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师才给晏希驰做完今日的针灸,宫里就来人了,白面宦官手持拂尘,在轮椅前颔首。


    “再过两日就是七月初三了,陛下让奴转告定王,请您届时早些入宫,随天家一道前往南山祭典。”


    高公公说着,面上堆了笑:“另外,皇后娘娘让奴带话,说定王现下新婚燕尔,这初三晚上的夜宴难得,娘娘请您务必带上王妃给她瞧瞧。”


    自晏高祖建立寅朝以来,每年的七月初三,是寅朝天浴节,象征着天赐恩泽,万民同浴。


    这一天,皇帝妃子皇子等,会在白天赴皇家寺院祭典,晚上则在宫中设宴,普通老百姓也会在各大寺庙行香祈福。


    作为皇室宗亲,被邀一同参与祭典,是习俗,也是无上荣光。


    以往先王晏彻还在的时候,因常年驻于西州,分身乏术。如今晏希驰袭了爵,人又刚好在京,天家便将这份殊荣送到他眼前。


    晏希驰自然也没拒绝,他神色淡然,礼貌谦和:“知道了,阿凛,送高公公。”


    高公公再一次颔首,离开时,目光微不可察地掠过晏希驰坐下轮椅。


    在高公公的印象里,晏希驰早年被养在宫里时,整个儿就阴恻恻的,如今不良于行,以为他会就此颓糜,没成想这人比他预想中沉静稳敛。


    经过出入桦庭的廊道,迎面走来一位女子,女子面若云霞,笑靥如花,正是江莳年。


    天色将黑未黑,甫一撞见个白面太监,给江莳年吓了一跳,她当即后退两步,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


    高公公也打量江莳年,心道这女子容貌出众,却是举止跳脱,想来定是个没规矩的小丫鬟,见了他也不知打声招呼。


    他如今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在定王面前毕恭毕敬,却不会把下人放在眼里。此女险些撞掉他的拂尘,高公公面上闪过愠色,刚要开口挤兑两句,却听阿凛道:“属下见过王妃。”


    高公公一愣,面上顿时笑开了:“奴家见过王妃。”


    “这位是?”


    阿凛道:“圣主爷身边的高公公。”


    江莳年哦了一声,对人笑笑后收回目光,问阿凛:“王爷这会儿在哪呀?”


    “王爷在庭中纳凉。”


    于是江莳年带着鱼宝径直找晏希驰去了。


    高公公心道,原来定王妃竟是个不知礼数的小姑娘,这要在宫宴上,指不定招人笑话呢。


    此时晚霞西沉,桦庭灯火渐亮,有丫鬟和小厮正在前院的石案前布菜。


    晚风徐徐,吹散午后燥热,晏希驰坐在轮椅上,眉宇微沉,看上去不怎么开心。


    应该说迄今为止,江莳年从没见他开心过。


    四下很安静,除了时远时近的蝉鸣,偌大的庭院几乎没什么声音。习惯了城市喧嚣,江莳年其实不大喜欢这种清冷寂寥的氛围,她穿过长廊饶到晏希驰身后,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凉亭中,晏希驰放下书卷,余光中瞥见一抹雪色身影。


    那身影跟只兔子似的,先是在假山后偷偷探头,以为他看不见,又低头下腰饶着回廊走。


    那些日常潜伏于王府各处的暗卫,此刻都有些一言难尽。若非知道这姑娘是他们的王妃,只怕暗卫们当即就要把江莳年给抓起来咔嚓了。


    所以王妃这偷偷摸摸的,干嘛呢?


    晏希驰先前听玖卿说,她在府邸门口采花儿,扎到了手,又说她会来找他,要和他一起用晚膳。


    十九年来,晏希驰习惯了独来独往,他不喜被人打扰。虽然不愿承认,但拜上面那位皇叔所赐,如今他也算是初为人夫,却对这个角色十分陌生。


    出神间,身后忽然传来少女轻快的声音:“噔噔噔噔~”


    江莳年从背后掏出玫瑰花,直接给她自己脸都挡住了,献宝一样说:“年年看门口的花开得好看,就摘了些想送给王爷,漂亮吧,王爷喜欢吗?”


