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无悔之路
团圆本就在这一群苦力之中十分有人望, 这一群人那日之后大多数都已经被他杀鸡儆猴的那几拳打服气了,加上他现在再次展现了自己狠厉的一面,直接就把平时欺辱他们的采石场管事的人头斩了, 一众苦力除了害怕之外, 心中更多得是一份隐秘的期盼。
何大会不会带着他们一起“造反”, 冲出这困了他们人身自由无数年的采石场, 带着他们拿回自由?
而且现在倭寇来袭,前面几个靠海岸的采石场已经抵挡不住倭寇无差别的杀戮,血溅黄土三尺深,这猩红眼见很快就要流淌到他们这边了。
连有武器的管事都抵挡不住凶残的倭寇, 更不要说他们这些没有任何武器, 还被管事作为人肉围墙的苦力们了。
跟着谁不好, 现在管事已经死了, 至少何大说的是“想要活, 就就听他的话!”
在场没有哪一个是不向活的!
团圆一句话激起了苦力们求生的渴望, 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采石场众人, 包括一些还没有死的管事们。
何二,啊, 不, 何大实在太凶残了,砍下他们头子脑袋的那一刀, 瞧着比倭寇还要凶残, 而且现在那么多苦力都已经听何大的话了,瞧着他们的眼神都是穷凶极恶的,他们要是不听话的话, 没准这群苦力下一秒就能教唆何大把他们的脑袋也给砍下来。
原采石场小管事·现何大唯唯诺诺小弟,全部都缩在人群角落, 没有一个敢多说话,何大安排他们做什么,他们就立即做什么。
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何大不爽,下一个人头落地的就是他们了。
团圆一句“想要活命,就听我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几乎给没有了生的希望的苦力们打下了一束求生的光,几乎所有人都朝着团圆这边涌来。
团圆走过的地方,身后的人群队伍就变得装大起来。
“拿起扁担,拿起镐头,推上推车!拿起一切你们能够看到的东西!”
团圆有几分沙哑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明灭的火把在人群头顶摇晃。
所有人没有一个不听从团圆的话,眼神所及之处,能够拿起来作为武器的,全部都拿到了手里。
团圆回忆着记忆里跟着郎君一起看过的兵书,自从那日他们还有梅独存三人在船上抗倭之后,到了台州郎君就买了不少兵书回来,他也跟着一起看了不少。
真是多亏郎君的远见,现在不就让他用上了吗?
团圆点了几个挖掘队的苦力,都是和他熟识的,身材健壮,胆识也大。
他夺了那些畏首畏尾的小管事的武器,分发给这几人,同他们告知倭寇盔甲的弱点,应该应该要怎样对抗倭寇。
这也是在船上杀倭寇的时候,他的郎君告诉他的。
梁聿虽然不在此地,但是处处都出现在团圆的回忆里。
团圆在这群苦力面前是何大,是说一不二的老大,是杀了凶恶管事夺位的新领头人。
可是只要他想起梁聿,想起他的郎君,他眼热起来,只是那个跟在郎君身后一起完成郎君宏大愿望的小团圆。
一阵风吹来,不少火把灭掉了,团圆就趁着黑暗,擦了一把眼眶的眼泪。
继续和苦力们交代,让他们没有刀的,就拿着扁担、推车这些距离远的,或者大物件,来骚扰倭寇,有武器的再过去配合,趁机砍下倭寇头颅。
拿刀的都是苦力中力气十分大的壮汉,即使没有杀过人,但从前过年的时候猪总是杀过的,力气又大,团圆不担心他们。
倒是有几个人被团圆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后,安下心来,才仗着与团圆有几分一起干活的面子情,问他:“何大,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以前真的杀过人?”
其他人也瞧瞧看着团圆的身影,其实在很早之前,苦力们之中就有传言说何大是杀过人的,看他那股凶横劲就知道了。
刚刚看着何大一刀砍掉管事的人头,就知道这传言肯定没错了,不过他们还是想要从何大嘴里,听他亲口承认,仿佛这样他们跟在何大身后一起杀倭寇就会更加有胆一般。
结果没想到团圆听到他们的问话,立刻就摇了摇头,然后接上一句:“没有,我以前可是良民!”
众人大跌眼镜,瞧着团圆手上那把血都还没有挥干净的刀——你再说一遍,你砍管事的脑袋砍得那么顺手,你说以前是良民,刚刚也已经杀了一个人吧!
又听团圆说道:“来台州的路上,跟着我家郎君杀过十几个倭寇,我们郎君说了,倭寇不算人。”
同理,穷凶极恶,不把他们这些苦力当人看的管事,在团圆眼里也算不得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原来是这么一个良民,这么一个没有杀过人吗?
总之,所有人的心一下就仿佛插了一根定海神针一般,安定得不能再安定了。
且再说梁聿这边,他所处的位置是岛上最安全的位置。
但是倭寇都已经杀进来了,岛上海匪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很快就有人来报信,把最前方的消息告诉林大当家。
梁聿作为一个被圈养在小黑屋的漫画家,是没有任何获取消息的渠道的,但是谁让他现在是和林兴业,和匪首的宝贝儿子住在一个院子呢!
林大当家一得到消息,别的先不管,先带着手下冲到宝贝儿子的院子来。
“兴业!爹给你安排好了,坐船掏出去,那一面没有倭寇!我让你几个叔伯护着你!”
林兴业早前一点也已经得知了倭寇打上岛的消息,正着急慌忙在收拾他的东西呢!
他可不是那种有足够勇气直面倭寇刺刀的人,虽然平日里在书上看到倭寇恶行,或者在街上又听到哪里哪里倭寇屠村,他都要跟着骂几句,还说如果倭寇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把倭寇的脑袋也砍下来这种话才能解气,但真等到倭寇要来屠他的村的时候,他才两脚战战,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有勇气的人。
听到倭寇来了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带着金银细软逃跑。
还好他爹心里最爱的还是他,这个时候了,也不忘记第一时间安排他的去处。
林少爷抓住他爹的袖子:“爹,我要把梁聿也带上!”
对了,梁聿在林少爷这里,也属于他的“金银细软”来着,价值还是最高的那一个,毕竟他喜欢的那些画都是梁聿画出来的。
宝贝儿子要求,林大当家没有不同意的,大手一挥:“带上,带上!”
林少爷立即面露喜色,他也不管梁聿是不是想要跟着他一起逃跑,还扭头冲着梁聿邀功,一脸笑容仿佛在说:怎么样太太,我对你好吧!这下咱们都安全了!
林大当家过来就是为了安排他这唯一的宝贝儿子,交代完之后,就头也不回得走了,不是他不回头,而是他怕自己回头之后,就舍不得这唯一一个宝贝儿子了。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船、还有船上的金银财宝,食物水源都是早早就安排好了的,只不过当初是为了防正规军队,没想到如今正规军还没有过来剿了他们,倒是倭寇先杀上岛来了。
林大当家对倭寇也恨之入骨,虽然他也是海匪,也是祝家军要清缴的对象,但是他也有另一个身份,即使是海匪,他也是大华的海匪。
他是大华人!
倭寇在他大华沿海杀烧抢掠,无恶不作,林大当家出海的时候见到倭寇的贼船,也不会放过他们,只要见到能够打得过的,那就冲上去,要是打不过,他们也不傻,仗着对这边海域的熟悉程度,溜着倭寇往全是暗礁的地方开船,让倭寇的船被撞个大洞,一个个掉进水里之后,他们再痛打落水狗。
如今大批倭寇涌入岛上,这里是他们的家,他儿子可以送走,但是他不会退后一步。
林大当家眼中坚定,带着身后的弟兄走上了一条不知道能不能回头的路。
“爹!”林兴业突然想起什么,呆呆往他爹的方向追了一步。
林大当家的这个时候还忍着没有回头,他眼里已经有泪水流出了,前面的情况他十分了解,倭寇武器精良,他们只是草台班子,准备也不足,已经有大半兄弟都被倭寇杀掉了,血都已经染红了附近的沙滩和海域。
只是这些情况他都没有告诉儿子而已!
不过他也清楚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臭小子自私自利,还是个败家子,从不想想他爹挣得这些金子到底冒着多大的风险,想必以后也不会是个孝顺的儿子。
可是这一刻,他还是舍不得。
“爹!”林兴业傻傻的,又往前追了几步,林大当家的手下们给他让出一条路,林兴业的手都快要拽上他爹的衣裳了。
不知为何,此刻他看到他爹的背影,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慌乱从心底蔓延而出。
“爹,你不和我一起走吗?”这句话弱弱的问出来。
林大当家的脚步一顿再顿,听了儿子这句话之后,他眼泪瞬间就绷不住,直接顺着脸颊没入了浓密的胡子。
他林海阔人生短短三十几年,能听到儿子这一句话已经值得了!
他只敢微微回头,用余光去瞥他养了十几年的宝贝儿子:“爹不能走,爹身后还有这么多兄弟,爹要和他们共进退,兴业,你相信爹,爹那么厉害,等爹回来之后,爹就跟着你姓,到时候这一群叔叔伯伯都跟着咱们隐姓埋名,大家都重新做人!”
他不敢回头,就怕儿子看到他眼睛里的泪光。
最后一句,林大当家的兄弟们也忍不住了,可他们也不敢哭出声音,就连呜咽都怕被大当家的儿子听见。
——少爷,此去前路渺茫,叔叔伯伯们的家人,以后就靠你照顾了!
第192章 那是倭寇
林少爷生下来这么多年, 第一次察觉到这种感觉。
他心酸得很,想要拉住他爹,可林大当家的已经脚步坚定的往前走了, 而他身后那群被林兴业称作叔叔伯伯的男人们, 也没有一个脚步迟疑的。
林兴业是个胆小的人, 他想追, 可是最后竟然连一声“爹”都喊不出来了,他知道自己阻拦不了爹,只能在心中期望他爹能够平安归来。
擦了眼泪,正要扭头走, 突然余光瞥见, 他的“金银细软”, 梁太太也朝着他爹的方向前进。
“太太, 你干嘛去, 和我走, 那边不安全。”保不住他爹了, 还保不住他喜欢的太太吗?
梁太太这瘦得能在风中打摆的小体格,可别再往前去了, 估计都不够倭寇一刀砍的。
不够倭寇一刀砍, 但能砍倭寇好几刀的梁太太轻描淡写挥开林兴业的手:“这段时日多谢林少爷照顾了。”
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林兴业就算对他再好, 那也是海匪的儿子, 他身后的这些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染过无辜百姓的血。
要他提醒林兴业什么,提醒他赶紧跑,要不然祝家军来了, 你们就一个都跑不掉了?
梁聿所站的立场,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老丈。”他对着身后吩咐, 孬老头立刻明了点头。
从怀里掏出两个一直随身带着的信号弹,用火折子点燃,霎时间一红一黄两个信号弹前后拖着火花闪电升上了天空,绽放出强烈的红色还有橙黄光芒,底下一小片天地都被照的恍若白昼。
“这是什么?”林兴业有些傻眼。
“我去取那东西。”孬老头已经朝着他和梁聿藏炸弹的地方去了。
梁聿冲着孬老头的背后喊:“隔一个时辰再放一个黄色的信号弹。”自从有了孬老头的加入,而且还在岛上发现了制作的原料之后,他们手里面就不止一个信号弹了。
就算现在这两个信号弹没有被大都督察觉,他们不停的放,大都督手上的侦察兵应该都配备上望远镜了,总能有一个看到这边的异动。
孬老头挥手表示知道,不用梁聿操心,他都会操作。
梁聿身上穿的是一件儒衫,前头有长长的衣摆,他嫌麻烦,直接把衣摆撕了,好在他已经在岛上度过了快三个月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五月,衣裳穿得少一些也不会被冻着。
“太太。”林兴业这小呆瓜还没有明白过来呢?
