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呆头鹅来
来了, 来了!
已经靠近了!
祝九娘面上还算冷静,可心中的小人早就已经急的团团转了。
眼瞧着梁聿和她就只有几步之遥了。
祝九娘唇瓣都快要出血了,她捏紧毛披风的领口——绝对不能被他发现!
她迅速把头上的钗环撸下, 打散头发, 趁着外面人还没有看到她之前, 嗖一下飞快跑了出去。
“哎?!”祝八和雀奴儿都被吓了一跳。
这是九妹妹/姐姐?
唯有梁聿, 他看着飞速逃跑那人的背影和后脑勺,眼睛一眯。
“站住!你跑什么?”他当机立断,长腿一迈追了出去。
瞬间就把祝八和雀奴儿甩在了原地,他俩这时候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留在花厅面面相觑, 不明白怎么一个跑的比一个更快。
雀奴儿愣了一会儿之后反应过来, 着急拽着祝八的裤腿: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八阿兄, 快!快抱着我跑!”他意思是让祝八抱着自己追前面那两人, 里面可有一个是他亲阿姐啊!
你说雀奴儿能不着急吗?
祝八在雀奴儿的提醒之下也反应过来, 这新来的小子怎么敢在家里追着他妹妹跑的!
抄起雀奴儿就跟上了。
不过他迟了这么几秒, 速度又不比梁聿, 连拼了命拔腿跑的祝九娘都比不上,更不要说手里还夹着一个小秤砣般的跑步累赘了。
才跑出去几步, 人就停下了。
倒是不累, 就是把人跟丢了!
“哎呀!”急的雀奴儿在半空中直蹬腿。
且再说祝九娘与梁聿这边。
可能是因为去年大半年都在外面跑,祝九娘感觉自己体力明显比从前好许多, 放在前年, 她估计压根都跑不了这么长时间。
不过就算是经过去年一年的锻炼,现在她也被后面那人追的肋间生疼,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 你,停下!”她不敢回头, 带着梁聿进了一片桃林,绕着几颗树跑,降低梁聿的速度。
梁聿闻言挑眉:“你停下了,我就停下了。”
祝九娘:……
心累。
这人是怎么做到脑子和四肢同时发达的。
梁聿是祝九娘见过的同龄人,包括大多数成人里面最聪明的,也是体力最好的。
就说句话的工夫,某个脑子和四肢一起发达的人就已经拽住了祝九娘的狐裘披风。
她一下定住不敢动了,怕和梁聿拉扯,把身上这件披风给扯坏了,扯脏了。
“你小子可被我逮到了吧!”从花厅一路追到桃林,也是段不短的距离,就是梁聿也有几分气喘。
“九郎啊九郎,几个月不见,你是一点不想我,我千里迢迢来见你,光看你的后脑勺了,亏我路上都惦记着给你带礼物,你小子自己品品,你有没有良心!”
是的,没错,九郎便是九娘,九娘便是九郎,只不过梁聿这呆头鹅辨不出男女,还在哪里让人找良心。
九郎为什么不敢正脸看他,还不是因为今天是九娘,就算她急智把头上的发髻钗环都拆了,不顾礼仪的披头散发,可狐裘底下的可不是梁聿熟悉的男装,而是行走宛若步步生莲的百褶绣花裙,这叫她如何与男装时的小伙伴相认?
而梁聿一点都体谅不到女装九郎的心情,反倒怕这像兔子投胎的小子又跑了,他顺着披风手摸了进去,紧紧拽住九郎的手腕。
这又是把九郎一惊,两只细白的手一上一下攥紧了披风,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生怕下一刻梁聿这最不爱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把她最后一层遮掩身份的狐裘给掀了。
可惜梁聿十分不识趣,钻进九郎披风里的手还在里面捻了捻九郎的腕子,咧着口大牙傻笑:“九郎,你今日这披风倒是裹得厚实,里面还挺暖和的。”
九郎:……
回答不上来。
憋了好一会儿,瞪着梁聿憋出一句:“你松手。”
梁聿挑眉,反倒挑衅地把手握得更紧了。
他捏了捏九郎细瘦的腕子,理直气壮:“我不,早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了,我能松手,松手你又跑了!溜得比兔子还快,早先我们在书院逃学的时候都没见你跑那么快过,你个贼心眼的小子,是不是每次都省着力气,等我拉着你跑?”
九郎:……
本想开口和他辩驳,她从来没想过让他拉着跑,每次都是他自己不耐烦过来拽她,推她,她还不愿意呢!
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她念头一转,立即瞪了梁聿一眼。
她和他说这些干嘛!这个梁大郎最会歪话题!
“你松开,我不跑了,跑不动了。”九郎扭了扭腕子,想要挣脱梁聿的手。
梁聿的手和她一起窝在她的狐裘里,一样都是热乎乎,可他的手就是格外的炙热滚烫,让她别扭的很。
梁聿看她说话声音都带着喘,心里又估摸了一下九郎这小菜鸡平日里的体力,想她确实应该是没有体力逃跑了,而他自己这才热个身,到时候想再抓一个只会喘气的小菜鸡,那应该还是手到擒来的。
这般想着,梁聿终于松了手。
不过也没彻底松。
手从九郎的狐裘里才抽出来,下一秒两只大手就揉搓上了九郎跑的通红的脸蛋子,力气大的几乎都要捧着九郎的脑袋,把她从地上拔起来了。
“尼干甚……”九郎被他揉的说话都含糊不清,有心想要去拨开他的手,又怕自己捏着狐裘的手松了会露馅让梁聿看到,无奈只能用言语含糊不清的反抗。
“我干什么?”梁聿冷笑一声,手上力气用得更大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说跑就跑,连个口信都不留下,给我的也是假名字,荣焉照?嗯?”
九郎被他最后一个鼻音“嗯?”地心虚了几分,突然想起来,自己确实是用了荣焉照的名字入学的甘泉书院。
“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接到这边来信,说我……我家人受了重伤,我当时慌了神,才没交代好扬州那边……让你们担心了……”你又是怎么怎么知道我在台州,又是怎么过来的?
九郎后面这句话还没有问出口,额头上已经挨了一下。
梁聿两手正捧着她的脑袋呢,那砸她额头的是什么……
九郎霎时间整张脸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
梁聿竟然用他的额头直接撞了她的额头!
他,他,他……
就算是在心里,九郎也说不出话来。
然而梁聿依旧是无所察觉,没事人一样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没交代好?是没把身份藏好吧!”梁聿咬牙,恶狠狠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梅花书院看到那个荣焉照,吓得拳头都硬了吗?”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梁聿语气里竟然还有一丝小委屈。
九郎眼睛对着他的眼睛,下意识在心中吐槽。
别人害怕都是吓的腿软,你吓得拳头硬了,梁大郎你果然清奇,与众不同。
她早先初见梁聿的滤镜,早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梁聿这家伙的本性磨没了。
“你知道我想了多久,才想明白是不是荣九,而是祝九吗?”梁聿这小子还越说越委屈。
“你扔下我就跑,我一个人在书院里,晚上睡不着都在想你是不是出事了!”委屈完又是愤怒,拉着九郎两颊的肉就往旁边扯,“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家里有事,说也不说一声,直接就跑了!还有荣家的人,他们也什么都不告诉我……”
九郎一直都盯着梁聿的眼睛,她为什么觉得梁聿他好像在哭……
他眼睛里在发亮的是眼泪吗?
梁聿也从九郎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脸的倒影,自觉有些丢脸,而且是真的有些鼻酸,怕眼泪真的留下来,到时候就是真丢脸了,梁聿拽着九郎的头,把她脑袋扣在自己肩膀上。
这样就算他真的忍不住,也不会让九郎看见他掉眼泪的样子了,大哥的威风还在!
原本梁聿拔她脸的动作,九郎就已经觉得够逾越了,现在——九郎下意识是想要挣扎的,可是下一刻就听到梁聿略带沙哑的嗓音仿佛带着哭腔说道:“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你是祝九,不是荣九,你是没有线索的海龟汤……”
海龟汤……
九郎听到他这么说,心肠怎么都硬不起来。
最让人甩不开的是一个原本大大咧咧的男孩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字字不说委屈,但字字又都是委屈。
“对不起。”她的嗓音都干涩了。
梁聿没有说自己来台州的一路经历了什么艰辛,又经历了什么危险,人都差点折在倭寇手里。
“我原谅你了!”他手掌一下拍在九郎后背上,可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脸肯定已经恢复了笑容。
要是团圆在旁边的话,肯定要说上一句:九郎,我家郎君已经好就没有露出过这般笑容了!
在结束这个拥抱之前,梁聿手摸到九郎后背垂下的长发。
桃林间有风把林枝吹得簌簌响,已临近清明,枝头挂着零星桃花随风摇晃。
风起,不知何处桃香。
梁聿:“九郎你怎么没束发?你的头发挠的我鼻子痒痒的。”说完这句还未罢休,还低头嗅了一下九郎头发味道:“你用的什么沐发膏?好香啊!”活脱脱一个轻浮浪子。
九郎猛地推开他,推开三步远。
梁聿也看到九郎眼神中的戒备,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好像确实有点盖盖的,立即张口解释:“九郎,你可别误会啊!我就把你当兄弟!刚刚就是你头发太香了,我闻闻,我可不玩分桃断袖那一套,别误会!”
九郎:……
让她说什么好?
她总是能被梁大郎弄失语。
她脸带俏色,似恼羞,似薄怒。
“梁聿,你正经一点!”
梁聿耸耸肩:“我这人从没有不正经过。”
他暗自朝九郎方向挪动,还当九郎没有察觉。
袖里掏出一把木梳,从自己脑袋上扯下一根发带,冲着九郎讨好笑:“九郎,我给你束发吧!”
在古代梁聿别的没多学会,梳小辫子已经很利索了,谁让古代除了和尚人人长发,而他一共五个弟弟,除了六郎一头短毛现在还不用他管,二郎到五郎,那个的脑袋没有在他这个阿兄手底下过过!
“我梳的很好的!”梁聿极力推销自己,“你别看二郎和三郎现在每天用发巾把头发扎得严严实实的,就两三年前还整天披头撒发晃着脑袋要我给他们扎小辫呢!”
梁聿手持梳子,站在九郎两步远处,桃林的风吹起他的衣衫,他手中暗红色的发带也随风飘着。
而他歪头笑:“九郎,我给你扎小辫吧!”
九郎是从来拗不过梁聿的。
半盏茶后,九郎坐在桃林间的一颗大石头上,屁股底下还垫着一件料子眼熟的衣裳,可不正是梁聿先前穿在身上的半臂衫嘛。
原是之前九郎别别扭扭同意了梁聿给她梳头的请求,等到梁聿推着她,要她在桃林大石头上坐下的时候,她又不愿意了。
她身上穿的狐裘是阿娘去世之前给她做的最后一件冬装了,她舍不得弄脏了。
最后还是梁聿一眼看出她顾虑的是什么,嘴上说着怎么会有你这么龟毛的小郎君,一边毫不犹豫脱了身上最外面一件的半臂衫给九郎垫在大石头上。
梳子拢起头发。
九郎这辈子只被娘亲还有丫鬟嬷嬷们梳过头,还是头一次被一个男性梳头。
她甚至没有预料到过,就算以后成婚,她也没有想过会让未来的夫君替她梳头。
九郎耳根的红自从今日遇见梁聿之后,就一直没有褪下来过,此刻也是如此,然而身后梁聿的动作,扰得她无法再多想。
梁聿梳头的手法不像丫鬟她们,动作虽然还算轻柔,但是手法很粗糙,她能感觉到梳子轻轻掠过她的头皮,也能感觉到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在分开那些纠缠的长发。
“九郎,你的头发,又长,又细软。”要小心将来秃头没头发盖脑门啊!他上一世认识的好多程序员,瞧着都是和九郎差不多的发质。
梁聿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乖觉没把话说出来。
认识九郎这么久,还不知道这小子是个什么小心眼的性格嘛!
梁聿咳嗽了一声,回想起大都督的发际线,好像确实有点危险。
大都督是不是早睡早起不知道,反正九郎这小子是喜欢熬夜的。
在甘泉书院的时候,成天见他房里灯到半夜都不熄灭,有时候和石中原他们一起看月亮的时候,这小子也都精神得很。
九郎以后不会和他爹一样英年早秃吧!
前头九郎可不知道后面给她梳头的梁聿这小子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梁聿脑子里想的东西虽然杂乱,但手上动作也没有停,红色发带给九郎先束了一个高马尾,再从马尾里挑起几缕头发给她辨小辫。
梁聿一边给九郎梳头发,一边从自己的头发上拆配饰。
真要谢谢团圆早上给他头发上加的这些有的没的,要不然他现在给九郎编小辫都没有工具。
银制的环扣,扣在辫子的末梢,一按一个,就算没有小皮筋,也能把小辫子卡得紧紧的,一点不松散。
梁聿给九郎编了一个和自己头上发型差不多的发型,只不过他马尾上的银环扣的配饰全部都转移到了九郎的脑袋上。
他头上只剩下黑色的牛筋发带,还有拆散小辫,弯弯曲曲的发丝。
“好了。”梁聿拍拍九郎的发顶。
若坐针毡的九郎立刻站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梁聿越到后面,话越来越少,在给她编最后几条辫子的时候,除了他的呼吸声,还有他挽过她头发的动作,她几乎都听不到他的其他动静了。
“你……”原本微红的脸此刻也隐隐发白。
他不会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不说话了吗?
九郎心想,张口想问个清楚,临到头又胆怯不敢开口,握着狐裘披风的手,指甲都用力得似乎要把狐毛一起嵌入掌心了。
她无法面对,梁聿会发现真相,发现她是个女子,发现自己欺骗了他。
就是因为害怕,她才会在当初选择用荣焉照的身份继续和他做朋友,如果她是一个女子,恐怕连和他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当初在书院她原本也只是打算待几天,找回有阿娘注释的书册就离开的,可是又叫她在书院遇见了他。
是她贪心,徒生期盼,才会藏着身份,继续留在书院里。
九郎脑中闪过初遇梁聿时,他冷淡疏离的面容。
下唇咬的紧紧的。
她不敢去面对梁聿发现真相的后果。
“你……”这个你字说了半天都没有下文。
却见梁聿捡起石头上铺着的半臂衫,抖了抖上面灰尘,毫无芥蒂又穿了回去。
抬头就看到九郎发白的脸,他收敛了目光,神情好似没有多余变化,但九郎十分了解他,这里只有他二人,他这个时候没有表情,不笑,才是真的生气了。
“我……”松了捏着狐裘的手,连会不会暴露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小心藏着的裙衫也无心管了。
她要怎么解释?
嘴巴张口除了头一个无用的字,却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来。
她眼珠里印刻的那个人在她仓惶之时却一步步再次朝她靠近。
“九郎!”梁聿长臂一下揽住了九郎脖颈,把人往他怀里带,一如从前多次做过的动作,可他声音却是无比严肃的。
“你小子和我老实说,你在家里是不是挨欺负了?”
“嗯?!”九郎猛地抬头,额头擦过梁聿的唇畔都没有心思别扭害羞。
她陡然发觉,自己的想法好像和梁聿的对不上。
“什么挨欺负?”她张口,嗓音干涩,倒是去除了她声音中原本柔美的那部分,听着更像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小少年了。
梁聿低头打量着她,见她眼尾微红,更加笃定自己心中猜测。
“大都督是你爹吧!”他张口,“我和他说要见他儿子,我意思是要见你,然后他今日休沐领着我来见了刚才那个还没有我腿长的小萝卜头!那个是他儿子,那你是什么?!他有没有把你当儿子!”
九郎:……
她怎么回答,爹是爹,不过这辈子她都做不成她爹的儿子啊!
听完梁聿的解释,九郎心里压着的大石头陡然松了。
算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悄悄的,九郎藏裙子的小手又捏了起来。
她,下次,下次,一定自己告诉梁聿,不能等到被他发现。
九郎在心中想,却不料她的沉默被梁聿认做默认。
梁聿侧头打量着他可怜的朋友,发白的小脸,泛红的眼尾,比起在扬州时,看着都削尖了的小下巴,心中愈发气愤。
这是个什么爹啊!
“九郎,他不认你做儿子,你来我家吧!我给你当爸爸!”当初九郎雪地里在他家院里和梁聿说过的话,这时候梁聿都还了回去,还脱口而出多家了一句。
扫到九郎抬头疑惑的目光,梁聿干咳严实尴尬:“嘴瓢,嘴瓢!”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梁聿——曾经的男高中生,男大学生,此生最爱给人当爸爸,在校期间认干儿无数。
“你误会了。”九郎挣开梁聿夹着她脖子的手,才梳好的头发,又被梁聿自己弄毛躁了。
“我爹没有不承认我,是你自己误会了……”她含含糊糊,真相还不是现在告诉梁聿的时候。
她快步走出桃林,把梁聿甩在身后。
事情都差不多说开了,梁聿也见过她了,她赶紧回去换一身衣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就算梁聿他再是个呆头鹅,要是一阵大点的风刮过来,难保她披风底下的裙子不会露馅。
“大都督不是你爹?”梁聿被九郎这句话“点拨”了。
“嗯。”九郎应他的继续是含糊的声音,脚步愈发快。
“走那么快干什么?”梁聿在后面追她,“我还有东西没有给你呢!”
