第161章 可爱丫头
梁聿加钱加急从木匠师傅手里拿到了简易望远镜, 还从文房铺子买了一把上好的折扇。
当然他只是看中了装折扇的绒布袋子,大小正好合适装他这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望远镜。
绒布袋子到手,本来梁聿也想做那买椟还珠的事情。
只不过那玉骨架的折扇入手温润,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展开折扇, 扇面画的是落雪假山, 缝隙处隐隐有绿意, 翩飞出两只蝴蝶。
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梁聿心想了一下,觉得这次去台州,给九郎带个礼物也不错。
只不过这扇面上的画就有些配不上九郎了,到时候他拆了扇面, 重新给九郎画上一副。
去台州的事情解决了, 还意外得了一副望远镜, 甚至连给好友的礼物都寻到了。
梁聿看着海面的方向, 脸上总算露出几分久违的笑意。
九郎, 你小子等着, 连封信都不留就不辞而别, 到时候看他怎么收拾他!
……
团圆先跟着渔家小子回他家去了,梁聿不知道那渔家小子的家在哪里, 但也没有关系, 因为团圆和他约定了时间,到时候就在看渔船的十分等梁聿。
渔家小子的家也就在附近, 而且那渔家小子把五十两银子买的一大车东西送回家之后, 也是要回来这个海滩,检修渔船的。
梁聿还没到海滩,远远就看见海滩上几个小小的人影, 有个突然从沙地上蹦起来,朝着他挥手的, 不必说自然就是团圆了。
他走进了几步,能看清人脸之后,也确实就是团圆。
那渔家小子就蹲在地上给渔船刷油,他旁边还蹲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
小丫头约莫三四岁上下,头发瞧着焦黄一片,还细软,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模样,身上瞧着也是没有二两肉,就脸颊上还带着一点孩童特有的婴儿肥。
见着梁聿这个生人来了,就怯生生跑到渔家小子身后,只敢微微探出一个头,两颗葡萄大的眼睛乌溜溜盯着梁聿,露出几丝好奇。
梁聿对上小丫头的视线,想到去年四郎、五郎也是这般模样,瘦的就脸颊上还剩下一点肉,心里一下软了不少。
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面的油纸包里还包着一包糖豆,是他往日揣在怀里哄弟弟的。
一整包带出来,也就头几日喂了几颗给十两,这还剩下一荷包。
梁聿自己是不怎么吃糖,也没有心思吃的,没想到这时候倒是可以拿来哄孩子。
“这是你妹妹?”他问正在修船的渔家小子,得了回复之后,又对着那小丫头招了招手,“小丫头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给你吃糖好不好?”
梁聿从油纸包里拿了一颗糖豆出来放在手心。
渔家小子听到梁聿哄孩子,只是侧头看了一眼梁聿,没有多说什么。
他家妹妹本来不知道梁聿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听到“糖”这个字之后,明显可以看到她小小吞咽了一下口水,眼中露出了渴望的神情。
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不喜欢吃糖的。
但是她不敢过去,缩在袖子里的小手拽了拽渔家小子的破袄子,可以听到她细声细气在喊阿兄。
梁聿听到这声“阿兄”,更加想念家里几个小的了,他出来之前特地回家看了四郎和五郎,亲了亲他们睡梦中的小脸。
他是特地挑晚上的时间回去的,要是白天几个弟弟醒着的话,他恐怕没有那么顺利离开。
为此,梁聿还只看了四郎和五郎,因为六郎夜里都是跟着阿公阿婆睡的。
渔家小子也知道妹妹想吃糖。
和梁聿和团圆走了一路,他略微了摸清了几分这对主仆的性情,大坏坏不到哪里去,拿糖哄他妹妹估计也就是看他妹妹可爱,不是起的什么坏心思,而且就算有坏心思,他这做兄长的还在这呢!这两人也还要求着他,把他们送去台州。
他也知道妹妹有些怕生,想了想便扭头道:“过去吧,这个是阿兄的雇主。”也没多说别的什么,只是用手肘碰了碰还没有他腿长的小丫头的毛脑袋。
他是想摸摸妹妹的头,只不过手脏着。
得了兄长的话,小丫头这才敢靠近陌生人,不过她也礼貌得很,虽然梁聿的手放得很低,小丫头只要过来伸手就能拿到梁聿手心里的糖豆,但是她也没有动作。
只是细声细气地回答了梁聿之前问的两个问题,还像模像样给梁聿行了个万福礼。
说完也不去拿糖,只是睁着一对带着渴望的眼神看着梁聿。
“摊出手来。”梁聿心道小丫头可爱,教养也好,没多为难她,把手心的那颗糖豆放到了小丫头手心,剩下油纸包里的糖豆他也没有留着,也放到了小丫头手里,只叮嘱了一句:“可拿到了。”
小丫头还没想到有这意外之喜,她以为能给她一颗尝尝就很好了,没想到一下就拿到了一整包。
这包糖豆对于梁聿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于这小丫头来手捏在手里还是有点分量的,特别这还是甜滋滋的糖豆。
小丫头瞬间惊喜地扭头看向自家阿兄,得了阿兄一个笑脸,知道阿兄不反对自己收下,还不忘记扭回头来,对着梁聿又做了个万福礼,口中称谢。
梁聿对小丫头点点头,让她自己去玩。
小丫头得了允许,立马飞快跑回了自家兄长身旁,梁聿同团圆一起走远了几步,还能听到小丫头的笑声,还有她问渔家小子甜不甜的天真话语。
走远了几步,兄妹俩的身影都在视线中变得小小的之后,团圆才开口:“郎君,这小子是被倭寇屠村的幸存者,他家里就剩下他妹妹,还有一个在别村的娘舅,他娘舅也就孤老头一个,他买的那些东西都送到他娘舅家里去了,他送我们去台州,他妹妹就交给他娘舅养。”
听到“倭寇屠村”四个字,梁聿眼神触动,心道怪不得。
他总觉得这渔家少年的眼神表情有些眼熟,不就是他当年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看到的幸存者同胞的照片吗?
这眼神,这表情何其相似。
想到这里,梁聿心都梗住了,藏在大氅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克制不住的握紧。
该死的倭寇!
他红着眼,迎着大海,吹了许久的海风才平静下胸腔涌起波澜的情绪。
心情终于平静之后,梁聿掏出怀里的望远镜,往海面上看去,他用了一会儿,又递给团圆,也让他试试。
“这等神物!竟然能看得这么远!”团圆也是刚刚在珍宝阁的时候看梁聿买下那些做叆叇的水晶的时候,听梁聿提了几句,知道梁聿要用这些水晶做出一个可以看得很远的东西来。
团圆不是不相信梁聿说的话,只不过他没有真正见识过,所以也想像不出来他家郎君说的很远是多远。
现在这个望远镜到他手里了,他凑上去看了之后,才终于明确这很远到底有多远,所以这才忍不住惊呼出来,连“神物”这样的词语都蹦跶出来了。
两人试用了一下这望远镜,可惜他们站的低,所以最远也只能看到弧线的海平面。
梁聿见团圆爱不释手,不停得朝着各处看去,还追着远方海面捕鱼的海鸥看,不时惊呼出声:“郎君,这神物看得真远,那边的海鸟捕鱼都能瞧见,嘿!这鸟在啄石头,不对,那石头里面好像有什么吃的!”
团圆从小生在内陆,海边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
梁聿好歹有个现代灵魂,见识比团圆强不少,听他这么说,哑然失笑:“不是石头,应该是牡蛎吧。”
又对团圆道:“现在我们站的低,要是到高处去,应该能看得更远。”说着扯着团圆的手臂,让他站到更高一点的堤坝上。
“呀!果然,看得更远了!”
团圆其实也不过只有十来岁,在现代也只是个高中生年纪的男孩,此刻得了望远镜这样新鲜玩意,正是玩性大的时候。
“要是我们站的够高,是不是也能用着望远镜看到扬州?”他异想天开。
梁聿笑着摇了摇头,“也是有极限的,这镜片还不够好,而且先不说我们到不到的了那么高的地方,从明州到扬州,这期间还有多少高山阻隔呢。”
听到自家郎君这么说,团圆脸上一臊,突然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说得有些傻了。
在海滩上玩了一会儿,团圆又和梁聿说了不少他跟着那渔家小子回家的时候,在他家里看到的事情,还有一些他从渔家小子哪里问来的事情。
先前梁聿已经知道这渔家小子的身世,心里也是同情可怜他。
怪不得这明州港口,谁都不敢送他们去台州,只有这小子还主动找上他们。
他瞧着也才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和团圆差不离的年纪。
家里还有一个才三四岁的妹妹,一个孤老头娘舅,他要是不出来挣这卖命的银子,恐怕是要真的活不下去了。
渔家少年打理好船,来海滩上叫他的两个雇主家去的时候,就见到梁聿和团圆一人背上背着一个大背篓,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
他有点楞。
“你们要带那么多东西去?”之前团圆已经买了很多的东西了。
“不是,这是晚饭要吃的。”团圆冲他露出个笑脸,“我和郎君风餐露宿多日,也许久没吃过热乎饭了,今天晚上热乎乎吃一顿!”
其实这是梁聿和团圆心疼在倭寇屠村中只剩下兄妹的两人,特意买来的东西,怕被这渔家少年认为是施舍,所以才假说是自己二人的晚饭。
这两大筐里鱼蛋肉菜、精米白面,装的满满的,还有不少孩子喜欢吃的零嘴。
梁聿不知道这渔家少年的妹妹喜欢吃什么,他是照着自家几个皮猴弟弟喜欢的买的,还买了不少腊肉、腊肠,不少放得住的吃食。
团圆的背篓里还藏了几只会下蛋的老母鸡和两只小猪崽子,他看过渔家小子老娘舅的家里,还有几亩菜地,也足够喂养母鸡、猪崽。
母鸡养起来,以后那小丫头日日就有蛋吃了,不会瘦的那么可怜。
就算吃不完,也可以攒起来卖了。
猪崽养一年,明年过年前杀了,也是一个进项,过年还能吃上肉。
梁聿和团圆不可谓想的多,能想到的都给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甚至在背篓的隐蔽处,还藏了一包散碎银子,正是他们买东西剩下的,带着也是累赘,梁聿也不缺这点钱,干脆就给了他们。
这两人都这么说,渔家小子虽然还有疑问,但也没多说什么。
心想或许这些有钱的少爷,就是有些他们普通百姓不知道怪癖?
戏文里的皇帝老爷吃菜还只吃菜心,吃肉还只吃猪头肉呢!
第162章 我去投军
这两大背篓背回去, 把渔家小子家里的老娘舅都吓了一大跳。
这有钱人家的少爷一顿饭得这么造?
老人家是听了梁聿和团圆的借口,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
渔家小子眼睛在东西上转了一圈,又在梁聿和团圆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然后低下头没多说什么。
他起初也是被两人的借口糊弄住了, 可回家路上就想通了。
这二人白天的时候就已经买够了干粮, 晚上就算想吃的再好也不能买这么多啊!
因为什么, 渔家小子心里也清楚了。
他倒也想要有骨气,可现实不允许,要不他也不会叫出五十两银子的天价,说要送这主仆俩去台州了。
原本他自己就打算去了, 就算捎带这两人一程也无所谓。
可他就这么去了, 春丫怎么办, 娘舅怎么办?
这五十两银子, 是他给他们两个找的后路。
这一顿晚饭吃的实在是丰富, 团圆买的除了几只下蛋母鸡之外, 还有一只公鸡, 晚上的时候就杀了吃了。
梁聿不耐烦吃炖鸡,团圆一旁麻利杀鸡, 褪鸡毛, 完事还给砍成小块小块,配上特意买来的调料, 他们晚上吃炒鸡。
别的还有什么时蔬、鱼虾, 也不一一赘述了,反正在渔家小子一家看来都是好东西。
渔家小子的老娘舅帮着择菜、洗菜,也不是没有想过帮忙做饭, 可他那拿不出手的手艺,还是不要糟践了好东西。
洗菜的时候看到团圆在剁鸡, 瞧那鸡肉被丢在案板上都能一晃一晃,心里还想着,这好几只鸡呢,也不知道他们两人能吃的了多少,到时候他帮忙收拾碗筷,没准还能捡到几块剩肉吃,就算没有肉,剩下点肉汤泡着他们的粗粮吃,那也是油水。
大郎也就算了,小时候年景好的时候也吃过几回,春丫生下来之后这海边倭寇一年比一年张狂,他们这些穷渔民日子也不好过起来,壮劳力都要吃不饱了,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小丫头。
春丫生下来快五年,怕是连鸡肉是什么滋味都没有尝过。
这老娘舅手里洗着菜,心思却已经飘远,等他再回神抬头的时候,够呛没把他吓一跳。
这灶上掌厨的怎么是这个小郎君?