他刚刚被梁聿伸手挥开,往旁边踉跄了几步,然后就见到他心目中柔弱不堪,还要依靠他的梁太太,徒手撕了衣裳,一脚剁散书房里的一把椅子,捡了一根趁手的椅子腿就要跟随他爹的脚步出去。
“太太,前面是倭寇,危险啊……”他还在呢喃。
梁聿回头,远方隐约可见火光,那是倭寇点燃了采石场房屋。
那触目的红远远照印到梁聿脸上,这个总是一脸柔弱,伏在案前画画的男人,此刻脸庞满是肃杀。
“我知道。”梁聿缓缓张口。
“你要走就走吧,我要留在这里。”
倭寇,特别是在侵略他国家领地的倭寇,梁聿没有看到也就算了,要是让他看到,他有一个不会放过一个。
没有趁手的刀,卸了椅子腿他也要上前去。
梁聿信号弹升空的第一时间,先看到的不是还在远方的祝家军,而是同在这岛上的团圆。
说实话,团圆十分担心,因为已经有不少采石场的苦力死在倭寇的刀下,他带着人往倭寇的方向杀去的时候,每每路过一个尸体,都不敢仔细去看那些人的面容,他就怕下一刻,见到他最想要见到的那个人,也是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
尽管团圆这边已经集结了众多苦力们拿起武器,拿起装备防卫自己,为自己,为大家谋求出一条生路,但是他们不管是武器装备还是人员,比起训练有素的倭寇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团圆带着苦力这边选出来的,体格最健壮的先锋队,拿着他们所能拿到的最好的武器,站在最前面抵抗倭寇杀戮,其他更次一批的苦力则是把能拿上的都拿上,从旁协助。
但是他们的人实在太少了,团圆一开始带了二十几个人,加上后来从其他采石场合并过来的,一共一百多个,一直都顶在最前线,杀了不少倭寇,但也被倭寇杀了不少他们的人。
血流成河,团圆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倒下,一百多个人死了一半有余,剩下的人身上或多或少也带着伤痕。
本来快要顶不住了,大家都觉得这是一场无妄的战斗,他们杀的倭寇多,后面反扑的倭寇更多,这些该死的矮子鬼,像是打不死的海蟑螂一般,源源不断得从海岸线的方向朝着他们涌过来。
人累,但精神更加疲惫,所有人都要撑不住的时候……
“又有人放烟花!”
“是林少爷书房的方向,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玩烟花?”
团圆听到手下的人说出这句话,他下意识抬头朝着天空看去。
红色还有橙黄的光芒,带着烟雾久久停在半空中,这不是烟花,这是他家郎君给他描述过的信号弹!
郎君他还活着!
他还做出求援的信号弹来了!
“大家坚持住,祝家军很快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安全离开了!”团圆鼻腔闻到的都是血与喊交杂的气味,耳边呼喊的是两种他都听不太懂的语言。
风吹过脸颊,寒凉满面。
原来他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郎君……
郎君……
团圆砍在倭寇身上的每一刀都是对他家郎君的思念。
跟在团圆身后的人对视了一眼:何大这是咋了?风迷眼睛,还是打鸡血?
有人悄声道:“我听说,有些爱好杀人的疯子,杀人的时候感觉十分痛快,还会不停流眼泪,还有疯笑什么的……”
如果他不一边说,一边偷瞄团圆那就更好了。
而此刻的团圆心里想得则是:杀快点,杀快点,杀干净之后,就让郎君安全得过来了。
嗯……
好像确实有点像疯子的想法。
总而言之,倭寇不管是在梁聿还是在团圆眼里,都算不得人。
跟在团圆身后的苦力们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一个林少爷放的烟花,他们何大突然就像活过来一样,砍倭寇的刀子也一下比一下有力,但不管真假,只要有何大那句话,知道他们是能够等来援军的。
这些在最前线和倭寇们浴血拼杀的苦力们,觉着自己好像又还能再坚持一下。
而也是此刻,林大当家的带着他的兄弟们加入了战场,看到这边苦力们竟然也拿起了武器反抗,他显然很惊讶。
只是他没有多说什么,大家从前虽然是敌对关系,但是如今倭寇当前,任何一份力量都要利用起来。
见到团圆他们的武器不够精良,林大当家的还扭过头对自己的的手下说:“把我们的武器分给他们。”
手下显然是有些犹豫的:“大当家,他们可是……”要是拿了武器,反过来对付他们怎么办?从前如果不是他们手握着长刀、鞭子,怎么压制得住那一个个满眼都是愤怒仇恨的苦力。
“给!”林大当家深吸了一口气,“杀不了这些倭寇,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都没有以后可言,先给他们,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每日每日好吃好喝养出来的兄弟,难道还比不过吃糠咽菜的苦力嘛!”
林大当家力排众议,把手里的武器分给了苦力们。
而为首的团圆,拿到了一把林大当家亲手扔过来的横刀。
入手团圆就知道这把刀是当初他和郎君逃出扬州的时候,郎君身上带着的其中一把刀。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到了他的手上。
“你叫什么名字!”林大当家一来就注意到了团圆,此子杀倭寇之勇猛,是一般人不能做到的,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流落到他的岛上做苦力。
林大当家不知道,正是他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采石场,磨炼出了团圆这把锋利的杀敌刀。
要知道一年之前的团圆,都还只是一个软软胖胖的爱笑团子。
握紧了郎君用过的刀,团圆一刀扎入一个倭寇盔甲缝隙,锋利的刀立刻让倭寇瞪着一双眼痛苦倒地。
如今的团圆,杀起倭寇的动作,可比几个月之前要利索许多了。
就算拿到了林大当家给的刀,团圆也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他知道就是这个人绑架了他和郎君,还害的他们两个分离这么久的时间。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郎君,还不知道郎君是否安好。
若是郎君有一点损伤,他对眼前这个人的恨,恐怕不会比对倭寇要少。
林大当家的手下见团圆竟然敢如此无视他们大当家,倭寇也不杀了,就想冲上来,给团圆一个教训,却被林大当家拦住了。
“有本事的年轻人,有点傲气也正常!大敌当前,先杀倭寇!”林大当家已经见猎心喜,如果能够杀退倭寇,他想要把这个年轻人,也就是团圆,收入麾下。
此时的林大当家还不知道很快祝家军就要过来了,就算他们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杀退倭寇,苦力或许会有以后,而他们却不一定了。
有了林大当家一群人加入,苦力们的压力顿时骤减。
而梁聿也正拿着椅子腿,身后跟着推着两箱炸药的孬老头,朝着这片火光汹涌,杀声一片的战场而来。
几十里开外的祝家军驻巡逻船只,瞭望塔上侦察兵拿着什长交给他的望远镜。
这可是好东西,如果不是什长今日确实不值班的话,什长平时都藏在自己怀里,都不会让他们这些小兵碰到一根毫毛。
最近倭寇安分了许多,小兵心想着等他玩够了,就和另外一个一起放哨的同袍商量商量,大家轮流逼着眼睛眯一会儿。
这般想着,就把望远镜放到眼睛上:“要是什长白天的时候不值班就好了,现在黑灯瞎火的,能瞧见——那是狼烟?!那影影绰绰的是火光?!有倭寇侵犯?!”
小兵立刻吹响了号角。
第193章 终于会面
即使有林大当家他们加入, 团圆他们对抗倭寇还是十分吃力。
倭寇手持双刀,右手刀长,左手短刀锋利, 稍有不察便是人头落地。
团圆身边人, 不少都是因为专注于对付倭寇手中长刀, 对短刀疏于防备, 就这样不小心丢了人头。
团圆几经提醒也无用,他们人是越来越少,更是越战越疲惫。
“推车往前,阻拦倭寇, 其余人都后退!”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宛若天籁从后方传来。
团圆削掉一个倭寇的脑袋, 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分心就是没命的下场, 他忍住自己不回头, 不去看那个声音的主人。
但是就算是死亡都不能让他认错, 这个声音就是他家郎君的声音。
“所有人听令!推车往前, 阻拦倭寇, 其余人全部后退!”见到大伙没有立刻听他家郎君的话,团圆肚子里还憋着一股气, 后退一步, 把阻挡倭寇前进的任务交给自己左右手,而他则是举起带血的横刀, 朝着天空竭力嘶吼。
就连林大当家的手下, 听到团圆话语的时候,都下意识后退了。
一起并肩作战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也有些认同团圆了。
而且他们手里可没有推车, 推车都在团圆那伙苦力手上。
他们下意识听令,给团圆手下的推车让路之后, 才想起来他们的头子可不是苦力何大,而是林大当家的,所有人都停住了步伐,一下就和团圆那边的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们把目光放在自己的头子身上,林大当家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他们的领头人也是十分有魅力的那种人啊!
林大当家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可能还混着敌人的血水,但是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晕眩,感觉路都看不清了。
因为他的装备最精良,瞧起来就是这边领将的模样,倭寇秉持着擒贼先擒王的想法,想着先把林大当家的人头拿下,这样的话对面就会群龙无首,士气大减,这样他们就能一点点啃下这个难啃的骨头了。
他们不懂台州绕口的方言,不知道对面迎战他们的其实有两伙人,实际上团圆那边的人数才更多一些,而且就算杀了林大当家,对团圆那边一众苦力的士气也不会有多少影响。
或许还会有不少人叫好,士气大增,毕竟林大当家可是他们苦难的来源,要是真让林大当家好好在这场战役里活下去,他们装备精良,而自己这边抗倭精疲力尽,还不知道这群恶魔会怎么对待他们呢!
倭寇上岛来的时候,本以为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渔村,以为会像从前一样收割得十分简单,然后他们还可以从这个海岛进入大华境内,给大华祝家军来个奇袭。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尔尔的小渔村,却内藏乾坤。
原以为轻轻松松,反倒在这里折了不少人进去。
损失越是多,那么他们就越想要挽回损失,这岛上的人已经剩下不多了,他们一定要拿下这个小岛,之后可以以这岛上的妇孺来祭奠他们战死武士的英魂!
正是因为倭寇是这么想的,而团圆穿着又是泯然众人,所以林大当家,这个疑似首领的压力也就越重。
他身上虽然穿着护甲,可架不住倭寇的刀子锋利,又似密雨一般接连砍到他身上。
林大当家身旁的左右手已经为他挡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刀子,要不然那一刀刀冲着他要害脖颈去的倭寇长刀,早就已经让林大当家成为刀下亡魂了。
他脸上慢是血腥,火光夜幕之下,瞧不清他的脸色。
团圆那边喊了撤退,他们的人和苦力已经拉开了距离,现在只剩下他的手下还在和倭寇苦苦征战。
“退!我们也退!”看着又有两个熟悉的脸庞,曾今也是和他日夜推杯换盏的兄弟倒在自己眼前,林大当家分不清自己脸上留下的水到底是血还是泪,再犹豫不得,举起了手上长刀,用同样沙哑的声音嘶吼着。
“撤退!我们跟着一起退!”倭寇人数太多,光靠他们是抵挡不住的。
不能再出现无谓的牺牲了。
林大当家带着海匪兄弟跟着团圆带领的苦力一起撤退,推着推车的苦力上前,用推车去阻挡倭寇前进的步伐。
夜黑无灯,不少苦力长期缺乏营养,都有夜盲症,现在都是借着倭寇放的火才能勉强瞧见。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又没有吃晚饭,还战斗了那么长时间,体力已经到达极限,有不少人都因为颠簸不平的路,摔了一跤。
原本心里咯噔一身声,以为要完蛋了,结果一双双手帮忙扶上了推车,还有人拽着他们的臂膀,让他们躲开倭寇的长刀。
“谢——”一句完整的谢谢还没有说出口,苦力们抬头,就发现原来扶着他们起来的,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同胞。
不是和他们一起战斗的苦力,而是往常压迫他们的那群人。
那些腰间别着鞭子,一个不如意就要掏出来抽他们的人,再刚才救了他们?
原本满心的感谢,如今别扭着怎么都说不出来。
而那些“别鞭子的”,好似也不在意苦力们的道谢,把人推倒后方,嘟囔了一句“麻烦”,就接手推着推车往前面去了。
林大当家在最后面,手趁着膝盖歇息。
他上场的时间不长,但因为被倭寇针对,所以消耗了不少体力,而且他的年纪其实也上去了,持久战是比不得年轻人的。
他也看到了自家手下做的事情,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没说他们是苦力,我们是海匪这样的话语。
或许在此刻,在大当家的心里,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是一起抗击倭寇的战友。
“郎君!”团圆也是乘机,迅速找到了梁聿。
他看着梁聿即使已经进补了有一段时间,已经瘦到凹陷的两颊,留下了心疼的眼泪。
“是团圆不好,是团圆没用,让郎君受苦了!”那一刻团圆瞬间从杀伐果断的何大变成了跟在梁聿身后,梁聿说什么他就是什么的小团圆。
反倒是梁聿差点没有认出来这个就是团圆。
他从来没有见过团圆这么瘦的模样,而且团圆经过这快要三个月的锻炼,虽然瘦了,但身上肌肉也结实不少,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他穿着一件褂子,露在外面的手臂黝黑,满是肌肉——主要还是归功于挖掘队还算不错的伙食。
当然和后面梁聿在林少爷书房的餐食标准比起来,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比起普通苦力,吃着充满麦麸和木屑的粗粮饼,团圆这三个月吃的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你瘦了。”梁聿看着这样的团圆,也有些心疼,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小圆脸的团圆瘦下来,竟然是个瓜子脸。
听到梁聿这么说,团圆泪目:“我不瘦,我这是壮实了,郎君你才是,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梁聿没有多说什么,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旁边孬老头提醒了他一下,他最后绕过团圆手臂上的伤口,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你,我把你带出来,害的你被折腾成这样,回去何叔还有婶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时间紧张,所以即使要说的话,要叙的旧还有许多,梁聿也没办法继续停留在原地。
他带上孬老头,把之前做好的炸药掏了出来,火折子点燃,跑到最前面,能丢多远就多多远。
梁聿的台州话说的还不是十分好,而且也不知道和普通人怎么解释炸弹的杀伤力。
所以是孬老头用台州话在最前线对推着运石车的苦力还有海匪们喊道:“我们扔的是炸弹,改良版的鞭炮,威力很大,能炸得人血肉模糊,赶紧撤退,扔出去十个数就炸了!”