这句话没有让九郎停下脚步,只是微微回头。
“什么东西?”
梁聿着急忙慌从袖袋里掏东西,趁着九郎说话脚步暂缓之际,长腿两步追上。
哗的一声,玉骨扇在九郎面前打开,他脸上又露出九郎最熟悉的笑容,爽朗中带着点犯贱。
“九郎,这都快夏天了,你还披着这么厚的毛,热不热啊!这把扇子就送给你扇风!”
九郎:……
嗯,在梁聿这里,清明都还没到就是快要到夏天了。
梁聿也就扇了两下意思意思,他还记得当初九郎感冒,知道他的小菜鸡兄弟是个身娇体弱爱生病的。
“我亲自画的!”他展开扇面给九郎看上面的画。
九郎原本以为就是梁聿随便从哪里寻了一把扇子逗她玩,听到是梁聿亲自画的这才多给了一个眼神,正想寻句夸赞的画,又听见梁聿没正形点了点扇面上的画。
“喏!两只蝴蝶,这可是我精心画的梁祝周边,我知道你也是我的梁祝的忠实粉丝!我这个太太对你这个粉丝好不好,爱不爱我?”
“周边”、“粉丝”、“太太”这几个词语早就因为梁聿在扬州流行起来了,九郎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原本还想夸梁聿几句,但因为他这没正形的得意模样,九郎连白眼都快忍不住了,手夺过梁聿捏在手上的扇子。
“多谢梁太太千里送周边了!”
话听着没好气,不过实际她心里还是十分喜欢这把“所谓周边”的。
不管是不是梁祝的周边,都是梁聿精心画的,只独她一份的扇子。
这边梁聿和九郎一前一后说着俏皮话,一如当初在扬州之时,却不知另一头雀奴儿找他们两个已经找得眼泪汪汪了。
第172章 小千里眼
九郎许下“改日见”的约定, 才把某个黏黏糊糊的人赶走。
她从偏门回了自家,回了闺房,关紧了门才敢脱下身上的狐裘披风。
绿衣拿了家居的裙衫给她换, 九郎正在解身上衣衫的系带, 看了一眼便道:“这几日都给我拿男装吧。”
绿衣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和去时完全不一样的发型, 她也认得出这是梁聿惯常束的发型, 又从隔壁府上丫鬟嘴里听说,雀奴儿带着梁家的郎君去拜访八郎。
当即心里便明白,那梁姓的郎君不是那个画《梁祝》的梁聿又是谁?
绿衣重新拿了一套家居的道袍回来给九郎换上,做完瞧见旁边的小几上被九郎随手丢了几件配饰, 就过去打算收拢了。
里头有个刺绣的扇袋, 瞧着有些眼生, 她也没有在意, 想着许是哪家夫人给的见面礼, 今日这宴会, 也不是来的家家夫人都似那般无礼的。
能送扇子的这位夫人, 估计也是个有雅兴的精致人儿。
这般想着,绿衣便要伸手去拿那扇袋, 帮她家姑娘收到箱笼里去。
她不觉得她家姑娘接了这礼还会日日把玩, 作为祝家大都督的嫡长女,她家姑娘与普通武将家的千金不同, 她有个文官家出身的娘亲, 这一类的把玩配饰,那都是以箱来论的。
她家姑娘要真每天带上一把,恐怕一个月都不会重样!
可是绿衣的指尖都还没碰到那扇袋, 就听见她家姑娘声音略带急促,竟是抢在她之前把扇袋拿到了手上。
“别动, 这把我自己收着。”
绿衣这番如何错愕她家姑娘改了性子且不说,另一边梁聿与九郎道别,又在院子里遇上了雀奴儿和祝八。
“你在干什么!”雀奴儿一见他就雄赳赳气昂昂跑了过来,手插着没腰的肚儿质问梁聿。
祝八追在后面,也是一脸警惕看着梁聿。
梁聿挠挠脸,心里理了一下这二位与九郎的关系,一个是九郎堂兄,另一个就是九郎堂弟了吧。
既然是九郎的兄弟,梁聿脸上笑容就更真实了一些。
“没,那人见人就跑,我还以为府上出了歹徒呢!”梁聿没说自己认出九郎的事情,因为他现在的身份还是禹州梁,不是扬州梁,要是让眼前这小鬼头在大都督面前说漏了嘴,大都督给他爹去封信,估计来去也就半个月的时间。
要知道他给老爹留下的信里面,可是误导老爹自己去禹州的。
“那可不是歹徒!”雀奴儿瞪着他,本想说是自家阿姐,不过话说出来之前,被祝八抱起来,又打断了话语。
祝八问:“你瞧见那人了吗?”
他这话问的极有技巧,“瞧见”不是“追到”,因为追到也有可能没看到脸,没追到也可能看到脸了。
雀奴儿话被打断,原本是有些着急的,可他也是世家大族耗费金钱心血培养起来,虽然才不过三五岁,但平日学的东西也不是普通小孩能企及的。
且说心眼子,就比普通小孩多了几倍。
他又极信服比自己年长了十多岁的堂兄,听见堂兄打断自己的话,也不恼,就乖乖让人抱着,把张口说话的机会让给了堂兄。
八兄既然这么问,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那人跑太快了,我追上去连影都没瞧见。”梁聿既然决定要撒谎藏自己的身份,那心里想得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已经见着九郎了,也和九郎约好了什么时候再见面,他家都在这里了,梁聿也不怕那小子又逃跑。
总不能再编个身份,又骗他一遍吧!
听到梁聿这么说,祝八明显可见松了一口气,他虽然有点心眼,但是并不多,梁聿注意到了,但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那个是我身边的人,我娘觉得这些书都是闲书,我叫她帮我藏这些书。”祝八随口给九郎扯了个身份,不让她大都督嫡长女的身份暴露就可以了,又状做亲密往前走了一步,拦住梁聿的肩膀小声道:“梁兄也给我保密,别叫我家里人发现了。”
梁聿随意点头,算是应下祝八请求,安他的心。
两边人你骗我,我骗你,一时之间倒也和谐,就是雀奴儿,像个胖馒头夹在两个人中间,脸都抵到了梁聿的胸膛。
不过他实在对这追着他阿姐跑的家伙再喜欢不起来了,但人家送的望远镜,望远镜他倒是玩得欢快。
一个下午的时间,祝家两府上上下下的人几乎都见识过了他这个可以望向远处的望远镜,虽达不到神话传说中的“千里眼”,但雀奴儿也给他冠了一个“小千里眼”的名头。
因为祝家三房举行小宴,所以两府上下都只剩下女眷,两家男主人,九郎爹和祝三爷避嫌别府来赴宴的女眷。
正好他本来就有打算在外边酒楼请手下几个立了功的将士喝酒吃肉,在府里庆祝怕哪几个喝了马尿爱撒疯的冲撞了女眷,干脆就带着祝三爷一起出去了。
加上梁聿献上来的那个酒方子,正好也趁着宴请将士的时候,他也偷偷尝一尝。
九郎爹直接把梁聿带到祝府,让自家才只有三五岁的小儿子招待了。
他家雀奴儿懂事的很,不怕怠慢了客人。
更何况不是梁家这小子自己点名要见雀奴儿的吗?他是梁家人,也是荣家媳妇的叔叔,就算雀奴儿有什么地方事情做的不恰当,他这做长辈的,还能喝小辈计较?
大都督心大的很,一直到残阳西斜才和祝三爷勾肩搭背回府来。
他也喝得醉了,理智倒是还在,只是身上气味不好,就不打算去见闺女和儿子了。
只不过他到家衣裳还没有换下,只喝了一碗醒酒汤,他家宝贝儿子就挥舞着他的玩具过来寻他了。
“爹!爹!”小嗓音一叠声喊着爹,大都督听着都心软,连忙过去弯腰迎他的宝贝儿子,免得这小人儿跑的太快,踉跄摔到地上。
大都督是个双标的人,在军营里对别人家儿子摔摔打打,回到家里对着自个家儿子就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叫心肝肉儿。
不过也就这几年了,等到雀奴儿满了六岁,该摔打,该学,该练的都要准备起来了,到时候他就算再心疼也不会手软,惯子如杀子!
谁叫雀奴儿生在一个武将世家,而他的爹是个大将军,他将来也要继承他爹的位置做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越是如此想,大都督对现在的雀奴儿就越发宠爱。
他与燕奴儿也是一样的,不过因为燕奴儿是女儿,他对她就只有宠,没有严厉那面了。
他也严厉不起来,要真说起来的话,他还有点怕这闺女。
这次他受伤,其实伤得挺严重的。
那贼倭寇换上渔民的衣裳,藏剑袖中,装作百姓刺杀他。
他对本地百姓没有防备,一下竟着了那贼倭寇的道,被他捅了腹部,一刀子拉过去,他肠子都差点掉出来。
当时情况不容乐观,府里都打算准备后事了。
不怪燕奴儿从扬州听了信,什么都没管,抛下扬州的事情,直接就过来台州了。
不过也是他命大,燕奴儿来了之后,他的伤口竟奇迹般一日好过一日。
如今伤口处还有些结痂没掉完,所以那日带梁家小子去寻他的时候,军医才拦着不让他喝酒。
嘿嘿!不过这还不是让他今日喝到了吗!
今晚回来,儿子是敢见的,但是闺女却是万万不敢见的,入府之前,他还是特意打听,知道燕奴儿在佛堂抄经书,这才敢进门来。
再过个十几日,就是孩子娘的忌日了。
加上他的伤,他也许久没有看到燕奴儿开怀笑过了,总是绷着个小脸,完全没有这年岁小姑娘该有的快乐。
他很愧疚,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补偿她。
燕奴儿不像雀奴儿,她已经大了,不像雀奴儿,人小不知愁,他只要在他面前站起来动一动,告诉他“爹没事,爹很好”他就会认为他无所不能的爹爹受的只是小伤,而且已经完全痊愈了。
就算偶尔生气了,他去街上买一串酸得让人流口水的糖葫芦,这小娃也能喜笑颜开,转头就和他和好了。
燕奴儿不一样,当初送她去扬州前,她百般不愿意,还和他吵了一架,虽然后来有送信回来,也过来看过他和燕奴儿,可脸上清清冷冷,他实在摸不准这个和夫人生的一模一样的闺女到底是原谅他还是没原谅他。
当爹的见到女儿,反而次次都小心翼翼赔着笑脸。
这次受重伤,再一睁眼看到床头站着的闺女,一张小脸冷若冰霜,他还以为受伤太重真的下地府,见着孩子她娘了,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生怕孩子娘声讨他没好好养两个孩子,倒把自己小命丢了,独留两个孩子在人世受苦的事。
等到燕奴儿张口喊“爹,喝药。”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闺女。
送她去扬州前才只到他腰高的小姑娘,如今才一年时间已经长到他胸口了,长得和她娘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有眉毛鼻子肖了他。
分别前一团孩子气的女儿,如今被正经称作姑娘也丝毫不觉得违和了,或许没多久就要出嫁了。
思及此处,他都要落泪。
他舍不得,舍不得闺女出嫁啊!
祝大都督想得出神,儿子喊了几声都没有听到,还是儿子用手里冰凉的玩具贴上了他的侧脸,他被那温度激得一激灵,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
“雀奴儿说话,喊爹爹,爹爹都不理!”雀奴儿撅着得小嘴都可以挂油壶了。
大都督这个做爹的忙向儿子道歉,完全没有一个当爹的威严。
不过他家总是这样的。
雀奴儿也大方得很,不是爱纠缠的小孩,听到爹爹道歉了就爽快放过了爹爹方才不搭理自己的事情。
他举起手中被大都督认为是玩具的望远镜同他炫耀道:“爹,你看,这是我的小千里眼!”
“小千里眼?”听到这个名字,大都督都还以为是玩具,直到雀奴儿把这“玩具”递到他手里,教他用眼睛看稍小一些的那一处。
大都督在儿子的指导之下用上了这名为“小千里眼”的小孩玩具,这才惊觉这被自己视为小孩玩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一下酒都醒了,脑子再没这么清楚过。
这东西要是用在战场上!侦察兵人手一个,那我军得有多大的优势啊!
大都督也顾不得自己醉酒,回来的时候走路都是歪歪斜斜的,抱起儿子就着急询问:“雀奴儿,你这小千里眼是哪里得来的!”
他确定自己府上肯定是没有这样的玩具的!
第173章 丧母长女
且说大都督在雀奴儿手里见识了“小千里眼”的厉害, 哄着儿子知道了这“小千里眼”的来历,得知又是出自“梁家阿兄”手里之时,心中感叹这禹州梁家祖坟冒的是何等青烟, 又出文魁又出武星的!
就连儿子捏着他的耳朵皮告那“梁家阿兄”的小状, 他也没仔细听, 嗯嗯啊啊, 心里全在这“小千里眼”上。
要不是天色已晚,自己又是这一身的酒气,都恨不得立即把这梁家小子揪到府上,让他老实交代这“小千里眼”是哪里来的!
要是这小子自己会做的话, 那就更好了!
只要交出方子, 他闺女都能嫁给这小子……哎, 不不, 他真有闺女, 这个不行!
他可以收他为义子!
以后也让他当将军!
从这里可以看出, 其实大都督以为自己没醉, 其实也醉得不轻了,要是在平时清醒的时候, 哪里会在肚子里低估这些话。
还嫁闺女, 收义子,当将军!
就单说梁聿现在假装的这个身份, 中书令家的小儿子, 前途不用想都知道是一片光明,完全用不着弃笔从戎。
再说雀奴儿,在他爹耳朵旁边嘀咕半天告状, 新玩具也贡献出去了,但瞧着他爹这幅嗯嗯啊啊的模样, 他以过往经验来判断,就知道他爹喝大了,怕是一句话都没有往心里去。
这小人似模似样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爹健硕的臂膀:“爹啊!放儿子下来吧,儿子告退了,爹喝完醒酒汤好好睡一觉,可别被阿姐发现了,又要挨骂。”
他这眼药还是改天等他爹清醒之后,再过来上吧!
雀奴儿才走,那边九郎身边照顾的嬷嬷也过来求见大都督。
不过大都督怕被自家闺女发现喝酒的事情,问了几句,知道不是领他家闺女的命来的,就让随从推脱说他睡下了,混了过去。
大都督说睡了,那嬷嬷也没有办法,只能打算着明日早点过来,在大都督去军营前截住人,把自己要说的事情说了。
再说大都督这边,虽然对人家嬷嬷说自己睡了,实际上捧着儿子的玩具,被儿子称作“小千里眼”的望远镜,看个不停。
要不是有身边随从劝着,他都要登高去试试这“小千里眼”到底能望出多远去了!
睡觉前还怕拿着这神器弄坏了,供祖宗一样把这东西放到了床边的刀架上,连从前宝贝的匕首都暂且拿下去了,争取明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这个“小千里眼”。
带着醉意和兴奋晕晕乎乎倒在床榻之上,大都督的梦里都是他拿着“小千里眼”杀倭寇千千万。
梦里他拿着这千里眼,想看倭寇藏在哪里就看倭寇藏在哪里,脚踩着摇晃的甲板,另一手高举着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开着船直接干到倭寇的老巢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大都督还对这个梦意犹未尽。
千里眼他有了,啥时候把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送到他手里?
匆匆洗漱完,早饭也没在府里吃,就急着去军营,结果在才出了府,在上马石处就被燕奴儿身边那个嬷嬷拦下了。
“郎君!”这嬷嬷是他夫人身边的旧人,后头跟了燕奴儿,如今阖府上下也就这么几个人还这么叫他一声郎君了。
“怎么了?”因着是夫人身边的旧人,如今又在燕奴儿身边当差,所以他日常也会给这嬷嬷几分面子,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
当然,昨天喝了酒是例外!
他喝酒这事可不能叫他闺女知晓了,本就不知道还生不生他的气,要是喝酒的事情再叫她知道了,更加不给他笑颜色看了。
那嬷嬷却不知道大都督心中所想,她昨日傍晚在大都督院落里吃了个闭门羹,但为了自家姑娘,也不能不来找他。
大都督是姑娘的爹,姑娘早早没了娘,遇着这样的事,不找大都督找谁?!