哪家小郎君出门都带了小厮了,还要自己下厨的。
等老娘舅再定睛一看这小郎君站在灶前的模样像模像样的,等到镬气上来,满院子飘香的鸡肉味道,老娘舅口中口水都不自觉分泌了出来。
他心想:这小郎君做的鸡肉这么香,怪不得是他上灶,家中定是做厨师行当的,定然还是那种大酒楼!
要不,怎么出来还不忘记上灶,定是祖传的手艺,出门在外也不能丢喽!
梁聿和团圆哪里想得到这帮忙洗菜的老娘舅瞧着一声不吭的老实模样,脑子里还想了许多天马行空的东西,还给梁聿安上了门祖传的手艺。
做完饭,梁聿也不吝啬,大手一挥,就让这一家人一起上桌吃饭。
晚上的时候,梁聿和团圆就住在渔家小子的屋子里,渔家小子抱走了自个的被子,带着他妹和他老娘舅住一屋去了。
这屋子墙壁薄得很,稍微有点动静,隔壁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想着明日要早起,梁聿和团圆就早早躺下了,躺在床上,盖着那渔家小子今日新买的被褥,还能听到隔壁小春丫稚嫩的嗓音说着今晚的饭菜有多好吃。
他二人也不觉得吵,就在这童声中渐渐闭眼。
直到半夜三更,隔壁突然传来春丫的哭闹声,梁聿被吵醒,随即团圆也睁开了双眼。
“郎君,我让那小子哄哄他妹妹吧。”一开始团圆没听清楚小孩在哭闹什么,还能说出这句话。
后来听到隔壁春丫喊得是“娘,我要娘!”还有“坏人!贼倭寇!不要杀我娘!”的时候,团圆就说不出话了。
梁聿把人按回床上,涩着嗓子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他另一只藏在被子下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头,指甲都已经陷入皮肉里。
倭寇,可恨!
次日早上,一如之前所说,三人登上船早早出发。
许是昨日在渔家少年家中住了一夜,见过了他仅剩的亲人,而且也已经上了船了,团圆对他的戒备心少了不少。
加上现在这船上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他除了和自家郎君说话,也就只能和这渔家小子说话了。
和昨日的套话不同,现在在船上就是闲唠嗑了。
船从天边只有微微亮的早上一直行驶到了日头高照的中午。
因着春丫夜啼,梁聿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这会儿躺在船板上,脑袋上盖着大氅的衣袖,正在补眠。
团圆倒是不怎么困,坐在渔家小子旁边,手里拿着那个简易望远镜还有司南,确定方向没有错,偶尔也和渔家小子小声说几句话。
他也是上船了才知道这小子名叫梅独存,团圆和他也是没话聊了,聊到他怎么就敢送他们去台州,那坊市上人人都怕死,明明祝将军的队伍都已经打退了明州这边的倭寇,他们还是不敢出海。
梅独存这小子怎么就敢的?
团圆起初以为他会说家里穷,还有个妹妹和老人要养,没有办法之类的话,没想到梅独存抹了一把脸说道:“我要去投军,我听说了祝将军的队伍就在台州,我要去投军。”
一句“我要去投军”梅独存重复了两遍。
或许是梁聿一点没讨价的五十两银子,又或者是他们走之前给他家人留下的那些东西。
梅独存在这船上说的话,是一句都没有藏着掖着。
他说,他要去杀倭寇,他要去给爹娘报仇,给整个村子的人报仇。
团圆都愣住了。
他讷讷问:“你不怕吗?”话脱口而出,他不知为何有些后悔,又补了一句:“你妹妹,你那个娘舅,知道是你要去投军的吗?”
团圆其实有些被梅独存说话时的眼神里的恨意给吓住了。
听到团圆提到他妹妹和老娘舅,梅独存的眼神才稍稍柔和了少许,可随即又坚定起来。
“我没告诉他们。”
也是,要是说了,那老娘舅怎么可能还会让他走?
团圆干巴巴开口,“你走了,你妹妹怎么办,谁养她,你那个娘舅都那么老了。”一向口舌伶俐的他竟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人了,他其实不赞同梅独存去投军的。
这小子精瘦精瘦的,看着就没有什么力气,当兵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是杀倭寇。
“我给他们留了银子。”倭寇屠村,抢粮食,抢女人,可总有疏漏的地方。
他在决定要投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给妹妹还有老娘舅做后路了。
他搜刮了全村,收敛尸体的同时,也是在为妹妹将来的生活做打算了。
穷渔村,还是被倭寇抢杀过的穷渔村。
也就是梅独存心细,还搜不不少藏银,又把村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才攒出十几两银子。
银子买了一亩
薄田,让老娘舅种着,有地了,以后他们就不是船上看海吃饭的穷渔民了。
剩下一点银子全给了老娘舅,让他拿着将来过生活。
梅独存看了一眼团圆。
更何况还有这俩冤大头给的五十两银子采买的好些粮食,还有他们留下的那些东西,他老娘舅和妹妹能过好长一段安稳日子了。
等他参军,随着一起平定了倭寇,给爹娘报仇了,就会回去的,到时候就安心和娘舅妹妹过日子。
日头渐偏西。
团圆盘腿坐在船头,膝盖前放着那颇有些重量的司南,一手拿着他家郎君在明州请木匠做的简易望远镜,一手还拿着一本书肆里买的关于航海的书籍。
视线里一望无际的海,这让团圆有些不安,他拧着眉头问梅独存。
“你不是说一天一夜可以到台州吗?这再没几个时辰日头就要下山了,我连陆地都没有看见。”
梅独存瞧着团圆手里的长筒望远镜。
他虽然没有用过,但听着主仆二人说话,也知道他们手里这长筒的东西是有大神通的,好似可以望到千里以外的地方。
梅独存听到过团圆和梁聿说什么“千里镜”。
“我只是说最快,你们来得急,今日这风力不够,这船又小,所以没有那么快。”梅独存看了一眼日头,估摸了一下时间,又继续道:“我这艘小船行不快,风要是再大点,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往西南方向,有个礁石岛,到了那边我们换船,速度能快些。”
梅独存是从出发前就打算好了换船,但是没有告诉梁聿和团圆。
那船是村里人一起凑钱造的大船,他们平时要出远海就会用上那艘船,平时渔村里的那些船在远洋是飘不了多远的,遇上狂风暴雨是会把船掀翻的。
“换船?好好的船,为什么要换?”团圆听到换船,双目又盯紧了梅独存,他一边打量着这渔家小子是不是在谋划什么坏主意,一边不动声色挪到了船舱躺着的梁聿附近。
预备着要是梅独存真的有什么坏心思,他能够第一时间就护住自家郎君。
梅独存见他防备,只是抿了抿,手里划着桨,并没有恼怒了,只是把换船的缘由同团圆说了一遍。
除了小船禁不住暴风雨之外,还有便是:“倭寇来之前,明州渔船码头是本地帮派的地盘,我们这些打渔的,船越大,要上交的借渔费就越多,不管出不出海,只要船停在渔港上,就要给他们交钱。”
团圆不是愚笨的,如此一说便明白为何放在村里的只有小船了,心中虽还有三分怀疑,况且他们都已经在海上了,除了跟着梅独存走,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团圆心中戒备着,他如果真的耍什么花招,那就立即护着郎君,夺船离开。
他和郎君,二打一,难道还打不过这个黑瘦的渔家小子?
但想到梅独存家里的那个小妹,还有驼着背的老娘舅,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这帮派如此恶行,你们明府就没有作为?”
听团圆提起县令,梅独存扯唇嗤笑了一声。
“我们县衙父母官,六年换三任,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句话还是府衙里的官老爷们说给我们这些贱名听的道理。”
说到这里,团圆也懂了。
这帮派在明州背景深厚,不是有豪强撑腰,怕是县令都奈何不得,否者怎会六年换三任?
地方官任期可是三年。
再多的,团圆就没法细想了,这不是他该管的,他也管不了。
团圆本就聪慧又谨慎,自然知道自己这嘴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纵使心中有些猜想,也不会大喇喇在这时候说出来。
这海上虽是四下无人,可梅独存也不是他们自己人。
心中唏嘘,团圆能说的只有几句宽慰的话,半点不会因为自家家主是扬州刺史,就拍着胸脯大包大揽:“我家郎君父亲是扬州刺史,回头让我家郎君报与我们家主,让我们家主给你们做主,整治了那帮派!”
梅独存也不知道他这艘小船上载的还有一个刺史之子,团圆几句宽慰的话也没有让他展颜,语气平淡得好像说别人家的事情一般。
“现在渔港已经没有帮派了,这艘船也就用这一次了。”梅独存说道,祝将军来明州平倭时,知道了渔港帮派一事,直接把那帮派扫平了。
倭寇屠杀了整个村庄,只剩下梅独存一个男丁,而梅独存自己已经打算去参军杀倭寇了,以后还有谁能出海打渔?
帮派的存在与否,对于如今的梅独存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该说的梅独存都说了,团圆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摇晃的船板上,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第163章 换船之后
梁聿是在快到梅独存村人藏船的礁石岛时醒的。
他几乎快睡了半个白天的时间。
昨夜因为春丫夜啼, 他醒来后,就没有合眼过了,又因为一路风餐露宿, 他本就休息的不好。
倒是今日, 在这摇晃的船上, 听着海浪声, 又或许是快到台州,想着可以见到九郎了,梁聿难得舒心一睡。
“还有多久到?”他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团圆便把梅独存早先说的话,又简略与梁聿说了一遍。
“换船?”梁聿到没有什么意见, 他已经看到浮在礁石岛附近的船了, “就是那艘?”
梅独存点头, 团圆都帮他解释过了, 他也不用再多嘴补充, 现在正忙着把小船靠岸。
团圆看一眼那礁石岸, 一眼能够看尽, 就算有视线死角可以藏人,估计也藏不了几个。
放心之后, 他就开始归拢小船上的清水干粮, 顺手还塞了个饼给梁聿,中午吃饭的时候, 团圆看自家郎君好不容易睡踏实了, 就没有喊他起来吃饭。
“郎君,先垫垫肚子,等收拾好了, 我再煮碗面。”他听梅独存说了,那艘船上有柴炉, 可以生火,虽然火力可能没有那么大,但煮个开水热茶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能煮开水,那下面条也可以了。
昨日借着梅家的锅灶,团圆跟着梁聿一起炸了不少“方便面”,现在一块一块放在袋子里,放点调料稍微煮一煮就可以吃了。
梁聿也不是真的四肢不勤,干等着伺候的大少爷,肚子确实饿,接过团圆递过来的饼子,几口下了肚,看团圆这边收拾东西用不上他帮忙,便脱了厚重的大氅,脱了鞋袜,挽起裤脚,下水帮着梅独存把小船拖到礁石岸那边去。
“郎君!”他这一跳不仅把团圆惊出一声鸡叫,也让梅独存吓了一跳。
这富贵人家的小郎君,和他一样跟个纤夫一样下来拉船?
“郎君,你怎么就跳下去了,这个天气!”团圆在岸上急的,连东西也不收拢了,就要跟着梁聿一起跳下去。
哪里有主子在下面湿了衣裳拉船,他个做小厮的在上面悠悠哉哉看着的!
