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位处草原,干草易燃,水流又极少,火烧起来并不费力。
做完这一切,众人重新埋伏在距离班稷营帐不远处,轮流值守休憩。
火光烛天,几可燎原。大火烧了两日半才逐渐熄灭。
徽昭和卫队诸人分头守在各处,若有班稷士兵从火海中逃出,他们便会在第一时间将其斩杀。
等大火熄灭,众人又去班稷营帐留下的灰烬中查探了许久,确定再无漏网之鱼后,才终于离开此地。
……
班稷军中虽有辅兵,却几无粮草兵、押运官,粮草辎重多随军携带,任人俯拾仰取。
徽昭等人左右采获,几乎捆载而归。
马匹辎重之类还在其次,缴获的那些军函檄文才是重中之重。
徽昭早便有意谋定军中。她料定日后必有与班稷交手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研习过许多班稷习性。
她先后在扶风郡太守府、雍州刺史府上参与机要,总理府事,多少识得一些班稷语,虽算不得十分精通,半读半猜也能明白这些文函的大意。
徽昭细细看过班稷先锋军中劫获的军书檄文,对班稷此次的行军路线大致有了七八分掌握。
朔方郡向来是大庆与班稷交战的主战场。原先两军对垒,西北军多驻扎于此。五原郡远离班稷腹地,又地势奇崛易守难攻,常驻兵力难免稍弱一些。
此前朔方一役,班稷兵力损殁四万余,虽不至于动摇国本,却俨然伤了筋骨。
草原人多游牧,不通教化、不修文德,素来便有部落联盟、同商国是的旧俗。班稷建国又不过短短数十年,军政权属尚未明确分化。各部落利害攸关又心思各异,全不似铁板一块。
先前班稷大败,境内便有异声。班稷可汗执意于此时开战,一雪前耻尚在其次,借机转移国内矛盾才是主要目的。
班稷为筹谋这一场战事,几乎精锐尽出。若此战再败,王庭喋血只在顷刻。
经朔方一役,班稷大军实力大损,西北军却正当士气高昂之际。班稷此时若贸然与西北军主力交兵,胜算便先少了两成。
两国开战,归根结底是为了资源的掠夺与分配。于班稷而言,只要能从大庆劫掠到足够的粮食金银,并借此平息各部落的不满情绪,便是不胜之胜。
故而班稷中军明面上退缩支就城以北,实则暗中行军,意在五原。
五原郡临近雍州腹地,邻近郡县多置马场,可劫掠的财物辎重不知凡几。此郡远离主战场,兵力不足,郡中守军几无防备,若能把握时机一举南下,不难攻破郡中兵防。
若班稷先锋军能直取固阳、光禄二城,班稷中军便可轻松越过石门障,直达五原腹地,大肆劫掠。
届时境内困厄自解。
这法子虽说阴损了些,却是极为有效的。
徽昭凝眉思索片刻,便给沈策去了信。
她在信中陈明利弊,又将诸般事务一一吩咐下去。
班稷先锋军已行军至固阳,中军开拔虽会晚些时日,此刻也该出了支就城了。
五原守军多退驻于石门障以南二十里处,等闲轻动不得。光禄城独立于北方,几乎成了一座孤城。
至多不过五六日,班稷中军便要经行固阳。一旦固阳失陷,光禄城沦陷敌手便只在早晚之间。
图之于未萌,虑之于未有。
徽昭沉吟片刻,又往沙陵县给张继佑等人寄去了一封信,让他们早日将卫队转移至固阳县郊,无需顾及马匹、辎重等。
班稷先锋军尽数丧命,多少留下了些痕迹。不等班稷中军经行此地,固阳守军便难免先起疑心。
与其费心遮掩,不如将计就计,将破绽利用得彻底些。
她又从卫队中择选出几名身形魁梧的卫兵,吩咐他们即刻做班稷传令兵打扮,携带军书檄文过固阳县。
……
天寒地坼,朔风凛冽。
固阳守军例行上了城门,探查城外有无异动。
此时已近年关岁暮,军备辎重多有不足。军中冬衣供应不上,许多守军便只得往秋衣中塞些麻布棉絮,聊作御寒之用。
寒气侵肌,刺得人一阵一阵头脑发昏。那几名守军强撑着打起精神,往城门外望去。
城门高耸,一名守军远远便望见几个黑点急速向固阳县郊掠去。他起初还不以为意,片刻之后却忽然瞪大眼睛,高声喊道:“发现敌情!城外疑有班稷兵行动痕迹!”