细看这嬷嬷,鬓边发丝还挂着几滴露水,就知道她在这上马石等了多久了。
她生怕自己今日还见不到大都督,早早的,天还没亮,嬷嬷就来上马石这边等着了,不然的话她们府上下人进不了军营,要见到大都督又是下月大都督休沐的时候了,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嬷嬷要说的不是别的事,正是昨日祝三夫人设宴请军中诸位夫人,扬言要为祝家九娘相看一事。
也并无多加油添醋,嬷嬷只是冷着脸把昨日宴上种种说了一遍,又重点提了那说出“丧母长女”此话的校尉娘是如何挑拣九娘的。
大都督话都还没有听完,当即便勃然大怒,此时他已坐上爱马,两腿一夹,缰绳吊起马头,竟是直接从祝三府上正门闯了进去。
隔壁门房吓得面如白纸,可也不敢阻拦,先不说这是他家爷的兄长,谁敢拦着大都督?
他挥一挥手,就能招来几万将士,直接把这小小祝府给踏平了!
所以门房不仅没有拦,害怕自家的大门太硬,膈着大都督爱马的蹄子,直接把大门敞开了。
大都督就这么直接骑马闯进了祝三府上。
路上揪了个眼熟的小厮,是祝三身边伺候的长随,知道他昨夜醉酒回去就在书房睡下了。
正好!
大都督这个做大伯的,也懒得和弟妹说这些,三弟一个人在书房,正方便了他过去把人打一顿。
你管不好女人,糟蹋到我闺女身上,我这做大伯的不好管教弟媳,那就打她男人!
祝三在榻上正睡眼朦胧呢!衣领子就被人揪住,差点就光着两个屁股蛋子,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
“谁!”恼怒质问的话才说出口,他大哥沙包大的拳头就往他脸上来了。
同时来的还有这么一句话:“燕奴儿是没了母亲,但她还有一个父亲,还轮不到外人嘲笑她是丧母长女!”
什么和什么?有谁嘲笑他侄女是丧母长女?!这不是踩着他大哥这个大都督的脸面在骂吗!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祝三这酒蒙子还没反应过来呢!
大都督已经揍了他一顿走人了,还留下一句让他停职在家反省的话。
要知道祝三爷文大字不识几个,武功夫稀松,要不是他大哥是大都督,恐怕连个官身都混不上。
龇牙咧嘴让身边长随给脸上上药,心想着停职一段时间也不错,他脸上让大哥打的鼻青脸肿的,还真没法出门。
但是大哥到底为什么生气,他还是要调查的。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祝三魂都要吓掉。
直接冲到了有几年都没有去过的祝三夫人房里,指着她的鼻子,半天都没骂出来。
这个女人怎么敢的!
他大哥什么身份,她昨天宴请的那些夫人又是什么身份!
最高的官职也不过只有四品,别说是当爹的是四品,就算当儿子的是四品都配不上他大侄女!
祝三气得发抖,最后摔下一句话,“你是何身份就敢管大都督之女的婚事,你配吗!”
这反倒又给祝三夫人气哭了,躲在屋子里摔了满屋的茶杯茶盏。
伏身在床上边哭边同贴身的嬷嬷抱怨,又骂道祝三是小娘生的畜生种,她这么辛辛苦苦是为了谁。
殊不知一句话,把自个的出身也骂进去了。
她瞧着是嫡出的姑娘,实则自个父亲也是庶出的,说来也是她自己口中小娘生的。
祝府三房两夫妻今日过后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闹暂且不必多说。
且再说祝家军麾下一六品校尉,他娘就是昨日在宴会上觉着祝家九娘,大都督亲女,是丧母长女,有克亲之嫌,些许有些配不上她家前途光明的“准将军”儿子,还得寸进尺,想让大都督亲女相看相看她娘家侄子的那位。
这六品校尉,原在祝家军里也是个左右逢源,人缘还不错的。
要不也不能祖上全是泥腿子,到叫他白身投军,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六品校尉的位置。
他自个就是个会来事的,在军中也颇得上官青眼,就连在大都督哪里都挂过名字。
本是想着这次抗倭,也让他领兵出击,大小捞些军功,让这六品校尉的位置也动动,再往上升升,他也能摘了校尉的名字,叫人称上一句“将军”了。
谁能料想他在军营里左右逢源,和上官同僚们笑脸赔尽了,才换得的好人缘,架不住自家老娘在家都能扯到他军营里的后腿。
老娘被邀请去祝府的宴会,他还没高兴几天,觉得自家终于能挤进大都督在的圈子里了,转头休沐回军营,就发现一切都变了。
原本对他总是脸上带笑,觉着他有本事,有前途的上官现下与他说不了几句话就不耐烦了。
同僚一个个也都躲着他,他想问个为什么都找不到人。
更让他觉着崩溃的是,原本都已经找好关系,就等着带兵上战场挣军功,挣升官的机会了,结果上头调令下来,把他一个六品校尉调去了火头营。
火头营!
一个管饭的,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又一日休沐,他神情颓废回了家,见面就见他娘带着几个壮实的丫鬟迎了上来。
“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你升官了吗?是不是当上将军了?”
校尉现在听到升官这两个字就觉得烦躁,他现下都到火头营了,还有什么前途可以谈?
将军!?有见过拿大勺的将军吗!
他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军营里的事情和他娘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说也没用,校尉敷衍了几句,就想回房间睡大头觉。
他娘却不依不饶,听他说要回房间睡觉,正好把身后两个壮实丫鬟扯过来。
喜滋滋道:“我的儿啊!正好,瞧瞧这两个,是娘给你找的妾,屁股大,好生养!尽管领回房去,娘就等着抱孙子呢!”
校尉皱眉,他自从当上校尉和军营里有些家世的同僚混在一起,也知道别人家里正妻没有过门前,是没有叫小妾先过门生庶长子的事的。
他二十三四了,这年纪没成婚,本就是想要捏着自己的婚事,找个下嫁的贵女,借着岳家的权势,让自己的官途更顺利一些,哪能随便?
正张口想叫他娘不要瞎掺和,就听到他娘又张口道:“上回娘去祝府那个什么宴会,听说就是给你们大都督的长女相看的,听说她娘早早没了,大都督又没续娶,是个没娘教养的,瞧着性情也不好,人瞧着还又小又瘦,那屁股小的,一看就知道是不好生养的!”
又拽过旁边两个壮实丫鬟给儿子瞧:“哪里像娘挑的这两个,屁股大,肯定好生养,这事你听娘的,娘比你们男人有经验多了!”
校尉听得都头疼,呵斥两个丫鬟下去,正想拉过他娘细细叮嘱方才这样的话可不能在外面说,特别不能在大都督还有祝府上说,就听到他娘一张口,说的又是让他眼前一黑的话。
“儿啊!你叫她们俩去你屋里伺候你!先给娘生了孙子要紧,娘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用管,娘这边帮你藏着,等你们大都督的闺女嫁过来,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她还能舍了你回娘家不成?这拜了堂,成了亲,她就是我们家的女人,只有我们休她的份!”
谁嫁给他?
校尉都要听不明白他娘在说什么了,这是在发什么癔症?
他就算想要娶个有家室有门第的闺女,也从来没有敢肖想过他们大都督的闺女,先别说相差太大,门不当户不对。
他们大都督的闺女连及笄都没有吧,他再早生几年,都能当人家的爹了!
他娘是烧糊了,说的哪门子的胡话!
这还没完,他娘那张嘴和炮弹一样,继续输出着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恨不得晕过去的话语。
“原先是我想岔了,觉着她有点克亲,不敢说给你,想着你表弟娶了她也一样,不过我问过大师了,她这种最多是克父克母,克不到夫身上,那就还是聘给你做媳妇,你表弟的岳父,哪里有你自己的岳父能帮持你……”
“够了!”校尉实在听不下去了,忙打断了他娘说话,突然他思及这一月来他在军营里的种种不顺,又联系到他娘今日这发癔症般说的话语,匆忙问道她娘那日祝府宴会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着儿子神情不妙,这老婆子也不是全傻,这会儿支支吾吾不敢多说了。
校尉做能到六品校尉的位置,他自己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雷厉风行审问了他娘身边的嬷嬷还有丫鬟,把当日发生的事情,还有他娘说过的那些话全给审了出来。
当即他便失魂落魄跌坐在了凳上,嘴上喃喃:“怪不得,怪不得……”
总算找到了他在军营里诸多不顺的原因。
“娘,你这是在害我啊!今后你儿子在军营里还有何前途可言!”校尉白着脸,想哭都掉不下眼泪来。
想找人出气,找谁,这可是他自己亲娘坏事!
这老妇人还不知轻重,同儿子嚷嚷着:“你是将军,你们大都督都要把他闺女嫁给你了,他是你岳父,你做了他女婿,听说他那小儿子病病歪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到时候说不准连他大都督的位置都给你继承呢!我的儿!你怎么会没有前途!”
“娘啊!儿总算我和那些同僚有什么区别了,泥腿子翻身,腿上的泥巴都洗不干净,谈什么升官做将军?”别家都是全家、全族之力托举着做官,而他家是拽着他的裤子往下拉。
校尉没在多说别的,直接软禁了他娘,除了不让出府,要什么给什么,和供佛一样供起来。
又打听清楚他娘如此不着轻重,都是家里婆子嚼舌根,吹捧他娘,把她娘捧得真以为她儿子是多了不起的大官,连大都督的亲女都看不上了。
不用多说,那嚼舌根的婆子发卖了,家里的下人全换了。
在有人请校尉家的老夫人过府,那得到的回复就只有“病了”,当然就校尉如今境遇,也没有人请他家女眷赴宴了。
第174章 来我锅里
大都督从儿子哪儿得了梁聿送的小千里眼, 因为闺女的事和祝三闹了一场脾气,料想三弟妹以后不敢再这么逾越,管到他闺女头上之后, 心里最惦记的还是梁聿送给小儿的那个玩具。
吩咐了身边亲兵一声, 不过小半个时辰, 就打听到了梁聿如今在台州城内落脚的客栈。
亲卫常年跟随大都督, 虽然不是完全称得上大都督肚里的蛔虫,但当个半条蛔虫还是没问题的。
半个时辰的时间,不仅打听到了梁聿落脚的客栈,还直接把人请到军营来见大都督了。
因为大都督没说是望远镜的事情, 路上亲卫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算团圆笑脸相迎, 想从他口中套出些东西, 也没有办法, 这就是个铁面军人。
不过梁聿倒没觉得忐忑之类, 一是他对抗倭的将军有天然好感, 二就是来的这亲卫虽然铁面无笑,但态度却还算有礼, 梁聿想至少不会是要把他拉去砍头的事情。
“梁九思, 哈哈哈!梁兄弟!可终于等到你了!来来来,随我进来, 边走边说!”
果不其然, 到了大都督营帐,他人还未到,大都督先从账中迎出来, 这次可同上一次着急摆脱军师安排的军务不一样,大都督可是十分真心并且期待梁聿的到来。
他大掌一下一下拍在梁聿肩膀上, 梁聿身上那些细碎的,还没有好透的伤口,都好似被大都督的手掌拍裂了。
当然这只是错觉,只不过大都督手劲不小,梁聿并不算瘦弱的身板都觉着有些受不住。
哎,还是吃的少,练的短了。
梁聿对比对比自己身上的肌肉,再比比大都督身上的,心中禁不住感叹。
肚里还不自觉腹诽一句:怎么大都督这个做叔伯的生得这么健壮,九郎就和小鸡仔一样,一点没遗传到上代人的基因?
梁聿一天不diss一下九郎的细瘦身材,他就不舒服,也不怪当初在扬州九郎老同他生气。
梁聿与大都督见礼,然而大都督却懒得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把着梁聿的肩膀就往帐中走。
“不必见外,说起来你我两家还有姻亲关系!跟着我那内侄女喊,是该叫你一声叔叔,不过你我二人同辈,我又略长你几岁,就托大喊你一身贤弟吧!”
大都督这通话下来,不仅仅是态度热情的问题了,以他的身份地位,别说是内侄女了,就是亲侄女的婆家叔叔都没有那么抬举过。
梁聿也有些被吓到,几乎是被大都督裹挟着往营帐里走的。
再一次从九郎爹身上尝试到当初他带着九郎走的滋味。
大都督不是磨蹭人,日常也懒得废话寒暄,能同梁聿说上这么几句寒暄话,可见他有多喜欢梁聿(带来的东西)了。
进了营帐,没有外人瞧着之后,他立刻就提起话头,说的当然是那被他做梦都在惦记的“小千里眼”。
大都督说头一句的时候,梁聿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小千里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随即也反应过来,能和“小千里眼”扯上关系的就只有他昨日送给大都督儿子的那个简易望远镜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到大都督从桌上一个布袋里小心翼翼拿出了他昨日送给雀奴儿的望远镜。
此刻梁聿也终于确认,这所谓“小千里眼”大约就是这父子两个给望远镜起的名字。
倒也是贴切。
瞧着大都督这宝贝的模样和当初梁聿刚拿到望远镜,还买把扇子买椟还珠的模样一样一样的。
只不过梁聿已经安全倒了台州,这预备在海上辨认方向的简易望远镜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作用了,所以昨日在意外见到雀奴儿,没有见面礼的时候,他才会毫不犹豫把这望远镜送出去给小孩儿当玩具。
他本来以为望远镜这东西,既然这个时代都已经有叆叇(即现代的眼镜)了,望远镜这东西应该也不会十分罕见。
这梁聿就不知道了,叆叇这东西在这个时代也是一件稀罕物,而且只在少部分士人知道,还得是那种有钱有权还近视的。
大都督虽然也读不少书,四书五经,布阵兵书一样都没有落下,还娶了个文官魁首家的女儿当夫人,但是他终究是武将,“叆叇”这两个字恐怕都没有听说过,跟不要说去研究文人那贵死人的雅致玩意能不能用在战场上了。
如今见到梁聿找人做出来的这简易望远镜,所以才见猎心喜,当即意识到这玩意对战局能有多大的影响,欢喜得都要没边了。
昨日就说过,如果不是天色晚了,他又醉酒,当晚就能去满城找梁聿,把人挖出来和他聊这“小千里眼”。
几乎整一日的时间,大都督都在和梁聿聊这“小千里眼”,也终于从梁聿这里得知了这“小千里眼”的正式名字——望远镜。
大都督也觉得“小千里眼”这个名字过于孩子气,真叫千里眼又感觉有些托大,不如“望远镜”这个名字恰当。
在营帐里和梁聿聊了几句,知道这望远镜虽然是梁聿偶然在明州找到的,但他也确实会做,大都督就更加欣喜了。
当然更让他高兴的是,梁九思,他的好贤弟,都不用等他张口说同他交换这望远镜制作法子的条件,就直接把这望远镜的做法告诉他了。
只听梁聿道,“大都督需要望远镜是为了抗击倭寇,我也是大华男儿,虽做不到即刻投军随大都督迎敌抗倭,但这点小小的付出难道还做不到吗!”
梁聿话语慷锵有力,“大都督是百姓的英雄,是东海防线的定海神针,若某这点小小的贡献能成就大都督在东海战无不胜之名,能为保卫沿海百姓也做出一点贡献,某荣幸之至!”
大都督看梁聿的眼神更加热切,用眼含热泪这个词语来形容都一点不夸张,他手捏在梁聿肩头,握了又握!
好小子!
好小子!
他胸腔也因梁聿这段话翻涌起激荡澎湃的热血。
若此刻有倭寇在前,恐怕空手都能打死三个!
大都督原本就因为梁聿先后献上酒方、伤口缝合之法,还有今日这望远镜对他另眼相待,再听到梁聿此番让他热血沸腾之话之后,心中对梁聿本人的喜欢,空前涨高!
纵观禹州乃至京城,他见过的这许多与梁九思差不多年纪的小辈,年龄下放到十五,上提到二十五,有哪一个的觉悟像梁九思这般!
梁聿此时在大都督面前还披着一个禹州梁家中书令幼子十八岁梁九思的身份。
大都督此刻看向梁聿,是越看越喜欢,再细数自家年龄相当的子侄,不管是本家还是分家,没一个像他这般出息,此刻文武双全都要暂且后边靠,就冲他今日说出的这番话,大都督便知他是个人品厚重,于国家不可多得的人才!
长相也讨他喜欢!
怎么这样的娃子,就不是他祝家的娃子呢!
此刻的大都督,有十足的冲动,想把梁家的宝贝儿子划拉到自家的锅里。
脑子里都已经开始数有没有年纪合适的堂妹、族妹,甚至是侄女可以嫁给他的了!
投胎做他祝家的儿子是不可能了,当他祝家的女婿好像也不错!
不管是妹妹还是侄女,一定要嫁一个给这小子!
别说差辈分什么的,他夫人和荣府二房都隔房了,这又不是正经荣府叔叔,隔房内侄女婆家的叔叔,和他祝家有什么关系!