当下团圆也要脱了身上厚衣裳,要跟着一起跳下去,还是梁聿先一步出声拦下了他。
“够了,我们两个在下面拉就够了,没必要你也下来湿了衣裳,你那身带棉,湿了不好干,只能丢了,到时候你就没厚衣裳穿了,我湿都湿了,和这小哥一起快点拉船,我们还能快点上岸,团圆你就在上面老实收拾东西。”
团圆听到自家郎君自己在凉海水里泡着还要关心他有没有棉衣穿,心里那一下热熨的感动。
就差两眼泪汪汪望着梁聿了,他声音里还带着委屈和对梁聿的心疼:“这海水里多凉啊!郎君你连个声都没有,就跳下去了,应当和我说一声,我下去拉船的。”
一路上,梁聿心如飞箭想去台州见九郎的心思,团圆也是了解地清清楚楚。
哪能不知道自家郎君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家郎君这是想要快点换船,快点出发。
“我不冷,你快去收拾,早点东西归拢了,到岸就马上换船。”梁聿不再与团圆多说。
这处水不深,已经可以踩到底,梁聿背着身子和梅独存一起使劲拉船,靠岸的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团圆得了梁聿的话,这才压下心中对自家郎君的心疼,转身干起实事来,在三人齐心协力之下,小半个时辰不到,就从小船换到了大船。
梁聿从海水爬上船的一瞬间,团圆就过来三两下扒了梁聿身上的衣裳,兜头一件干净的衣裳把梁聿从头裹到尾。
这不是给梁聿换衣裳,这是船上没有浴巾,团圆先掏了一件干净衣裳让梁聿把身体上的水分吸干。
梅独存后梁聿一步从海里爬上船,自己哆哆嗦嗦去往团圆一上大船就升起的火炉那边取暖。
他视线看向梁聿和团圆那边心想,这才像个富贵少爷嘛!
那边梁聿都换了一身衣裳,穿着大氅盘腿坐在炉子前吃团圆煮的面了,扫眼到升起船帆回来的梅独存,才发现他身上还穿着在水里泡着的那套衣裳。
身上只有一件破袄子没有湿,那还是因为梅独存在下海之前把这件脱了。
梁聿都不用细想就明白原因了。
这小子给家里人买了这么多匹布,恨不得连他妹妹嫁人的红布都买了,却连给自己多带一身衣裳都舍不得。
梁聿来这个世界之后,也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也知道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世界,布匹甚至是可以当做银钱来使用的。
他看着梅独存冻得青紫的嘴唇,扭头便冲着团圆喊:“给他找身衣裳换上。”
其实团圆他们这一趟出来带的衣裳也不多,但是团圆是不会在自家郎君明确发出命令之后否决他的,况且这也不是一件能够影响到他家郎君未来品性和发展的事情。
团圆爽快应下,很快翻出一套衣裳拿到梅独存这边来。
梅独存张张口,本是想拒绝的,他可以毫不犹豫收下五十两银子和梁聿团圆两人走之前留在家里的东西,那是因为为了他仅剩下的家人,他可以生出无限的勇气,即使被别人看成骗子,看成厚脸皮的人,他也无所谓。
可一样的事情,到了他自己身上,他就伸不出那个手。
一路同行,瞧着这两人的吃穿用度,他就是再没有见识,也看得出梁聿和团圆是从怎样一个家庭里出来的。
梅独存有些自惭形秽。
可还不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团圆已经强硬把衣裳塞到他手上了。
“快换上吧!你要是冻病了,谁来架船,船上这些东西,我一点都不会,还等着你待会教我一点。”
团圆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又有理有据的,让梅独存再生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接过了衣裳,先冲着梁聿方向一作揖,又冲着团圆作揖,道了谢之后才脱下身上的衣裳,换上团圆拿过来的干爽衣裳。
团圆给的是自己的衣裳,他和梁聿一路简便过来,身上其实也没有多带多少衣裳。
梁聿衣裳在海里湿了一套,又换了一套,剩下还干净的衣裳就只有一套了,那套的外衣还被团圆用来裹海里出来时湿漉漉的梁聿了。
不过就算梁聿衣裳还剩下好好的一套,团圆也不会把自家郎君的衣裳给外人。
这不还有他的衣裳吗?
因为年岁之故,他们三人身高是差着些的。
梅独存年纪大,身量最高,团圆比他矮了半头,梁聿又比团圆矮了半头。
不过梅独存瘦,这冬日衣裳本就做得宽松些,所以团圆的衣裳给他穿上身也还算合适。
后来梅独存教团圆怎么开船的时候,团圆也问过一嘴他怎么不给自己带衣裳。
团圆虽然给人做小厮,但从前就在大户人家待着,吃穿都有主家操心着,是体会不到梅独存和梁聿的想法的。
梁聿是兄长,而梅独存也是兄长。
过去梁聿的日子也就比梅独存要好一些。
团圆这话问得多少有些不食肉糜了,梅独存能回的也只有一句“忘了”,可实际到底是忘了,还是心里舍不得,只有他自己知道。
心里更隐秘的想法就是,他去投了军,队伍里什么都有,他此后不能照顾小妹和老娘舅,给他二人多省下一分是一分。
太阳一寸一寸往西落,三人换船不多时,便迎来了这海上的黑夜。
梁聿他们有司南可以辨认方向,而梅独存则是凭着渔家代代相传的海上航行技术,看着天上的星星,辨认方向。
梁聿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就没有多睡,团圆在摇晃的船上,也睡不好觉,他醒时正是黎明。
天边露出光亮,梁聿正披着大氅,手中拿着望远镜看向远方。
“看到陆地了。”
这是团圆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惊喜上前来:“看到陆地了?要到了?”
梁聿扭头,把手上的望远镜也递给团圆,让他看看。
“啊!真的!”团圆是内陆人,他的脚属于陆地,不属于海洋,在船上的时候,他总是不安稳,所以此刻看到陆地,他也格外的兴奋。
“这就要台州了?”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团圆扭身冲着自家郎君道:“这一路可真不容易啊!郎君,等找到了九郎,你可一定要说说他!这一走就渺无音讯,连封信都不给我们留下,让我们平白替他担心那么多日子!”
不光梁聿担心九郎,团圆和九郎也相处了那么多日子,他心里也担心的。
这边梁聿和团圆说台州的事,那边梅独存听了一耳朵,大致知道是他们手里那个神奇物件看到陆地了,提了一嘴:“离到台州还有点距离,你们看到的陆地可能是另外一个小岛。”
话说完,梅独存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或许生硬了一些,怕是会扫这两人的兴头,抿着唇,略带不安地看着梁聿和团圆。
“还没到啊!”团圆和梁聿到是没觉得有什么扫兴不扫兴的,他们不懂航海的事,确实梅独存比较有经验。
“我先去做早饭,时间还早的话,我做个煲仔饭吧!”团圆会的煲仔饭还是梁聿教他的,他话说完还不忘扭头问梁聿,“郎君,你饿不饿,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梁聿正在和梅独存说话,挥手让他自去做他的煲仔饭,他不饿。
而那边梅独存也没有想到,这小郎君才不过与他说几句话,竟然会把手里那能够望到千里之外的宝贝“千里镜”给他用。
“你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小岛?”梁聿手里这简易望远镜虽然造价不菲,但他也没有觉得多珍贵。
就算珍贵又如何,珍贵就不用了?
物件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
见梅独存踌躇着不敢接,梁聿就直接把这话说出来了,又道:“你快看,确定是不是你知道的那个岛,要是的话,告诉我大概还有多久能到台州。”
梅独存见他如此,也只有稳住自己接过了那有大神通的“千里镜”朝着海岛的方向望去。
这一望不得了,差点没有把他手里这望远镜跌到地上。
梅独存看着海岛的方向,咬牙切齿:“倭寇!”
第164章 以少敌多
“倭寇?”梁聿忙拿回望远镜, 朝着梅独存看到的那个方向看去,视线里果然是穿着倭寇衣裳,剃着月代头的倭寇武士。
团圆煲仔饭也不做了, “哪里有倭寇, 多少人?”
梁聿拿着望远粗粗点了一下, “瞧着有四五十人的样子。”
“四五十人!”团圆声音陡然升高。
如果只有四五人就算了, 他和郎君一人两个,也对付得过来,这四五十人!
团圆赶忙拉着梁聿往自己身后藏,生怕对面的倭寇看到他们了, 一个流箭过来, 就把他家郎君射伤了。
口中还叫着:“人太多了, 我们敌不过他们的, 梅独存, 赶紧趁着他们没有发现, 我们绕路走!”
却没有发现, 梅独存望着那个发现倭寇的方向,双目通红, 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 指甲都要嵌进手心里了。
倭寇——屠杀他全村的血仇!
梅独存站定原地久久不动,还是团圆又一句:“梅独存!你在发什么愣!”他这才反应过来, 正要转舵调转方向, 那头又听梁聿道:“迟了,他们发现我们了,已经在登船往我们这边来了!”
“什么!”团圆冷汗都下来了。
“先跑, 能跑多远跑多远!”梁聿虽然也想要杀倭寇,但是他不是傻子, 以鸡蛋碰石头,对方可是有几十个人,而他们这边只有三个。
可对面人多,还都是航船的老手,不像他们这边只有梅独存一个会航船,帮忙拉帆的梁聿和团圆都是手忙脚乱的新手,而那边倭寇的船也比梅独存家的这艘渔船要好。
不多时,那边已经追上了梁聿他们这艘渔船,倭寇贼船近在咫尺。
梁聿耳边都已经能够听到倭寇骂骂咧咧的岛语。
那边倭寇已经甩着绳索要扣上他们渔船的甲板过来了,梁聿眼瞅着一个钩子就要甩到梅独存身上,眼疾手快把梅独存往自己的方向带。
“小心着点。”说着接下了腰间鄣刀塞到了梅独存手里,“拿着防身。”话都还没有说完,梁聿已经抽出另外一把横刀,朝着倭寇甩过来的绳索砍去了。
不能让他们登船!
团圆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初时有些惊慌,后来还是梁聿一声厉呵:“团圆,拿起刀来!”
他这才仿佛醒过神来,抽出自己腰间的刀,跟在梁聿身旁,一起砍那些源源不断甩过来的绳索。
是的!不能让倭寇登船!否则他们是真的一点生路都没有了!
梅独存拿到刀之后也迅速反应过来,并且他看起来比梁聿二人还要勇猛。
倭寇人多,梁聿这边只有三个人六双手,就算梁聿一刀能砍断一根绳索也架不住那边人多,倭寇一根根绳索锁甩过来,总有漏网之鱼让梁聿三人来不及砍断。
而倭寇方面也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的贼船靠近了梁聿他们的小渔船。
眼瞅着就搭上了板子,第一个倭寇已经喊着“八格牙路”冲了过来。
对面倭寇手里还有弓箭,时不时就有箭射过来干扰梁聿他们砍断绳索。
当时梁聿护着团圆,挥刀砍飞射过来的箭,一只脚还要去踹翻倭寇搭过来的一个板子,没有注意到他身侧又搭上了一个板子,而板子上一个倭寇已经八格牙路的过来了。
“小心!”
出乎意料的,梅独存这个第一次面对凶残倭寇的普通渔家少年竟然一点都没有胆怯。
他拿着梁聿给他的鄣刀一刀捅到了第一个上船的倭寇身上,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渔夫,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训练,若不是梁聿给的刀锋利,恐怕穿戴着竹甲的倭寇连皮毛都不会受伤。
没有什么武功套路的梅独存仗着武器锋利,和胸腔那一股狠劲,几乎用尽的全身的力气用了出来,他拿着刀和倭寇僵持着,最后不是把人砍死的,是红着眼用一股子蛮力把倭寇硬生生从船边推了下了。
倭寇和梅独存僵持的时候,梅独存凭着一股力气,让矮小的倭寇步步后退,可那倭寇也不是吃素的,他就算拼着手受伤也要死死抓住梅独存的刀,想要把梅独存也一起带下去。
可终究是梅独存的意志力更加强大,他仇恨倭寇,咬着牙,几乎是用命在和倭寇拼力气,两只手死死锁住刀柄。
他还记得这把刀是梁聿的,这是别人的刀,是梁聿借给他的,这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兵刃,梅独存不敢,也舍不得让他和倭寇同归于尽,所以就算倭寇的刺刀都砍伤他的手,他的身体了,他也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丝毫不敢省一点力气。
握着刀向前推进,把倭寇人都逼得倾斜了,甚至还把倭寇后面一个过来帮忙的同伴也一起撞了下去。
梁聿给的鄣刀上血淋淋的都是鲜血,滴答滴答顺着刀锋往下流,有倭寇的,也有梅独存的。
梅独存红着眼,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没想到这些毫无人性的倭寇,他们的血竟然也是红的,也是热的。
一样都是人,为什么他们就能够下得去手屠村。
梅独存和倭寇拼杀,就算告诉自己是为了家人,为了村人,为了同胞们报仇,可在倭寇的血溅到他脸上的时候,他还是心头一颤,生理上的不适和良心上的不安都在告诉他,他正在伤害的是一条人命。
越是如此,他对倭寇的恨就越深。
倭寇源源不断的过来,而梅独存却是越战越勇。
团圆在旁边看着都咂舌,怪不得这小子说要去投军杀倭寇,虽然这刀用起来没有什么章法,倒是有一把子蛮力。
原本团圆心里还想着梅独存这小子瘦得和麻杆一样,祝家军还不一定能要他呢!
