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离得有些远了,未曾看仔细看清他的容貌,只觉他温文尔雅,却不像是战场杀敌之人,可她此刻一瞧,觉着他的眉目好是秀气,秀气中竟还带着些孤僻之感。
“杨副将还未回答本宫,究竟在寻何物?”她再而问道,婉然浅笑,见他却不敢抬眸看她。
杨风湛不易察觉地后退了一小步,像是在与之刻意保持着距离,纠结万分,随性而答:“不起眼的小物件罢了。”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想起他方才找寻时的身影,分明很是着急,定是丢了何等贵重之物:“你不告诉本宫,本宫如何帮你寻得它。”
他听罢显然一怔,不可思议地撞上她的目光,见她眸色里流淌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午后的春风,轻柔地拂过山林。
他心知君臣有别,从未听闻过有哪位公主,会亲自帮区区一个副将找寻物件,不觉有些慌了神,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而那丢失的物件于他而言太为珍贵,可在他人眼中,仅仅是随处可得的廉价之物……他迟疑了片刻,终是难以启齿。
这般的神色,姜慕微再熟悉不过。
早在倾乐坊之时,娘亲赠予了儿时的她一支银簪,那簪子是娘亲为她贺生辰之时在市集所挑选,虽是廉价,她却一直视若珍宝。
这宫里的金银珠宝琳琅满目,那簪子在这宫中却为格格不入,她将其小心翼翼地藏着,生怕被他人瞧见了,笑话她去。
见杨风湛半晌说不上话来,她随即走入花丛中,轻蹙着眉,仔细地找寻起来。
见长慕公主不顾他的劝阻,也不多问,已然帮忙找寻着物件,杨风湛伫立了一会儿,忽而朝着她的身影道着:“一串用铜板连成的挂坠。”
“是在这附近吗?”姜慕微轻声问道,向花丛深处再走去了些。
此刻的杨风湛也终是有些明白,为何周将军会对长慕公主情有独钟。
他原本以为公主皆为高高在上的姿态,可她尤为不同,她颜如朝露,一瞥惊鸿。他竟是有些想去靠近,靠近这位不论尊卑的长慕公主。
“应是如此,”他亦弯腰找寻起来,松解下心,边找边答着话,“末将昨日经过此地后,挂坠便不见了。”
他时不时也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这才恍然意识到,今日的公主穿着随性的便服,应是有何别的打算。
在此耽搁久了,他纵使有千万条功绩也不抵此罪过,况且公主千金之躯,又怎能在这花丛中久待,受累不说,还脏了素雅的衣裳。
“公主若有别的安排,别为此耽搁了。”杨风湛于心不忍,直起身子,向她走近了些。
哪知她忽而起身,笑意盈盈地看向他,轻轻地晃了晃手中的挂坠,眸光中一片清澈与明朗。
“是不是这个?”
他望着她沾沾自喜的模样,望着她额角细微的汗珠,望着她有些许弄脏的双手,不觉怔然了良晌。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直至姜慕微走上前,将挂坠递于他手中,他才忙道谢着:“是,多谢公主。”
“既是如此贵重之物,往后可要再当心些,莫要再丢失了。”她转眸望见了正巧路过此地的语昔,见语昔朝她行了行礼,在一旁停住了步子,便知让其去打听之事有了些进展。
匆忙与杨风湛道了别,姜慕微让语昔跟随着她,暂且先回那流玉宫去。
瞧着她离去的身影消逝在了不远处,杨风湛收回了目光,又望了望手中的挂坠,又愣了好是片刻。
他讶然不已,原来身为副将的他,也能与公主这般相处,却也能相处得这般舒心。
她说是贵重之物……却是丝毫未有嘲笑他之意……他将挂坠攥在手心,往昔之忆不断涌来,伴随着暖意流淌进了心底。
这是他已故的娘亲,留下的唯一物件。
亦是他,怀念娘亲时,唯一的念想。
“有何消息?”姜慕微缓步行至寝殿中,泰然自若地向身后的语昔问道。
语昔跟随着公主走入殿内,恭敬地开口回禀:“公主可有听说过……肃王回朝之事?”