老头声音洪亮,跟着梁聿一边扔炸弹,一边喊。
好在之前梁聿已经让他看大夫,治好了身上的腰伤,要不然他这会儿都不能跑得那么快。
“砰——”一声巨响,还夹杂着倭寇的惨叫声,原本对孬老头话语还没有实感的众人,这才明白这两个老弱病残的家伙往倭寇人堆里扔的是什么杀伤力武器。
有个跑的稍微慢一点的苦力捂着屁股,跳脚回到人群里,眼睛里还满是震惊与热切。
他笑嘻嘻和众人道:“吓死我了!好厉害的鞭炮,我感觉我的兜裆布都被炸没了!”
众人为己方这杀伤力武器兴奋,人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
还叫那苦力转过身来,嬉笑着调侃他:“可不兜裆布都炸没了吗?你都漏腚拉!”
“没想到,你小子脸挺黑,屁股肉倒是洗得挺白净的!”
“去你的!”那苦力呲牙,“你屁股蛋子不也不见光,就不白?”
“那到也是!”
众人哈哈大笑,一扫之前沉闷气氛。
团圆追到梁聿身后,跟着他一起扔炸药。
“郎君,你真的太厉害了!”
他一改之前众苦力领头,心狠手辣何大的形象,此刻就像一只毛茸茸的黑背大狼犬,两眼卖萌也就算了,身后要是有尾巴,估计都能甩到屁股起飞。
有好几个信服“何大”的苦力跟着团圆一起过来,没想到竟然瞧到了他们头子的另外一面,心情复杂的同时,突然发觉他们何大之前说自己是个良民的事情,可能真的不是骗他们的。
这种感觉怎么说?
原本以为自己的头子是只藏獒,最后发现是只爱笑的萨摩?
还有这个被他们何大叫做郎君的人又是谁,瞧着瘦弱不堪,都不够他们一指头戳的,竟然值得何大如此谄媚,不不不,都已经不能用谄媚来形容了。
何大在他面前,就好像他们在老家养的小狗……
虽然这个形容十分大逆不道,但是真相就是这样。
“何大,我们也来帮忙……”这几个苦力是常年在挖掘队干活的,别的不说,臂力可是一绝。
两个炸药捏在手里,点燃引线,一把扔出去,能飞出去好远的距离。
就这一点,锻炼了三个月的团圆都还不如他们,更不要说才把身子养起来没多长时间的梁聿了。
已经见识到炸药威力的倭寇惊惶失措之下,开始后退,想要避开这恍若天雷坠落的东西。
但是这几个苦力臂力大就算了,扔东西的准头还好,炸药拿在手上,掐准了时间,直接哪里人多,扔哪里。
倭寇就算想散开都来不及,因为炸药几乎都没有落地,就在他们人头附近的高度炸开了。
直接收割一大波人命,让他们直接下地狱去见他们的地狱女神伊邪那美。
“何大,看我们的!”这些人做完这些就扭头来要找团圆要一句夸夸。
梁聿意味深长看着团圆:你小子行啊!都混成头子了。
这把团圆这三个月被海风吹的黢黑的小瓜子脸一红,扔完一个炸弹之后,拍着这几个人的肩膀,粗着嗓子,怪不好意思的把人介绍给他家郎君。
“不要叫我何大,以后叫我团圆就好了,都过来见一下,这是我侍奉的郎君,你们跟着我一起喊郎君也行,喊大郎可以可以!以后他的话就是我的话!我身上的这些本领都是跟着我家郎君学的!”
团圆按着几个人的脑袋,要让他们给梁聿行礼,梁聿忙摆手阻拦了团圆,让众人不要多礼。
“叫我大郎,或者梁聿都可以,你们也不要误会,团圆不是我家下人,他是和我兄弟一样的。”
而几个跟着团圆,把团圆认作老大的苦力们,则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
这人?就这小体格?
何大跟着他学?何大的本事是从他这里学的?
而团圆已经把手上的横刀递给梁聿了。
“郎君,你的配刀。”这把刀兜兜转转又从团圆手里送到了梁聿手里。
梁聿这次出来从老爹在禹州带来的箱子里拿了一长一短两把刀,短刀送给了梅独存,长刀就是现在手上这一把。
他也几个月没有摸过刀了,熟悉的刀到手,梁聿立刻捥了个刀花,横刀锋芒毕露,比在团圆手上的时候更显凶悍。
正巧一个倭寇瞧着他们这边闲聊,似是有机可乘,想挑了这群扔落雷武器的,就被梁聿一刀插入铠甲缝隙,半边身子都被锋利横刀撕裂。
团圆鼓掌:“郎君厉害!”
又扭头:“瞧见没,之后都听我家郎君的命令!”
众苦力:不敢不听,这太凶残了,之前觉得何大可怕是他们的错,何大还不及这位三分。
这瞧着瘦瘦弱弱的,手里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劲!
梁聿就这么顺利从团圆手里接过指挥权。
“所有人,听令!”梁聿下达了他的第一条命令。
他们占有地形优势,这一条条四通八达的人工隧道岩洞,苦力们都知道自己经常走的那条隧道,这个洞口可以通向那个洞口,而另外一个洞口又是怎样的死路。
他们要借着这个优势,和倭寇打游击战,这样才能保持最低损伤,等到祝家军来援!
第194章 打游击战
“大都督, 你看那是什么?”几十里开外,祝家军裨将程卫把手中望远镜递给大都督。
“这是……”大都督虽然没有见过信号弹实体,但是那天梁聿描述的这么清晰, 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先是红色的信号弹升空, 然后就是黄色的。
“红色代表危险, 黄色代表求援……”大都督喃喃那日梁聿和他说过的信号弹各种颜色代表的意思。
他猛然一下站起来:这是梁九思那小子给他发的求援信号!
这小子!
突然三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还以为他失踪了呢!
看来是发生了意外!
“程卫,继续巡逻,分出一批人跟我走!”大都督是打算亲自前去救援梁聿。
程卫都得令出去整兵了,大都督想了一会儿, 和亲兵叮嘱了一声, 叫他带着口信去追程卫。
……
采石场海岛。
团圆让刀梁聿, 梁聿挥刀一招破敌的模样都让不远处的林大当家看在眼里。
都快要被他忘到脑后的记忆突然复苏, 他想起三个月前, 新一批人送过来的时候, 那个车夫说的话。
“有把子力气”、“十几个好汉都奈何不得他”、“用了药才拿下的”、“恐怕你们这边也不一定制得住他”……
林大当家看着前方那个瘦弱的身影, 眼前似乎还留有他方才一刀劈开倭寇身体时狠辣的模样。
好小子,你还有两幅面孔!
林大当家记起来了, 他儿子养的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破画画的, 就是当初车夫送人过来,提醒他要多饿几天的那个小子!
林大当家是真没有把当时那个瘦弱的少年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不见, 这家伙看着比初见的时候还要弱不禁风,可出手还是有一刀就砍杀一个倭寇的能力。
还真的是他轻敌了!
这个小子也是心思深沉,明明身负高强武艺, 却如此蛰伏在他儿子身边,如果不是这次倭寇入侵的话, 他……
林大当家不敢细想。
也正是这个时候,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猛然抓住了林大当家的衣袖。
林大当家差点霸道砍了来人的脑袋,就听见一声畏畏缩缩还带着哭腔的声音道:“爹!”
他瞪大了双眼:“兴业,你怎么没走!”
原来是林兴业,他不仅没有走,竟然还左躲右闪,走到了这倭寇四伏的地方。
其实林兴业也不是没走,梁聿抛下他离开之后,他本来想要过去劝服他跟着自己一起走,毕竟梁聿是他最喜欢的漫画作者,而且就算在他面前徒手拆了一把椅子,在他心里还是那个瘦弱,需要依靠他的梁太太。
可是等到他追上梁聿的时候,就听到他和孬老头说的话,全是他听不懂的字眼,明明说的是和他一样的官话。
他的官话还比孬老头要标准呢!
再看梁聿的神情面容,都让他觉得十分陌生,装着胆子叫了一声梁太太,又被梁聿冷言冷语撅了回来,还叫他不要碍事。
林少爷心里也有小脾气,拔腿就走了。
只不过还没有跑到他爹给他准备的船那边,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吓得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手上拿着的火把也灭了。
也是他运气好,摔在了一片半人高的草丛里,火把也跌倒湿濡的泥潭里熄灭了。
而说着一口听不懂的岛国话的倭寇,就正好从他身旁的小道走过。
原来倭寇不仅仅从一处上了岛,林大当家准备的这个地方,因为火光被倭寇发现,他们潜伏了过去,把男的全杀了,只留下妇孺小儿。
倒是林兴业,因为去找梁聿说了一会儿话,没来得及过去,而逃过了一劫。
倭寇走了之后,他才跌跌撞撞过来找他爹。
听到儿子磕磕绊绊的叙述之后,林兴业也是双目通红:“岛上不止一处进了倭寇?老王他们都死了?!”
林兴业哭着点头,都快要成丁的男人了,这时候吓得只想扑进他爹怀里找安慰。
“他们都死了,我闻到很浓的血腥味,倭寇说的话叽里呱啦的,我一点都听不懂,爹,我好害怕啊!”林兴业两眼泪盈盈,若说之前没找到他爹,他还有点力气撑着他逃跑,现在看到他爹了,他仿佛就找到了他的主心骨一般,整个人也瘫软下来没有力气了。
林大当家也看出儿子害怕,立刻把儿子抱进怀里,搓着他的后脑勺,给他摸摸毛。
“不怕,有爹在,爹不会让倭寇伤害你一根毫毛的!”
“嗯!”林兴业点点头,在他爹的怀里不经意一个转头,就在泪眼迷蒙之中,看到了不远处,他心中柔弱不堪的梁太太,一刀挑飞了倭寇头颅。
那倭寇的血从脖颈之出喷涌而出,又像落雨一般洒向四周。
梁聿和周边的人都难以幸免。
柔弱不堪梁太太眯着眼,脸上沾染点点血色红樱,面容苍白肃穆,好似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修罗。
林兴业一时之间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感,“呃——”一声就晕倒在他爹怀里了。
林大当家也没错过梁聿方才那一幕,更不要说他看到的比林兴业刚刚看到的还要多。
眼里瞅着别人家的孩子,怀里抱着自己家的孩子,林大当家心中五味杂陈。
总觉得自己的种不管是心智还是身手都比不上别人家的孩子。
想要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大当家的,把少爷交给狗子照顾吧!”刘管事见着林大当家瞧着梁聿的方向出神,近前来冲着他道。
他话音都还没有落下,听到自己名字的狗子已经过来预备从林大当家手里接过少爷了。
这刘管事就是狗子的亲爹,平安的继父。
他原本是站不到林大当家左右手这个位置的,但是谁让方才与倭寇的战斗中,林大当家原本的左右手都因为为了护着他们大哥,已经一死一重伤了呢?
而狗子爹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膀子上中了一刀,只不过他身手灵活,躲过了要害,身上又有妻子给的金疮药,所以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而现在能够在林大当家面前有说话的资格,也是因为他身上这伤是为了林大当家受的。
林大当家对狗子爹不是很眼熟,但是对狗子却是十分眼熟的,谁让林兴业是他唯一一个宝贝儿子,而狗子又是日常在林兴业身边伺候的。
没有多少犹豫,他就把儿子交给狗子背着:“少爷交给你了,好好护着他。”
安排好林兴业之后,林大当家才有心情继续杀倭寇,狗子爹瞧着梁聿那边士气大涨,愈战愈勇的模样,而他们这边没有梁聿炸弹支援,就算装备比苦力们稍微精良一些,也已经渐渐露出疲态。
狗子爹乘机对林大当家进言:“大当家,我听说苦力那边的首领是那画画的小子的家仆,现在苦力那边都听他的话,我们少爷对那画画的小子也算有恩,我们何不放下成见,主动与他合作?”