    江莳年双手捧花,从花的后面探出脑袋,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她本就生得娇俏,又没有古代女子该有的矜持含蓄,这一眨眼,落在晏希驰眼中,恰如春日桃花盛开,带着少女独有的天真烂漫之感。


    她眼中的光,在初弥的夜色中,纯粹且明亮。


    多年以后,晏希驰每每回想起这一幕,依旧会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猝然被人握在掌心,极轻极柔地捏了一下。


    那种滋味,非他本人不能体会。


    然而彼时的晏希驰,还未被江莳年“驯服”,他浑身带刺,比起“带刺的玫瑰”也不遑多让。


    他下意识拒绝道:“不喜欢。”


    “可是刺玫象征爱情,代表年年对王爷真诚又炙热的恋慕,王爷给个面子,收下好不好?”


    此言一出,阿凛,卢月嬷嬷,鱼宝等人,纷纷惊诧又叹为观止地看向江莳年。


    半晌,晏希驰抬手摘下一片花瓣。


    这个书中世界并不流行送花,女子表达爱慕,通常会送香囊手帕玉佩之类。江莳年当然知道这点,但她这不是见花儿开得正好,一时兴起嘛?


    结果攻略对象并不给她面子。


    真诚,炙热,恋慕?


    晏希驰将花瓣以食指和中间摩挲其间,仿佛在拨弄什么玩物,而后半眯着眼,一点点将花瓣揉碎,问:“江姑娘当真恋慕本王?”


    察觉到对方眼中讥诮,江莳年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点在用嘴追人,热情过头了。


    这要放现实世界,不就像那种才刚认识你几天,就开始一口一个“宝贝爱你”……没什么诚意,而晏希驰显然不是那种几句骚话就能撩得动的男人。


    “是真是假,王爷以后定能感受到的。”


    江莳年想着,人都是感情动物,她今后努力对他好,总能将金刚钻化作绕指柔?应该能吧?


    这时晏希驰转移话题道:“不是想与本王一起用膳。”


    石案锦帛上摆着数道饭菜,热气腾腾,光是闻到香味江莳年就已经饿了,听晏希驰这么说,她不再执着送花,起身在一旁旳石凳上坐下。


    拿起筷子时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宝鱼道:“今晚我不回云霜阁了,住王爷这里,你记得给沛雯说一声。”


    晏希驰:?


    “昨天傍晚不是说好了嘛,年年回门之后就搬来王爷这里住,这样也方便伺候王爷,王爷不是默认过的?不可以反悔哦。”


    卢月嬷嬷就候在凉亭不远处,老太妃的意思,正是要夫妻俩尽快住在一起,期盼着所谓的“冲喜”能带来效果。


    江莳年过门已经快十天了,程氏今早特地交代过,若王妃回门之后还未和王爷住在一起,便让卢月嬷嬷想点法子。


    眼下王妃自己主动了,倒教人省了心。


    至于晏希驰本人。


    望进那双秋水剪瞳般潋滟的眼,他突然想知道,若她看见自己双腿的模样,是否还能露出此刻这般期待的眼神。


    而她的耐心又有几分?


    “既然江姑娘执意如此。”晏希驰说着,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搭在石案上:“不如今夜一试?”


    ?


    这话无端带了三分暧昧,江莳年抬眸,撞进一双幽邃却不见底色的黑眸,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且由于晏希驰忽然凑近,江莳年闻到他身上的冷香,有那么短短一瞬,竟有一丢丢迷糊,该死……都怪他长得太好看了。


    “试……什么?”


    “试试江姑娘是否当真会伺候人。”晏希驰嗓音温和沉静,却莫名带了三分戏谑,“会的话,日后再搬也不迟。”


    江莳年……嗐,她想歪了!


    伺候人嘛,她上辈子可是伺候过瘫痪在床的外公,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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