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观(18)
给林子葵治疗后的当天晚上,谢老三睡着时,背篓里的罐子忽然动了起来。
动静不小。
他一个激灵翻滚起来,连忙掏出罐子:“糟了,母虫怎么会突然醒了,难不成是……”
“萧复!萧复,你给我醒醒!”谢老三穿着薄薄的中衣,就踹开萧复的寝室门,一把掀开他的床帐子。
“吵死了……”萧复不悦地半睁开眼,被人吵醒的脾气很大:“你是有什么毛病?”
谢老三瞪大眼睛,晃了晃手里的罐子:“母虫醒了!”
“哦,我以为什么大事儿呢,”他声音还很懒,倦怠道,“母虫醒了,那就是说,皇帝找了民间高手,用了特殊法子,追踪了过来。怕什么,横竖不过找来这里,杀了便是……”说到这里,他的睡意陡然消散了,直接坐起身来,“不行,不能让人找来行止观。”
这是控制文泰帝身上蛊毒的母虫,母虫一死,文泰帝也会跟着死,吃下母虫,他身上的蛊毒才会解。
按文泰帝的性子,若是找来此地,让一人逃脱回去,定是会折返将整个行止观的人,全都株连九族杀干净了。
那不行,林子葵住这儿呢,连夜搬走也来不及啊。
所以萧复很快就起来穿衣裳了,蹲身穿鞋:“元庆,你轻功好,将这罐子带着,去……江西吉水县。把人引过去后,再杀掉。”
谢老三:“不行,这母虫太危险了,若是不小心让它跑出来,才是祸害人间,我必须一起去!”
“三哥你不会武功,速度太慢了,容易被追上,文泰帝不可能只派几个人来寻母虫,定有一大批锦衣卫随行,锦衣卫的指挥使,是个高手,元庆可与他一战,若是多了个你,他一面要护着你,一面要解决掉那些高手,难度大了些。”萧复很干脆,把金樽也叫上了,“你随你庆哥一道去江西,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
“是,侯爷。”金樽对他言听计从。
谢三爷:“那我呢?”
“你,你……明日一早,随我进宫。”
“哈?!”
“给我那外甥瞧瞧蛊毒,意思一下,缓解点他的痛苦。”萧复穿好了衣裳,突然笑一下,“他想要不痛,得跪下给我磕响头。”
谢老三明白了,他俩此刻进宫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这下蛊一事,自然和他们没关系了。本来,这蛊也不是他们下的,不过是三爷提供了虫粉。
他问:“那江西吉水县,又是什么地方?为何让元庆把锦衣卫引去那里?”
萧复说:“江西多才子,徐阁老便是吉水县人士。”
元庆和金樽夜里便出发了。
翌日晨,萧复早早起了,去找林子葵告别。
“林郎,我要回京几日,有些要事要做,过几日我还回行止观,炭、衣裳、小零嘴,都给你放院子里了。还有,这响箭你收着,若在我能看见的范围内,响箭升空,我就会回来。”
行止观离京城有七八十里路,萧复不确定能否看见。
他叮嘱了好多事:“如果身上皮肤发痒,用汤婆子,千万不可挠。”
蛊虫带来的痒是钻心的,饶是最顶尖的止痒膏,也无法缓解。
林子葵都能忍,送他到了行止观门外,看萧复坐在马上,下山时,回头看自己。
林子葵一直望,一直望着,直到模糊的背影终于消失了,还失落地站着。
“公子,”墨柳小声的,“咱们回吧,二姑娘走远了。”
“好……”
才刚离别,又升想念。
与此同时,金陵,户部郎中肖府。
不久前户部侍郎被抄家,职位空缺,京畿的郎中顶了上去,肖簧这个户部主事,就跟着升官了。
正五品官!
仍是一身青袍,却换了镂花银的腰带,白鹇谱的补子,公服是一寸五分径的小碎杂纹,头戴三梁冠,一时春风得意。
却不想,女儿肖婷身体不适,用膳时突然呕吐了起来。
肖大人立刻唤来府医,一把脉,天降噩耗。
府医忐忑不安:“大人,这……二小姐,是,喜脉。”
“什么……?喜……喜脉。”肖大人后退两步,突然冲上去,一巴掌正要挥下去,到半空,却又止住了。
肖婷捂着脸啜泣。
把下人都赶走后,肖大人咬牙切齿地问她:“说,是哪个畜生干的!”