“合作?”林大当家看着自己身边的兄弟,再看看梁聿那边。
如果情况再这么下去的话,他确实快要撑不住了。
“我们现在……”林大当家皱眉,那画画的小子心思深沉,城府非常人能比拟。
若说原来他们在这海岛上还是上位者,可如今这小子手捏杀伤力如此巨大的武器,又有人数众多的苦力簇拥,他们这边还没有谈,就已经落在下风。
况且两方人之间还有不可调和的仇恨,林大当家没有天真觉得自己方才给那何大送过一次武器,那群苦力就会原谅他们。
想要合作,很难。
狗子爹看出林大当家顾虑什么。
“大当家你附耳过来。”
……
梁聿和孬老头这段时间攒下来的炸弹经过刚刚那一轮奇袭之后,也所剩无几。
不过好在梁聿现在已经接过了队伍的指挥权,岛上也不缺制作炸弹的材料。
孬老头点了一批人,紧急去制作炸弹,当然这一批炸弹就不像之前他和梁聿两个人做的那样精细了。
他领着人绕路到后方山上砍下竹子,采矿石磨粉,用他和梁聿这段时间研究出来的办法,把原材料装进竹筒里,做成□□桶。
做好一批就着急忙慌送到前面供梁聿他们使用。
而梁聿和团圆则是带着剩余的人,领着认识认识岛上隧道的苦力,分做几波,带上孬老头那边供给的炸药桶,流窜在隧道之中,与倭寇打游击战。
虽然效果不及之前那么精细,但是倭寇已经被之前那一波吓破了胆,这些□□桶虽然效果没有那么好,也足够让倭寇们在九曲连环,找不到出口的隧道还有溶洞里面手忙脚乱的了。
“郎君!”有个瘦小的苦力蹿到梁聿跟前来,受到团圆的影响,现在岛上的所有苦力都称呼梁聿为“郎君”。
“说!”梁聿正在研究岛上隧道还有天然溶洞的地图,他要彻底掌握这份地图,才能更加彻底的利用这里的地形来对付倭寇。
但是大家从前都是采石场的苦力,而海匪们又对苦力看管的十分严格,就算隧道都是苦力们挖出来的,众苦力也只对自己做活的那些隧道熟悉。
梁聿把这些人分成小队,让他们只在自己熟悉的地盘活动。
倒是可以解决自己人也会迷路这个问题,就是如此一来人数十分不均匀,而他们也不能控制倭寇进入溶洞和隧道的人数。
要是只有五六个人小队的苦力遇上大波倭寇入侵,那人员折损绝对避免不了。
尽管他们是用游击战的方法,手里还捏着炸药这个杀伤性武器,可人实在太少了,而且炸药现在一时半会也不能一直供应。
大部分人还是溜着倭寇,以保存实力,等待祝家军支援为主要任务。
而梁聿则趁着这个时间,和团圆一起,不停跟着各个小队,摸清楚他们所在隧道的地图,然后凭借他惊人的记忆力,把地图画下来,然后一点一点拼接起来,企图得到一份完整的地图。
只不过岛上不仅是人工开采出来隧道十分多,有些旧隧道连现有的苦力都不一定熟悉,甚至还有不少天然形成的溶洞。
梁聿想要画地图的任务实在太困难了。
过来找梁聿的这个小苦力也是废了好大劲,找到了好几个溶洞隧道的补给点,才找到梁聿的。
他年纪不大,梁聿和团圆接管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苦力队伍之后,十分的人性化,所有看着还像是孩子的苦力都被安排到了后方做后勤兵。
这孩子就是,孬老头交给他任务,让他在给前方游击队送炸油桶的同时,去找郎君传递消息。
他说道:“有个叫平安的人想要见郎君你!”
第195章 达成合作
狗子爹给林大当家献计, 就是让林大当家以岛上隧道的地图换取与梁聿方的合作。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梁聿想要这岛上地图的消息的。
他知道自己的继子平安和梁聿交好,所以就派了平安给梁聿过来送信。
为表诚意,狗子爹还在信封里塞了三分之一的海岛地图。
“平安, 你就一个人来的?”梁聿很快看完了信, 这信上面用鱼胶密封着, 所以就算平安是送信人, 他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没有。”平安摇头,“我爹在前面那条溶洞里藏着。”来的时候还差点碰上两个逃窜的倭寇,是他爹眼疾手快,撞飞了两个倭寇。
倭寇身上穿着铠甲, 只有脸上没有防护, 他爹举着刀就往倭寇眼睛上扎, 插瞎一个, 又把惨叫着的倭寇提起来扔到另一个倭寇身上。
给他爹牛的啊!救大当家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厉害。
平安当时是被他爹提着裤腰带逃跑的, 生死攸关之际, 平安终于相信, 给他起名狗剩的继父是真的像亲爹一样爱护他,平时就像他大哥说的一样, 爹只是不善言辞而已。
“梁哥, 要叫我爹过来吗?”自从梁聿开始教平安认字之后,他就把对梁聿的称呼换成了梁哥。
梁聿缓缓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 地图也不继续画了, 他和狗子爹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让团圆和平安在外面守着,他和狗子爹秘谈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
一个时辰之后, 狗子爹从里面出来,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仿佛都不一样了, 平日和平安说不到两句话的男人,竟然在出来的时候,还对平安招了招手,笑着对他道:“走,我们回家,去找你娘拿点药过来。”
这个时候是不敢乱走的,因为岛上已经全面被倭寇入侵,就算是在家里也已经不安全了。
但是狗子家不一样,他家修了一个隐蔽的地窖,就是岛上人都找不到这个地窖的入口。
平安娘还有只有几岁的狗蛋现在就藏在这个地窖里面。
狗子爹已经让梁聿和林大当家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梁聿拿着三分之一的地图,继续去找林大当家谈接下来的合作。
狗子爹提出来的那些要求,梁聿都没有多犹豫全部都答应了。
只要林大当家把地图给他们,让海匪们除了听林大当家的话之外,也愿意听他的话,共同抵御倭寇入侵,梁聿也会把孬老头在后方做的□□桶分给他们。
于此同时,大都督已经朝着海岛的方向急速前进。
孬老头虽然带着苦力们正在紧急制作炸药,不过也没有忘记隔着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朝着天空放上两个这信号弹。
不过后来他手头的信号弹已经放光了,最后只好原地取材制作新的信号弹。
同炸药桶一样,因为时间紧张,制作出来的信号弹没有之前的稳定,在半空中停留的时间缩短了一倍还不止。
即使这样,也让一直带领祝家军全速前进的大都督在这茫茫一片黑的大海中找到了救援的方向。
孬老头虽然不认识祝家军的任何一个人,但是他对梁聿十分信任,因为临时制作的信号弹能维持的时间比较短,孬老头害怕不能被巡逻的祝家军注意到。
所以孬老头干脆就把一个时辰一放,改成了半个时辰一放,虽然信号弹在空中停留的时间缩短了,但是他也把频率升高了。
还因为怕他们制作炸药的地方被倭寇发现,所以信号弹还是叫人送炸药桶的时候,顺便找个隐蔽不好找的地方放掉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终于在黎明将至之时,大都督的援军抵达了海岛附近的海域。
“是倭寇的船!”已经不用望远镜,祝家军的侦察兵就已经能够看到一辆辆倭寇停留在海岛旁边的军船。
“那是什么伤?对面人用火攻了吗?”
他们可以看到一个个倭寇被抬到船上,而沙滩上还躺着更多不停哀嚎的倭寇,血红了他们身上的沙子。
祝家军的船还没有彻底靠岸,大都督想要看清楚倭寇的细节情况,就用上了望远镜。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些倭寇身上一个个可怖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大片大片的水泡,还有被烧的焦黑的皮肉,海岛上的居民用火攻了?
不过这个想法立马就被推翻了,因为他耳边传来的仿佛闷雷的声音,他被这声音又吓一跳。
还在想这不到六月,就开始晴空响雷了?
又一声好似雷声的爆炸声响起,大都督这才发现这声音应该是从岛上传来的。
再用望远镜看看,就见到那声音一响起,那些倭寇脸孔就一皱,好似听见什么非常可怕的声音一般。
更有凶悍的,又操着一口听不懂的鸟语叽里呱啦朝着海岛的方向叫骂。
大都督抗倭也有些时间了,虽然还没有学会倭寇的话,但是就方才倭寇骂的那几句话,他虽然不懂意思,但也知道全是骂人的脏话。
当初阵前,他学着倭寇,叽里呱啦把这几句话送给倭寇的大将,可是把那个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大将气得脸都发绿了!
那场景实在有意思的很!
所以祝家军的将士可以听不懂倭寇话,但人人都会说那几句倭寇骂人的话,对上倭寇就把这几句话送给他们。
“好小子!把这贼倭寇整得那么惨!”
如果之前还会误会这岛上的人用了火攻,可现在这奇特的闷雷爆炸声,加上那个会做望远镜,会做信号弹的梁聿就在这个岛上,大都督难道还猜不出来这动静是谁弄出来的吗!
他一定要瞧瞧,把倭寇弄的这么惨的武器,到底是怎么样的武器。
大都督站在船头朗声大笑:“前进,加速前进!将士们!我们去救梁家那小子,到时候也让我们玩玩他那把倭寇吓的一惊一乍的武器!”
大都督已经看出来了,梁九思这小子这新整出来的武器,杀伤力一定十分强大。
他就说这小子有潜力,逼一逼什么东西都能造出来!
要不他把他救出来之后,再把这小子抓回去,关在小黑屋里,看看还能不能再榨出点像信号弹、望远镜这样有用的东西。
哦哦哦,对了,那个酒精也挺有效果的,酒精杀菌,加上桑皮线缝合,最近受伤将士就算发烧也能救回来了。
这么一想,大都督觉得,要不还是放过梁九思这小子,就不关他小黑屋了吧!
不过今天这能发出闷雷声音的武器,可一定要给他交出来。
祝家军在大都督的一声令下,全速前进。
而倭寇也已经发现了正急速朝着他们逼近的祝家军舰队,号角吹响!
他们也立刻戒备起来。
祝家军还没有到达海岛,就和倭寇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结果是不用说的,倭寇虽然停留的船比大都督想象的还要多,但是他们留在海岛旁边的兵力几乎只剩下伤兵。
倭寇全部兵力都上岛了。
他们原本想要趁着夜色直接拿下这个小海岛,然后借由这个海岛进入祝家军防线,结果没有想到一上来就啃到了一个硬茬子。
先是被岛上庞大的人数吓到。
这个海岛不算小,各处采石场的苦力,加上海岛上的海匪以及海匪家人就已经有近一万的人数。
虽然一开始苦力们还有海匪没有人组织,被倭寇杀了不少,不过后来团圆及时夺权,把人团结在了一起,也反杀了不少倭寇。
那个时候倭寇都还觉得自己这边的损失是可以接受的,一直到后来梁聿加入战场,炸药一落入人群,就知有没有。
这个时候再想要撤退也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一点一点落入了梁聿的陷阱,梁聿指挥着苦力们,用推车慢慢把倭寇们包围了起来,迎着他们进入了溶洞还有采石场隧道,让倭寇们迷失在了仿佛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隧道里面。
除了最开始有一部分倭寇的伤兵被抬了出去,剩下几乎七成的倭寇都被梁聿困在了隧道里。
梁聿这边能用的战斗力少,就开始和倭寇打游击战,倭寇人数多,装备精良,可是迷失在隧道里,对时不时冒出来的苦力们也无可奈何。
战况就这样僵持了下来,可总体看来,还是倭寇方面比较惨。
苦力们,后来又有海匪强势加入,梁聿这边就算是刮痧,也让倭寇脱了一层皮了。
而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倭寇们被困在隧道里面,经过一夜的斗争,又没有食物补给,还时不时接到一个炸药,他们已经是越来越疲惫了。
然而他们不仅没有援军,反倒是梁聿这边在天亮的时候终于等到了祝家军的救援。
祝家军俘虏了岸边的倭寇之后,终于踏上了海岛的沙滩。
恰好这时,又到了孬老头叫人半个时辰一放信号弹的时候。
一个瘦小的孩子就在距离大都督不过几公里的地方,把信号弹放上了天空。
此时天已经大亮,带着彩色浓烟升空的信号弹在半空中格外的显眼。
特别是大都督就在这么近的距离。
“是梁九思那小子!”大都督立即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找到了此行救援的目的。
祝家军有懂倭语的将士已经逼问过倭寇俘虏,知道了岛上情况,大都督带过来的将士,足够踏平这一波倭寇。
这还紧张什么?