这一次如果他们能够安全脱困,今日和倭寇拼杀的战绩,也足够梅独存当做投名状进入祝家军了吧!
梅独存看着自己的方法有用,又一鼓作气砍伤了好几个倭寇,如法炮制把人推下了船。
也是占了倭寇进攻他们要搭上细细的板子才能过来。
不过后来梅独存这法子也不奏效了,毕竟对面人多,而且远比之前梁聿他们在望远镜里看到的二三十人还要多,他们这边只有三人,还是让倭寇捉着了空,登上了船,一点一点把他们的贼船和梁聿他们的渔船并到了一起。
这下板子都用不到了,有些胆大的倭寇直接就从他们的贼船跳到了梁聿他们的渔船上。
“八格牙路!八格牙路!”梁聿在现代的时候不仅是画漫画的,也懂一点日语,倭寇带着浓重方言的叫骂声让他皱起了眉头。
对方倭寇以为他们听不懂他们的岛语,大大咧咧互相喊话,商量着对付他们三人的方法,甚至都已经讨论起来制服他们三人之后应该怎么处理。
肮脏的话语让梁聿的眉头越皱越深,这群禽兽不如的倭寇,他们竟然商量着吃他们的肉!
他们竟然吃人肉!
此时梁聿不知这群倭寇底细,不知道他们是被祝家军打得四处溃散又聚集起来的流寇。
仅剩下几艘破破烂烂的船,这海上前后左右都能遇上祝家军的巡逻水军,他们这一群乌合而来的倭寇被困在这座岛上,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
海水冰冷,下海捕鱼都十分困难,让他们连鱼生都吃不上,从他们本国带过来的妇人,他们都已经杀了两个烧肉吃了。
所以这突然出现在海岛附近的梁聿他们,在这群倭寇眼里这简直就是行走的绵羊。
这渔船上一定有粮食,没有粮食把这三个小子吃了也能果腹!
那个又黑又瘦的且不说,另外两个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就肉多,特别是那个圆脸的!
身上肯定还有不少肥油,到时候拿火那么一烤,滋滋冒油!
团圆听不懂倭寇的话,还不知道自己的一身肉都被倭寇窥觊上了,但是他看得懂他们的眼神,背后寒毛都立了起来,一点一点往梁聿的方向靠去。
“郎君,这群倭寇的眼神好瘆人!”
梁聿却是听得懂倭寇说什么的,看着倭寇的刀都要砍上团圆的脑袋了,他紧忙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拉。
沉着脸怒斥:“警醒一点!”他没有说倭寇说的是什么,怕倭寇超脱人性的凶残会把团圆吓破胆。
又朝着梅独存的方向喊道:“慢慢靠过来,我们背对着背,不要让他们找到破绽!”
梅独存也是亲眼看到梁聿砍杀了几个倭寇的,可不是他那种蹩脚的套路,他清楚这个小少爷看着面嫩,却是实实在在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更何况人家还二话不说给了他一把神兵利器防身。
所以此时梁聿同他喊话,他二话不说,照着梁聿说的慢慢朝着梁聿和团圆靠过来。
三人聚到一起,竟然是团圆面对倭寇时最为弱势。
他一没有梁聿积年练武的身手,二没有梅独存与倭寇以命相搏的气魄,竟渐渐让倭寇抓住了空隙。
倭寇也不是傻的,见在梁聿和梅独存那边讨不到好,就都往团圆这处涌来。
只要先杀了这圆脸的小子,一能破这三人的士气,二更是能趁着圆脸小子倒下的时候,让另外两个硬茬的后背出现破绽!
如此一来,团圆的压力越来越重。
而梁聿和梅独存,已经数次帮团圆拦了倭寇挥过来的刀。
梅独存更是久战脱力,在帮团圆的时候让对面的倭寇一下砍中了臂膀,如果不是团圆的刀又挡了一下,梅独存这条手臂恐怕都要直接被斩落了。
“他们怎么全冲着我来了!”团圆都要哭了。
梁聿也明白,对面是看出团圆在他们三人里是个破绽了。
这样下去不行!
在数把刀同时砍向团圆的时候,梁聿扯住团圆的臂膀,把他往自己的位置一带,同时大喝一声:“蹲下!”
团圆下意识蹲下,连梅独存都被梁聿这一声喊惊得一起蹲下了。
不过也幸好他听从了梁聿的话,也一起蹲下了,不然侧面挥过来的大刀,就要砍上他的脖颈了。
本来这把刀是冲着团圆去的,但是团圆被梁聿扯走了。
团圆耳边听到一阵刀刃破风之声,脸颊先是感觉一股急速得风掠过,然后就是一阵热烫。
他被梁聿扯着两人换了一个位置,还没有还魂,不知道自己和阎王爷擦肩而过,而脸颊的热烫则是倭寇刀风在他脸上破开了一个不短的口子。
如果不是他家郎君拉的及时,团圆此时就算不是人头落地,也已经是重伤了。
再看梁聿,他拉着团圆几乎是在顷刻间换了个位置,一句充满力量的“蹲下”,让梅独存也逃离了阎王爷的勾魂队伍。
而他本人则是两手持着横刀,以一己之力抵抗着倭寇数把刀刃。
第165章 此身便死
梁聿也不是无敌的, 他一个人撑着这几把刀已经是竭尽全身之力。
瞅着又有几个矮小的倭寇从同伴的腹下挤过来,想要趁着梁聿抵抗头顶几把刀时刺伤他的腹部。
而梁聿此时面对着数位倭寇刀刃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 他的身后就是团圆和梅独存。
而不仅是团圆, 就连梅独存好似都没有从方才的惊魂一砍中回过神来, 两人抵挡的动作完全都是下意识的。
这在战场上是十分要命的。
而眼瞅着倭寇的刀要刺伤他的要害处了, 梁聿再顾不得什么,扭身躲开倭寇的刀,后背把梅独存挤开,又一脚踹上团圆, 这才给自己谋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可即便如此倭寇的刀还是砍中了梁聿, 他身上絮着厚重棉花的大氅被拉开了一个厚厚的口子, 棉花从布料里炸了出啦。
“郎君!”团圆被那么一踹, 扭头又正好看到梁聿中刀的场景, 这才恍然醒过神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 保护不了郎君就算了,怎么还要郎君搭救。
郎君就是替了他的位置, 所以才会受伤的。
当即, 团圆的双目便浸润上了泪水,他恨自己没出息, 平时没有好好练出身手, 才在这个时候让郎君陷入危险的境地。
这一下仿佛让团圆打了鸡血一般,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谁冲着梁聿去, 他就冲着谁去。
一时之间生出万夫莫敌的气势来,到让之前视他为破绽的倭寇轻了敌, 又有梁聿在一旁口头指挥砍哪里省力,砍哪里可以破开倭寇的竹甲,竟然也让团圆趁机砍杀了几个倭寇。
旁边的梅独存听着梁聿指点的话语,也摸到了窍门,也比之前他凭着自己一股子蛮力省力不少。
可即便如此三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周围血腥味渐浓,他们三人身上也不同程度的负了伤,可倭寇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一个又一个的扑上来。
明明已经砍杀了那么多,梅独存家这艘不算大的渔船上都已经满是滑腻的血迹,可依旧不停有骂着岛语的倭寇补位扑上来与他们厮杀。
“这伙倭寇到底有多少人!”
团圆已经杀红了眼,正真意义上的杀红眼,刚刚他和梁聿联手斩断了一个倭寇的头颅,那倭寇脖颈血液喷溅而出,团圆一时来不及躲避,那血当头就淋了下来,现在他的视线里都是一片狭窄的红。
只知道杀杀杀!把扑过来的倭寇杀光,大不了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梅独存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他的情况比团圆还要糟糕一点。
他是三人里受伤最严重的。
过于勇武,而没有匹配得上的武艺,受伤是难以避免的。
在梅独存第一下面对倭寇的时候,他的手就已经受伤了,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手上受伤的地方就一直没有愈合。
面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发白。
他一个瘦的和麻杆似的人,又有多少血可以这么白白流出去?
手都因为失血而颤抖,握不住刀,他就把衣衫撕下来,把刀捆在自己的手上。
在此刻,丢了什么都不能丢了能够让他复仇求生的武器。
纵然如此,梅独存心里十分明白清楚,或许他的下场与小渔村二百八十七口人的下场是一样的。
“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或许是察觉出了身后两人渐渐弥漫出的无妄情绪,三人中唯一能够听懂倭寇话语的梁聿用嘶哑的嗓音吼了一声。
“祝家军就在这附近,坚持下去!”
梁聿没有说祝家军只是偶尔会巡逻到这边,而且倭寇在前方这个小岛藏了这么久的时间也没有被祝家军的人发现。
可他如果不这么说的话,团圆和梅独存恐怕会彻底失去希望,然后等待他们三个人的结局那就只有被这一伙凶残的倭寇生吞活剥了。
团圆和梅独存两个确实因为梁聿的这句话精神一振,此时此刻的两人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头脑去思索明明和他们一样困在倭寇之中的梁聿是怎么得知祝家军就在附近的消息。
梅独存是没有多想,而团圆比起梅独存,对梁聿的还有一股外人不能理解的坚定信任,源于过往和梁聿相处时的种种。
他家郎君是谁?
是生而知之,神仙下下凡的梁思安!
知天文,晓地理,能做出风靡扬州,乃至其他州府的《漫话小报》,能做出让所有扬州读书人日日都放不下手的《扬州早报》!
挥一挥手,一刊《垂髫稚学》,让扬州所有蒙学儿童都喜欢上读书识字!
再挥一挥手,连扬州有名的富商员外都要借助他家郎君的才智,恢复马球的往日兴盛,而他家郎君动动嘴皮子,也确实做到了!
现如今扬州的马球运动,不仅恢复了先帝时期的兴盛,且有过之!
所以就算谁都会怀疑梁聿话语的准确性,只有团圆不会,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团圆对他家郎君也只有盲目的信任。
“郎君放心!我们一定会坚持到祝家军过来救援的!我们一定会平安到台州的!”团圆的嗓音也嘶哑了,他满头的血,早就已经不复初时白胖的模样了。
“八格牙路!?桀桀桀!”倭寇们也听到了梁聿和团圆他们的对话,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大夏的语言,可毋庸置疑,杀得他们只能狼狈躲藏在一个贫瘠海岛上的“祝家军”的发音他们还是听得懂的。
听懂“祝家军”,猜也能猜得出这些被他们已经视为两脚羊的困囚在期盼的是什么。
他们又是叫骂,又是嘲笑,叽里呱啦大致说的就是让三人放弃可笑抵抗,祝家军是不会到这里的话语。
祝家军确实不会巡逻到这么远的地方,要不然倭寇也不会躲在那个小海岛上,到如今都没有被清缴干净。
可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就算这样了,这一伙人居然还有后招。
三人背对着背,看似是被倭寇们逼得无处撤退,只能如无头苍蝇一般找寻包围圈里的突破点。
而他们倭寇就是猫捉老鼠里的猫,稍微举起利爪撩拨一下,就能让包围圈中的三只老鼠惊惶失措。
陷入得意中的倭寇,丝毫没有料想到,看似猫捉老鼠的游戏,在不知不觉中就他们就已经变成了被梁聿牵着鼻子走的牛。
倭寇来之前,团圆正在生火做煲仔饭。
倭寇登船之后,先过来翻找了梁聿他们的行李,把能吃的都塞到了肚子里,团圆的煲仔饭烧的热烫,又半生不熟得不能吃,被气急败坏的倭寇一脚踹翻了。
夹生的米撒了一地,红红的腊肠和半凝固的鸡蛋被踩得稀巴烂,这一锅本该是色香味俱全的煲仔饭算是彻底毁了。
可做煲仔饭的炉子还好好得待在原地,连火都没有熄灭。
倭寇也不是傻的,要是把炉子踢到,火星飞到木船上,要是烧着了船,他们也逃不出去。
而梁聿三人就是如此,一点一点朝着那个火炉移动而去。
倭寇之中有不少浑身衣衫都湿漉漉的,那是被梅独存他们推下船,又被倭寇同伴们捞回来的倭寇。
梁聿咬牙低声叮嘱了几句,梅独存和团圆点了点头,随即便和梁聿联合起来,一起猛攻起那些衣衫湿濡的倭寇。
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让他们三人撕下好几片湿濡的衣衫,捏在手里都能够轻易攥出泛着腥咸味道的海水。
机会到了!