她不禁回想起前一阵子偶然路过后花园时,听起婢女们谈及过此事,那时的她一心将心思放在了赐婚一事上,并未在意朝中之事。
肃王苏靖本为朝中命官,秉公任直,持正不阿,虽为当今圣上的表兄弟,却一直辅佐其左右,效忠于朝廷。
可他,却是当年崇瑶皇后一心爱慕之人。
当初,陛下便是从肃王那儿,硬生生地夺走了崇瑶皇后。
传言肃王与崇瑶皇后从未作何越矩之事,皆以君臣相称。可陛下生性多疑,自是不会让其待在城中,便让肃王去驻守偏远的汕肃城。
如此想来,这肃王应是有所才干,陛下召他回朝,是想让他稳固朝局……姜慕微轻而点了点头,示意语昔接着言说:“有所耳闻。”
“陛下本有意将远在汕肃城的肃王召回朝中,欲将其重用,”语昔压低了语调,似是也有些许不解,轻声道之,“可近来之日,陛下忽然变了主意,将那原本旨意收了回去。”
召其回朝,却又忽然放弃重用此人……可这与母妃抚琴,又有何联系……
姜慕微轻蹙着眉,不禁冷静地沉思起来。陛下撞见母妃弹奏琴曲,回想起了当年他最是心悦的崇瑶皇后,而崇瑶皇后心底之人却为肃王……
她霎那间明白了什么,双眸逐渐清明,加之颜谕身为国师,再推波助澜,陛下自然而然……便不再考虑将肃王召回朝中一事。
只因肃王苏靖为人太过刚正,若是因此重振朝纲,对颜谕来说极为不利,于他而言无法将其掌控,便将此人唯一回朝的机会,彻底扼杀。
这便是颜谕所谋。
神不知,鬼不觉,他便铲除了一大隐患。
一直不明了他所图为何,此刻的她终是明白,他是要将整个朝廷皆收入他的麾下。
他要的,是独揽政权。
原本平静的心震颤了好一阵子,从第一眼望见他时,她便觉着此人太为可怕,却不知可怕在何处。
而她如今终于明白,可怕的,是他的野心。
他在这宫中眼线密布,仅是她知晓的,便有刑部尚书和皇后,除此之外,应还有更多隐藏在暗处的线人。
传闻国师上通天意,无所不知,根本就是遮人耳目,只因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内,才令陛下觉着此人能算天机。
“公主?”语昔在一旁见公主沉思了好半晌,犹豫了片刻后,轻唤了一声。
姜慕微忽而晃过神来,她望向满脸困惑的语昔,浅浅地笑道:“本宫想明白了,这次多亏了语昔。”
见公主豁然通明,语昔极为不解,思来想去也不知这其中的因果:“公主想明白了何事?奴婢太过愚笨……”
“一时半刻,本宫难以说清,”姜慕微又思虑了片晌,沉下心来,下定了决意,“但颜大人,本宫招惹定了。”
她从妆奁中翻出一些银票与碎银,这是她这些年在宫中攒的积蓄,随后将其递于语昔的手中:“你去城中的珠宝铺,买些像样的首饰来。”
语昔听从着她之命,微微行了一礼,随后缓步退了去。
若是不将此人与自己捆绑,在不久的将来,她不知会处于何种凄凉之境,姜慕微这才后知后觉,宫中早已暗潮涌动,明眼之人早已为此蠢蠢欲动,想方设法欲攀附于他。
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满是泥泞的衣裳,她骤然想起,方才帮那杨副将寻那挂坠之时,不小心弄脏了衣裳。
忙换了一套干净明艳的素白云裳,她本打算此番前去周府寻得那周小将军,如今已耽搁了些许时辰。
她本不是个蛮不讲理之人,既然颜谕已在背后默然地为她出了手,她便不再为难本就与炭火克扣一事未有瓜葛的周元景。
而今日终是看透了颜谕所谋之事,她心情愉悦。一旦知晓了此人的目的,她便不必在此人面前百般谨慎,不必再为此猜忌,为此疑虑。
她若想在这深宫之中生存下去,她若想护母妃周全,就必须攀附上这个权倾朝野的疯子,必须……确保他不会对她与母妃下狠手。
而在此期间,她却是不能断了与周元景的牵连,这是她唯一的底牌。
至少有这道婚旨在,这段时日,宫里的人便不敢对她有所怠慢。
她来到周府前,让那伫立于门外的侍卫前去禀报,未过多久,便瞧见周元景满心欢喜地走出了府邸,望向她的那一霎那,眸光清亮。
“方才我听着侍卫来报,我还有些许不信,便想着亲自来瞧一瞧,”周元景快步行至她面前,不住地打量着今日明艳动人的她,“慕微,没想到竟真是你!”
“今日怎想着来找我?”也不顾周遭之人的目光,周元景愉悦至极,牵起她的手便往那府中走去,“我知晓了,你一定是想我了对不对?”
姜慕微踏入周府的大门,目光落在了行路两旁的榆树上,边走边与他道着:“与你相识了这么久,也未曾来你府中做过客,今日正巧有些闲心,我便想着来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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