大都督冲着后面喊了一声:“把梁九思那小子给我叫出来!老子可是足足等了他三个月!这小子倒好,一身武艺,陷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随即整个海岛上空都飘荡着祝家军将士们粗狂的叫喊声:“梁九思!”
和倭寇斗争,累了一夜,好不容易闭眼休息一会儿的梁聿,感觉杂乱的梦才做了一个开头,就被这声音震得一激灵,差点没从临时搭的床铺上滚下来。
第196章 两方相见
祝家军那齐齐一声“梁九思”, 不仅把梁聿本人吓得从草床上掉下来,更是把那放信号弹的小苦力吓得直往隧道的方向跑。
他们虽然已经认识了梁聿,但只知道梁大郎, 是他们何大侍奉的郎君, 杀起倭寇来比何大还要凶狠。
可不知道这梁九思又是何人, 况且祝家军的将士们又是学着大都督的话, 用官话喊得“梁九思”,只听得懂台州话的小苦力更加听不懂。
加上祝家军众将士那整齐的脚步,其中还不乏有穿着重甲的士兵,行进之时都觉得地面在轻微的摇动。
小苦力没被吓得当场腿软, 还能爬起来逃跑, 都是他胆子还不算小。
草丛摇动, 手拿望远镜一直观察着信号弹升空方向的祝家军立即注意到了。
“什么情况?”
虽然害怕有诈, 可对方又的的确确有梁九思才会制作的信号弹, 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寻找梁九思。
大都督几乎顷刻间就做出了决定。
不管什么情况, 先追。
倒也不会那么鲁莽, 把所有人都派出去,只派了两个侦查好手, 还有身手不错的先锋兵过去。
先锋兵确认前方没有问题之后, 再四处确认情况的大军才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然而他们错估了这个海岛上特殊的地形,采石场九曲十八弯, 宛若迷宫的隧道和溶洞既然能困住倭寇, 当然也能困住祝家军。
采石场有人工开采出来的隧道,还有天然形成的溶洞,或狭长, 或开阔,但就算是最广阔的地方也塞不下祝家军上万的将士啊!
所以祝家军虽人数占了绝对的优势, 但进入采石场隧道之后,这队伍想要不被分散都很难。
大都督也没有想到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个海岛,进来之后竟然会这样特殊。
这期间他们也碰到了几拨零散找不到出路的倭寇,队伍后面的人都还没有见到倭寇的一根毛。
就听到几句熟悉的倭语叫骂声,然后倭寇就已经被他们前方的同袍解决了。
“哎!换换位置,让我们也去前面拿军功啊!”倭寇的人头对于祝家军的将士来说,就是他们升职的军功章。
既然能遇到倭寇,那也能遇上已经被梁聿收编的苦力和海匪们。
这期间还闹了一个笑话,江南东道这边虽然都是古吴语演化的方言,但是台州这片,十里一乡音,就算同是台州人,各种语调细节都不尽相同。
而大都督作为禹州人,他手下的祝家军大多也是豫东道人士,还有一部分则是从明州换防过来的士兵,其中倒是有明州人士。
但明州虽然和台州相邻,方言又不尽相同。
更加有意思的是,倭寇的语言,虽然大家都听不懂,但其中有些音节却与吴语十分相似。
误会就这么来了。
祝家军这边将士听着对面台州籍贯的苦力与海匪们说话,觉着像是听不懂的倭语,然后举起了武器,在狭长的采石场隧道里抠抠搜搜摆开了进攻的阵式。
而梁聿这边的苦力还有海匪们,不知道援军已到,把同为吴语系的明州老乡的“萨宁啊!”空耳成了倭语的“哇达西,哇达西”,然后也举起了扁担、凿子还有己方杀伤力最为强大的竹制炸药桶!
你觉得对方是倭寇,对方也觉得你是倭寇。
可怜真正的倭寇,还拖着残躯,迷失在隧道之中,找不到逃跑的路线。
骂骂咧咧不知道说了几声“八格牙路”都没有多余人搭理。
梁聿听到了祝家军那一声声“梁九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援军到了。
揉着疲惫的双眼,从团圆给他铺的草编铺盖上站了起来。
“郎君。”团圆和他对视了一眼。
这个时候就算团圆再心痛他家郎君,也知道不是休息的时候。
祝家军已经到了,他们越快和祝家军汇合越好。
期间还要小心防备林大当家为头领的海匪,虽然说为了抗击入侵的倭寇,他们已经和这海岛上的海匪达成了合作。
可现在祝家军的援军一到,作为曾经被海匪作为苦力压迫奴隶的他们,立场瞬间又站到了海匪的对面。
海匪,海匪,即使在面对倭寇之时,能够记起大家同为大华同胞的身份,可到了和平之际,也不能忘记了他们名字里的那个“匪”字。
这个道理,不用梁聿多解释,团圆与他默契,只在一眼中便能言尽。
本想慢慢安排下去,把海匪和苦力的队伍渐渐分开,以确保到时候海匪不会把苦力们作为人质来换取自己逃脱的机会。
就听见被梁聿点为后勤兵,同时也是传递消息的侦查兵的几个小苦力,面白如纸,跌跌撞撞朝着他们两个人跑来。
“何大,郎君……突然,突然又涌进来好多倭寇,他们穿着重甲,还带着盾牌,我们把炮仗扔过去,他们用盾牌一顶,就弹回来了,就算落到他们脚边,他们躲在盾牌后面,炮仗也炸不开他们的铁盾牌!”
这些小苦力说不来炸药的名字,就把炸药说成他们过年时候玩的炮仗。
不过到了现在,就算孬老头在努力,岛上短时间能弄到的炸药原材料也不够了。
现在的竹子炸药,确实效果就比小孩们过年玩的炮仗大不了多少,威力已经远远比不上梁聿出场的时候,往倭寇人群里扔的那些了。
现在这些炮仗起的效果,也只不过是威慑一下隧道里面已经被之前的炸药吓破胆的倭寇们。
让他们只能被困在隧道里,跑不出去,也去不了他们躲藏的地方。
钝刀子切肉,就算时间长,也要一点一点磨死这些可恶的倭寇。
从深夜到天明,他们已经看着倭寇都疲惫的不行了。
可是现在有从哪里冒出那么一大群?
还把他们的隧道都堵了,并且一个个瞧着都精神饱满的很,好像还比原来那些倭寇个子都高出去好多。
昨天夜里是倭寇先打发过来的童子军?现在看到他们的崽子打不过他们大华人,就让在外面的倭寇连夜报信,把他们老子喊过来了?
众苦力面容肃穆,心中确实胆战心惊,仔细看不少人手里虽然拿着各式各样称不上武器的武器,但两腿都已经开始打颤。
虽然先有何大带领,把他们团结起来,调动出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后又有梁郎君带着神兵降世,在他们疲惫之时大展神威,又击退一波倭寇。
可自己这边是怎样的实力,他们自己人知道,一个个常年连吃饱饭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苦力,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而且他们也看出来了,制作天雷炮仗的材料已经不够了,一开始的时候,梁郎君扔下的天雷炮仗,一个就能炸翻十来个倭寇。
等到后来他们领到孬老头送过来的竹子炮仗的时候,就只能对几个倭寇造成伤害。
而一夜过去,现在最新送到他们手里的竹子炮仗,约莫也就只能靠着他先辈的威名,把已经吓破胆的倭寇吓个哆嗦。
若真的扔到倭寇身上,最多也就给他们炸出个皮外伤。
“怎么办,怎么办?”双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听懂对方的话语。
而苦力这边已经扔了几个竹子炮仗作为威胁,可对方非但不怕,好似还找到了防御的方法。
那一个个硕大的铁盾牌,咚一声立在地上,扬起半人高尘土,连整个隧道都仿佛震动了一下,更是把后面的人围得密不透风,恍若无缝的铁桶。
而那边已经被扔了几个竹子炮仗的祝家军也有些疑惑:大都督不是说那做出震声响的武器的,肯定是梁九思吗?
怎么现在扔着玩意的是“倭寇”?
而且这东西好像威力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大,眼疾手快一点,用盾牌一顶,力气大点都能叫这玩意飞回“倭寇”那边,就算反应能力没有那么快,原地把铁盾牌放下,也能毫发无损。
这东西也就是个声大。
祝家军的将士们还有空开玩笑,冲着后面先前对他们喊说换位置的同袍道:“还换不换?叫你们在前面,对面倭寇的炮仗扔过来,给你们牙崩掉两颗,哈哈哈哈!”
前面持盾的壮汉士兵们全部都朗声大笑了起来。
而对面见到吓不到对方的苦力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哎!要是昨天梁郎君一开始的神兵大炮还有就好了,一个扔过去,估计他们有那大盾也挡不住,先把拿大盾的都炸翻,后面没有盾的也不怕了!”
又有人悄悄从□□里掏出两个带着体温的竹子炮仗:“这个是我藏下来的,孬老丈一开始给我们送来的,威力比现在拿到的大很多……”
孬老头跟着梁聿水涨船高,原本人人都能糟践一句孬老头的人也成了孬老丈了。
一开始的竹子炸药确实比现在现在的竹子炮仗威力要大许多。
“但是就这两个,对方……”大家顺着这话看过去,对面的“倭寇”黑压压一片人头,纷纷叹气,“也不够啊!”
“没关系,小石头已经去请何大和梁郎君了!”
现在梁聿和团圆已经成为苦力们心中的神了。
“或许……我是说虽然就这两个炸不死多少人,但是你们听我说!”拿出自己私藏的竹子炸药的那少年开始说出自己的计划。
“两个虽然不够,但是我们能把这些倭寇引到我待过的那个采石场,那边土质松软,往常我们只要轻轻一敲就能砸下来许多石头,那会儿我们不知道,还砸死过不少人,后来才废弃了,我们就把那些倭寇引过去,我把这两个竹炮仗放上去,我知道哪里用力,能让石头掉下来,这两个炸药炸不死几个倭寇,但炸山的威力够了,炸不死他们,也砸死这帮倭寇!”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这真是个绝无仅有的好主意,并且称赞这苦力少年:“你小子行啊!瞧着有何大几分模样!”
这是苦力们心中的最高赞扬了!
第197章 再生意外
在一众苦力的“落石计”要实行之前, 梁聿终于带着团圆紧赶慢赶过来了。
“住手啊!”
他看着剑拔弩张的两方,嗓子直接喊破音了。
“梁郎君?”这是苦力一方。
“这谁啊?!”这是对面只听到梁聿声音,没有看到梁聿脸的祝家军众将士。
“梁九思?”有人发出疑问的声音。
梁聿听到这个名字, 拨开人群往最前面走去, 苦力们都在拦着他。
“梁郎君, 那边是倭寇啊!不要过去, 太危险了!”
梁聿和他们解释,他们还道:“我听见他们说什么哇达西,什么八格牙路了,他们怎么会是祝家军, 肯定是倭寇那边的援军, 梁郎君你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呀!”
苦力们说的都是台州话, 一时着急, 说得又快又模糊, 在祝家军那边听来, 也好像听不懂的倭语一般, 一时之间武器都握得更紧了。
那边在干什么,叽里呱啦说些什么?
不会是在谋划什么阴谋诡计吧!
祝家军这边的将士除了少数几个, 也没有见过梁九思, 只从大都督还有几个裨将嘴里听说过这个牛人的名字。
而一起进来的大都督,因为采石场的特殊地形, 现在还不知道被挤到哪个方向的隧道去了呢!
“等等!让我去前面, 让我去看看,我认得梁九思!”
突然从对面的队伍里传来不太标准的官话,话语里明显带着明州口音。
一个黑皮小子从最前方一群大汉的咯吱窝底下挤了出来。
“梁九思!”是梅独存!他竟然也在救援梁聿的队伍里!
对面的祝家军将士还是怕有诈, 不敢让梅独存整个人出去,只在两个盾牌中间, 让梅独存露出一个脑袋,好叫对方疑似是“梁九思”的人辨认辨认,也是为了让梅独存看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梁九思”。
梁聿也在团圆的帮助下,挣脱了众人的阻拦,终于与梅独存顺利会师。
梅独存看到梁聿脸的那一刻,楞了一下,因为梁聿实在瘦太多了,还黑了不少,但是脸颊轮廓还是在哪里的。
他又低头看到梁聿腰上带着的那把刀。
是了,没错的!