梁聿几个对视几眼,迅速挪到火炉旁边,梁聿和梅独存抵抗着倭寇,而团圆则是把手中撕下来的倭寇衣衫放在手中用力一拧——湿濡衣衫中的海水滴答落入柴火炉子中正在燃烧的柴火中。
不消片刻的时间,炉子升起滚滚浓烟。
“八格牙路!”倭寇们原本还在疑惑这是在干什么,等到浓烟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了。
祝家军就算巡逻不到这里,这海上平白升起浓烟,他们还能不来查看一下吗!
这一下让倭寇更加凶残了,一波又一波的涌来,连绵的刀就像没有尽头一般砍向梁聿三人。
这是准备速战速决,要用乱刀把梁聿三人砍死啊!
愤怒确实对倭寇的战力有加成,梁聿三人一时不差,还真叫倭寇几个又砍中了几刀。
若不是梁聿身手确实不错,对面的倭寇又是饿了数日的人,恐怕团圆的人头都让对面的倭寇割走好几次了。
梁聿横刀突刺挑开一个倭寇,砸到一片,为他们三人短暂撕出一片出逃的口子,三人挤到了甲板的另一侧边缘,腰抵在栏杆之上,再推一步便是深海。
“如有必要,跳海求生!”梁聿抽不出空抹去额头流下的,混着鲜血的汗水,扫过周围一圈虎视眈眈的倭寇,眼神到此刻仍旧不见任何退却,倒是越来越凶狠。
“团圆,水性如何?”他对着自己的人话语却是轻松的。
他没有问梅独存,因为人家是渔家出身,水性如何自然不用多问。
团圆也知道跳海是他们坚持不到祝家军来的时候的最后一条路了,一张淋了满鲜血的圆脸咧嘴一笑,只有牙是白的。
“回郎君的话!”他声音里甚至还带着笑,“不会游泳!”
可是他宁愿淹死,也不愿意死在倭寇的手里!
梁聿也笑了:“我也水性平平。”到时候如果真的掉到海里,恐怕他也没有游动手脚的力气了。
团圆握紧了手中的刀:“郎君!再杀他几个陪命鬼!团圆把命给了大海做那水鬼也不会放过这些倭寇的!”
“同也!”梁聿又一刀挑开冲上前的倭寇,另一手不自觉摸上了缝在衣衫里侧的内袋。
那里面装着他在明州想要买椟还珠的玉骨扇。
扇面已经拆了,他还没有重新糊上新的扇面,还没有在新的扇面上画上他的画。
这是他给九郎的礼物。
要说后不后悔来台州找他?
不后悔。
任何一个中国人,在遇见倭寇之后,恐怕大多都会和他有相同的选择。
第166章 长于南京
“那是什么?”
数海里之外, 正在海上巡逻的祝家军看到了远处袅袅升起的烟雾。
“狼烟?”
海上平白无故出现狼烟,要是他们不去看一下,那才奇怪。
巡逻的祝家军立刻升帆全力前往狼烟升起的地方。
祝家军到的时候, 只剩下梁聿一个人还站在船上, 顽强抵抗倭寇, 团圆和梅独存都已经跳到海里了。
团圆不是自己自愿跳到海里的, 他还想要在船上再杀几个倭寇,但是不小心着了倭寇的道,被几个倭寇撞下了海。
这招没准还是倭寇和梅独存这小子学的。
坠海之前,团圆还一声凄厉骂叫。
他娘的!他是要跳海, 但是不是这种跳海, 这不是和让倭寇杀了没什么区别吗!
梅独存是跟着团圆跳下去的, 因为他看到团圆在海里挣扎, 记起来团圆是不会水的, 他是跳下去救团圆的。
“统统束手就擒!”祝家军来到之后, 梁聿压力骤减, 那些倭寇看到祝家军就已经是两股战战,不少打算效仿团圆他们弃甲跳海求生。
还有一部分, 或许是坚信他们所谓武士之道的, 直接切腹自杀。
梁聿也抓紧了时机,追随上祝家军的脚步, 两手握紧横刀, 能逮住一个倭寇,就杀一个倭寇。
直至船上站着的,只有和他有着相似面孔, 留着相同血液的同胞。
“好小子!有勇有谋啊!那狼烟也是你们放的吧!”祝家军为首的将领拍了拍梁聿的肩膀,视线又落在梁聿手上握着的横刀上。
虽然充满血污, 但看刀刃锋芒,就知道是一把好刀,来救援的祝家军裨将程卫眸光一亮,心中想到:这小子恐怕家世背景也不低,不知道是哪家将军家的郎君,历练到此处,也没有和他们打声招呼,让照顾照顾!
团圆和梅独存也已经被祝家军从水里捞了起来,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到了梁聿的身旁。
此时团圆听到程卫的话,立即张口夸赞自家郎君。
“对!狼烟正是我家郎君放的,本来我们都要被那倭寇困死了,要不是我家郎君急智,用水浇了船上燃着的炉子,造出烟来,恐怕都等不到将军救援!”
团圆说话的时候视线都紧紧定在梁聿身上,程卫就算不看三人穿戴衣着,也能够凭借团圆的视线,把他口中的郎君认出来。
程卫原就觉得梁聿十分不错,在团圆巧舌夸赞之下,更是对梁聿侧目,细细打量起梁聿来。
这小子虽然个子稍欠缺些,可这身板看着确实结实,他刚刚拍了这小子肩膀的那两下,入手也确定这小子臂膀肌肉扎实,定是个身负武艺的练家子。
也跟着团圆一起夸了梁聿几下,又问起梁聿姓名年龄,又是出自哪家。
练家子梁聿被团圆和程卫一起夸的脸红。
团圆这小子实在是太能吹了。
他先是给了团圆一个“够了”的眼神,才冲着程卫拱拱手:“小子禹州梁九思。”
梁聿谎报年龄和名字了,他告诉程卫自己今年十八,又说自己出自禹州梁家,至于名字,干脆用了当初在宜春楼画画用的化名。
他可不敢明明白白告诉程卫自己叫梁思安,是扬州刺史梁勉的儿子。
这样的话,估计不到半个月,他那个估计在扬州气得跳脚的亲爹就要派人过来把他追回去。
加上这次的时间,八十大板肯定是少不了的。
况且他也没有全说假话,他确实是出自禹州梁家,他爹不是已经认祖归宗了吗?
他是来自禹州梁家的子嗣,一点毛病都没有,虽然他这辈子连禹州的亲人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这也不妨碍他暂时认领禹州那边宗亲子嗣的身份。
程卫也是有点见识的,他虽然只是一个裨将,但是祝家军的大将,祝将军也是出自禹州的,对于出自禹州势力的世家勋贵程卫也是如数家珍。
他原先是往武将之家找这个禹州梁家,可脑子里思索一圈,没想到禹州有什么出名的将领是姓梁的。
后来脑袋一拍,眼睛陡然瞪大,瞧着梁聿惊呼一声:“禹州梁家!”
他光往武将那边找了,没想到禹州的文臣世家,出了一个中书令的禹州梁家。
好家伙,这武艺超群的小子是中书令家的?!
对对年纪,中书令确实是有一个十八岁的小儿子!
这小子是中书令的儿子!
程卫也不敢直白问:哎!小子,你就是中书令的小儿子?
委婉地问了一句:“先祖可是画圣梁公?”
梁聿可不知道程卫这会儿心里都把他脑补成他大伯的小儿子了,听到程卫问他爷爷是不是画圣梁梦生,便点了点头。
自从梁勉扶棺回禹州认祖归宗之后,梁聿也知道了自家那个给他取了姓名的祖父到底有多牛逼。
知道了祖父的画圣之名。
梁聿偶尔给扬州的富贵人家画上几幅观音图,也不是没有想过,继祖父之后,给自己也搞个画仙之流的名头,只不过一时之间暂且没空而已。
他这一点头不要紧,殊不知让程卫确认了他就是中书令的小儿子。
“从前只听闻梁家郎君文采超群,是文达禹州的才子,没想到真见了小郎君,才知小郎君是文武兼备!”
程卫吹彩虹屁,梁聿面不改色:“谬赞谬赞!”反正说的不是他。
二人寒暄一番,梁聿同程卫半真半假说了几句,直说自己来台州是来寻一友人的,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夸赞梅独存几句。
他还记得梅独存来台州是来投军的,要是能得祝家军裨将的青眼,对梅独存也有好处。
梅独存是来杀倭寇的,他要是在祝家军里混的好,将来也能多带点银钱回去见他妹妹。
程卫也看出梁聿这是有心提携这黑瘦小子,打量了一下梅独存身上与倭寇厮杀留下的伤痕,也给了梁聿一个面子,同手下人招呼了一身,带着梅独存走了。
他们一行人转移到祝家军的船上,梁聿和团圆身上也有大小不一的伤口,程卫是带着人出来巡逻的,来的紧急,也没有带上军医,只能做些简单的包扎。
团圆自己身上还有伤口,可是看到梁聿脱下大氅之后,身上一道一道细密交错的伤口,再看着几乎已经被砍成破布的大氅,眼泪唰唰就往下流。
哭嚎声还没有出口,就被梁聿率先预知,提前捏住了嘴。
“别嚎,又不是什么大伤!”
团圆帮着祝家军的将士一起给梁聿上药,他自己的伤口他都轮不上顾着。
“要不是夫人给做的大氅够厚实,这一刀刀,呜……”团圆都不忍说出口。
梁聿却不以为意,推开团圆的哭脸,“不要管我这边,你不是掉海里了吗,伤口泡了水不疼吗?”
又冲着正在给他们处理伤口的士兵问道:“小哥,有没有酒?我想给他冲洗一下伤口,免得发热。”梁聿是想要用酒精给团圆处理一下伤口,免得伤口进去细菌让他感染,但怕几个士兵听不懂,就换了一种说法。
“酒没有。”一个士兵摇摇头,“上了岸,可以买到。”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小郎君是世家里出来的,他们裨将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另一个士兵则是好奇问道:“用酒洗伤口,就能让人不发热?”
他是真心问这个问题的。
这个时候,战场受伤,有时候不是直接死在敌人的刀下,而是救回来之后,在伤兵营里感染发热而死。
这是能救命的知识,梁聿沉吟了一下,没有多顾虑什么,便与这些士兵说起了怎样的酒精可以消毒杀菌,避免感染发热,又说起为什么在受伤之后会发热。
士兵们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是看他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还要给自己的小厮用上,总不能不把他自己人的命也不当命吧!
立即信了几分,并且还把他们的裨将程卫又请了回来。
程卫本来在处理倭寇俘虏,逼问其余流寇躲藏逃窜的方向,听到士兵来报,立刻意识到了此事轻重,什么也别说,又急急过来找到梁聿。
梁聿前头已经说了一遍,程卫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麻烦,干脆问程卫要了纸笔,把刚刚他说的东西都写了下来。
一边写,还能一边分神回答程卫提出来的问题。
程卫见状,心道果然是文魁家中出来的公子,就算练武,也是他们这些武人不能比的。
若中书令愿意让他这小郎君参军,就凭着这一笔,那未来必是能够留名史书的儒将!
梅独存也被安排在了梁聿同一个船舱内处理伤口。
程卫手下的人已经带他入了伍,就差去岸上领军牌了。
这会儿听到梁聿被人围着侃侃而谈,手中笔走游龙,梅独存再次意识到梁聿这小少爷的不同之处。
这个能上灶,能做饭,可以和他一起跳进海里拉船,一起背靠背与倭寇厮杀的小郎君,确实是富贵人家出来的郎君。
他说的每一句话,明明都是他熟悉的语言,可合在一起,就让他晕晕乎乎,一点都听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叫肉眼看不见的病菌,为什么酒能杀菌。
喝下去不一样吗?一定要凃在伤口上?