心思这么一动,大都督待梁聿更加热情,看梁聿那眼神和看自家子侄的眼神也差不离了。
二人在营帐里光说也就是纸上谈兵,他看完梁聿写的制作方法,知道还能调望远镜的倍数和清晰程度,立即来了兴趣。
派遣亲兵去把武器营里削弓箭,制弓弩的大匠找出来制作梁聿图纸上画的望远镜外壳。
至于他自己本人,则是随着梁聿一起去珍玩店里找制作望远镜最关键的水晶透镜。
大都督大手一挥,整个台州城,用来制作叆叇的水晶镜片全流水一般往军营里送,连带还有七八个会磨镜片的匠人。
梁聿虽然知道原理,但磨镜片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来。
一天的时间,在梁聿的指导之下,还有多位匠人的帮助之下,做出了好几架不管是清晰程度还是外壳精致程度都远超梁聿当初在明州制作的“小孩玩具”的望远镜。
大都督当然是再满意不过。
而随着这一天跟在梁聿身后,对他更加深入的了解,他对梁聿这个未来妹婿/侄女婿,是更加满意了!
从梁聿今日浅浅几句话,大都督就知道此人涉猎颇多,且还不是一个小器、藏私的人。
既然如此,大都督也不多顾及什么了,把自己在军中时长能碰见的一些不要紧,想改又没有什么好方法的小麻烦拿出来问了问梁聿的想法。
其中之一就是好旗手难培养,还有旗语的局限性。
这里的旗手和旗语,指的都是他们水军在船上传达信息的方法。
来参军的大多都是贫苦人家的儿子,或者祖上便是军户,大多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旗语要是设置的特别复杂,他们记不住,要是设置的简单了,又容易被地方破解其中意思,而且有时候隔得远了,看人都是小小一点,那旗子更是,风一吹,旗帜纠结在一起,都不知道舞的是什么意思了。
距离也是一个问题,不过好在如今有望远镜了,这个问题可以解决了。
但旗语过于复杂,不是所有将士能看懂,传达也没有那么迅速的问题,还是要想办法解决。
经过酒精、缝合、望远镜三次之后,大都督现在对梁聿有莫名期待。
他看向梁聿:“贤弟,想想办法?”
梁聿对上大都督视线。
为什么这有些胡子拉碴的壮汉大都督,看向他的眼神总觉得有些像九郎,可怜兮兮,让他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大都督长得也和九郎并不是十分相像啊?!
难道这就是神奇的血缘的力量?
别人外甥肖舅,九郎是侄子肖叔?
第175章 他名九思
被九郎的叔伯辈称呼为“贤弟”, 梁聿也没想着自降辈分,大家都是兄弟,可以各论各的嘛!
大不了以后, 他勉为其难当九郎的爸爸就好了……
当然这话梁聿也就在心里想想。
至于大都督问的问题, 梁聿倒是想起一个东西, 那就是信号弹。
这东西还是简单, 就是以颜色区分要传达的意思,敌军要是仔细研究的话,时间久了也是能破译的。
不过还是有优点的,信号弹上空带着一串烟雾, 就算白天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又是在上空, 不怕有眼神不好的瞅不见旗语, 只要约定好各色信号弹所表达的意思, 只要对应信号弹升空, 立刻就能向我军全员传达消息。
这就类似狼烟, 像当日在海上,梁聿就是靠升起狼烟, 引起巡海祝家军的注意。
这信号弹做好了可比狼烟要简便多了。
毕竟将士们如果在紧急行军的路上, 可是来不及升起狼烟的,要是有一个信号弹, 从怀里掏出来, 火折子一点,嗖就上天给其他方向的同袍警示。
梁聿缓缓开口,果不其然, 一说出这信号弹,大都督又是如获至宝。
当然开口第一句话是:“贤弟, 你可会做这信号弹!”
梁聿心想,他要是不会做,说出来逗他玩吗?
看着大都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我现在就想见识一下”这几个字,梁聿缓缓道:“做是会做,只是不知道军营里有没有我要的这几样材料。”
大都督让梁聿先说,需要准备那些东西,要是营里没有,他这就着人去找,又让梁聿细说说这信号弹做法是否复杂,知晓材料里有火药的成分,又询问携带是否安全。
梁聿都一一回答。
“照你的说话,如果找到特殊的添加剂,还能做出红黄绿三色的信号弹?”
梁聿点头,“这样能传达的信息更加多,比如红色,就可以用来警示前方危险,或者撤退的型号,绿色可以表达安全,黄色可以用来请求支援。”他简单说了一下。
“也可以把几个颜色的信号弹组合起来用,和旗语也差不多。”
大都督点头,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而且这信号弹比旗语还要方便。
梁聿又说,这改变烟雾颜色的材料也可以直接用在狼烟上。
信号弹做出一个,如今还不知道价格要多,但如果在平稳的地面上,比如说原本就用狼烟和旗语沟通的哨塔,只要把色粉投进原就有的狼烟里,这样肯定是比信号弹要节省银钱,还能传达更多的信息。
大都督点头,梁九思说的十分有道理。
这么一整天的时间,梁聿都在军营里和大都督形影不离,若不是天色已晚,军营里又不能让外人留宿,大都督都恨不得邀请他的梁贤弟今夜在军营里与他抵足而眠。
大都督有心明日再邀请梁聿来军营研究这信号弹还有望远镜,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肚子里能再吐点能运用在战场上的东西。
只不过可惜,梁聿说自己明后几日都与友人有约,大都督恋恋不舍,又劝说了几句,听到梁聿说与人有约在先,实在不好爽约,这才没有办法,又与梁聿约了几日后的几日,说要与梁聿再畅谈个几天几夜。
梁聿笑吟吟应下,他本来就是个社牛性格,和谁都能说的上几句,就算是大都督,脱下位高权重的衣裳之后,梁聿觉得他也和自家老爹没什么区别,说起来,大都督还比他家老爹要和蔼可亲呢!
至少不会拎着个大棍子,追在他后面扬言要打断他的腿。
再且说了,现在大都督这里凑不齐做信号弹的材料,过几天估计也能找齐了,到时候他过来估计就是帮忙做信号弹,毕竟别人也不会。
到时候忙都来不及,大都督今日瞧着闲,其实也是个日理万机的,沿海倭寇屡屡来犯,虽然已经打了几场胜账,但那些倭寇比泥鳅还滑溜,入海和就和鱼一样,可叫我军头疼着呢!
大都督作为主将,真有没有时间过来和他聊天还两说呢。
而梁聿所说的朋友——他在台州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什么朋友,还不就是九郎吗?
梁聿想着几天之后的忙碌情况,心想着还是在材料没到位之前,和九郎一起多玩几天。
童年就这么几年的时间,要是错过了,长大了再玩都没那滋味了!
如今长得已经不比成年人差多少的梁聿,心中依旧还厚颜无耻把自己划拉在拥有童年的小朋友队列里。
他不要脸想,就算他不是,九郎也是啊!
嗯!他是为了保护九郎欢快玩耍的童年。
清明前正是踏青,放风筝的好时节。
梁聿租了个小院子住着,还叫团圆去买了竹子和纸,明天打算把九郎叫出来之后,上午一起做风筝,下午在去郊外放风筝。
晚上他们还可以一起写一篇清明采青放风筝的文章投给《垂髫稚学》,九郎写风光,写如何辨别艾叶,和当地制作艾叶青团的风俗,他可以写风筝从一根竹子开始到飞上天空的过程。
心里这般想着,梁聿出军营的步伐都快了许多,大都督派遣出来送梁聿出来的亲兵,看着梁聿翻身马上,马屁股飞沙扬起,不自觉嘟囔一句:“这梁家郎君可真是雷厉风行啊!”话音才落,心中又想到,或许就是这般才合得上他们大都督的性子,怪不得大都督对他如此青睐。
九郎本来是没有答应梁聿说出门,因为倭寇的缘故,她总觉得外面不怎么太平,便约了他来祝府,原本是打算她也学学那折扇是怎么做的,她也画一把送给梁聿。
但是梁聿拍着胸膛表示,外面太平的很,就算不太平,不是还有他吗?
又在信中极尽所能描绘了踏青放风筝所能体会到的美妙风光与乐趣,几乎把这辈子都能用到的繁华辞藻全用上了。
梁聿写文章是梁勉这个前秀才科金榜题名的榜首教出来的,其水平高低自然不言而喻。
九郎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经不起梁聿几句话的人,梁聿一封信,两封信连两个时辰都隔不到地悄悄往祝府里送,堪比现代发短信的架势,信里更是什么好哥哥、好弟弟,我的大宝贝,此生挚友,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这般话语都能下得去笔,九郎更加经不住了。
一封信写好,叫绿衣换了男装,紧忙送到府外等着的团圆手上,那急促得,只求梁聿快收了笔下那些叫人脸红发臊的话儿。
团圆快马加鞭,当两人之间的信使,不消一盏茶时间,就把九郎回信送到他家郎君手上。
梁聿拆开信来,薄薄信纸上只有硕大一个,笔力几近破纸的“好”字。
字体还是梁聿在书院时,教九郎糊弄夫子功课时用的草书。
“这小子,敷衍我呢……”他嘟囔着,话语似不大满意,可唇角却是向上的。
……
就梁聿和九郎在郊外踏青放风筝这一日,沿海又有倭寇来犯,昨日梁聿和大都督紧急做出来的望远镜算是发挥了大作用。
在倭寇还没有登岛之前,我军瞭望塔才拿到望远镜正新鲜着的放哨兵,就瞧见了一股倭寇先行军,只穿着一条兜裆布跃入海中,那都是倭寇专门培养出来的,能在水下藏很久的时间。
不知道是打算潜游入我军,造成骚乱,还有有别的打算暂时不知道,但能肯定的是倭寇肯定不怀好意。
瞭望塔放哨兵,立即把消息传回去。
我军立刻做好应对,让想要做小动作的倭寇有去无回。
绞杀了几个倭寇刺客之后,更是乘胜追击,大都督亲自率兵,甲板之上,手拉重弓,直接留下了敌首的小命。
后来用望远镜仔细看了一下——哟吼!还是倭寇方小有名气的将领!
望远镜立大功,上大分啊!
大都督意气风发,原本雀奴儿的“小千里眼”他要叫手下小兵送还给他,今日也打算破例亲自送回去,也好叫雀奴儿听听他爹今日在战场上的威风。
回到大都督府,雀奴儿却在生气,不为什么,就是因为他发现今日阿姐出去玩,竟然不带他。
见到爹回来,本来想和爹告状,可惜他爹张口闭口就是今日战场上的威风,再一个就是那梁九思。
雀奴儿看那梁九思不顺眼着呢,原本还想要找机会再上上他的眼药,结果今日听到他爹话里意思,就差张口说上一句“梁九思怎么不是我儿子呢!”,他就知道在他爹这里是上不了梁九思的眼药了。
他心里暗骂这姓梁的讨厌,竟然偷偷讨好他爹,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臭不要脸要和他这个亲儿子争宠吗?!
早慧的雀奴儿又在心里给梁九思记了一笔账,心里想着,既然在阿爹这里告不了他的状了,那就告诉阿姐,反正除了阿爹,他还有阿姐!
阿姐肯定和他站在一边的,绝对不能让这个讨厌的梁九思加入他家!
有了梁九思这个外部敌人在前,雀奴儿都忘记了之前自己还想着和阿爹告状,说阿姐今日出去玩不带他的事情。
原本十分喜爱的“小千里眼”,玩也玩过了,又因为是梁九思送的,雀奴儿迁怒,嫌弃把他扔到一边,不过转日到院子里玩的时候,他又会悄悄带上这个“小千里眼”。
他,他只是用来看鸟而已!
雀奴儿一大早,手拿着个小弹弓,腰间还挂着一把小木剑,腰间一个荷包,里面装得不是糖豆零钱,而是一颗颗磨得圆润的石子,脖子上还挂着被他称作“小千里眼”的望远镜。
这一套就是他今日准备的打鸟套装。
自从听大都督说,台州府麻雀泛滥,地里的庄家都被这些贼鸟吃了,雀奴儿就爱上了打鸟。
虽然他名字里面也有一个雀字,但打起祸害农民庄稼的麻雀来,一点都不手软。
作为将门虎子(小),雀奴儿也确实有几分其父威风,小小的人虽然还拉不动弓,但一把小小的弹弓倒是一射一个准。
一路玩到西侧门,又见到他阿姐穿着一身男装,似要出门的模样。
雀奴儿立刻亮了眼,昨天没见着阿姐出门,只撞见了阿姐回来,今天可叫他逮到了,瞧她今日带不带他一起出去!
九郎昨日和梁聿上午做风筝,下午采青、放风筝,今日本想着歇一歇,但磨不过梁聿,说要用昨日采的艾草做青团。
今日便又要出门,她想着自己亲手做的青团,可以供奉阿娘,也可以叫阿爹和雀奴儿尝尝。
经过昨日雀奴儿缠着她生气的那遭,今日九郎就小心着怕遇上这粘人的小人儿,结果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就差一步出门了,却叫着小人儿发现了。
雀奴儿是个小人精,见着九郎换了不一样的衣裳,知晓她必定是要出门,却不张口问“阿姐,你要去哪里,带上雀奴儿可好?”。
这小人精,上来就贴上九郎,一双小手紧紧环住九郎腰身,在九郎怀中养着小脑袋,状做一副委屈的模样,未语泪先流——当然,他这是装的。
“阿姐,你知道吗?阿爹最近认识了个坏家伙,又是给阿爹送东西,又是讨好阿爹!我看他是想要挤开我,做阿爹的儿子!”他小嘴一张,开始向九郎说梁九思的坏话。
雀奴儿心里小算盘打得响亮,他想着就这么和阿姐撒撒娇,诉诉苦,阿姐心一软,舍不得撕开他,他就可以顺理成章跟着阿姐一起出去玩了,还可以给那个可恶的梁九思上上眼药,让阿姐和他一起骂他,这简直就是弹弓一个石子打两只鸟。
前几日祝八给雀奴儿说了一石二鸟这个词,怕雀奴儿不理解,就用了他喜欢的弹弓打鸟做例子,结果雀奴儿是记住了,还记得挺牢,不过不是一石二鸟这个词,而是弹弓一个石子打两只鸟。
九郎看到自家弟弟委屈巴巴的模样,确实心软了,但是心软也没打算带他出去,因为她出去是要见梁聿的,怎么能带上雀奴儿,带他不就等于带了个耳报神吗?
可目光触及他一双带泪的小眼睛,她又不忍心。
所以九郎打算,就在原地听雀奴儿说完他的委屈,把他哄开心了之后再走。
至于梁聿那边,本就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早去晚去都一样。
梁聿还不至于缺了她,事情就完全做不下去了。
雀奴儿不知道他的小算盘虽然没有被阿姐看穿,但也没有奏效。
九郎抱着雀奴儿听了半天,也没猜出这个“意图和她弟弟争宠”的人到底是谁,问了一嘴,才听雀奴儿一脸愤懑道:“就是那个叫梁九思的家伙,阿姐你下回见到他可要躲远点,这个人不安好心,他以为给我一个小千里眼就能收买我了吗!这个狡猾的老狐狸,我是不会被他麻痹了的!”
梁九思又是谁,九郎不记得他们府上来过这么一个人,还有雀奴儿这些话又是和谁学的?
九郎不知道,雀奴儿跟着她爹在台州,他爹平日里都在军营,只有休沐日才会回家,其余时间雀奴儿都是在府里,或者去隔壁找他八兄玩。
而祝八,和他妹妹一样,都是聚贤堂的骨灰级粉丝,或者说祝十一娘会喜欢看聚贤堂的漫画还有话本,就是被祝八带起来的。
祝八在家里独受宠爱,手里捏着不少银钱,他光是看也就算了,府上还养了几个伶人,还不够一个戏班子,几个人凑一出戏给他看也就够了。
像《梁祝》这颇有争议的暂且不说,像《西游记》还有其他一些写的还不错的话本,全叫他改写成戏本子,叫府里养的这几个伶人给他演了个遍,有唱腔,有武打,还用绳子把人吊起来在半空中飞,演得还怪好看的。
雀奴儿这会儿嘴里吐出来的这些不符合他年纪的话语,也都是在这些戏本里学的。
他八阿兄那边一个月排一出戏,雀奴儿这个小戏友是次次场场都不会落下。
也怪不得家里堂兄不少,他独和八阿兄关系最好。
“梁九思又是谁?”九郎纳闷问,她是真不记得府上有这么个姓梁的人来拜访过。
九郎现在管着大都督府的中馈,有拜帖都要会送到她这边过一遍,若有这么一个人,她不会不知道。
九郎没有想到梁九思就是梁聿的化名,而他上门来也没有用拜帖,毕竟是大都督亲自带上门来的,而那天九郎恰好又去参加隔壁府的宴会,错过了这个消息。
后来就算府上有人同她说梁家郎君来访,因为她和梁聿见过面了,那就直接把这个梁家郎君套到梁聿身上了,虽然本来就是梁聿,但梁九思这么名字是没机会过九郎的耳朵了。
也就今天雀奴儿上眼药的时候说到,要不然九郎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听到梁聿这个“梁九思”的化名。
“就是那个!那个!”雀奴儿一解释不清楚,就开始着急,一着急就结巴,还是九郎安抚他慢慢说,他才理清楚话头。
“阿姐,你不记得了,那天在八兄家的花厅里,追着你跑的那个人,他就是梁九思!”