他绝对不会认错的,眼前这个人就是和他一起在船上背对背杀倭寇的梁九思!
梅独存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嘴笨,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只着急忙慌去解腰间系着的刀。
这把刀还是梁九思送给他的,下船之后他本来想还给他的。
这样好的刀,他这样的人怎么配的上。
可梁九思却笑着对他说:“收下吧,这是给朋友的礼物,纪念我们在船上携手杀敌的时光。”
梅独存想要把刀解下来给梁九思看,他想告诉他,他跟着大都督上了战场了,后来又用他送的这把刀杀了不少倭寇!
三个月,几场战役,他用梁聿教的技巧,已经升上什长的位置了!
只是他这不言语,只拔刀的动作,却让双方都误会了。
祝家军:什么?倭寇?拔刀击杀?
众苦力:什么?倭寇?刺杀梁郎君?
捏着的武器都已经举起来了,然后就看到梅独存扑过去抱住了梁聿,先脱口而出的是对梁聿的担心。
“你这三个月到底到哪里去了!我们都很担心你!”梅独存是知道梁聿要给大都督做信号弹的事情,虽然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兵,细节的东西都不清楚。
可是后来他听到军中有人说,那个姓梁的小子好像驴了大都督,背地里骂梁聿是没本事的人,估计是怕到时候露馅做不出东西来,这才提前跑了,这样的话语时候,梅独存怒不可遏,还和人家打架。
他不相信梁九思会是这样的人!
就因为这个,梅独存新兵入营,什么都还没有干,先挨了十军棍。
昨日夜里,听到大都督说整军出发去援救梁九思的时候,顷刻间他那十军棍的屈辱就瞬间被洗刷了一般。
他就知道,梁九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人!
他怎么会逃跑呢!
可当终于见到梁聿之时,当他看到梁聿好好的站在这里时,当他看到梁聿凹陷进去的脸颊之时,当他抱住梁聿感受到他消瘦的身材之时……
梅独存又忍不住了,他红了双目。
“你这三个月,到底在哪里!”
梁聿抬手回抱了他,轻轻拍了拍梅独存的背:“先不说这个,倭寇还在隧道里面,他们的人数也不少,大都督呢?”
他要把地图给大都督,然后一举剿灭倭寇。
至于林大当家那边,只能找狗子爹再谈了。
至此,海岛苦力与祝家军援军顺利汇合。
一群疲惫的终于卸下他们本该拿着农具的手,剩下的炸药都转交给了祝家军。
而原本差点用在祝家军身上的“落石计”,也被大都督改良之后,决定用在倭寇身上。
苦力包括海匪,全部撤出采石场隧道,众人把守着数十个隧道出口,不让倭寇有逃跑的机会。
然后在采石场各处都布置上炸药,这是打算直接震塌采石场,直接把倭寇活埋在里面。
“你小子!不是一身武艺吗?怎么沦落到如此境地!”大都督见到梁聿,别的不说先给他肩膀上来两下子。
要知道梁聿当初身体康健的时候,都只是勉强支撑住不动摇,现在被大都督这两熊掌拍下来,是真没有撑住。
还好团圆和梅独存两个一左一右支撑住他。
“你真的虚了很多啊!”大都督咂舌。
而另一边,他带过来的军师已经在和林大当家谈判了。
这里不得不提一嘴狗子爹,因为台州这二十来年来频繁出现外地人失踪,还有本地壮丁失踪的事宜,临海、宁海二县县令细细追查下去发现壮丁失踪与本地豪绅甚至海匪都多有牵连,就找了卧底潜伏进海匪帮派。
而狗子爹就是那个常年潜伏在海岛采石场的卧底,狗子作为他的长子,对此事也是知情的,甚至他能够成为林兴业的小厮,也是为了能够得到更多的消息,以及顺利向外部传达消息。
平安的母亲,也是其中知情人。
狗子爹实际上是她的表兄,二人只有一个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平安的父亲就是无意目睹了城中富户与海匪接头的场景,最后被富户家的管事派人暗杀了。
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却不知道平安父亲当日把他们与海匪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也知道妻兄多年来隐姓埋名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情,已经把当日的对话内容写了下来。
本来是打算暗地里转交给妻兄,也就是狗子爹,但是没想到对方行事如此狠辣,当天夜里就把他推入了河中,还伪装了他醉酒坠河的假象。
平安娘从娘家回来之后闻此噩耗,还来不及痛哭,就从亡父的书房里翻出了这封信。
为了顺利和狗子爹接头,平安娘改换姓名,嫁入了这海匪窝,和表兄成为了夫妻。
为解除海匪疑惑,也是因为平安一个小娃孤身在外,实在无人抚养,一年后平安娘把平安接进了吃人的采石场。
平安改名狗剩。
狗剩这个名字确实如狗子所言,是狗子爹作为平安继父,也是他的舅舅对他的期盼,其中期许的寓意与平安是一模一样的。
至于狗蛋也不是狗子爹和平安娘的生的孩子,而是狗子爹另外一个和他一起潜伏在采石场的亲兄弟的儿子。
他年纪轻轻就跟着狗子爹一起卧底海匪窝子,没有那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做海匪的。
狗蛋是狗子叔和外面青楼里的相好生下来的孩子。
狗子叔身份被发现,尸沉大海了。
狗子偷偷去给叔叔在青楼的相好送丧报的时候,那个比他叔大了十来岁的女人,面无表情把狗蛋递给了他。
下次狗子再出来打听她消息的时候,就得到一个她落海而亡的消息。
同一时间,平安爹死亡,平安娘装了一年的怀孕,“生下”狗蛋之后,又接来了狗剩。
狗子爹一家老小全住在海岛上,卧底身份的怀疑渐渐被打消,他也一步一步升迁到了管事的身份。
原本以为还有几年才能找全证据,彻底
拔除采石场海匪,没想到一拨倭寇来袭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而这也是他们的转机,狗子爹手上的证据,已经足够把城里那些稳坐高台,勾结海匪的豪绅以及背后官员拉下马。
只需要借助一点点祝家军的兵力!
而祝大将军作为江南道大都督,这事他本来就有插手的权利!
海匪这边情况复杂,不是一时能够解决的,而倭寇这边却是毋庸置疑只需要一个字——杀!
“你小子行啊!又立功了,要不要参军,就今日这军功,加上那个酒精、望远镜、信号弹、还有今日这什么震雷炮,直接来祝家军,我上书给你请个将军的官职,还有你那手下,是叫团圆吧!我也听说他名字了,也让他当个裨将怎么样!”
大都督算是看出梁聿亏了身子了,推开梅独存还有团圆,亲自揽他到身旁,瞧着梁聿的眼神满是喜爱。
这可是个人才,大人才!
可一定要划拉到他自己的锅里来。
“多谢大都督……”
梁聿正想要婉言拒绝大都督,虽然他对杀倭寇很感兴趣,但不代表他要参军啊!
当将军什么的,他就是一个画漫画的,志不在此啊!
嘴里还在组织词措,就听到梅独存一声惊呼:“大都督小心,梁九思——”他话语戛然而止,梁聿被大都督揽着看不到身后,却能感受到后背衣衫刹那溅上湿润。
他侧头看去,见到身旁的团圆一脸惊恐。
“郎君——”他也在嘶声力竭,朝着他和大都督的方向扑过来。
第198章 倭寇奸细
梁聿和大都督也同时回过了身。
大都督接住了朝着他倒下来的梅独存, 而梁聿则是直面朝着他二人狰狞着一张脸扑过来的人,还有一个引线已经几乎燃到底的竹子炮仗。
“郎君——”团圆一声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一脚踹开了那个穿着苦力衣裳的矮小男人, 可是已经来不及挑飞那个炸药了。
要是让这个竹子炮仗就在这里炸开的话, 梁聿、大都督还有已经面无血色倒下的梅独存都会受伤, 尤其是这炮仗的位置眼瞅着就在几人脑袋的附近。
“该死!”团圆夺过那男人手里的肋差, 双腿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朝着那竹子炮仗的方向扑去,他想要用自己的□□,把这个竹子炮仗压在身下, 以此来阻挡对梁聿几个的伤害。
“团圆, 退开!”然而梁聿比他的速度更快, 他伸手抓住了那个竹筒——嘭得一声巨响。
这个竹子炮仗在众人头顶上空炸开了, 竹片四散, 有一片在团圆眼前飞过, 在他眉骨留下一道血痕。
团圆顾不得自己的那点疼, 粗鲁得擦了一把快要流进眼里的血液,他原本是仰头看着炸开的上空, 然后才迅速低头去查看他家郎君的情况。
然而还不等他庆幸, 这竹子炮仗被他家郎君扔到上空才炸开,就瞧见梁聿一只手捏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
团圆双目晕眩, 只看到他家郎君的手从手腕开始都是血肉模糊一片, 滴答滴答不停往地上流着鲜血。
原来那个竹子炸药梁聿捏到手里的第一时间就炸开了,是梁聿忍着疼把那炸药抛上了上空,才阻止了这个炸药继续伤害更多的人。
所以这个突如其来的炸药, 只炸伤了梁聿一个人,还有团圆的眉骨被竹片刮伤了一点, 其余人都被梁聿护得好好的。
“郎君!”团圆这一生的眼泪,恐怕都用在梁聿身上了。
“梁家小子!”大都督等人也反应了过来,立即过来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梁聿。
而其他人也终于在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中反应过来,祝家军的将士把那苦力打扮的矮小男人捆了起来。
祝家军将士看着那男人用来袭击大都督的肋差,又脱了他的裤子看他弯曲的两腿,掰开他的牙齿,看到他参差不齐的黑色牙齿。
直接确认:“将军,这是个倭寇假扮的!”
而其余苦力虽听不懂祝家军的话语,但看到这副场景也是惶恐不安。
“我们不认识他,我们怎么有胆子刺杀大都督还有梁郎君!如果没有梁郎君的话,我们根本活不下来,梁郎君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不会做恩将仇报之事的!”
一群人,说的又是祝家军听不太懂的台州话,其中还夹杂着其他地方的方言,叽里呱啦凑在一起,反正是什么都没有听懂,只知道他们现在很着急。
“都安静!”祝家军一个官职比较高的将领大声吼了一声,才把一群苦力都震慑住了。
他在其中挑了一个会说官话的出来,让他把自己的话翻译给苦力们听。
“祝家军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现在你们都按照原来属于哪个采石场的队伍排队,有十人以上不认识的拉出来捆起来!
所属采石场人员只剩下十人以下的也先捆起来,不过放心,在确认是奸细之前,不会对你们任何人做任何伤害你们发肤之事,等我们确认你的籍贯身份没有问题之后,就会给你们松绑!”
语言能够相通之后,大家果然都安心了不少,就算自己被捆了起来,大家也没有那么害怕。
他们确确实实是大华人,可不是那什么装成他们大华人的倭寇。
祝家军的办法确实有用,立刻就剔出了数个混在苦力人群中的倭寇。
他们都是一些研究大华文化的东瀛人,能听懂大华官话。
早前和岛上苦力拼杀的时候,就杀了几个苦力,脱了他们身上的衣服藏着以备不时之需。
进入采石场隧道之后,他们藏起来的衣服就派上了用场。
只要他们穿着苦力的衣裳,就算对面的苦力不认识他们,也不会用那什么厉害的武器对付他们。
但是他们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混到对面的苦力之中去,因为梁聿安排的是所有一个采石场的苦力负责原来的隧道。
大家都是对自己人眼熟的,这么几个眼生的人过来,他们就算一开始没有想到是倭寇假扮的,也会认为这几个苦力是过来和他们抢功的。
虽然阻拦倭寇是为了他们自己,但是这群倭寇信服他们何大还有梁郎君,所有只要有机会,就想要在他们两个人面前表现自己。
没准何大还有梁郎君一高兴,还能多给他们队伍分点那什么竹子炮仗,他们打起倭寇来更有劲。
这一伙伪装成苦力,茫然流窜在各个隧道溶洞之中,可谁都不愿意收留他们,再留下去,他们装成外地人,说不了台州话的这个借口也不好使了,差点被怀疑别有用心。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梁聿他们还有祝家军商量撤离的话语。
梁聿和祝家军说的可是官话,他们听得懂,而且大批大批来自不同采石场的苦力混在一起,除了和自己同一个采石场,或者曾经同一个采石场的,谁也不认识谁了。
就这么让这几个倭寇顺利藏进了出来的队伍里,免于被石头掩埋的命运。
本来如果就这么逃出去也就算了,可偏偏他们之中还有一个死士,而他又认出了大都督的身份。
只要大华祝家军的主将死在这里,那么对大华士兵的士气打击必然是不可估量的。
其他人都劝不住这个死士,当然他们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在帮忙其余苦力在布置炸毁采石场隧道的炸药的时候,他们还悄悄藏了几个。
那死士抓住大都督和梁聿聊天的空挡,就拿出藏在衣服里面的肋差,点燃了一个竹子炮仗朝着二人冲过去。
祝家军主将要死,他旁边的那个男人也要死!