程卫拿了梁聿写下的东西都走了,梅独存海晕晕乎乎的,还在想自己以后要是受伤,能不能用酒保命。
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几个照顾他们的士兵。
梁聿伤口都敷上了药膏,上半身几乎都是绷带,就穿着一条裈裤走到梅独存身旁,关心他的伤势。
梁聿外头穿着的绔,也就是裤子已经溅得满是脏污鲜血,还破破烂烂的,衣裳也差不多,都穿不得了。
上药的时候脱了,梁聿就没有穿回去了,这时候也没有别的衣裳给他换,干脆就这么晾着。
梅独存听到梁聿过来关心他的话语,一开始还有些呆愣,过了小半晌,复听见梁聿呼喊他的名字,才像刚回过神来,视线与梁聿的对上。
“刚刚在船上,面对倭寇的时候,你都不怕的吗?”他是因为有仇恨支持着,尽管如此再杀了这么多倭寇之后,明明是在报血海深仇,可现在想起的时候,手已经还是在颤抖。
梁聿愣住了,没想到梅独存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盯着梅独存的目光,他喉头滚了滚,干涩的唇燥得上火,说了一句在场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或许是我上辈子长于南京……”
恨是比怕更加浓烈的情绪。
在所有人疑惑目光露出之时,梁聿笑了笑,补上一句:“那贼倭寇杀我同胞,我怕他们做什么,杀倭寇是在为我的同胞们报仇,杀干净才好!”
梅独存懂了,他也笑了起来。
第167章 想见令郎
“郎君!他们把我们的行李也收拾回来了, 快换上衣裳!”下船的时候,团圆提着他们仅剩的行李朝着梁聿跑过来。
看来团圆又是发挥了他的社牛被动,在梁聿窝在船舱里的时候, 跑出去和祝家军的士兵们打成一片了。
梁聿终于穿上齐整衣裳, 不过不是他自己的, 而是团圆的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差别, 团圆的衣裳都是和他的一起做的,梁聿有许多套衣裳的布料都是和团圆的衣裳在同一块布料上剪裁下来,缝衣裳的人也都是他娘,他阿婆还有团圆他娘三个女人。
倒是团圆自己, 还穿着掉下水的那身, 衣裳倒是脱掉了, 裤子没换, 身上裹着一件大氅, 用腰带一扎, 谁都看不出他这不伦不类的穿法之下是光溜溜的胸膛。
倭寇来时, 团圆正在炉灶前做饭,大氅行动不方便, 他暂且脱了, 到叫他这件大氅幸免于难。
就是后来和倭寇拼杀的时候也少了些阻碍,所以团圆身上的伤口也比梁聿身上多上不少, 也难为他还能在这船上活蹦乱跳。
才一下船没多久时间, 程卫就遣人来请,说是大都督有请。
梁聿和团圆对视了一眼。
很好,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大都督, 也正是祝家军的主将,也正是民间所说的祝将军。
梁聿见过了荣府真正的荣焉照, 便知道九郎的身份是假的,从荣曦光那边旁敲侧击之后,梁聿得知了荣府老夫人只生了一个嫡女,嫁与禹州祝家。
加上从前九郎写给他的信中就有提到过去台州看望亲人,梁聿心中便以了然,九郎大约就是荣家出嫁女的子嗣,领兵在东海抗倭的祝将军十有八九便是九郎的父亲。
梁聿这次来台州,就是冲着这位大都督祝将军来的。
只要找到了他,就等于找到了九郎。
程卫来请,梁聿也没有磨蹭,多收拾一下都没有,直接就过去了。
又不是见老丈人,都知道他们刚和倭寇拼杀过,衣裳整齐一点,像模像样就可以了,也不用如何收拾地油光水滑,平头正脸的。
大都督比想象中更加忙碌,梁聿和团圆前后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案后看着军报,面前桌案上还有三四摞。
他旁边还有一个中年文士,应当是大都督的幕僚,梁聿和团圆进来他只是耳朵动了动,头也没有抬,下笔不停,看起来就是一副很繁忙的模样。
倒是大都督在梁聿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抬起了头,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回桌案上,站起身来,还不待梁聿行礼,他先开了口。
“无需多礼。”大都督一边说着,一边往梁聿的方向走。
他大步流星,不过几步路的工夫就倒了梁聿面前,伸手把住梁聿的肩膀直接就把人往外带。
“来来来,我们去旁边说话,你那酒精消毒的法子可是真的?我还叫了军医来,我们研究研究!”
这火急火燎仿佛屁股后面有只猛虎在追着咬一般。
看来这位大都督十分不喜欢处理军务啊!
梁聿也感受了一把被人裹挟着脚不沾地的走路方式,想当初都是他嫌九郎走的慢,裹着九郎这么走的。
直到距离刚才那个屋子三四百米远的距离,大都督这才把梁聿放下。
他一脸欣慰得拍着梁聿的肩膀,看着梁聿的眼神,好比看向一场及时雨。
“见笑见笑,我这前段时间受了点小伤,军师就大惊小怪的,营房都不让我去,非要我坐着陪他一起处理军务,屁股上都要长茧了,你这什么酒精的法子好啊!”可以让他乘机出来溜溜,松快松快。
大都督话未尽,不过眼神里都是这个意思,说着手还下意识捏了捏梁聿的臂膀肌肉,这都是这个军队的大老爷们对待小辈和下属的习惯性动作了。
捏完他还挺满意,大掌又拍了拍梁聿的背,伴随着他哈哈大笑的声音发出响亮的声音。
“好小子,这膀子练的挺扎实,从小下的苦功夫吧!程卫说你是文人,不像啊!就是身高还欠些!我听程卫说你十八岁了?这几年多吃多练,把身高补上,要不将来不好找媳妇!”
梁聿:……
旁边团圆看着大都督行为动作,那手掌一下一下的,仿佛每一下都拍在团圆的心间上。
大都督,轻点轻点啊!他家郎君身上还有伤呢!
那大掌每拍一下,团圆都在心中酸牙“嘶嘶”一声,内心小人举着尔康手,欲言又止。
梁聿本人倒没觉得什么,不是很疼,还能忍受。
他脸上还能带着笑,就算是大都督说他个子矮,将来不好讨媳妇,他都能够神情自若得同他说话。
这几下接触,他已经大致看出大都督的性格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酒精消毒,主要还是梁聿说怎么把现在的酒精提纯,他之前已经给程卫他们说过两遍了,还特地写了一份详细的资料,现在和大都督再说一次,更是轻车熟路。
一路到了军医所在的营帐,那边军医手里拿着一份眼熟的手稿,正是梁聿在船上写的酒精消毒的详细资料,而桌面上正是梁聿资料里提到的提纯酒精要用到的工具,虽然有点简陋,但是相较与资料递过去的时间来说,已经十分像模像样了。
就连梁聿自己也在心中感叹,速度真快啊!
这军医显然已经沉浸进去了,整个营帐里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精味道,连军医本人脸上都晕染了薄薄的绯红,大约是被这酒精熏得有些上头了。
梁聿和大都督二人掀了帘子进来,他也是顿了一会儿才抬头,然后向大都督行礼。
他没注意到跟在大都督身后进来的梁聿,估计是看着梁聿长得面嫩,还以为是大都督带来军营里历练的小辈,也没有多在意。
直到大都督给他二人互相介绍,军医知道自己手上这份资料就是出自于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小后生手中之后,眼神骤然亮起。
“小郎君是在何处看到这法子的!可还有更详细的资料!”
倒不是军医不相信这是梁聿自己想出来的,只不过梁聿看起来年纪实在是太小了,虽然他同程卫假称自己已经十八岁,可在不知情的军医看来,梁聿顶多也就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这还是看在他写出了这么一份资料,行事举止还颇为稳重的份上。
“小郎君可知这方子价值千金,且不说这提炼出来的酒精堪比琼浆玉液,就是这消毒杀菌的功效,就可以救我军将士万万条姓名!”
军医这一叠声话语,让梁聿插话的余地都没有,他的手还伸过来紧紧抓住梁聿的手,和梁聿面对着面,扑鼻而来就是满嘴酒味。
不用说,他一定是喝了提纯过的酒精。
这粗提纯,虽然度数达不到医用酒精的七十五度,但比起当下市面上卖的酒也算得上了烈酒了。
怪不得一进来,就看到这军医满面通红。
大都督也察觉出了军医的不对劲,仔细一嗅味道,好家伙,这小子是醉酒了吧!
怪不得这么多话,还拽着人家小后生的手不放!
他还来不及嘲讽军医这点酒量,闻着这满屋飘的酒味,肚子里的酒馋虫就被勾了起来。
“这用在伤口上的酒能喝?那我也尝尝?”既然军医都喝了,那他也能喝吧!
馋酒的大都督豁出老脸:“我替众将士尝尝,要是味道不错,我自掏腰包,请全军喝酒!”
话还未罢,那贼大掌已经伸向军医桌上剩下半盏已经提纯的酒了。
军医虽然有些醉了,却不是傻了,当即便捉住了大都督的都已经握上酒盏的手掌,瞧这速度还不慢,看来祝家军中就算是军医手上也有两下子功夫。
“大都督伤口才愈合,这酒可喝不得!”说着劈手夺过酒盏,把盏里浅浅半盏酒直接倒入了需要提纯的炉子里。
反正这酒本来就是要再提纯二道、三道,才能达到那小后生手札中说些的七成五的浓度。
大都督脸都黑了,却敢怒不敢言。
梁聿眼观鼻鼻观心,此时就当自己不存在。
又同军医说起了这酒精消毒和提纯的办法,还着手帮着军医一起提纯了一盏酒。
动手的时候嘴也没有停下,除了酒精之外,他问过军医,知道大面积的刀伤竟然是用火烧止血,又给军医分享了伤口缝合。
梁聿当年也曾画过一部关于华佗、扁鹊等古代名医的衍生漫画,所以对于各种医术也粗浅研究过许多。
比不上正经的医生,但给军医提个醒,把个方向也是可以的。
关于缝合,其实军医也听说过,古医书中就有以桑皮线缝合伤口的案例,只不过古医书年久失传,现在已经少有人这么做的了。
虽然军医自己也是做大夫的,但是他们这些大夫最让人无奈的就是敝帚自珍,总是那么藏着掖着,最后一些医术都被藏失传了。
他二人倒是聊的愉快,把大都督撇在了一旁。
不过大都督原本就很关心这些事关军营伤兵性命的事情,听着倒也不觉得无聊,至少比被军师按在营帐桌案前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军务要爽快多了。
看向梁聿的眼神也愈发欣赏,不管这小子有没有别的想法才把这些法子献出来,但他先不谈条件,直接把东西拿出来了,这就是一个好小子!
而梁聿这边确实也如大都督所想,他拿出这些来也的确是有所求。
他台州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九郎吗?
其实他兜里还有一个望远镜没有拿出来,但是梁聿觉得这时代眼镜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了,那祝将军一军大都督,应当不会连个望远镜都没有,他也就暂且没有拿出来。
从军医营帐里出来,大都督问他有何所求。
梁聿视线对上大都督眼睛,坚定不移:“大都督,小子想见令郎。”
第168章 春意已来
他儿子?
大都督思考了一下, 他祝家老宅在禹州正好与中书令府上老宅两对门,听程卫说这小子正是中书令的小儿子,他儿子再随他来抗倭之前, 在梁府好似也有个年龄相当的玩伴, 而荣府二房右仆射长子之嫡长女, 正好嫁给梁府长孙, 如今算起来,小夫妻还要叫他一声姑父。
“这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要等到我休沐日,他在我城内府上, 到时候我带你去见他。”理清楚这其中关系, 大都督到不觉得梁聿说要见自己的儿子是一件多离谱的事情了。
又看一眼梁聿, 心想着这小子年纪不大, 辈分倒是高, 按照荣家那边的亲戚论起来的话, 他家臭小子还要喊着小子一声叔叔。
不过这十几岁的差距, 喊一声叔叔也不算吃亏,就是他大儿, 和这小子也就差个五岁吧, 到要叫他一声叔叔。
大都督一时之间思维发散,脑子里想的有的没的, 羡慕人家梁家人丁兴旺, 脑子里的那弯都拐到以后让他儿子娶妻多生几个,也让他祝家享受享受人小当大辈的感觉。
另一方,梁聿听见大都督爽快答应, 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心里还想着,等几天时间也行, 他给九郎带的礼物还没画上扇面呢。
做扇面对于梁聿来说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梁勉虽然画画水平至多到小鸡啄米图,但各种风雅之事他一样没落的都学了。
这扇子可是被称为怀袖雅物,乃是雅中之雅,梁勉就算画不行,可他字却是一绝。
自己制得洒金扇面,再提上赠友之诗,当年他在甘泉书院里念书,同窗生辰交际送的都是这类礼品,可给他不止省了多少银钱。
做扇子的木头价值如何不用管,重要的是他梁勉的字好啊!这自制的雅物还包含了他对同窗的深厚情谊!