听到雀奴儿这话,九郎这才终于对上,原来梁九思就是梁聿。
之前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知道这个梁九思是梁聿之后,九郎腾一下脸就红了。
梁……九……思。
九郎控制住自己,不去想梁聿那家伙到底是什么缘由,起了这么一个化名。
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不知道我的身份——饶是九郎一直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可依旧降不下脸颊热烫的温度。
雀奴儿又说了几句梁聿的坏话,听见他阿姐久久没有言语,抬头去看他阿姐,就见到他阿姐满脸酡红,好似阿爹喝醉酒后的模样。
“阿姐,你怎么了,你也喝酒了吗?”小孩儿童言无忌。
“没有。”九郎手按上脸颊,才惊觉自己的异样都被雀奴儿发觉了。
她只好按了按头,不得已欺骗雀奴儿:“可能是昨日吹了风,阿姐现在有些头疼……雀奴儿自己玩一会儿可好?”她要支开弟弟,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雀奴儿听阿姐说她生病了,顿时也不敢歪缠着阿姐,也不敢靠在阿姐怀里了,生怕自己多给阿姐造成负担。
“那阿姐你还出去吗?”不过这个还是要问一问的。
听到弟弟问这个,九郎心虚摇了摇头,“不出去了,我回屋里躺一会儿。”
雀奴儿点点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告诉九郎:“阿姐,生病了就多睡觉,睡醒就不会痛了!”
他小跟屁虫一样一路把九郎送回了她的院子,推出去之前,还探出小脑袋道:“阿姐,你要是病好了,还出去的话,要叫上我。”
看着弟弟纯真的小眼神,九郎内心有些愧疚。
但是想到梁聿那个一个时辰能递出三封肉麻书信的家伙,九郎还是狠下了心。
雀奴儿小小人还是玩不过九郎。
几天时间,雀奴儿几次都察觉到阿姐自己出府玩了,但除了那日早上那次,后来一次都没有抓到过了。
后来他学聪明了,从头天晚上开始就粘着他阿姐,就连睡觉都要和阿姐睡一张床,结果转天他跟了一天,也没见他阿姐有出去的意思,虽然穿的还是男装,但显然是在家里穿的家居服。
“阿姐,你……”雀奴儿眼睛滴溜溜,想问九郎怎么不出去。
九郎嫣然一笑:“阿姐许久没陪雀奴儿了,过几日就是阿娘的忌日了,阿姐在家教雀奴儿叠银元宝好不好?”
雀奴儿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他的阿姐已经不是从前的阿姐,现在的阿姐是从扬州历练归来,在夫子眼皮子底下都能翻墙逃课的阿姐。
造孽,都是跟梁聿这小子学坏的!
第176章 再次遇险
九郎在家叠银元宝。
马上要到清明, 又是阿娘的忌日,虽然没办法回禹州去扫墓,但是阿爹是一直把阿娘的牌位带着的, 如今就在府上开了一个灵堂专门供奉着。
当初阿爹重伤, 她匆忙从扬州过来, 每日除了守着阿爹, 其余空余时间就是跪在灵堂,在阿娘的牌位前一遍遍抄着经书,请求阿娘在黄泉之下保佑阿爹。
她和雀奴儿已经与阿娘阴阳两隔了,不能再失去阿爹。
不知是阿娘在黄泉之下保佑了阿爹, 还是阿爹确实命不该绝, 这么严重的伤势, 她来了之后竟然一日好过一日。
看着如今阿爹活蹦乱跳, 上马能拉弓, 出征还能射死倭寇的模样, 实在是猜不出他在数月前躺在病榻上还气若游丝, 少呼吸一次就要撒手人寰的样子。
“阿姐,雀奴儿叠的元宝, 娘亲能收到吗?”雀奴儿就跪坐在九郎身旁, 手边已经堆了不少元宝,虽然看起来不是十分齐整, 但是瞧这数量就知道他没有懈怠过。
原本也是想要出去玩的, 可是听说要给阿娘叠明年一年在地下的花用,他就算很想很想出去玩,也忍住了。
只不过偶尔看着自己叠得歪歪扭扭的银元宝, 再看阿姐叠的,他总是忍不住怀疑:他叠的元宝, 烧下去给阿娘,会不会被阿娘嫌弃,就算阿娘不嫌弃,万一下面黄泉的人以为他这个不是元宝怎么办?
所以雀奴儿叠上几个,就会侧头问上几句阿姐几句,然后得了九郎几句温柔安慰,这才又自信起来,继续叠,过一会儿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元宝,再对比阿姐的,又生担忧……如此循环往复,再也想不起来要出去玩的事情,九郎也是耐心,愿意一直安慰他。
台州某处小院落,院子里四散着各种竹子碎屑和未完成的竹制品,看样子,是一个半成品的风筝。
这里是梁聿和团圆在台州的临时落脚点,院子里的半成品风筝,全是梁聿的手作。
而他人却没有在院子里,关着房门,院落里只有风吹过树叶传来的哗哗声响。
团圆从附近浆洗衣裳的妇人哪里拿回他和梁聿的衣裳,回来见着自家郎君的房门还是关着的,堂屋桌上,他留的点心也一点都没有动过,脸上忍不住露出担忧表情。
思虑再三,他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敲了敲梁聿房门。
“郎君,郎君。”他怕自家郎君闷在屋里,把自己闷出好歹。
叫了两声没有反应,团圆悠悠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郎君没有必要的,您同九郎闹这个别扭做什么,从前九郎说什么,您哪次听他的了?不就是这次他说要在家陪弟弟,叫您别写信吗?九郎是有点不够朋友,明明您都千里迢迢来找他了,他还不好好招待,为他路上遇着倭寇,差点就九死一生,这事都还没同他说呢,还没叫他知道您这份情谊到底有多重呢!我身上现在都还青青紫紫,郎君你也更是,不
就一个时辰给他写封信吗?郎君您都为他出生入死过了,看您几封信又怎么了!郎君您别难过,大不了我们回扬州,没了一个荣九郎,祝九郎,咱回扬州,还有荣三郎,荣二郎,荣四郎!姓祝的找不到,姓荣的,可多着呢!”
团圆这一大段话,他自己都说的口干,半晌屋里还没动静,他还以为不管用,叹气想着怎么另找法子寻他家郎君开心,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梁聿表情一言难尽,从内室出来。
“团圆,你倒说说那荣三郎,荣二郎,荣四郎是谁?”还姓祝的找不到,姓荣的一大堆……
团圆支支吾吾,不说话:不就是荣曦光,荣叔闲还有一个荣四掌柜的荣四郎嘛!
“郎君,你出来了!可别为那荣九郎,祝九郎难过了,他真姓名都不同郎君你说,可见不是同郎君你真心相交。”团圆围着梁聿团团转,一会儿给送点心,一会儿给递茶水,殷勤得不得了。
梁聿接了点心,接了茶水,只是表情还是一脸无语:“谁和你说我生九郎的气了?”他挑眉问团圆。
团圆缩缩脖子,他家郎君虽然比他还小两岁,不过自从那日宜春楼后巷他同他家郎君表了衷心之后,他见着郎君就有些气短,不过有些劝诫的话要说还是要说。
所以团圆心虚归心虚,但一点都不想撤回刚刚说的话。
虽然里面也有几句反话,比如他家郎君一个时辰就要给九郎写一封信的事情,但反话也可以正着说嘛!
虽然一个时辰一封信,听着是有些夸张,但是他家郎君都为九郎你出生入死,血战倭寇了,叫你九郎多看几封信又怎么了!
就是团圆还不知道他家郎君在信里写的都是什么肉麻字眼,要不然的话真不确定他还能不能说出上面多看几封这样的话来。
团圆围在梁聿身旁,点心也送了,茶水也递了,手闲了下来,就只能尴尬搓搓指尖:“郎君,你不生九郎的气?”不生九郎的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大半天?
“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喊你,你也没应,刚刚也是……”团圆这话说得还有些委屈,除了这个之外,他拿出的证据还有:“还有上午叫我送去的那封信,不是您写给九郎的诀别书吗?”
梁聿挑眉:“诀别书?”
团圆继续委屈道:“上面不是写着——回扬州了,勿念吗?”
梁聿继续挑眉:“这是诀别书?”
团圆:糟糕,好像真的误会了。
他脸上扬起个尴尬中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郎君您这书信的意思是:回扬州了,再也不见了。”
“去你的。”梁聿苦笑不得,“没影的事,你在瞎想什么,还有你在外面喊我,我也不是故意不应的,这屋子门板厚实,估计是房东从前专门为了念书建的,隔音效果着实不错,我在里面画画,一时没有听到你喊我的声音,刚才也是,要不是出来伸个懒腰,听到你在外面唠叨这么一长串,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误会我。”
团圆尴尬挠挠脑袋:“真的呀!那是我误会了?”他讨好看向梁聿:“郎君你饿不饿?我给你下面吃啊!这台州的米面,下他们这的咸菜,还怪好吃的嘞!”
梁聿摸摸肚子,还真饿了。
“吃吧!”
这茬算是过去,但团圆煮了一大碗面出来,在等着梁聿吃面的时候,他自己也馋得不得了,也跟着一起吃了一碗。
梁聿把他当自家兄弟,二人相处久了,有时候也没有过多的规矩界限。
比如吃饭,梁聿不仅经常和团圆坐在一起吃,有时候还做饭给团圆吃呢。
现在两人一起吃饭,也没什么规矩,团圆一碗面吸溜完,盯着梁聿吃面,还时不时用公筷给梁聿添菜添肉。
嘴上也不闲着:“郎君,吃这个,早上房东给的炸小鱼,中午我都没吃,全给你留着了,刚刚凉了,我又按着房东说的复炸了一回,刚尝了一下,确实和房东说的一样,又酥又香,还有这个醋萝卜,是本地特产的酸醋汁,风味和我们扬州的醋又不同……”
待到伺候得梁聿吃得差不多之后,他才问起来:“郎君,我们真的回台州吗?这边房租可是交了三个月的……”他本来还以为自家郎君至少要在台州留上几个月,毕竟前几日才答应了大都督要给他制作信号弹。
团圆心里想:大都督,这可是大都督啊!要是能给大都督的祝家军做点东西,回扬州随便宣扬一下,再以他家郎君的文才,还在甘泉书院耗什么,叫家主活动一下,郎君直接去做官都可以了!
当初他在扬州的时候,他爹差不多都要日日在他耳边念叨:大郎将来是要入仕做官,同家主父子相扶持的,行事可千万不能行差踏错。
日日念叨着让他要做个忠仆,郎君还是个孩子,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就是拼着郎君厌恶,也要提醒郎君。
当然,在团圆心里,他家郎君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虽然细究起来,他家郎君画春哔——图,逛青楼如回家,逃学翻墙比进家门还溜,但他家郎君真是一个正直好少年,他做得这些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团圆不是在搞笑,他觉得自己说的就是实话。
心里想着家主当刺史的俸禄能养得起几个郎君?更何况家主都还没当多长时间的刺史,俸禄还没拿回家,他就听他爹说了,家主上回见着城中年幼乞儿无家可归,十分可怜,拿出百两建了孤幼堂,还有上上次……
这贴的银子都比赚得多!
至于自己家里,家里吃喝、夫人的药这些自不必提,几个小郎君身上穿的,夫人,老太太,老太爷身上穿的,他团圆身上穿的,他爹娘兄长身上穿的,就是家主平日里的常服,都是他郎君画画赚的银子!
这世界上就没有他家郎君这样再好的人了,他爹还嘱咐他提醒郎君,团圆觉得家主都会犯错,但只有他家郎君不会犯错。
团圆跟着梁聿的时间越是久,就越发一副梁聿后援会粉丝头子的嘴脸。
不过力挺归力挺,但这边房子才住了一旬都不到的时间,白白浪费两个多月的房租没必要,既然郎君决定回去的话,那他就要提前准备起来,把房子转出去,就算抛费一点,也能把房租钱收回来。
这就是团圆,他不会觉得梁聿的决定不对,就去阻拦,而是在梁聿决定的同时,就去想解决的办法,就算梁聿的决定在他看来并不是十分恰当。
“不走。”
梁聿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汤喝完,腹部微涨的饱腹感让他有些后悔刚刚下面的时候没有让团圆悠着点,不过他又不是喜欢浪费食物的人,而且这台州的米面也确实是好吃,配上这酸翠爽口的咸菜,如果确实不是肚子吃不下了,他还是可以再来一碗的。
“不走?”团圆疑惑。
梁聿冲他露出个笑:“那封信就是个幌子。”
写给九郎的幌子,也没有必要瞒着团圆。
他叹了口气:“他不是嫌我吗?本来也想学那臭小子,来个不辞而别,我还是人太好!过几天九郎不是要去寺庙给他娘点长明灯,烧银元宝吗?到时候我们过去,给他个出其不意!”
“怎么个出其不意?”团圆有不好的预感。
梁聿摸下巴,“到时候我们穿两身黑的,蒙面装作劫匪,我扛头,你扛脚,直接把九郎扛走?”话音才落,他想了想九郎那瘦巴巴的体型,和他一只胳膊就能提起来的体重,自己就笑了,“也用不上你,就九郎那个小菜鸡,我一个人扛起来就能跑!”
团圆:……
他想撤回刚才说的,他家郎君是好人的话,就算是再好的郎君也不是完全完美的。
就在整九郎这事上,他家郎君明明每次最后都会被九郎甩脸,但每次都乐此不彼。
而且听说那天九郎是要和家人一起,说不定大都督也在,郎君你真的要这样做,不怕吓到九郎的家人,吓到大都督吗?
团圆在心里比较他家郎君还有大都督的武艺,虽然他对自家郎君非常自信,但也不敢确定他家郎君能在大都督手下过几招。
而梁聿还在规划那天的行程:“我听说那庙在的山上还有一座天然温泉,就在山顶,团圆,那天除了黑衣服,再带两套换洗的衣服,多带一套,给九郎也带上,给他买新的,那小子挑的很,料子也挑好些的,里衣这些都买上,挑软和的料子,先过一遍水,要不他又不肯穿,到时候我们仨一起泡温泉!绿衣那小子就算了,叽叽喳喳和个娘们似的,到时候没准还拦着九郎,不让他玩,你可看准了,不许他跟来!”
团圆心想:绿衣像娘们,九郎就不像吗?
不过这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随即就和屋外的风一起消散在簌簌响的树叶中。
梁聿一切都规划的很好,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叫团圆定做的两套“劫匪专用黑衣”最终还是没穿上身,在温泉换的衣裳,特意给九郎做的好料子衣裳也没从成衣馆取出来,他那日窝在屋里一上午的时间,连团圆喊吃饭都没听见画出来的嬉燕风筝,也没能如约在九郎娘亲忌日这天送给她。
“咳咳……”黑暗又摇晃的马车,周围满是腥臊的臭味,是一股尿骚味混着汗臭味的古怪味道。
“拦句……”团圆的嘴巴被布条紧紧勒住,他只能含糊不清地喊着梁聿。
眼前是一片昏暗,他的眼睛上也有布条捆着,但捆他的人手法实在太粗糙,他脑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蹭了蹭,布条就滑上去半片,露出他半只眼睛,能在这昏暗无光的马车里隐约看到些许轮廓。
压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的是个人?那边一个一个叠起来的也是人?
团圆惊恐顶开压在他身上的人,那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浑身都泛着一股冰凉,所以一开始团圆才没有发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还是一个人。
——他不会已经……没气了吧?
团圆嘴巴被布条捆着,害怕得想吞咽口水都困难。
那具……疑似尸体脑袋还靠在他腿上,团圆能感觉到有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大腿上,透过他的裤子布料。
这熟悉的感觉……和那天穿上杀倭寇时,血溅到大腿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腿上这个人还没死,脑袋在流血!
团圆手被反剪绑在身后,如今他只能像条虫子一般奋力扭动身体,去试探身上这人的鼻息。
也是想看清楚这人的脸。
他可不能死啊!要是有个死人躺在他身上那可太可怕了,也千万不要是他家郎君啊!
这流血的速度,那是凶多吉少,如果是他家郎君,他怕自己心脏受不了!