他们已经听说了,这害死他们无数武士的厉害武器,就是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瘦弱男人制造的!
不能在让这个人继续留在世上,为大华效力,再制作出更加厉害的武器,阻挡他们东瀛一统天下的路途!
只不过他们的计划,才开始就被发现了。
梅独存就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他一直注视着前方的梁聿还有大都督。
而对倭寇恨之入骨的他,对于倭寇有别于他们大华人的走路姿势也是熟烂于心中。
之前这几个倭寇混在苦力之中且不说,现在他冒了出来,行状还如此可疑,梅独存要是还看不出来,就愧对他这让他日日夜夜无法安眠的恨意了。
所以在那倭寇藏着肋差冲过来的第一刻,梅独存就是意识到了这是个什么人。
他挡在了倭寇刺杀的途中,而这个倭寇死士也是打定主意,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只是一个梅独存,他又怎么会放弃他刺杀祝家军将领还有那个武器大师的计划。
倭寇锋利的肋差刺破梅独存的肚子,血如泉水般喷涌,溅湿了梁聿和大都督的后背衣衫。
这么大动静,团圆也发现了,疾步过来。
后面便是大家都看到的了。
“梅独存他……”梁聿此刻情况也很不好,但是他还惦记着倒下的梅独存。
“他是为了救我们,他不能死,他还有妹妹在家里等他……”梁聿很能耐痛,但手上火辣的痛楚,还有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也让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软到在大都督还有团圆两人的怀里,视线最后是远处梅独存对他露出的一个苍白的笑容,他无声:“梁九思,要是我死了,帮我照顾妹妹。”
“梁九思,梁家小子,醒醒,不要晕,不要睡过去,你那个兄弟我们会救的!你不是给了练酒精的法子吗?!酒精可以消毒,祝家军的军医桑皮线缝伤口的法子也练得很熟练了!我们会把那小子的肠子装回去,伤口也缝回去的!你不要睡!”耳边是大都督着急的声音。
他经历过太多,太多在战场上闭上眼之后,就再也睁不开眼的同胞。
梁聿瘦成这样,他不是没有眼睛看不到,又在这一瞬间流了这么多血,那只右手已经血肉模糊,好似没有一个地方没在流血。
就算梁聿及时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这鲜血也是滴滴哒哒不停往下流,在地上蜿蜒和不远处梅独存身下的鲜血交汇在一起,触目惊心。
要不是他还在脑子里不停提醒自己梁聿现在身板脆弱,挨不住他一下,大都督估计都要上手去给梁聿脸上来上两巴掌,不许他在这个时候睡着了。
“军医!军医呢!把梁九思救活!”
虽然大都督此刻的话确实有点像后世总裁文里的霸道总裁,但担心梁聿的心不是作假的。
梁聿昏迷,原本握着伤口手腕的手已经无意识松掉了。
现在是团圆替上他昏迷的郎君。
眼泪已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视线中梁聿一片血红的右手。
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牢牢握住梁聿的手腕,企图不再让血液继续流失。
他不敢碰梁聿的伤口,只敢这样做着微不足道的努力。
“求求大都督,一定要让军医治好我家郎君……”在苦力之中可以称得上叱咤风云的何大,此刻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
他的郎君,在这海岛上被折磨了三个月,现在都不够他一手握住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这只能画出那么多漂亮的画的手,他家郎君开心时能自比价值万金的右手……
团圆不敢继续想了,要是失去了这只手,他的郎君会多么痛苦。
第199章 人世独存
天空乌压压似伸手可触, 轰隆隆雷声,闪电在乌云里里翻滚。
江南的梅雨天气,一场又一场, 雷雨、暴雨接连下个不停。
大都督的军帐里, 青布幔帐隔开里外, 军医在里, 大都督等人在外。
这是军医要求的,一个是不让太吵闹,二个是这样环境干净一点。
大都督听过梁聿和军医讨论的细菌论,低头看看自己, 先闻到自己身上海上作战十几日未曾沐浴的咸腥味道。
这幔帐好像确实需要。
“他怎么样?”幔帐外面大都督着急问军医, 里头躺着的梁聿是个什么情况。
幔帐里面灯火通明, 情况似乎十分焦灼, 军医们都没有答话, 只打发了一个年轻一点的军医出来回大将军的话。
“回大都督的话, 伤者比较幸运, 手骨都是完整的,没有骨折的迹象, 只是手上伤口比较多, 家师同诸位师叔挑出伤口里的竹刺和杂物,就可以给伤口缝合, 只要不发热就没有什么大碍。”
这青年军医也十分着急, 语速飞快回答了大都督的话之后,又一扭身回了幔帐后面,他也急着在师长身后观摩学习, 如果不是师叔眼神打发他出来同大都督回话,他也是一步都不肯动的。
大都督皱着眉头听完这话, 却一点都没有放下心。
要是梁九思这小子的手没有问题,这群家伙这么着急干嘛?
他心中烦闷,想出去转转透个气都不成,因为外面正在下着倾盆大雨。
他的亲兵披着蓑衣从帐外过来,不过几步路,身后以聚集了一堆雨水滴落的痕迹。
“梅独存呢?”大都督着急问。
梅独存因为保护他被倭寇一刀化开了腹部,所以大都督也记住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的姓名。
和梁聿这边一样,梅独存那边也调去了祝家军最好的军医,为他治疗。
亲兵的面色不大好看,到大都督近前,克制着不让自己身上的水汽沾染到大都督,然后才低声道清楚梅独存现在的情况。
“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大都督听完亲兵回复之后,疲惫地坐了下来,他捏了捏鼻梁,挥手让亲兵退下。
阳光劈开厚厚乌云,暴雨暂歇,阳光晴好,但雨后道路泥泞,路过的人不是一脚深一脚浅,就是甩了满裤子的泥点子。
今日休沐,大都督已经月余没有回府,也是时候回去见见两个宝贝孩子。
梁聿手上的伤口已经缝合完成,但是人还在昏迷之中。
军医说他是身上亏空的厉害了,之前在采石场饿了这么长时间,又受了这么大伤,流了那么多血,要是这时候还活蹦乱跳得反倒要怀疑他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话虽然糙,但是大都督一想,也是啊!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要是梁九思在他这里有个好歹,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中书令交代,就算梁家子嗣繁盛,但这么大个儿子辛辛苦苦养到十八岁也不容易。
要是只伤个手,能治好就行,就算治不好,也没没关系,他祝家嫁个女儿给他嘛!
以后就成为他祝家的东床快婿!
想来梁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祝家还能白得个人才!
大都督到现在都还误会梁聿是他大伯的小儿子,且在脑内致力于把梁聿划拉到他祝家的锅里来。
梅独存已经下葬。
祝家军查了梅独存的户籍,发现他已经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连整个村子宗族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倭寇屠村的遗孤。
“他是最后一个了,也死在了倭寇手里吗?”大都督的亲兵说出这句话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棺材里,不大一个小少年,脸颊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是因为他在死之前参与杀了那么多倭寇吗?
但亲兵永远记得这个黑黝黝的渔家少年,在闭眼前的最后那一滴眼泪。
他还有太多太多不甘,却终究要与这个世界永别了。
“我与倭寇不共戴天!”
这一天参与了梅独存小小葬礼的将士,不知多少人在嘴上或在心里默默说出了这一句话。
梅独存的遗物很少,一个军牌,还有一把做工精良的鄣刀。
他没有留下来的军饷还有抚恤金。
亲兵们查过他的户籍,以为他没有亲人了,所以一部分作为他的陪葬放进了棺材里,还有一部分都帮他换成了纸钱。
负责他身后事的亲兵一边给他烧着纸钱,一边喃喃道:“知道你在阳间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以后在黄泉之下就过点潇洒的日子,这都是你自己用命换回来的,在下面给自己娶个媳妇,不用省着花,以后过年过节,祝家军的将士都会祭拜你的……”
梁聿在昏迷的时候,团圆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采石场幸存的苦力被解救出来之后,所有人都在大吃大喝,就算被提醒了他们常年忍饥挨饿,这乍然油水吃进去,身体会不适应,他们也忍不住。
只有团圆,他也饿了三个多月,采石场挖掘苦力的伙食就算比运送苦力好上一些那也不过就是多一顿,且饼子中没有掺杂木屑之类,但那也只是粗粮饼子。
团圆现在精瘦精瘦,状况并不比梁聿好上多少。
且他在对战倭寇的时候也受了伤,手臂上还有几道长长的伤口呢。
一道在他腰后的伤口皮肉都翻出来了,露在外面的肉惨白一片,也不知道多长时间了,一直被他用布裹着。
知道他听到梁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之后,两眼一番晕过去,军医检查他身体的时候才发现了他这满身的伤。
把他伤口上的腐肉割去,再重新缝合。
他家郎君都没有怎么高热,倒是这小子来势汹汹,高烧反复了几日,把军医折腾得,几次以为他要没了,这小子又挺过来了。
直到大都督休沐这日,这小子退了高热,能从床上爬起来了。
吃了一锅粥之后,先去看他家郎君,接手药童的活计,给他家郎君擦手擦脚散热。
瞧着他家郎君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眼泪又克制不住掉下来。
连坐在外面躲清闲的药童都听到了团圆的抽泣声,被吓了一跳。
这是干啥,没听说这梁家郎君要不行了啊!
难道是发起高烧了?!
就在药童着急忙慌去领了军医过来看看梁聿的时候,等军医到了又不见团圆身影了。
而梁聿也十分安稳躺在床榻之上,虽然仍旧还昏迷着,但情况也还算稳定。
团圆不知道去了哪里,休沐日的大都督在府上,却接到了管家传来的消息。
“大都督,明州商会会长领了个粮商求见。”
“粮商?”别的什么商人大都督大概都不会多理会一下,听到粮商他耳朵都竖起来了,“来干嘛?给我赠粮?”
管家把这二人大致的来意说了一下,不过是因为祝家军占着水道,这粮商想要问问什么时候能打退倭寇,他一船船粮食停在明州港口,每天都是一笔巨大的银子,而闽中那边的买主又等得着急。
“叫他们进来吧。”虽然不是给他来送粮的,但是这么大一个粮商,对他有事相求,怎么也能留下一层皮在他这里吧!
与此同时,团圆回了他们在台州租住的小院,正好碰到了院子的房东。
他一开始还没有认出团圆来,后来才发现这个瘦了不少的人竟然是几个月前向自己租房子的租客。
“啊!你们回来了?这几个月见你们房子都没有人,我还以为你们有急事走了呢!这房子还租吗?”团圆当初交的房租已经到期了,房东还不见他们人回来,这是打算上门把他们的东西都收拾收拾。
团圆冲着房东行礼:“还要租一段时间,我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过几日给房东把租金送去。”
房东听到这话,就打道回府了。
虽然团圆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不见,就瘦成了这幅鬼样子,还面色苍白,一点不像一个正经人,但是鉴于上一回这人给房租给的很痛快,一点都不拖拉,房东还是信他一回。
当然团圆现在手里是一文钱都没有的,他推门进了这个几个月前租住的屋子。
三个月没有住人的屋子,屋子里头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当初买来的食物都已经腐烂风干。
晒在外面的衣裳都被风吹跑了,就算没有被风吹跑,那衣料经过三个月风吹日晒雨淋,那料子也早就化得不像样子了。
还好放在屋子里的衣裳他都好好收在柜子里,拿出来除了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还是干干净净的。
锁在衣柜底下的钱匣子,里头的银票也好好放着。
团圆这突然回来,就是为了给他家郎君拿换洗的衣裳,他看到他家郎君身上穿得衣裳污渍一块黄一块黑,那药童年纪小小,根本照顾不好他家郎君,所以团圆决定自己照顾。
给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从前的衣裳已经不怎么合身,但团圆裹裹衣袖,紧紧腰带,也就是胡乱穿了,他穿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家郎君。
衣裳塞进包裹里背在身上,银票也塞进兜里。
临出门前,看了一眼他家郎君住的屋子套间的耳房,里面还有他给九郎做的小玩意,一套手工做的印刷模型,才做了一半,还有一本郎君说的什么“扣版”风格的漫画册子。
团圆拿起来翻了一下,已经画完了,一眼就能够认出漫画里的人是他家郎君还有九郎,他和绿衣也在里面。
这画的是郎君和九郎在书院里面一起学习的场景,里面有他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
团圆眼泪又克制不住掉下来,他记得自家郎君说过。
这都是做给九郎的。
他还说到时候九郎娘亲的忌日,他也陪着一起去,把这些东西都烧给九郎娘亲,让她知道九郎现在过得很好,交到了他这样的好朋友。
团圆眼睛模糊,呜咽出声。
郎君的手,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完成这未完成的模型。
军医说梁聿的手虽然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了,但到底能恢复成什么样子,还要等梁聿彻底醒来之后才知道。
第200章 团圆吐苦
入暮时分, 西风送来昏黄洒落池塘,叫□□的荷花也披上了一层柔光。
一艘乌蓬小船水中悠游,塘间碧荷摇动, 滚落了露珠溅起点点涟漪。
“绿衣姐姐, 绿衣姐姐!”岸上有个小丫头招手喊船上采荷的绿衣。
“怎么了?”