梁聿小的时候就和自家老爹学了一手制扇的手艺,他爹那做的扇子不能卖,卖多了就掉价了,可他不一样。
梁聿人还没有桌子腿高的时候就知道往家里搂钱,叫他爹做了扇骨,他自己糊扇面,当初写的字还不够好,他就画画,水墨的梅兰竹菊,就算当时对手的控制力还没有那么强,一把扇子卖出去也能得个百来文钱,可抵他阿娘一副药钱。
这手艺有几年没练了,不过也没有落下。
梁聿又去买了几把扇骨,糊了几把,感觉手艺回来了,才对要送给六郎的玉扇骨下手。
原来那扇面他也好好揭下来放在一旁了,他本来就挺喜欢这画的意境,想送给九郎的也是同样的意境。
无需多思考便下了笔,嶙峋假山,画外伸来一枝积雪腊梅,比之原扇面清幽的意境,落雪又让画面多了一丝空灵之感。
画到这里,梁聿原本打算收手了,剩下的扇面便做留白。
可当目光落在摊在桌子上的原扇面,他心弦一动,换了笔,没用颜料,只用了墨水,笔墨写意,画出两只姿态轻盈的水墨蝴蝶。
团圆就在旁边伺候着的,看到梁聿放下笔了,才敢上前来给他添茶水。
瞅一眼梁聿新完成的扇面,立刻夸赞道:“郎君这两只蝴蝶添得有意境啊!寒梅傲雪蝶翩飞,草木不知春已来!郎君,这画的便是‘春来’的意境吧!”
梁聿看一眼团圆:你小子可真会做阅读理解,还做句小诗,要是让你小子去高考,高考语文不给你个满分都不行啊!
梁聿画的两只蝴蝶晾在桌上暂且放至后话。
湖畔绿柳抽新芽,又是一年春暖乍寒时。
台州府城内,某将领后院内宅。
装扮的姹紫嫣红的宅院,花园中各色花卉从花坛中垂落娇颜,缠绵留着花园小径少女匆匆行走的步伐。
可身着青衫的少女完全不留恋这满园用银子砸出来的春色,冷着一张脸步履匆匆。
如今冬日才过去不久,还不到百花争艳的时节,这一院子的花都是为了她今日来这府上,主人家花了大把银子砸下去,从暖房里培植出来的。
只不过可惜,少女丝毫不觉得感动,现如今她面上甚至带着恼怒。
“姑娘,走慢些,这时节正是乍暖还寒,还是披上斗篷,若是病了,又叫阿郎担忧。”她身后一个碧衣丫鬟手捧着斗篷在后面追着,她一时间竟然还追不上自家姑娘。
一直拐过几条游廊,一直到一处花厅,才叫碧衣丫鬟追上她家姑娘。
“姑娘,披上吧。”碧衣丫鬟要把披风给她家姑娘披上,一整件白狐毛的披风,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丝杂色,还是娘子生前开了嫁妆,拿了阿郎当年给的聘礼做成的,小郎君都没有,全给她家姑娘做了这件披风。
姑娘还不爱穿,要知道这披风还是前几年做的,放量就留了那么一点,再过几年姑娘大了就穿不上了。
“你怎么把这件翻出来了?”少女扭身才看见自家丫鬟手上拿得竟是这件,她眼尾微扬的凤眸睨了丫鬟一眼,只是亭亭立在哪里,这通身的气势,让人一瞧便知道这是一位冷傲的管家小姐。
她丫鬟却并不怕她这一眼,她是与她家姑娘从小一块长起来的,还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脾性吗?怎会被她这作态吓到,反倒笑嘻嘻作势要把雪白的披风往少女身上披。
口中还振振有词:“我的姑娘呀,娘子做这披风出来,不就是想教姑娘穿得漂漂亮亮还不受冻吗?”话说到这里,丫鬟也似回忆起了什么,脸上笑容也敛了敛:“娘子当初做这披风是预计让姑娘穿到及笄的,可姑娘今年个子长得快,这披风恐怕也就只能穿这几次了……”
少女手本是要推开丫鬟送过来的披风的,但听到她略带悲伤的声音说完这段话之后,她眼眸低垂,面色清清冷冷,叫人瞧不出她心中所思所想,可也不拒绝自家丫鬟的动作了。
她也不是真的不喜欢穿,这是这件披风……
她舍不得。
四年前那个春天之后,她就再没有娘亲事事妥帖地关心她的吃穿冷暖了。
这件狐裘披风她也只有偶尔拿出来看看,但总是不忍心穿,总怕穿着时出了什么意外,脏污损毁了它。
今日被丫鬟这么一劝,她心头也是酸酸的。
是和丫鬟说的一样,这天气就要热起来了,她这个子长得也快,这狐裘披风确实也就只能穿这几次了。
没有再推拒,默默任由丫鬟披上了披风。
碧衣丫鬟才给她家姑娘围上披风,突然就听见花厅屏风处传来重重一声抽泣,倒把这主仆两人吓了一跳,她们进来这花厅时还以为没人来着。
那发出声音的人似乎也被自己吓着了,一下连呼吸都不敢了。
良久,隔着一面屏风,这花厅两边竟然鸦雀无声。
少女微蹙着眉头一步一步朝着屏风后面走去,她身后碧衣丫鬟一时没拽住自家姑娘,焦急跺了下脚,匆忙也跟了上去,要是有什么意外的话,她就第一时间挡在姑娘面前。
裙角被绣鞋踢得翩飞,碧衣丫鬟心中暗骂某梁姓的小子,把她家姑娘性子都带的鲁莽了。
主家设宴,这人躲到偏僻角落里,见她们进来也不出声,也不知道是什么宵小之辈,又是存得什么心思,换做从前姑娘肯定快步离开,找主家来处理才是妥帖办法。
可现在姑娘都叫某人带坏了,遇见这事不躲就罢了,竟然还往前去!
这要是个怀着不轨心思的歹人又如何是好!
碧衣丫鬟脑海里闪过什么富家小姐被推入水池,然后被穷书生救起,无奈下嫁,还有什么轻浮书生夺了富家小姐贴身荷包,拿到小姐家中,谎称私定终身,老爷震怒,夫人哭泣,无奈下嫁女儿的种种剧情。
屏风后面的人也听到了脚步声,显然也没有想到,这屏风外的人没有直接走掉,反而往屏风后面来了。
屏风后面一片狼藉,既来不及收拾,也舍不得丢弃,唯一逃跑的路也被堵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
屏风后这人已经手足无措了。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这人显然也没有什么急智,没法在这短短片刻时间里想出应对之法。
所以不出意外,屏风后一双带泪的眼睛同少女带着审视的凤眸对上。
“九姐姐……”屏风后那人一身锦绣衣衫,娇娇弱弱,显然也是哪家的娇小姐。
她那双带泪的眼同少女眼眸对上,先是眼神仓惶乱移,然后一张同少女有三四分相似的脸庞红透,迅速低下头,怯怯给少女行了个万福礼。
同时脚下小小的移动,妄图用裙子遮掩地上的一片狼狈。
被这姑娘称作九姐姐的少女眼神丝毫没有落下她的小动作。
“十一娘?”她眼神落在泪目姑娘的裙下,眉梢微挑,这意思是让她让步。
碧衣丫鬟在旁边瞧着自家姑娘的语气动作,忍不住头疼。
这眼神,这语气,哪里是大都督娇养在府里的千金小姐,还不是甘泉书院的纨绔小郎君吗?
还有姑娘你这挑眉的小动作,这神情——又被那梁姓小子带坏了,这小动作都同那小子一模一样的!
同时她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屏风后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府上主人家的姑娘。
她们姑娘的堂妹,族中姐妹排行十一的祝十一娘。
今日这府上设宴的夫人正是她们姑娘的亲叔母,祝家三夫人。
她家姑娘不顾亲戚颜面,生气离席,也是因为这祝三夫人越俎代庖,仗着自己是姑娘叔母的身份,张罗了这么个宴会,发帖子请了一堆有的没的夫人,那意思竟是要给她家姑娘相看人家。
若不是席上一低阶小将的母亲说漏了嘴,说什么“丧母长女”之流的话,她家姑娘还真要被蒙在鼓里了。
不怪她家姑娘生气离席,那话她听见都气的发抖。
你那儿子受了她们大都督提携才从白身里爬出来的泥腿子,腿上的泥都还没有洗干净,在这里肖想她们姑娘就算了,还敢说这等话污遭她们姑娘,暗指她们姑娘配不上你那泥腿子儿子!
又咬牙肚里暗骂那祝三夫人,真以为祝家大夫人、二夫人都没了,她个庶出的三夫人,便能翻身做祝家的掌家夫人,还拿起她们姑娘婚事的主意来了!
眼前这十一姑娘便是祝三夫人的亲女,祝九娘虽然恼怒三叔母的行为,却不会迁怒到这小姑娘身上。
眼神示意她让步也只是好奇她脚下在藏的是什么东西,那一角露出来,让祝九娘觉得眼熟的很。
第169章 处境调头
祝十一娘才不过十岁的年纪, 才被祝九娘看了一会儿就拜下阵来,白着一张脸往侧边让了让。
祝九娘这才看清楚让她觉得眼熟的东西是什么。
祝十一娘裙子底下藏的,是元宵节发售的梁祝前两册,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祝九娘没有见过的《梁祝三(大结局)》。
地上其余零零散散堆积的《漫话小报》、《少年周刊·漫画》, 大致可以看出祝家三房的这位祝十一娘, 应当正是漫画的忠实读者。
祝九娘自从来了台州之后, 一直忙碌照顾重伤的父亲,也就最近几日她父亲伤势痊愈,她才有时间松快松快,偏偏就这点时间还被一个不知所谓的祝三夫人坏了心情。
她捡起地上的《梁祝三(大结局)》, 翻看了最后的大结局, 喃喃道:“最后还是化蝶了吗?”
梁祝化蝶的结局, 虽然在一起了, 但却不是众人心中最完美的大团圆剧情。
祝十一娘看到九姐姐并没有叱责她, 反而还拿起了梁祝大结局翻看, 甚至还说出了这么一句评价, 瞬间心里的担忧就减轻了不少,她小心抬头, 亮着一双与祝九娘相似的眼眸, 试探着问道:“九姐姐也看过梁祝吗?”