团圆脑子里乱呼呼的,对上来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他早上准备去成衣坊取新做的衣裳,郎君说一个颜色的颜料用完了,要亲自去书画坊买,就跟着他一起出门了。
然后……
然后脑子里最后的记忆就是他后脑勺一疼,看到郎君和几个人打斗的场景,那几个贼人不讲武德,往郎君的眼睛和鼻子都撒了一把粉末。
团圆脸蹭到躺在他大腿上脑袋流血的“尸体兄”的衣裳,布料十分粗糙,应当是麻布,身体一股汗臭,头上更是一股头油臭味,他确定这不是自家郎君,心底陡然松下许多。
这个血流如注的,不是他家郎君就好!
可随即心又提起来,那边角落轮廓一个叠一个的,要是他家郎君被压在下面,那也是凶多吉少!
“兰局……”团圆呜咽着,身体不断扭动,想要在黑暗又狭小的马车中找到他家郎君之时,马车陡然停下。
外面传来晦涩难懂的方言,团圆听不懂,但听语气语调,仿佛是在吵架。
马车后车厢的篷布被人粗鲁掀开,光亮顺着掀开篷布那人的身形缝隙倾斜入昏暗车厢。
团圆露在布条外的那只眼睛被光刺激地眯起。
“摞嘞!”他听见掀开马车篷布的那人声音凶恶,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压在他身上脑袋血流如注的“尸体兄”被男人粗暴的拽了下去,他的身形十分高大,扯着“尸体兄”的手脚,就仿佛扯着一个任人摆布的物件一般。
“尸体兄”早就没有意识了,虽然还有微弱的呼吸表明生命体征,可脑袋上的大洞与鲜血,任谁看见都知道他是大罗神仙都难救了。
他就这样像个破布娃娃被那口音晦涩难懂,身形强壮高大的男人扯到了马车下。
团圆听到他重重摔地的声音,还有那高大男人“啧”地一声,以及后面听不懂却充满冷漠与嫌弃意味的话语。
“个几嘚摞嘞坝死啊!几恩杂几足四体噶!噶木乐色陡忙偶揩送赖?!”
团圆听不懂,但是汗毛直立。
等到那人再喊上一句“摞嘞!”的时候,他不敢犹豫,立刻扭身下去了。
马车里还有醒着的,陆陆续续下来,鹌鹑一样贴在团圆身边发颤,他们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不乏有像团圆这般蒙眼的布条松了,瞧见男人暴行的人。
马车上也有不少是听得懂男人说话的。
一个小小的马车里下来二十来个人,团圆用哪只独眼往马车里瞧,里面还有两三人躺着没有出来,可能已经被压晕了,或者干脆已经没气了。
团圆脊背发寒,因为他发现下来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他家郎君。
他家郎君……
他家郎君去哪里了?
马车上……
被绑架团圆都只是害怕而不慌,可在意识到马车上这群还清醒的人里面没有他家郎君,团圆终于开始慌了。
他脱离弱者聚集取暖,驱散恐惧的团体,朝着马车扑去。
“兰局,五接兰局!”
“恩宗么?”男人拦住团圆,见到团圆眼睛上压根没绑紧的布条,再扫向马车下那群瑟瑟发抖的鹌鹑,一半多都似团圆这般,绑眼睛的布条早就松掉了。
男人脸色一下就黑了几度,他往旁边啐了一口浓痰,落点就在那可怜的“尸体兄”身体上,可没人敢对他这不文明的行为发出异议,而“尸体兄”本人?
他本人早就没有意识了。
“茫茫个四体组噶!各嬢细撇聋啊各!高得几恩点小四给陡揪伐好,浇几恩组噶么?有噶么拥?”
话说完,男人揪住团圆的后衣领,手一用力,团圆这分量不轻的都被他甩得几乎要飞起。
“滚滚冤滴!”
“唠达,恩消丧气,叠小四給,偶了宗,偶了宗!”又不知何处跑来两人,一人狗腿围到哪高大男人身旁,谄媚讨好,另一人则是麻利过来,把团圆他们眼睛上没捆好的布条全部都捆好。
这一路还要走过去,有许多隧道,要是叫这些抓来的苦力认下路,逃跑出去,再找人找到这里,那就麻烦了。
团圆扭动着不愿意就范,他想要去马车看看剩下的人里面有没有他家郎君。
“兰局!兰局!”就算嘴巴被捆住了,团圆也不远放弃嘶吼。
“宗噶么,宗噶么!接局必牢,草噶么草!”那狗腿子过来踹了团圆一脚,怒声叱骂,不过不管是声音的凶横程度,还是脚上的力度,别说比不得那个高大男人的一摔,就连当日团圆对战的倭寇都比不上。
团圆眼睛被重新蒙上了,他只能凭借听觉朝着狗腿子的方向怒视。
“里们缉盗不缉盗偶兰局爹似谁!”他企图抬出梁勉的身份,让这群嚣张的劫匪害怕,最好能够放了他和郎君。
第177章 主仆被抓
“几供噶么?”一狗腿子问旁边另一狗腿子。
“个啊滴宁啊!”另一狗腿子回答。
他过来拽住团圆反剪在背后的双手上捆缚的绳子, 生拖硬拽,把团圆拽向一个方向。
“老实一点,进了我们这里, 就没有出去的日子, 不要想着耍花招, 耍花招痛苦的只有你, 我们老大的体格子你也是看到了的,就你这种小趴菜,我们老大一拳头能打死三个!”狗腿子用蹩脚的官话同团圆说话。
团圆终于能听懂了,可是比没有听懂还要绝望。
他是真看到那个所谓老大的体格了, 瞧着比家里门还高, 大都督生得都没他那么高, 单手就能拎飞一个他, 要是郎君落在这等凶徒手上, 郎君倔起来又是个不知委屈求全的, 要是……要是……那样的话, 他可怎么办啊!
团圆都要哭出声了,又想到刚才马车里剩下的那几个人, 他还没有确定到底有没有他家郎君, 呜咽的声音瞬间更大了。
“发开五!”团圆用全身力气在挣扎。
那狗腿子差点没牵住绑着他的绳子,又被团圆吵的心烦, 恶从心起, 一脚踹在团圆的膝盖窝子上,又从腰间摘下鞭子,不由分说, 几鞭子抽在团圆脊背上。
“吵什么吵!都把嘴巴捆上了还能说话!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真当爷几个是吃素的!”
那鞭子大约是泡过盐水之类, 一鞭子抽下去,痛的团圆惨叫连连,摔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着,久久不能还魂。
狗腿子可不会给团圆缓冲的时间,这些人被他们抓过来是当苦力的,进了这里之后,他们以后就不算是人,只是干活的工具而已!
工具不听话?!
那就抽!
鞭子发给他们可不是挂在腰间用来看的!
狗腿子一把拽起团圆手上捆着的绳子,直接把团圆身上的绳子系到了苦力的队伍里。
鞭子甩到地上,啪响亮一声,鞭风扫过众苦力。
被绳子一个接着一个连起来的苦力们,脸上还捆着重新扎好的布条,只能朦胧看到眼前有些光亮。
虽然没有看到团圆挨打的场景,但是团圆那一声凄厉惨叫,还有到现在都还没有停歇的□□声,以及仿佛就在耳畔,让人脖颈后面寒毛倒竖的鞭子破风声,不少胆子小的已经尿□□了。
就是因为看不见才是最可怕的,谁知道这些歹徒会不会下一刻就把辫子挥到自己身上。
闻到人群里传出来的尿骚味,这狗腿子嫌弃地皱了皱眉毛,但看着一个个都吓得和鹌鹑一样,心里也终于满意了几分。
挥挥手:“走!”
他也不管团圆没有起来,就这样把团圆吊在苦力队伍的最末尾,让苦力拉着团圆走。
团圆眼睛被蒙住了,后背又是一阵阵刺激得疼痛,还不等他缓过来,就被拽着往前拖,在地上被拖行了几步,地上散碎的石子印在他背后的伤口,又是一阵凄厉惨叫。
苦力们没有办法,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来同情别人了,只要他们步伐一停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在耳边响起的鞭子破风声。
团圆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寻他家郎君在哪里,为了减轻痛苦,强忍着背上的疼,和别扭的姿势,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跄着跟上队伍,不然恐怕更加难熬。
郎君……郎君……
团圆的眼泪已经濡湿了捆缚在他眼睛上的布条,他紧咬着牙,已经不敢想象他家郎君现在是什么情况。
连他都这么惨了!
他家郎君……
等团圆一行苦力走了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还是同样的配方,被抓来的苦力们一个个被赶下马车。
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车夫找到领头的男人,就是那个一开始把团圆直接抓起来摔的高状男人。
车夫指了指马车里最里面一个昏迷的人,用晦涩难懂的方言说道:“剩下那个,有把子力气,抓他的时候我们上了十几个好汉都没奈何他,还是老于用了药,才拿下的!喂了迷药,现在还昏迷着呢!到你哪里先饿他个几天,要不我怕你们也制不住这小子!”
“饿几天?!”高状男人眉眼一瞪,他心中嘲笑:来到他们这地界的人,那个不是先饿几天?恐怕是将来都是一直饿着的,毕竟他们是抓人来干活,又不是抓过来当猪养的!
不过他也知道车夫说的“饿几天”是一点饭水都不要给,看了一眼马车里昏迷的那人,半大小子,腰板还没他大腿粗的模样,当即不屑笑了一声。
“就小胳膊小腿,你们还用上十几个人?”都是酒囊饭袋。
高状男人心中嘲笑外面这些人办事不利,心想就这马车里的半大小子,自己都用不上两只手,一只手就能给这小子摔晕了。
当然他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看不起归看不起,但也没有傻到明面说出来得罪人。
那车夫见高状男人似不信自己提点他的话,也没有办法,也只最后说一句:“反正饿着他就行了。”要是他真托大不听自己的话,要是闹出事来,最后受罚的也不是他,他把人送过来,该说的,该提醒的,可都说了。
这辆马车就是今日的最后一车,这些苦力还是和团圆那一批一样,眼睛用布条蒙住,背着手捆着,一个连着一个,一前一尾两个人看着,带路进去。
至于送过来就没气了的,或者看着就活不成了的,他们也懒得废心思旧,旁边就是海,扔进去喂鱼就是了。
那被喂了迷药的半大小子,倒是成了唯一的例外,明明没有行动能力的,都改被抛下海喂鱼,他倒是运气好,还叫高状男人喊了两个手下过来,抬着进去。
这个喂了迷药的,不必说,自然就是方才让团圆哭着喊着,担心着的梁聿。
这群歹徒在外面抓人,本来是看梁聿和团圆两个人年纪不大,听口音又是外地人,还以为是大肥羊,就尾随了上去,打算先劫财,再卖人。
结果没想到碰上硬茬,别说梁聿用了十几个人,最后趁着他没防备撒了药,迷了他眼睛才拿下,就连团圆都能和人过几招。
只不过团圆身上还有伤,在台州府,以为是大都督的地盘,以为没有问题,就没有带上刀。
而且这群歹徒来的突然,团圆一时不察,就被人敲了闷棍。
晕之前团圆还在心中骂呢。
奶奶的,在倭寇手里都抢下一条命,倒是在自己人的地盘折在自己人的手里了。
高状男人确实没有太在意车夫说的话,但他也不是吃饱了撑得,有这么多粮食喂一个苦力,也不会把一个晕着的苦力还专门摇起来让他吃饭。
昏迷着?那就不用吃饭了,正好剩下他们的粮食。
梁聿一直昏迷了两天两夜,期间他就被扔在柴房里,除了抱柴的人进进出出,压根就没有人过来,当然也不会有人管他。
但也是怕他中途醒了逃跑,所以梁聿的四肢都被麻绳紧紧地捆着。
梁聿醒来的时候除了嘴巴干涩,腹中一阵阵灼烧的饥饿感,剩下的就是感觉自己四肢的血液仿佛都不流通了。
皱着眉扭身看去,他露在外面的手都有几分青紫了。
要是再捆下去,恐怕四肢都要废了。
也是梁聿运气好,一个跑腿的临时被派过来抱柴火,才推门进入柴房,就对上了梁聿幽深的眼眸。
“嗬!”那跑腿的看起来才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这两天每次来柴房的时候,梁聿都躺在那里和条死狗一样,乍对上活着的,他一时没准备,吓得心惊肉跳。
“霍死宁啊!几寺新鲜噶!”小孩说的也是晦涩难懂的方言。
梁聿没有听懂,他眼神紧盯着那小孩,喊话让他过来。
“喂,那个小孩,过来一下。”
他也不确定这个小孩听得懂听不懂官话,但这小孩也是梁聿此时唯一能够求助的人了。
“宗么?”那小孩脚步虽然没有动,但是打理梁聿了,用方言回了话之后,又后知后觉眼前人可能是个外地人,切换了一口蹩脚的官话,警惕看着梁聿:“你干什么?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你要是跑了,我们十几个人都要被老大打死!”
梁聿听他回话,知道他会说官话,那沟通就没有问题了。
他消化着小孩画中透露出来的讯息,在脑内迅速分析自己如今的处境。
当然也不忘记诱哄小孩过来,给他的手脚松绑。
“我不是要你放我走。”梁聿把声音放柔和,面上也表现出可怜兮兮痛苦的表情,他稍微动了动手,让小孩看到自己青紫肿胀的手,“我不知道我晕了几天,但是你看我的手,要是再这么捆下去的话我手脚可能就要废了。”
小孩看到梁聿已经变了颜色的手,眉头一皱,身体摇晃了一下,但似乎还有顾虑。
“可是我们大哥说了,不能接近你。”小孩明显是动摇了,这话是说给梁聿听的,也是警告他自己。
梁聿看到有戏,再接再厉:“这里只有你和我,你都要进来抱柴火,过来我这边一下,谁也不会发现,我的手脚要是再不松松绑,恐怕就要废了……”
梁聿摆出痛苦的表情。
见小孩还是在顾忌,不敢过来,梁聿继续加重筹码:“你就帮帮我,我不想残废,你来我这里,我怀里有糖豆,都给你吃!”
动之以情不行,他就以利诱惑。
不过这小孩也不是全傻的,听到糖豆也没有上当,反而一皱眉毛,仿佛给自己找到了不过去的理由。
“你这个骗子,你们来的时候全部都被搜身了,你身上才不会有什么糖豆!你别想着逃跑了,你跑了我们好多人都要遭殃,我不会上当的!”说着小孩就打算过去距离梁聿最远的一角抱了柴火就离开。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要是真被这人诱惑了,叫他得逞,万一他逃了,他们整个柴火间的人都要遭殃。
梁聿没想到这一句话说错,没诱惑到这小孩,反倒让他认为自己是骗子,彻底打算远离自己了。
他脑子迅速转动,想着说些什么能够找补回来,证明自己不是骗子,没有诱骗他想要逃跑。
“我都不知道我昏迷了几天,也不知道自己被搜了身,原来我身上都有带荷包,里面装着糖豆的!”梁聿这两句话说的极快,就怕小孩出了柴房门,就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踏进来了,他的手脚是真的不能再拖了。
“骗人,你这么大人,还吃糖豆?”小孩嘟囔,虽然话语里还是不相信梁聿的意思,可脚步总算缓了缓。
梁聿一听有戏,继续装作委屈道:“我也不是很大,我才十二岁,吃糖怎么了……”梁聿翻年十三岁,周岁十二,说自己十二岁也没有很不要脸。
“你才十二,才比我大两岁?”小孩显然很不相信,他看着梁聿的身高,“你就是个大人啊!”
要不是自己这把嗓音掐不出四郎、五郎那般童音,梁聿现在都想给这小孩来个奶屁音来听听。
怕弄巧成拙,奶屁音不成,变人妖音,梁聿还是老老实实装他的可怜。
“我只是吃得比较多,发育得比较快,所以个子才长得高,你听我声音,我还没变声呢!你再过来摸摸我的脸,我要是大人,在这里躺了这么久,我早就该长胡子了,你看我一根胡子都没有。”
梁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身高出众上面栽跟头,沦落到让人过来摸摸他有没有胡子来证明自己还是个未成年。
那小孩可能是实在太好奇了,还真的过来,用手摸了一把梁聿的脸,还有下巴。
“还真的滑溜溜的没有胡子!你真只有十二岁?!”小孩年纪小小,可手却粗糙得仿佛老树皮,一看就知道是做惯了粗活的。
他说自己比梁聿小两岁,那就是十岁了,可是身形看起来才八九岁的模样,若说梁聿长得要比同龄人高许多,那这小孩就是梁聿的相反例子。
小孩过来了,但也没有给梁聿松松绳子,梁聿头歪在地上,继续装可怜博取小孩的同情。
“我不会逃跑的,我都不知道几天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了,现在肚子里都好像有火在烧一样,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就算想跑,也没有力气跑……”说到后面,他仿佛都气若游丝了。
小孩听梁聿说到肚子饿,腹部好像有火烧一般,好似有些感同身受。
“我帮你勒勒裤腰带吧!这样你会好受一点!”
