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江莳年讨厌这样屈辱的姿势。
被掐着下颌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别人掌中之物,可以随意的磋捏揉扁。
而她又哪有什么恶心?又装什么了?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年年听不懂。”江莳年按捺着情绪,拧着眉头别开脸,却在下一秒又被晏希驰掐着下颌强硬地掰回去。
“江姑娘的恶心就差写在脸上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想要伺候本王?”
晏希驰没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包括她此刻拧眉的样子。
江莳年为何拧眉?无非是受不了晏希驰眼下的态度和举动,她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他凭什么要用这样的姿势磋磨她?
两人一个被迫仰头,一个躬身前倾,鼻尖几乎都快要抵在一起。
如此暧昧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彼此间吐息温热,然而气氛却是剑拔弩张,暗流汹涌。
对视上那双被恼怒浇得几分混沌的凤眸,江莳年诚惶诚恐:“年年没有觉得什么恶心,刚刚只是被吓了一跳,王爷却让年年滚,年年就滚出去……搬了小板凳回来,只是这样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然而就像江莳年曾经意识到的一样,晏希驰从来不听别人解释,他只信自己认定的“事实”。
他道:“本王不瞎。”
江莳年心下冷笑一声,尽量维持着温和的语气,反问道:“那王爷觉得,年年到底要怎样才会令您满意?”
此言一出,晏希驰半晌无话。
他是个惯于自省的人,平时也会有意识的去追溯自己一些情绪、行为的源头,但当江莳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晏希驰心里没有答案。
就像上次江莳年问他,王爷为何总是把事情往最坏最糟糕的方面想,为何如此敏感多疑?
晏希驰不知道自己这些毛病吗?他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展现出这些毛病却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
好比江莳年在听到“滚出去”三个字的时候,明知道滚出去可能会坏事,并且最终她也折回来了。但在当时那短短一两秒,无论是出于自尊心作祟还是其他什么,她确实“滚了”,这也是一种本能。
人都是情绪动物,在面临一些状况时,下意识说出一些话,作出一些反应,都是本能。
彼此的本能冲撞到对方的底线或“三观”,便是人与人相处产生矛盾的源头。
对于江莳年的问题,晏希驰也并非当真答不上来,不过是追根溯源之后,对其中的原因难以启齿且自我抗拒罢了。
于是他习惯性沉默。
且由于两人之间的距离和氛围,以及掌心和指节之下,少女肌肤带来的柔软触感,晏希的注意力更多都在江莳年身上。
他能明显察觉到,他的王妃有情绪了,不仅如此,她还在努力克制。
事实却是她的小脸憋得通红,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大,而那里的柔软和丰腴,正正蹭着他的膝盖。
很异样的滋味,晏希驰被蹭得黑眸深杳,注视着她眯了眯眼,不说话。
“又是这样。”江莳年言语中不自觉带了情绪:“年年每次问王爷什么,王爷从来不答,就让年年自己猜是吗?”
“王爷是不瞎,年年却该装瞎,就算看到王爷腿上的纹路被吓了一跳,也不能表现出来,不可以有任何情绪和本能反应是吗?”
“王爷扪心自问,究竟是年年表现出恶心,还是王爷你自己觉得自己恶心,才会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还要把怒气撒在年年身上。”
…
一句“自己觉得自己恶心”,一语中的,直戳晏希驰内心深处最隐晦的痛楚。
仿佛陡然间被人揭开疤痕,露出内里趋近腐烂的肉。又仿佛被人直直看穿心思,触到他长久以来伪装在平静之下的自我厌弃。
晏希驰的面色几乎瞬间沉了下去。
而他曾经在心里总结的也很到位,江莳年确实是个容易炸毛的人。
上辈子她就不是个好脾气,乖的时候很乖,软的时候很软,一旦火气上来了,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她能忍耐着晏希驰,完全是出于惜命。
眼下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除了被心里的憋屈和愤怒烧得失了理智,更多的还有一份试探。
想知道一个人的底线在哪,就得试探着去踩对方可能存在的底线。
江莳年不想永远都在晏希驰面前如此卑微,换句话说,她骨子里就没有这个世界所谓的尊卑概念,她愿意为了续命讨好晏希驰,却不大受得了过程中本该承受和忍耐的委屈。
因此晏希驰出言讥讽,打翻墨盒,掐她下巴……这些行为在古代亦或书中世界可能都算正常,但在江莳年本身的观念里,每一样都是极不尊重人的行为,也算成功激起了她仅有的那点儿反骨。
如果说晏希驰今夜的言行是在试探江莳年对他真正的态度,那么江莳年这会儿也刚好在试探他。
一个渴望爱却不信爱,一个因系统任务被迫去“爱”,却凡事本能地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不够真诚。
故而一旦交锋,自是“硝烟弥漫”。
此时此刻,江莳年心跳很快。
她在等待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譬如晏希驰会不会一怒之下甩她一巴掌,或是干脆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晏希驰既有曾经带兵打仗,想也知道一身本领,就凭他手上的力气,掐死她很容易,一巴掌说不定都能将她扇出老远。
江莳年心里怕,但怕的同时,也存了赌的成分。
赌自己此番惹怒晏希驰,他会不会遵守那个“不会伤害她”的承诺。
…
静默,晏希驰的胸膛也在起伏。“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王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
他嗓音寒凉,黑瞳阴鸷,苍白俊美的面容之上浮现森然戾气,看起来活像个午夜艳烈的鬼。
这种氛围之下,或许是太害怕了,江莳年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却也固执地学着晏希驰沉默时一样,不答。
紧绷的神经,激烈的心跳。
夜风却在此刻吹过,不知什么地方,隐隐飘来刺玫花的芬芳。
两人无声对峙。
少女呈匍匐的姿势半跪在他身前,因为恐惧,连睫毛都在跟着颤抖,却是不服气地梗着脖子,直直看着他。
半晌,晏希驰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有些讥诮地勾唇:“这就是你所谓的恋慕本王?”他一边说着,指节一边摩挲着她的下颌,力道很重。
“这就是江姑娘为人妻的态度?”