其他几名守军闻言一个激灵,忙过去细细查探。
固阳城临近边塞,城中守军与班稷周旋多年,对班稷的章法路数颇有几分熟稔。
他们几乎只略略一看,便确定城下那几人泰半为班稷骑兵。
两国明面上已停了战事,于此时此地发现班稷轻骑,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电光火石间,有两名守军当即便跨马追出城去,另有一名守军迅速将消息传至固阳守将处。
约莫两刻钟后,原先去追击班稷的两名守军回城复命。
固阳县高位属官接到消息,早便在官署等候多时。
二人入了堂中,先向固阳县令、守将行了一礼,又从怀中取出几纸文书,呈上前去。
其中一名守军上前一步,回禀道:“属下无能,未能生擒那几名班稷骑兵,缠斗中只得了这几纸文函,还请大人治罪。”
固阳县令接过文书,略略看了几眼,神色渐渐凝重下去。
固阳临近边塞,常年遭受班稷扰袭。交道打得多了,官署中便特意设下了九译官一职,用以译读缴获的班稷文函。
固阳县令不识信中文字,只能隐约认出这确凿是班稷军中羽檄。他唤来九译官,让他将书函中的内容一一翻译成文。
那九译官只略看了几眼,便骇得变了脸色,跪下身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固阳守将是个暴躁脾性,见他如此,不由急怒道:“混账东西,你译出什么了?如此吞吞吐吐!”
九译官被他一斥,苦着脸磕磕绊绊道:“回……回禀大人,这应是班稷军中传信的文书……信中写……写班稷大军十日后便要南下……大举犯我固阳城了……”
堂上众人脸色遽变,举座哗然。
固阳县令眉头紧蹙,止了众人话头。
他看向先前来禀报的守军,厉声问道:“此事事关重大,消息来源可确切吗?”
那两名守军听了九译官的话,早便懵住了。他们此时听得县令问话,忙跪下行礼,说道:“万不敢欺瞒大人!属下与班稷纠战多年,决计不至错认!观那几人情状,确凿是班稷骑兵的路数!”
固阳县令眉头蹙得愈发深了。
他沉吟几瞬,下令即日起全城戒严,又令县中百姓磨刀削棍,磨厉以须。
待诸般事宜吩咐停当,固阳县令命人铺纸研墨,向朝廷及周边郡县上表请援。
……
固阳守军多骁勇,先前假扮班稷轻骑的那几名卫兵为了脱身,很是费了一番气力。
他们回到卫队中时,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些伤。徽昭亲自为他们送去伤药,又从私库里抽调出银两安恤勉励。
朝廷调兵需要时间。徽昭虽已在第一时间设计将班稷的行军安排透露给固阳守军,若朝廷援军不至,依旧于事无补。
他们兵力不足,辎重紧缺,若想最大程度地影响战局,只能以奇计取胜。
徽昭如今虽已从两军阵前脱身,到底还顶着人质的名头。
眼下两国对垒,局势晦暗不明。一旦她现于人前,难保不会被重新押送往班稷。更有甚者,还会背上刻意挑起两国战事的罪名。届时非但添不了什么益助,这些时日的所有筹谋,顷刻间便尽数成空。
徽昭眉头稍蹙,逐字逐句看过从班稷先锋军中缴获的军书檄文,又在纸上略做临摹,一个极大胆的主意渐渐在脑中成型。
她将一应筹划略略揣摩两遍,又令卫队诸人于班稷先锋军营地往西二十里处安营扎寨,依旧做班稷军打扮。
班稷人身材魁梧健硕,卫队诸人多出身雍州北方诸郡,身形与班稷百姓极有相似之处,装扮起来并不困难。
军帐、军旗等物件都是现成劫掠来的。待众人将营帐扎好,遥遥望去,俨然已有了七八分班稷先锋军的路数形容。
主帐之中,徽昭细细研读班稷军中文书,又比照着将一些字句反复临摹几遍,半日下来,便将班稷军中传讯的章法习惯掌握了八九分。
班稷悍勇,中军主帅却非有勇无谋之辈,接收信函情报时既要见信物,也要见人。
军中传令兵尽是些熟面孔,轻易假扮不得。为今之计,只有做一场戏,让班稷斥候自行截获军函,以便取信于人。
当日班稷先锋军帐中尚有几份未曾寄出的军书文檄。徽昭将那几封文函拾捡出来,略略改动几处,摹写出来。她又将文书原件尽数焚毁干净,才堪堪罢手。
诸卫兵跟在齐、沈二人身边多年,很是训练有素。他们拾掇好自己的军帐,便自发往中帐外集合。
徽昭拿着摹写好的文书走出营帐时,众卫兵已尽数在帐外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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