梁聿:……
从前都是他说话噎别人,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一天。
“谢谢……”
梁聿:他的眼睛如果有液体流出,那一定不是眼泪,而是他心里的苦。
“我只希望你可以给我手脚稍微松一松,裤腰带就别管他了,就这点饿,我吞吞口水,可以忍的。”
小孩可能是实在太同情梁聿,而且以前被抓来当苦力的,也没有像他这么小的小孩,终于放弃给梁聿勒裤腰带的念头,给他手脚上的绳子松了松。
绳子微微放松,梁聿手脚血液流通,微叹得舒了一口气,动动手动动脚,想要让血液流通得更快一些。
小孩却明显有些后悔了,他按住梁聿的手脚,不让他多动弹。
“你可千万不能逃跑,我现在是用命在给你松,你要是跑了,不光我的命,还有我兄弟几个的命都会没了的。”明明只是松松绳子,小孩不光脸发白,手脚都有些微微颤抖,显然是想到了被发现的后果,正在害怕。
“我知道。”梁聿是想跑,但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打听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对自己身处的地方几乎是两眼一黑的状态,不会这么贸然就逃跑的。
当然人家小孩都这么说了,还肯帮他这个忙,梁聿也不会当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梁聿问小孩,“我姓梁,名字是聿,不是玉佩的玉,是拿笔的那个聿,我看你会说官话,你读过书吗?”梁聿没话找话,想要从小孩嘴里再套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他会问一个绑匪窝里看起来就是干粗活的小孩有没有读过书,是有原因的,正是因为这个小孩会说官话,这个世界上可不是现代,人人都学普通话,就算不会说,也听得懂。
这个时代官话只有读过书的人会学,官话又叫做雅音,稚儿开蒙,在私塾里摇头晃脑的念书,可不仅仅是为了背书,更是为了熟悉雅音官话。
眼前这小孩的官话,虽然不标准,但是他确实是会说的。
所以梁聿才有这么一问。
小孩听到梁聿的问话,明显愣怔了一下,但是他没有立刻回答梁聿的话,反而拍了一下梁聿的手,示意他老实一点。
“反正你不要逃跑,你要是打算跑,我就把你手脚绑回去,到时候你就是再求我,我也不会帮你的!”先是威胁了一句,后又道:“你也省点力气,他们吩咐过了,头三天都不会给你饭吃,不会给你水喝的,你别想着跑,也别想着喊,这里偏僻的很,没有外人,别人要是听到你的叫声,可没有我脾气好,没准还给你来一脚。”小孩是情真意切的劝说梁聿。
梁聿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了其他讯息,眼神微微一亮。
“我昏迷了两天?不,我来这里两天了?”
小孩看他,不明白他激动什么:“总之你老实一点,我走了。”
话说完,小孩抱起柴火,准备离开柴房,就在要踏出柴房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扭头对着梁聿低声道:“平安,我叫平安。”
放下这句话,他就快步走了,柴房门吱呀一声关上,还等不及梁聿一句回复。
“平安啊……”梁聿心说,自己还想着套套近乎,他名字里也带安啊!
梁聿完全不管自己刚刚才和人家说了自己叫梁聿,拿笔的那个“聿”。
不过嘴长在梁聿脸上,他想要怎么说,都有他的理由。
大名梁思安,笔名梁聿嘛!
人小孩要是不信他有笔名,他可以说是小名嘛!
小孩走了之后,柴房里一片寂静,如今是三月份,周围连个虫鸣都没有。
梁聿躺在冰凉的地上,扭动身体,把自己移到了旁边的稻草堆上,身体才舒坦不少。
他身上的厚衣裳已经被人扒走了,现在身上就只剩下一件里衣和一件薄春衣。
清明前的天气,偶有阳光,却还寒冷,甚至有些高山的地方还积着白雪,换上春衣的人有,还套着棉衣的也大有人在。
恐怕不是怕他冻死了,估计扒衣裳的人连外面这件薄春衣都不会给他留下吧!
毕竟他腰上的牛皮革带都给人换成粗麻布的腰带了,更不要说玉佩这些配饰了。
梁聿此刻只有庆幸玉骨扇已经送给九郎了,望远镜也送给雀奴儿,到了大都督手里。
前者是梁聿自己舍不得给别人,后者就是怕望远镜流到外人手里,没准会被倭寇拿去利用了。
在稻草堆里拱了拱,梁聿把整个身子埋进去,他一点点回忆昏迷之前的事情,把所有事情都梳理清楚。
那天他和团圆出去,团圆去取成衣,他去书肆买颜料,那颜料十分稀罕,百两都只能买到小小一块,他走了不少店都没有找到有货的。
恐怕就是那个时候露了富,被人盯上了。
团圆被人敲了闷棍,当时十几个人对付他,他看到团圆脑袋上流血,一时有些着急,露了一点破绽,对方就是那个时候乘机在他脸上撒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梁聿眨了眨眼,还好他的眼睛现在没有什么问题。
那人撒的应该就是普通的迷药粉。
团圆呢……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第178章 做苦力中
被梁聿担心的团圆, 已经被拉到山洞里做苦力。
他现在已经打听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这一个不为人知的采石场,里面开采石头的苦力全部都是从别的地方掳来的壮丁。
唯一可惜的就是所有人被送来的时候都蒙着眼睛, 又一直被人看管着, 除了工作的地方和睡觉的地方, 其他地方去都不要想去, 连出恭都有三两个监工在旁边看着,根本不把苦力当人看。
所以团圆悄悄接触了这么多人,还是没有搞清楚这个采石场的具体位置,更是连采石场内部的路线都摸不清楚。
而且他背上的伤不仅没有好, 甚至还添了几道, 因为他总是找到机会就四处溜达, 为的就是在一众苦力中找到他家郎君。
团圆如此行为, 所以也被看管的监工看做刺头, 见着他就甩上几遍, 算是杀鸡给猴看还是轻的, 更可恶的是他们连饭都不给团圆吃。
原本苦力的食物就只有一天两顿,早上一顿, 中午一顿, 掺了麦麸、木屑的粗粮蒸成的饼子,再穷的人家都没有这么吃的, 还美其名曰吃饱好干活。
就这样的饭团圆都吃不上, 因为他是个刺头,他不好好干活。
才两天功夫,就给团圆饿得两腿打颤, 更加干不出什么活了。
干不了活,又是一顿毒打, 团圆后背鞭伤叠着鞭伤,后背衣裳都已经被鞭子抽成烂条了。
这样下去不行……
团圆也是个能屈能伸了,观察了几个管事的性情之后,发现他们之间也有怨怼,他挑了一个看起来脾气比较好的,几句话下去,给人出了一个挑拨离间的主意,不管成果如何,先给自己换了一顿饭吃。
此时才短短两天的功夫,原本还有些胖乎的团圆下巴都已经瘦出棱角来了。
而他用尽心机换来的一顿饭也只不过是一块麦麸饼子,外加一碗不知道是什么汤的馊水。
就算如此,此刻的团圆依旧吃的是狼吞虎咽。
他要吃东西!只有吃下去才有体力,有体力才能够找到郎君。
他不能在找到郎君之前,自己人先没了。
就是这么一股信念,一直支撑着团圆,这一天他挖的石头终于达到了管事的标准,管事颇为可惜的甩了甩手上的鞭子,放团圆去和那一群苦力抢饭。
团圆虽然身上有伤,还饿了两天,可终究跟着梁聿学了不少拳脚功夫,又有一股从倭寇之中拼杀出来的凶狠,这些普通苦力要是对上他的话,真还不一定抢的过。
中午这一顿,团圆一只手两个,抢了四个麦麸饼子出来,那馊水汤是不用抢的,管够,毕竟只要加水就可以了,煮都不用煮,要是觉得没有味,也不用放盐,舀勺海水放里面就是了。
什么海水不能喝?
开玩笑,他们又没有把苦力当成人过,饿不死能干活就好,谁还管他们活多久。
那种熬不过去死了的,那就直接扔进海里。
这么容易就死,想来在他们采石场也挖不出多少石头来。
今日中午,纵观这个采石场洞窟的苦力之中,团圆那是咸鱼翻身,手里拿着的午饭最为阔绰。
当然这阔绰也只是和其他苦力的一个半个饼子比起来,他一共有四个饼子。
但是数量再多又有什么用,这饼子里面一半多掺杂的都是麦麸和木屑,正经的粮食还不知道是什么便宜粗粮磨成的粉,估计能加进去,还是怕麦麸和木屑活不到一起。
跟着梁聿吃惯了好东西的团圆,就算当初没到梁家,还跟着他爹在别家作小厮的时候,也从没有吃的那么差过。
和着水硬塞了两个饼子下去,剩下两个团圆实在是吃不下了,他藏在怀里,打算等到晚上的时候再吃。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了,知道这边晚上是不会发吃的东西的。
因为晚上苦力要休息,做不了活,所以就不用吃东西了。
团圆回想起前两天晚,他睡在苦力堆里,一整个晚上除了各种难以言喻的臭味之外,那就是此起彼伏肚子的叫声。
大家都很饿。
当然也有人像团圆一样藏东西晚上吃,不过苦力中也有竞争,实力不够的话,吃的东西就算省了下来也藏不住。
所以在这个采石场苦力里的潜规则,那就是有吃的东西要第一时间吃进肚子里去。
可惜团圆在这个采石场里还是一个人新人,没有人告诉他这个潜规则。
团圆在外面无往不利的好口才还有好人缘,在这个生存与恶意掺杂的采石场里得到的只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白天,有管事们看着,他们还不敢有什么动作,因为如果他们不好好挖石头的话,那些管事的鞭子瞬间就会抽打在他们的脊背之上。
就像前两天团圆那样挨打。
但到了夜幕降临,管事松懈看管,那便是暗潮涌动之时。
团圆还什么都不知道,藏着两个饼子,打算晚上肚子饿的时候再吃。
同一时间的柴房,两个腰间别着鞭子的人踢开了柴房的门。
梁聿正窝在草堆里假寐,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耳朵微动,听来人脚步声就知道不是给他松了手脚绳子的平安小朋友。
这是两个成年男人。
“就是他?给我们剩下的?”
“就他了,趁着这两天咱们回家,好的都给他们分走了,就留下这么个病恹恹的,听说还是抬着回来的,一点迷药昏了两天,没用的东西。”
两个男人对话,照旧还是梁聿一点都听不懂的晦涩方言。
不过他们好像是来找他的,因为进柴房之后径直就朝着他的方向过来,其中一个男人用腿踢了踢梁聿的大腿。
“醒着就起来,跟我走。”
另一个弯腰拆开了梁聿脚上捆着的绳子,瞧梁聿好像饿的没力气起来了,粗鲁地一把拽起梁聿,让他从地上站起来。
虽然饿了两天,手脚也因为过量迷药的缘故,到现在都还软绵绵的,但梁聿也不至于站不住。
那男人动作虽然粗鲁,但梁聿却借着他这把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想仔细听两人之间的对话,想试试能不能找出其中规律,从而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此时那个拽着梁聿起来的男人又在梁聿背后推了一把。
“跟着走!”
这方言实在太晦涩难懂了,还带着奇怪的变调,梁聿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他夹在两个男人之间,脚上捆绑的麻神虽然已经解开了,不过手上的绳子还捆着,看样子不到目的地,这两个人是不会解开,或许也是防止他逃跑。
快三天的时间了,梁聿终于看到了柴房之外的景色。
深呼一口气,鼻腔能闻到独特的海风腥咸味道——这是在海边?
梁聿想观察一下周围环境,脑袋才左右转了一下,后脑勺就挨了后面那男人一巴掌,晦涩难懂的方言:“几里各咯忙噶么?”
虽然听不懂,但是那巴掌挨到脑袋上,脑瓜子仿佛都在嗡嗡响,梁聿意会,这应该是不让他四处张望的意思。
梁聿头被打歪的瞬间,正好给他松了手脚绳子的平安小朋友对视上。
平安往柴房的方向去,应当是过去抱柴火的,他见到有人把梁聿带走,慌忙垂头,仿佛从来没有和梁聿说过话,和他也不熟的模样。
两个男人也不在意平安这样的小角色,只是推着梁聿,让他快点走。
和团圆一样,梁聿被带到了一个采石场里,不过比起团圆那个采石场,这边的苦力们人数看起来就少很多了。
稀稀拉拉十几个人,还是老弱病残居多,干起活来和团圆那边完全是两种模样。
这是新设置的采石场,看隧道的深度就知道了,远远比不上团圆在的那个采石场,隧道弯弯曲曲,外面苦力休息的场地也是很大一片空地。
采石场里,身体强壮的分到镐子,去挖石头,而老弱病残则是拿着推车,担子去运石头。
瞧着走路都要晃三晃的梁聿,就被分到了“老弱病残”的队列里。
本来他还轮不上用推车,那个腰间挂着鞭子的男人就分了一个扁担给他,叽里呱啦用方言和他说了一通,后面有人提醒才知道梁聿是个外地人,听不懂他们本地话。
才嫌弃瞪了梁聿一眼,扁担扔到梁聿怀里,朝着远处一声喊,随即从苦力里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男人同老头说了几句话,又和梁聿手脚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让梁聿跟着这个老头走。
梁聿也不反抗,好像认命了一般,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实际上梁聿一直没有放弃逃跑的心思,他是在观察四周的情况。
就算要逃跑,他也要先制定周密的计划。
在逃跑之前先装作顺从,麻痹这群人的警戒心,到时候他行动起来才比较方便。
只是梁聿的运气实在不好,他来的时候,采石场里面已经放完饭了。
这意味着梁聿要空着肚子挑一上午的石头。
扁担这东西,梁聿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没有用过。
这辈子前十年家里虽然穷一点,但梁勉还是十分爱护他们这些孩子的,要是有重物,他都还是自己来。
梁聿还有二郎三郎几个最多也就是背着个背篓,出去割草,挖野菜,折枯枝。
背篓用起来可比扁担舒服多了,特别是两头挑了重重石头的扁担。
梁聿一趟都没有走到,肩膀就开始火辣辣的疼,加上他都快要三天没有没东西了,这如何沉得住,一段路摔了三五次,路上时间全浪费在重新把散落的石头装回两头的篓子里了。
老头在梁聿第一次摔的时候还帮着他,看梁聿年纪小,又不会用扁担,还帮他减轻了些负担,把他的石头往自己的推车上装。
但梁聿第二次摔,第三次摔的时候,老头也没办法了 ,他要先走了,不能在这里等着梁聿。
他如果不在上午完成一定的数量,中午吃饭的时候也会没他的份。
这老头会说一点官话,叫梁聿随着路上的苦力走,说罢他就自己先走了。
梁聿就这么慢慢挑着,路上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环境。
当然摔倒也不是他故意的,只不过他这么多天没有吃饭,身体里还有残余的迷药,实在是力不从心。
一路上偶尔会有腰间别着鞭子的男人巡逻,看到梁聿的时候,眉头就瞬间皱起,特别是在梁聿不过百来米的距离就踉跄了两次之后。
这男人手都按到了鞭子上了,不过显然他比团圆那边的管事要温和很多,鞭子都抽了出来,也只是吓唬了一下梁聿,并没有直接落到梁聿的脊背上。
正好老头第二趟返程,男人嘀嘀咕咕和老头说了一整。
老头过去用蹩脚的官话同梁聿说:“你运气好,碰着刘管事心情好了,他说给你换个推车,你这趟拉完,跟我走,我带你去拿辆推车。”
梁聿揉揉肩膀,心想推车总比扁担舒服一点,只是还要做这苦力活,他得想办法改善现在的处境。
第179章 团圆升级
梁聿初开始苦力生涯, 而在距离不远的另外一个采石场,一场针对团圆的职场霸凌正在酝酿中。
团圆因为在这场食物争夺战中展现出了无以伦比的优势,已经被其他人视作了眼中钉。
而团圆心里想的则全部都是, 自己要吃饱, 吃饱才能有余力找郎君。
还有便是, 不知道郎君现在在哪里, 有没有东西吃……
原本以梁聿的身手,团圆至少是不会担心他家郎君在这苦力中的食物争夺战里面落下乘的。
但是他在被敲晕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他家郎君眼睛口鼻都被人撒了不知名药粉的画面。
这让团圆不得不担心。
他家郎君就算自身再强大,那也敌不过那么多人对他下黑手啊!
因为担心梁聿的缘故, 团圆身上自带了一股韧劲, 早上一顿, 中午一顿, 肚子里有了货, 就算只是充饥, 毫无营养的麦麸饼子, 也让团圆干劲十足。
他的表现也被管事看在了眼里,虽然可惜失去了这么一个能够用来杀鸡儆猴, 震慑其他苦力的工具, 但是显然一个力气大,干活多的苦力比起一个废物来说更加有用。
中午吃过饭没多久时间, 团圆就被发了镐头, 管事冲着他露出一个笑:“去前面挖石头吧!”
团圆听不懂方言,这个管事可不会贴心为了他还换成官话和他沟通,更何况, 他也不会说官话。
虽然听不懂,但是团圆看着到手里的镐头, 心想:自己这是升职了?