彼时的江莳年并未听出来他话里蕴含的另一层意味。
她只觉两腮剧痛,当即咬牙道:“王爷,你掐痛我了!松手!”
“不松。”晏希驰嗓音暗哑。
江莳年心道他果真不守承诺,爱掐人下颌是个什么毛病?他是不知道自己手多重吗?
在心里问候了晏希驰祖宗十八代,直到憋出生理性眼泪,江莳年终于再也憋不住了。她仿佛被欺压到极致的幼兽,又仿佛急红了眼的兔子,忽然狠狠低头,一口咬在晏希驰的虎口上。
她是个正常人,有情绪,有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不就被他腿的模样吓了一跳,他至于这样对她吗?!
那她要怎么办啊,说“啊对对对,你说的对,我就是恶心你怎么了”,这样难道他就会放过她吗?
江莳年从小到大就从没遇上过这么难伺候的疯批,他不会管你心里想什么,他只管他心里想什么。
解释没用,反正你只要半点没如他意,他不仅要言语攻击你,还带上手。
既然喊痛没用,那就只能反抗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狗男人以为他是天王老子?
江莳年又气又委屈,因此咬得格外用力,她现在已经不是在苟命了,而是在死神面前跳舞。
.
静寂的夜,少女的唇很软,眼泪是滚烫的。
混杂着手上的痛觉,汇聚成一股异样到无以言说的酥麻滋味,流窜过手臂,直抵晏希驰心口。
理智告诉他,推开她,掐死她。
然而手上迟迟没有动作,就仿佛身体突然不听脑子的使唤了,察觉到这点之后,晏希驰怔然。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忤逆他,质问他,更没有人敢不知死活地拿言语激他,戳他痛处,还敢咬他?
就算有,下场也无一不是惨烈。就像九岁那年,听到有小太监们在背后议论,说他爹厌娘弃,他便亲手割了那人的舌头拿去喂狗。
晏希驰是天潢贵胄的王府世子,这个书中的世界观赋予了他高高在上权力和资本,骨子里生来带着上位者的姿态,谁敢对他不敬?
答案是,炸毛时的江莳年敢。
然而晏希驰此番却没拿她怎样。
用江莳年那个世界的话来说,此时此刻,晏希驰恼怒的同时,还被她的反抗给诡异地“新鲜”到了。
人的骨子里都是有贱性的,一个人如果从小到大都被顺从,然后突然某天有个人怂唧唧又恶狠狠地跟他炸毛,他反而可能会被愉悦到。
很显然晏希驰就是这一挂。
眼下,他认为自己应该生气才算“正常”,可他非但气消了,不恼,甚至还觉出了一丝别样的兴味。
江莳年太鲜活了。
一个如此蓬勃的生命,在自己掌下屈辱反抗的模样,实在有趣。
退一万步,就算她口中的恋慕和刻意亲近,都是心怀不轨装出来的,那么撕下她的伪装,亲眼看着她就算忍着恶心也得卑躬屈膝伺候着他,更有趣了。
这个女人是皇叔送来的,新婚之夜他因为某些原因险些送她上路,但既然没送成,冷静之后,晏希驰自然也会顾及着“天家赐婚”这层关系,留江莳年活口。
至于这个女人的目的,晏希驰根本无所畏惧,发散的思维中,他甚至生出一个念头——
自己也没欺负她,更是遵守承诺不曾伤害她,怎么就哭了……哭便算了,还这样凶。
隐隐的,晏希驰又觉得,这才是真实的她。
这才是真实的江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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