这就是一双明晃晃,期待寻找同好的眼神。
祝九娘微微侧头, 狐裘披风的绒毛扫过她白皙的脸庞, 簇拥着她的脸庞,小巧又精致。
祝十一娘此刻眼里的泪水已经擦干了,不像刚刚只隐约感受到九姐姐的气势, 就被吓得不敢多说一句。
而如今她直击九姐姐的美貌,更是连呼吸都暂停了片刻, 更是不敢多说一句了,像她这样的普通姑娘,和九姐姐这般恍若神妃仙子的人说话。
祝十一娘自觉她呼出的一口气都会玷污了眼前漂亮的九姐姐,这才连呼吸都不敢了,唯恐遭到嫌弃。
不怪祝十一娘自卑,一是祝九娘的确漂亮,四五年前还没有长成的时候,就被老王妃赞过“怕是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都没有生得这般标志的”,四五年的时间过去,祝九娘不仅没有长歪,反而愈发出挑起来了。
她父母年轻时的相貌便已经是极好,而她更是集合了父母双亲所有的外貌优点。
若非要说出有哪一点不完美的话,那就是她的眉毛比起普通小姑娘来说略显英气,这也是肖了她父亲。
大都督就有一双英武的剑眉,又因是男子,比起女儿的眉毛更是英武浓密。
普通姑娘生得这对男孩子气的眉毛恐怕早就恨不得用棉线绞了,修成细细的柳叶形状,这才是时下最流行的淑女黛眉。
可祝九娘动也不动她那双眉毛,那眉毛也衬极了她。
或许说就是她这双英气的眉毛,成就了她与普通女孩截然不同的气质。
除了祝九娘超群的相貌气质之外,便是祝十一娘自身的原因了。
祝家三房是庶出,祝家大都督这一辈,主支总共三个兄弟,大房九娘爹,二房祝二爷都是嫡出,唯有三房祝三爷,是三兄弟里唯一的庶出。
娶的媳妇倒也是高门所出,也算占着个嫡出的名头,不过是庶支嫡出,和祝三爷的嫡支庶出也分不出个高下。
而祝家其他两房的大爷和二爷,两位娶的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正经嫡女,一家就三个夫人,实在免不了私下里会攀比——其他两个夫人就不知道了,反正祝三夫人是从嫁进祝府的第一天开始就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的。
祝家老封君还在世,祝家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他们兄弟三房就没有分家,原本祝三夫人也没有什么好争的,祝大爷凭着自己的能力当上大都督,本该由长子继承的爵位给了次子,祝三爷的前途可以说是一眼能够看到头,等祝家老封君去了,三兄弟分家,大哥去住他的大都督府,二哥留在府上做他的侯爷,而他这个庶出的老三,拿着两个哥哥生下来的财产,出去自立门户。
可是这几年祝家连续几场白事,先是祝家二房夫妻省亲遇难,二房没留下一个儿子就这么去了,再是大房夫人缠绵病榻,也在一个春天撒手人寰。
大房留下的就只有一个病歪歪的幼子,祝三夫人瞅他就是活不久的样子,祝大爷,也就是大都督还在催他续娶的族老面前摔了杯子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续娶,这还不叫祝三夫人心中生喜,感觉自家的前途都亮了。
原本她是个重男轻女,对女儿及其忽视的人,如今却陡然对女儿的教育重视了起来,势必要把自己这个看起来不成器的女儿调教成拿得出手的“侯府贵女”。
祝十一娘从小被忽视,突然对她关注起来,祝三夫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温和的性子,她本身就对女儿不怎么看得上,祝十一娘被她这样当个玩意般的教养,只是自卑怯懦都还是好的。
不过还好她虽然没有一个疼爱她的母亲,却有一个疼爱她的兄长祝八郎。
祝八郎大了她四五岁,兄妹两人的感情一直十分好。
而祝八郎作为祝三爷的长子,也是祝三夫人的头一个儿子,和祝十一娘相反,他从小就受尽了宠爱,特别是祝三夫人,对这个长子可以说是溺爱得不得了。
祝三夫人认为,如果不是那个“嫡”子,她生的儿子就是祝府孙辈的第一人,大房都不知道站不站得住的病秧子怎么比得上她家八郎,侯府世子之位合该是她家八郎继承的。
而祝三夫人的野心与祝八郎毫无干系,他是个十分开朗的人,同府上的其他堂兄弟之间的关系也十分亲近友好,连堂兄弟和他关系都好,更不要说祝十一娘这个亲妹妹了。
祝十一娘手里的这些漫画书籍全部都是他这个做兄长的带给她的。
祝十一娘第一次拿到漫话小报的时候,就立即成为了《梁祝》的粉丝了,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只是因为《梁祝》里的主人公——祝英台,她实在自由地太让人羡慕了。
一样是姓祝的姑娘,她是那么自由,那么勇敢,长得也十分漂亮,漫画里祝英台拥有的所有一切,都是祝十一娘羡慕的,想要拥有的。
后来她便入了迷一般的喜欢上了《梁祝》,喜欢上了漫画,刚刚藏在屏风后面那一声响便是因为她看到了梁祝的结局,英台婚车途径山伯坟茔,她跳车投入山伯坟茔,二人死同穴,化作翩飞蝴蝶,她一时之间没有忍住,竟然哭出声音来,才让九姐姐发现了藏在屏风后面的她。
自从被九姐姐发现之后,祝十一娘的心情就仿佛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或悬起,又或直坠。
问出那话之后,她见到九姐姐侧头,直面了九姐姐的美貌,心里咯噔,觉得自己就是《共今朝》某期短篇漫画里的那个孟浪书生。
她本来以为九姐姐不会回答的,没想到祝九娘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道:“前头两本我也有,这大结局还没看到。”她没想到她走了这么几个月的时间,梁祝的大结局都已经画好了,都已经卖到台州来了。
霎时间祝九娘神情有些恍惚。
时间比她想象中过得更快。
突然小男孩一叠声的稚言稚语从远处传来,祝九娘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她弟弟的声音,从她走过的花丛一路由远及近而来。
听着说话声音,似乎还带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快些,快些!你快些走!我带你去见我阿兄,他很厉害的!”是她弟弟的声音没错了,而且听这动静,有往花厅这边越来越近的迹象。
祝十一娘一下慌了神,方才被九姐姐看到她这些书也就算了,她现在知道九姐姐也看过梁祝,就不怕九姐姐会告诉她娘亲,九姐姐已经算是她的“同伙”了。
可其他人却不行,她有这些书,家里除了她阿兄,连她贴身的侍女都不知道。
可不能就这样让别人撞见!
她慌忙去收拾地上散乱的这些书册,可她越是慌忙,越是弄得一团糟。
祝九娘看得皱眉,拉住了这个堂妹的手:“你这么慌做什么?”
“九姐姐,我娘,我娘她,最讨厌我看这些东西,要是,要是被她发现的花,我就完了。”祝十一娘语无伦次。
“绿衣,带她走,这里不用收拾了。”
祝十一娘听到她九姐姐嘴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刹那心里想的是:什么神妃仙子,她九姐姐就是神仙本仙!
“不用你抱,不要小看我,这么点路,我可以跑得比你还快!我爹说了,我就是要多走走,多跑跑,才能长得健康强壮!”
祝九娘弯腰把地上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听到弟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当初她还怕阿爹养不好弟弟,可实际上确实是她多虑了,阿爹亲自带着教养的弟弟,比从前还要健康活泼。
“对不起,是我小看你了,你爹说得对,我小时候也是多跑多跳,才长得这么高的。”
另一道少年声音一出,这熟悉的音色,让祝九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应该好好待在他的扬州吗?
之前还是祝十一娘语无伦次像个小结巴,现在该轮到她了!
听着声音的位置,两人再走几步就要到花厅门口了!
祝九娘猛然低头看向自己今日的装扮——糟糕!
只期盼隔着一张屏风,二人不会发现她。
现在祝九娘的心情完全是半盏茶前祝十一娘心情的复刻。
第170章 能不能见
弟弟和另一人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他们两个已经到了花厅门口,二人位置同她也不过就只有十来步远的距离。
祝九娘屏住呼吸凑近屏风。
两扇屏风之间有小小的缝隙,此时正好可以供她向外看去。
——果然是他!
那个熟悉的侧影牵着她弟弟的手, 祝九娘一时心里竟说不出有什么滋味。
再往前走五步的距离, 他就离开花厅, 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祝九娘垂眸, 她是不辞而别走的,不知道下回见面,他是不是还愿意理她。
他要走了……
屏风的缝隙里,渐渐只能窥见他的半个侧脸。
他再多走一步, 就要离开花厅, 也离开她的视线了。
……
祝九娘手揪紧了狐裘, 微张着口,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唇舌发涩。
再一步……
“雀奴儿, 你怎么在这里, 这位是?”恍然间一爽朗的少年声音响起,同时也阻拦了他二人跨出祝九娘视线的最后一步。
“八兄, 我正要去找你呢, 这位是阿爹为我介绍的梁家阿兄,他和我玩了一个游戏, 很好玩, 我是来带他见你的!八兄,你又是来做什么的?知道了弟弟要来的消息,特意来迎我的吗?”雀奴儿小小的人, 说话做事却十分规矩有条理。
“差不多,差不多!我们边走边说。”祝八笑笑, 脚步却往屏风方向去。
原来他到花厅这边来却不是一个意外,也不是听说了雀奴儿带人过来,所以才特来迎接。
而是因为片刻前,十一娘钗环散乱地跑到他书房来,慌里慌张和他一通说,具体什么事情他也没彻底搞明白,但大致知道是他买给十一娘的东西露馅了,花厅有外人过来,现在那边是九娘守着的,十一娘拽着他直往花厅跑,说
什么要守护她九姐姐的名声。
祝八糊里糊涂,总之先过来了,他的书房就在这附近,过来也只是几步路的距离。
只不过没有想到妹妹嘴里说的外人是雀奴儿带过来的。
祝八打量了一眼雀奴儿带过来的这个少年,和他差不离的身量,行为举止瞧着应当是个稳重的人,只是一张娃娃脸透着稚气,祝八摸不准这位梁兄是比他大还是比他小,只猜测年纪应当与他相当,大不了多少,也小不了多少。
三人并肩往屏风的方向走,祝八略领先半步带路,“我之前在这边坐着,落了几本书在这里,梁兄可知道今日在台州很火的《漫话小报》还有《垂髫稚学》?”
祝八没有说《梁祝》,因为确实有不少迂腐文人视《梁祝》为道德败坏的画册。
他不确定眼前这个梁兄是不是也是这么认为的。
祝九娘的弟弟雀奴儿带过来的陌生少年正是梁聿,他早前就以酒精制法为要求,要求见大都督的儿子。
只不过今天他过来之后才发现大都督的儿子竟然是一个和五郎差不多岁数的小娃娃。
他的九郎呢?他心心念念的九郎呢?
梁聿也搞不清楚他到底那一步除了差错,大都督的儿子竟然不是九郎。
原本都要送出去的重逢礼——那把已经重新画了扇面的玉骨扇,梁聿都已经拿出来了,在见到雀奴儿的时候瞬间就成为了梁聿自己攀庸附雅的物件。
这是给九郎的东西,可不能送给一个不认识的小娃娃。
梁聿权当这扇子是自己拿出来装哔的,还被小娃娃天真地呛了一句:“梁家阿兄,我还穿着厚衣裳,你扇扇子不冷吗?”
按照大都督排的那个辈分来说,雀奴儿原本应该叫梁聿一声“叔叔”的,只不过大都督在和儿子介绍梁聿的时候打了个马虎眼,没说他的辈分。
大都督:他荣家二房的女婿亲戚和我这个荣家大房的女婿有什么关系?
因此雀奴儿只看梁聿年纪,瞧他与他八兄差不多大,也只叫他一身阿兄。
没了扇子做礼物,梁聿临时也掏不出别的礼物来,摸摸袖袋,最后把当初在明州做的简易望远镜送给了雀奴儿。
虽然梁聿称这望远镜简易,那也只不过是相较与现代的望远镜来说,但当初在明州找的工匠手艺确实不错,即使时间匆忙也给望远镜的外壳做了简单的造型设计,此时也拿得出手,更不要说这望远镜给小孩玩,本就是玩个新奇。
这望远镜果然立即俘获雀奴儿的欢心,让梁聿陪着新鲜了好一会儿,才拉着梁聿一起玩起了别的,最后又兴起,一定要拉着梁聿去找他八兄。
于是才有了前头这一幕。
梁聿从祝八口中听见《漫话小报》和《垂髫稚学》,他面容不变,回复了一句万金油回答:“略有耳闻。”
实际上他哪里是略有耳闻啊!这两份读物,全是他主导创刊的!
祝八不止梁聿隐藏的身份,听到梁聿这回答,还以为他没有看过,边走边和梁聿推荐,他是聚贤堂的忠实读者,更准确地说,祝八是聚贤堂出了《漫话小报》之后的忠实读者。
不管是一开始的《漫话小报》还是近期的《少年周刊·漫画》,祝八都为其销量贡献过一份力量。
他每期还不止买一份。
此刻和梁聿说起这些读物杂志来,话语更是滔滔不绝。
三人朝着屏风越走越近,却不知屏风后面的祝九娘已经慌神。
祝八也想好了,待会要是九妹妹还在的话,他就说九妹妹是路过的,决不能让外人以为《梁祝》是九妹妹在看的,他心里想着这几个姐姐妹妹总是对名节看得很重,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看《梁祝》就能挥了名节,但是祝八是一个好兄长,既然妹妹们要掩藏,他就帮忙。
他想的很好,但是没用,屏风后面的祝九娘慌的可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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