绿衣撑着船篙从乌蓬小船上站起, 她腰间挂着个小背篓, 上头已经插了几片荷叶,点缀着几朵粉嫩荷花,远远瞧去,好似斜斜系了件碧绿的荷叶围裙。
小丫头这时却不回答了, 只一个劲招手让绿衣过来, 绿衣心中疑惑, 不过她采的荷叶也足够装扮姑娘屋里花瓶了, 就撑了船篙靠岸。
“怎么了?这回能说了吗?什么秘密的事?”
小丫头垫脚凑上绿衣耳畔:“偏门来了个又瘦又高的男人, 说要找九公子……”可她们府上哪里来的九公子?只有一个九娘子?
九娘子是外头来的一个男子说要见就能见的?
“我娘和他说没有九公子也打发不走他, 他就改口说要找绿衣。”
小丫头的娘亲正是偏门看门的婆子, 一听这事不对劲,就急忙遣小丫头过来找绿衣了。
九郎娘亲在去世前两年就开始教导九郎掌管府内中馈, 禹州老宅八成的仆人都是她留下的心腹。
大都督就算来台州, 带来的仆人大多也都是九郎娘亲留下的老仆,这门房还是当年九郎娘亲从荣府带来的陪房之一, 年纪大了把自个原来的位置让给了媳妇, 自己则是去看个侧门打发打发时间,对九郎再是衷心不过。
绿衣眉头一紧,但又对这场景感到莫名熟悉。
难道是团圆?梁大郎不是和她家姑娘写诀别信闹脾气回扬州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但是转念又想到小丫头嘴里说的“又瘦又高的男子”, 团圆个子倒是不低,但他可和“瘦”字半点不沾边啊!
梁大郎纵他, 自己吃一碗饭,能给他吃两碗,那一顿顿精米细面、八珍玉食的,可不给他小脸养得圆乎吗?
虽然这般想着,绿衣还是问了一句:“你阿娘可有问那人姓什么?”
“他说他主家姓梁,有东西交给绿衣姐姐你。”人家直说了绿衣,姐姐是小丫头自己加的。
“我娘说可以代为转交,但是他却说一定要亲自见到绿衣姐姐你,东西他要亲手交给你。”
再瞧这小丫头,说这话时,面色酡红,仿佛她撞见了什么私相授受的场面似的。
小丫头年纪不过八九岁模样,懂得倒是不少。
绿衣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收起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是咱家正经的亲戚!”绿衣算算梁大郎也出自禹州梁家,荣府二房的表姑娘不就嫁了禹州梁家吗?两家怎么不是正经亲戚?
想了一下,怕这小丫头管不住嘴,出去胡咧咧坏事,又补了一句:“若是姓梁的话,估计是禹州梁家的亲戚,姑娘的表姐不就嫁了他家长孙吗?亏你家里从前还是夫人娘家出来的,这点子关系都记不住!回去叫你娘好好骂你一顿!”
小丫头被绿衣横了一眼,不敢和姑娘身边伺候的姐姐顶嘴,心中却不服想:还叫我娘教训我呢!我娘自己也不是没认出那是梁家来的亲戚,还当个什么大事,着急忙慌叫我找过来嘛!
她却不知这是她绿衣姐姐的心机,这就是为什么人家绿衣年纪小小能当上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而她只是一个给娘亲跑跑腿的粗使丫头。
听到可能是梁大郎派来的人,绿衣吩咐小丫头把人请到门房小厅好好招待着,她自己借口采荷一身脏污,不好见客,回去换了一身衣裳。
这时代姑娘家穿男装也是一种时尚,且自三月前梁聿来过祝府后,九郎就时长在家中穿着无男女款式之分的道袍,绿衣作为九郎的大丫鬟,也跟着一起穿,所以今日她换了这身衣裳出来,也没人觉得奇怪。
而绿衣走到门房小厅之后,见到那梁家派来的人,第一眼就呆住了。
这……
“团,团圆?”绿衣不敢认,可这人面相又透出那股熟悉之感。
这是团圆?他减肥成功了?难道是团圆的兄弟?她记得团圆说过的,他有个兄长名叫重圆。
“重圆?”所以绿衣又小心换了个名字。
“我是团圆。”若是放在过去,团圆必定还要同绿衣打趣一番,怎么他瘦了,他就认不得自己了。
但是此刻团圆心系他家郎君安危,担忧他家郎君的伤手,什么心情都没有。
过来祝府这一趟,也只是为了把郎君为九郎做的这些东西转交给他。
想叫他知道他家郎君为他祝九郎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绿衣却不知道团圆与梁聿二人这三月底细,虽觉得团圆面容疲惫,眉间带愁,却只道自己是长久未见他,他身材样貌又如此大变,才叫她产生的错觉。
“你们又回来了?不是和九郎写了诀别书了吗?”
她脸上还带着浅笑,当眼前团圆还是三月前会说些俏皮话与她打趣的那人,是在扬州甘泉书院,会买点零嘴吃食同她分着吃的团圆。
却不知道团圆听到她这无知无觉的话,握着包裹的手都在颤抖。
他告诉自己这不怪九郎,也不怪绿衣,这只是因为他们运气不好,就是郎君醒着也不会希望他迁怒他二人的。
可是团圆心里委屈,几乎可以说是粗鲁的把怀里那包包的仔仔细细的东西硬塞进了绿衣怀里,语气冰冷道:“这是我家郎君三个月之前给你家郎君准备的东西,拿好了,不要摔了。”
这嘱咐语气自然不是温和的,绿衣刚皱眉想问他这带着气性的话甩到他这里干嘛,你家郎君自己闹脾气不理她家九郎,她家九郎又没做错什么,干嘛上杆子哄?还有你团圆又到她这里拿她撒什么气!
绿衣在九郎身边也是被宠着的,瞧她那脾气就知道了,这会儿被团圆这么对待,小脾气也上来,原本想把手里这什劳子梁大郎做了三个月的东西扔还给团圆,说她不转交,叫你家梁大郎自己来见她家九郎吧!
不过绿衣心里还在想,看她使不使坏,好好在她家姑娘面前给你梁大郎主仆上上眼药!
只不过还未行动,便听到团圆声音带着那种强行克制的颤抖与哽咽:“从扬州到台州,月余的时间,明州找不到船来台州,郎君在港口与人好话说尽了,就是为了来见见九郎好不好……所有人都不肯载我们,因为人人都知道海上还有倭寇……”团圆实在是忍不住,郎君不愿意说,让他把这一路的苦说出来!
他郎君为了你九郎都这般了,就是同你九郎闹点脾气又如何了!
你祝九郎说是他家郎君莫逆之交,可他家郎君可为你祝九郎出生入死,而你祝九郎连个真姓名都要他家郎君猜也就罢了,连他家郎君这点小脾气,小癖好都忍不下,还何谈莫逆之交!
绿衣动作顿下,抬头细看团圆,才发现他不仅形销骨立,满面病容,嘴唇苍白爆皮,就连那双眼睛也不复从前清澈灵动,眼球布满了红血丝,望去是触目惊心的愁与怨。
“你……”绿衣张口,却不止从何问起,而团圆却没有停止,他要一气把这些愁,这些怨全部都倾泻出来!
“来台州的船上,郎君,我,船夫三个人,撞上了倭寇余孽。”
“怎么会这样!”
无视绿衣的惊呼声,团圆继续道:“他们百来人,我们只有三个,站在船边推下去一个,后面又会扑上数个来……我不知道我们三人撑了多久才等到祝家军的支援,可我知道,郎君的大氅都被倭寇的刀砍烂了,他给你家九郎的那把玉骨扇都还护得好好的!”
“团圆……”绿衣脾气虽然被养的骄纵些,可也真不是心坏的人,她瞧着团圆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想说些安慰的话。
可又能说什么呢?说九郎和她不知道大郎和他是那么艰难来台州见她们的?问他早先为什么不说?问他这三个月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才叫他在外面吃苦变成这般模样?
可这些话触及到团圆簌簌落下的断线眼珠,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的言语太轻太淡,怕抹不平团圆心中怨恨。
只是呐呐拿出了帕子,想给他抹掉面颊渐渐连成线的眼泪,却被团圆挥手挡开。
团圆不接受绿衣的示好。
他是可怜他也好,安慰他也好,他都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像郎君一样,九郎稍微说几句软话,给点笑脸,他就会轻易原谅!
自己用袖子擦掉眼泪,海岛苦力,风吹日晒三个月,糙了黝黑的皮肤,团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白里透红的粉嫩胖团子了。
“这些我早就想说,可郎君不让,他到台州的时候,身上没一处好皮,夫人同老夫人做的那么厚实的大氅都破破烂烂的了!”
梁聿的大氅,绿衣在扬州也见过,还给她家姑娘披过呢!
“一到台州,伤都没好,郎君就四处打听你家郎君的消息,路上受的伤,他见了面一个字都不吐,你和你家郎君想必是以为我家郎君面上嬉皮笑脸,什么话都不说,那这一路便是风平浪静,一路平安?”
绿衣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因为九郎和她是真没有想到梁聿过来一路凶险,他们怎么真的就一句都不说,要是知道梁聿过来见她家九郎一面遭遇了这般陷境,她怎么也要在九郎面前多说梁聿几句好话的。
瞧着团圆带着冷笑的脸,绿衣竟觉得有些心虚脸臊。
“这里。”团圆手点着绿衣怀里他方才塞过去的东西,“你当我家郎君小孩脾气,与你家郎君闹脾气,还写诀别书,他是预备着给你家郎君的礼物,你知道他关在屋子里做了多久吗?这些东西!”
绿衣感受着手里包裹,分量不轻。
“他知道没几日就是你家郎君娘亲的忌日,知道他怕是心情不好,做了这些就是想哄他开心,他说这些都是预备给你家郎君娘亲看的,让她知道他的孩子现在过的好好的,有他这个朋友在,不说生死相随的虚话,总是要与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做一对无忧无虑的好朋友!”
这话听的绿衣有点别扭,她看着团圆,欲言又止。
团圆仍在继续,把后面他和郎君一起出去买颜料,然后被海匪掳走做了苦力,苦了三个月又遇上倭寇入侵,他家郎君为了救大都督与众人,伤了右手还不知后果如何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绿衣这才知道为何这三月来梁聿和团圆两人都渺无音讯,而再见团圆,他又为何是这幅形销立骨的模样。
“梁大郎他受伤了,右手被那什么什么东西炸伤了?”绿衣知道梁聿是做什么的,她如何能不知道右手对梁聿的重要性。
这还是为了救大都督受的伤,刹那绿衣也同团圆一般,觉着天都塌了。
绿衣也是梁聿的漫画粉丝来着。
团圆走了,留下一句你家郎君看不看他家郎君也随意,反正他家郎君现在就躺在你们祝家大都督的军帐之中昏迷不醒。
绿衣抱着这一包裹的东西回到九郎院子的时候,九郎正在用她先前采回来的荷花、荷叶插花。
“哪去了?我听洒雪说有什么荣家那边的亲戚遣了人来,你去招待了。”九郎在花瓶上做了一个景致,临了又觉得这个花瓶配不上荷花清雅。
换花瓶时眼角余光见着绿衣进来,她顾着手上事儿,也没抬眼去细看绿衣此时面色。
当听到绿衣同她说的话时,手上花瓶咣当就掉到了地毯上。
花瓶中养花的水溅了她半扇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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