团圆没意识到从运石头的苦力变成挖石头的苦力会有怎样的改变,沐浴在其余苦力羡慕的视线之中,走到了那群同他一样手握镐头的苦力中间。
他们明显看起来,比那些运石头的苦力健壮许多。
可团圆此时没有多余心神分辨这些,他心里想的是,太好了,这两天功夫,外面运石头的地方,能看的他都看得差不多了,苦力也基本都混了个脸熟,不比多说,自然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郎君。
到了更深处挖石头的地方,那他能探索的地方就更多。
而且团圆心中还有另外一层隐秘的期盼——依着他家郎君的实力,怎么也应该被分配到明显更加强大的挖掘队伍中吧!
此时的团圆还不知道采石场不仅仅只有一个,而他心中的“强者郎君”此刻依旧饿得两腿打摆,不仅没有在挖掘队伍里,就算在运送队伍里,手推着推车,但仍旧是所有人中效率最慢的一个。
梁聿这边的新采石场,也到了中午放饭的时候,不过显然比起团圆那边人数众多,吃饭靠抢的采石场比起来,梁聿这边明显就祥和许多了。
腰间别着鞭子的男人敲着大勺让苦力们排队领饭,这边的麦麸饼子颜色看起来都比团圆那边的要可口很多,显然麦麸和粮食的比例比团圆那边的食物要正常许多,也没有在里面加木屑,至少都还是能入口的东西制作的。
汤也是,团圆那边给的汤水都是一股馊味,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涮锅水。
而梁聿这边给的汤,不仅是热的,也没有异味,仔细看的话,竟然还能在汤底找到几片菜叶子,还有白米粒,汤的味道也带着一股淡淡的咸味。
虽然只是管事把自己吃剩的饭菜到进去给苦力们做成了汤,但是比起团圆所在的那个采石场把苦力完全不当人的做法,这边真的可以说是天堂了。
然而没有经历过团圆那边宛若地狱场景的梁聿,一手捏着个麦麸饼子,另一手捧着汤碗,和带他的老头排排做在推车上——愁眉苦脸。
“吃啊!”老头催梁聿快吃。
梁聿这才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饼子,然而一口饼子却要用大半碗的汤来就,因为……实在太难以下咽了!
就算当年家里穷成那样,阿爹也没有让他们吃得那么苦过,家里时不时还有阿爹带回来的束脩、节礼——这年头学生送老师的束脩和节礼,有肉条、红枣这些。
虽然很多时候,家里都是要卖了换成便宜粟米,吃更久的时间,但是偶尔阿爹心疼他们,也会直接把学生送的束脩节礼带回家,直接做了,给他们也开开荤。
而且家里还有阿公阿婆帮衬,时不时送些蔬菜还有蛋过来,除了冬日那会儿地里没有什么产出,阿娘又要吃药之外,其他时节并不算难熬。
更何况梁聿自己也会想办法,时不时改善了一下家里的伙食。
再有去年之后,梁聿在宜春楼打开名声之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在伙食上亏待过任何一个人了。
这会儿冷不丁吃到这粗糙难以下咽的饼子,梁聿就算是饿了两天也觉得难以下咽。
几乎是一口饼子,要用大半碗汤水顺着往下咽。
他旁边坐着的老头看他这吃饭的模样就知道从前在家里被家人娇生惯养的孩子乍到了这里,还没有习惯。
老头没有问梁聿的年纪,但是看他干活的模样,还有那张稚气的脸庞了,老头不用多猜都知道他的年纪大不到多少去。
身上衣服的料子不错,做工也讲究,嘴上是一口流利的官话,手上没有多余茧子,说明家里情况比较富裕,这还是个读书人。
虽然个子高,但是满脸的稚嫩,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一看就知道最多不过十四五岁,这群人造孽啊!这样的小孩都掳过来了。
不过这孩子运气也还算不错,比起其他采石场,这个新成立的采石场的管事心肠还算不错。
老头是从前也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所以才学了这一口官话,后头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不想卖闺女,卖孙女,就把自己卖进来做苦力。
他的眼力还是十分不错的,把梁聿情况猜准了五六分,只不过没往更大胆的方向去猜,没有猜到梁聿是刺史的儿子。
采石场这帮略卖人口的家伙,胆子大到朝廷命官的家人都敢动手了。
“快吃吧!”老头拍了拍梁聿的背,低声劝他,“就算难吃也要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而且我们吃饭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到时候又要干活了,就没有时间给你吃饭了,而且……”老头警惕地朝着左右看了一眼,“你现在不吃,待会就会有人过来问你要了。”
如果梁聿不给的话免不了挨一顿打,他是护不住梁聿的,管事就算心肠再好,他也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采石场的人,他们不会管这些事情的,就算是好也是基于对他们有利的方面。
而采石场里的苦力最擅长的就是怎么在不引起管事的注意之下整治一个人。
老头这几句话,让梁聿彻底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也容不得自己挑嘴了,可实在吃不下,他直接把自己手里的饼子撕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塞进了老头手里。
“老丈,多谢你照顾我,我实在吃不下,这半给您,您帮帮我。”剩下的饼子,梁聿一口塞进了嘴里,咽不下也硬咽。
他心里暗骂这鬼地方,更骂一群苦力,作为被奴役的一方,不团结起来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欺负同样被奴隶的人。
老头手里冷不丁被梁聿塞了半个饼子过来,他也只分到一个饼子,其实也是吃不饱的,但又能怎么办呢?
原本还想劝梁聿自己吃,可是看他嘴里那饼子都咽不下的模样,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把那半个饼子吃了。
他下午多提点这孩子一点吧。
而梁聿这边,这半个麦麸饼子吃了还不如不吃,肚子里烧得更厉害了。
不过可能是中午的时候撒了一泡尿,身体里的迷药效用下去不少,他身上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所以下午的时候推着推车运石头,梁聿走路也稳当了不少,只不过还是比不上那些老手。
运石头的途中偶尔能碰到老头,他还能低声和他说几句话,不过要挑管事不在的时候,不然的话,鞭子一下落在身旁算是警告,不收敛的话,第二下就要落在身上了——这都是老头告诉梁聿的。
老头确实是在把自己在这采石场的生存经验,一点一点的用琐碎的时间告诉梁聿。
一直到天黑,他们一群苦力才结束一天的劳作。
梁聿肚子饿得发疼,但是想到那吞下去好像咽沙子的饼子,嗓子也一起疼起来。
算了,就算难吃,也要吃进去,要不然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梁聿蹲在地上,不敢猛然起来,他怕自己低血糖,一下晕过去。
不过显然是他想的太美好,晚上都没有活做,哪里用得到给苦力们吃饭。
这一点,就算是待遇比较好的这个采石场也和团圆那个采石场是一样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梁聿跟在躺在老头旁边,没有床,更不要说被褥了,就这么躺在地上,待遇还比不上他在柴房的时候,那个时候至少还有厚厚的草堆当垫子。
老头躺在梁聿旁边,听着少年人肚子不停的鸣叫,轻笑了一声:“后悔了吧!中午那个饼子给了我,还是自己填饱肚子比较重要,年轻人,不要那么善良,这里已经不是你原来的那个地方了。”
老头也是真心劝慰梁聿的,当然明天他拿到饼子,也是不会分一半还给梁聿的。
他也要活着,他的善心也只到这里为止,没有多余的了。
梁聿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躺在地上眼睛都发直。
他给九郎写的信里面是他回扬州了,九郎就算发现他没有给房子退租,估计也不会想那么多。
只能期盼大都督那边了,他们约定好等大都督那边找齐信号弹的配料,他就过去帮忙制作信号弹。
希望大都督就算从九郎那边得到了他回扬州的消息,也能够足够信任他的人品,不会失约,从而发现他失踪的真相,带人过来解救他。
对了,还有团圆,还不知道团圆现在在哪里呢……
劳累了一天,眼皮渐沉。
第180章 团圆崛起
和梁聿这边一片祥和, 除了肚子有点饿的情况不一样,团圆那边就是升级十倍难度都不止。
挖掘队伍的工作量比运送队伍的工作量还要大,团圆没忍住, 下午才过半的时候, 腹中空空, 手脚酸软发抖, 都要挥不动镐子了。
特别是他还被分配到用绳子吊到高处去凿石头,往下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只要手脚一抖,就没有明天了。
这个时候还藏什么吃的,在高空中团圆就把那两个粗粮饼子掏出来吃了。
天刚一黑, 他们挖掘队的苦力就收工了, 团圆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挖掘队的好处。
因为隧道里面透光的地方少, 所以天一黑, 就算能够点火把, 但是亮度也有限, 而且挖出来的石头没准还没有用掉的油值钱, 所以挖掘队天一黑就下工了。
而运送队伍则没有这个限制,总是要等到天彻底黑了之后才会停工。
而更让人羡慕的是, 挖掘队的苦力竟然还有晚饭吃, 虽然只是一块小小的饼子,看着和中午团圆吃到的差不多, 可咬下去就知道里面的区别了。
这里面竟然没有加木屑, 而且粮食的比例也明显要比麦麸多。
团圆把这块放到过去他丝毫看不上的饼子吃到嘴里的时候,竟然差点留下幸福的眼泪,不禁想到, 这挖掘队的和待遇也实在太好了一点吧!
等意识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想的时候,团圆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他是脑子坏掉了吗!他落到这个下场, 就是这群人的缘故,给他一个比猪食好不了多少的饼子,他竟然会觉得幸福,还觉得在挖掘队干活好!
团圆一下就明白了采石场的险恶用心。
面上不动声色一口一口把饼子吃的干干净净,但是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怒骂。
同昨天一样,团圆随便找了一个地方睡觉。
睡在他旁边位置的是一个懦弱的中年男子,团圆每天晚上都和他说话,从他那边套来了不少消息。
这个男人虽然不会说官话,但是他可能是有亲戚在扬州,所以听得懂扬州话,也能够说一点蹩脚的扬州话,和团圆比手画脚,勉强也能够沟通。
团圆从他这里得到不少关于采石场的消息,只不过这个男人也被带过来没多长时间,而且每天也只是埋头干活,能提供给团圆的消息也有限。
此时那个中年男子还没有回来,团圆瞧着旁边陆陆续续有回来的苦力们,原本还想着今天再找那个中年男人打听一下关于挖掘队苦力的事情。
因为团圆下午去了挖掘队之后,把里面干活的人全部看了一遍,也没有瞧到他家郎君的身影。
原本心里十分担忧,但是后来因为挖掘队高空上挖掘的人手不够,试了一下只有他在高空上面手脚不抖,能够干活,就派他在上面干活。
到了高空之后,团圆才从洞窟与洞窟的缝隙中看到原来不仅仅只有他们这里有苦力在干活,别的地方也有。
今天晚上,团圆就是想要向中年男子确认一下这个消息。
就算中年男子不知道,也向让他向其他待的时间比较长的苦力问一问。
毕竟团圆同苦力们语言不通,而中年男子会说点扬州话,还会说台州话,可以在中间充当一个翻译。
团圆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用明天的午饭来交换,他可以再多抢几个饼子的。
团圆都已经规划好了,可今天注定他是等不到那个中年男子了。
团圆叼着着一根草躺在原地,绞尽脑汁在想能有什么办法找到他家郎君的下落。
突然头顶上落下一片耸动的阴影——团圆定睛一看,数个眼熟但没有说过几句话的苦力把他团团为了起来。
“你们是谁!”团圆心感不妙。
“搜他的身!”
“他身上肯定还藏着吃的!”
“把他打一顿,实在太嚣张了!”
是团圆听不懂的方言,但不妨碍团圆察觉到他们话语里的不怀好意,已经已经扬起的手。
再看周围的人,全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别过了头,没有一个人看向团圆这边,更不要说有人出来帮团圆一把了。
团圆眼神一个个扫视过这些人,看到他们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脸,视线定在那个和他做了两天伴的中年男人脸上,他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就是那种幸灾乐祸的微笑。
团圆有片刻愣怔,那些围着他的人拳头立即就打到了他脸上,不知道几双手撕扯着他的衣裳。
没防备挨了几圈,感受到疼痛的同时,团圆也是怒从心头起——那些作为施暴者的管事欺负他也就算了,这些同为弱者的苦力也过来想要欺负他?!
他背上的鞭伤还没有好,动一下都是疼痛,一下午的时间,团圆都是在用意志力忍耐。
当初圆乎乎的小少年,仅仅不到三天的功夫就已经瘦出了骨骼形状。
而他的眼神也在此刻从天真懵懂的少年眼神蜕变出了坚毅还有……狠辣。
当初船上三人对战数十倭寇,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又来了,不狠下场就是一个“死”字,而这次他的背后没了那个会为了他一个小厮来挡刀的郎君。
这一天吃下的东西还是有用的,至少让团圆的手脚有了力气。
他脑子里闪过的都是郎君平日里练拳耍过的招式,还有那一日在船上郎君出刀的姿势——这一刻,团圆仿佛被他家郎君附体。
每一拳,每一脚,挥舞出去,利落且充满了一股不要命的劲头。
团圆的力气很大,至少要比这些常年亏空肚子,疲惫了一天,晚上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的苦力们要大。
那些想要靠着人数过来找茬的苦力们也被团圆这拳拳到肉,铁锤般的拳头吓到了。
疼痛让他们退缩了。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前两天这么一个天天挨管事鞭子,躺在地上仿佛死狗一样的人,不过今天一天走了狗屎运让管事瞧上带去挖掘队的家伙,竟然有这么一股狠劲。
就算他们朝着他背上的伤口下手,用指甲把他背后的伤口抠得血淋淋,这人挥舞向他们的拳头力道也一点都没有减轻。
他好像察觉不到疼痛一般……
所有过来找茬的人都怕了,包括在旁边围观的。
团圆视线扫过一圈,那些找茬的已经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求饶,其余人也没有一个敢和团圆这样的狠人对上视线——这家伙,在外面肯定杀过人!
刚才掐着那几个人的脖子,拳头往脑袋上砸的狠劲,完全就是奔着要人姓名去的吧!
要不是那几个人贵的快,恐怕今天晚上又有人的尸体要被抛进海里了。
团圆没有看向他们,径直走向这两天和他说了不少话的中年男人。
就是刚才看着他挨打,脸上还露出浅浅微笑的中年男人。
“你。”团圆在他跟前站定,往常习惯性微微佝偻的脊背,此刻已经挺直,他想起郎君曾今说过的话:不要弯腰,不然别人会以为你的脊梁一直是弯的。
从前团圆总是改不过这个习惯,而今天他决定要彻底改了。
因为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
他要生存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有找到郎君的机会。
那中年男人也是完全没有想到团圆实际的性情是这样,打起架来也是这样凶残,完全不要命的那种——不要别人命的那种不要命。
他两股战战,期望团圆能够看在前两天两人一起聊天的情分上,不要打他,他也不是故意的,那些人找他问消息,他也是没有办法才说了团圆的消息……
中年男人膝盖一软,本来都要向团圆跪下了,结果听到团圆冲着他勾起讽刺一笑:“你看起来也没有外表那么懦弱吗?”
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不懂,却知道在未来他都要被这个原本以为弱小又可怜的小年轻捏在手里。
团圆一战成名,经过这天晚上之后,在运送队的苦力之中已经没有人敢惹他,就连体格比起运送队要高了一个层次的挖掘队苦力们也对他略有耳闻。
团圆也不用思考什么语言不通,想着用食物和其他苦力买消息。
现在他捏着中年男人当翻译,想要什么消息,直接过去问,在他凶残的战斗力之下,没有一个苦力敢不回答,几乎是知无不言。
团圆也确认了一个消息,这个地方确实不仅仅只有一个采石场。
像他们这个采石场一样的隧道少说也有十几个,不少已经人工挖不出石头废弃了,而还有一些则是刚刚开采出来。
他们这里的好些人都是从废弃的采石场那边过来的。
至于要怎么去到别的采石场,那就除非现在这个采石场的隧道已经挖不出石头了。
也有别的例外,那就是大管事调你去他手下管理的其他采石场隧道,但是这种情况很少,毕竟每过几天,外面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苦力送过来。
大多都是各地的乞丐,还有半路劫道抓到的商人以及赶考书生,当然像团圆这样明显外地口音来到本地,被掳走的也不少。
这一点让团圆确定了,这个采石场背后绝对有土匪控制着,而且在城内都敢这么肆无忌惮,没准还有官府的人参与其中……
团圆皱起了眉头,大都督就驻军在台州,这背后之人还敢这么做,恐怕这来头不小啊。
与此同时,他早上给管事出的主意,此刻也在生效。
用上团圆主意的那个管事此刻躺在床上,一想到和自己不对付的那家伙,下午那个表情脸色,他脸上的笑就下不来!
“那个小子,真不错啊!”
这句评价自然是给团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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