肖婷一开始不敢说,在父亲的瞪视下,支支吾吾的:“是……文大人。”
“哪个文大人?!”
“国子监的……”
“国子监丞文晟礼?好啊,好你个文晟礼!真是个畜生!”
“爹……你别骂他了,都是女儿自愿的,干脆,干脆就让女儿跟他完婚好了!不然,不然我也没脸做人了!”
肖大人无奈到了极点:“巧巧,你可还记得自己有一门婚约?你这是不守妇道!”
“我知晓,可爹你不也不满意这桩婚事么,叫那林举人来一趟,打发他点银子,把婚书撕了,谅他也不敢说什么!”
“哎……”肖大人一直没退婚,便是因为,当年他做县令时,见过年仅十四岁的林子葵,还是个小孩子,却已有了大才!林子葵尊称过他一声老师,后来他中了解元,这门婚事就定下了。
肖大人一直相信自己的眼光,然而唐孟扬唐大人,和林子葵在应天府书院时住一起的那位,一次喝醉酒,不小心跟自己透露,说林子葵那方面有问题,只有拇指大小。
这可不能让女儿嫁给他啊!不然日后,如何遭罪啊!
“既然,你肚子已经……哎,你和文晟礼……罢了。”肖大人已无颜面,拂袖而去,唤来家丁:“你立刻去应天府书院,找一下林子葵林举人,就说,我找他有事商量。速度要快,越快越好。”
肖大人觉得有些对不起林子葵,想让他来府上,招待他吃一顿,再好生说说,让他撕掉婚书。
而林子葵接到消息,已经是两日后了。
肖府家丁去应天府书院找了人,没找到,得知人在行止观,就赶紧快马骑到,一刻不停。
林子葵一听是肖府的家丁,来接他去肖府,肖大人同他有要事相商,满心欢喜地去收拾行囊,整理仪表:“兄台稍等,在下马上就来。”
墨柳也很高兴:“公子!二姑娘刚回京,肖府就派人来了,莫不是,二姑娘在肖大人面前替你美言?这下可好,终于要见到老丈人了!”
第十七章
行止观(17)
萧复派了陈元庆去接来他的师兄谢老三,给林子葵看眼睛。
这位谢老三,是云南蛊王亲传弟子,江湖人称三爷,是正儿八经的蛊医,医术高超,擅长以蛊救人。
约莫十日的工夫,隆冬腊月,十六洞天山风雪缠绵。
谢老三风尘仆仆,被拐到了行止观。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我这时候得离京城远一点么?等会儿把我抓进皇宫,让我给皇帝解蛊怎么办?我怎么可能给他解呢,要是砍了我的脑袋,你们负责啊?”
元庆指路:“三爷,这边儿请。”
谢老三身材不高,四十岁的模样,背着一个采药翁的小背篓,见了萧复,第一句话就是:“说吧,给谁看病,这么重要?”
萧复说:“一个小郎君,我的人。”
谢老三:“什么人,卖什么关子,你不去找太医,找昌国公府的府医,找我作何?”
萧复却摇头:“这世上能比三哥你医术还高超的,凤毛麟角,他患了眼疾,我带你去见他。哦对了三哥,待会儿,你见了我那小郎君,在他面前,记得对我的身份保密,唤我萧姑娘哦。”
三爷:“???”
萧复没有解释,带他去洗心堂,结果只有个在檐廊熬药的书童。
谢老三鼻子动了动,问:“这是什么药?”
墨柳抬头:“我家公子每日喝的药。您是……”
萧复说:“是我请来的神医,三爷。你家公子呢?”
墨柳说:“他看书看得眼晕,出去转了。”
三爷捋了下短须,就揭开盖子,狗一样去闻那药,墨柳说:“这药中途不能开盖的!”
“都是药粉,党参、白术,乌桕……”谢老三鼻子灵,很快嗅出来里头的十几味药材,说,“是谁给你家公子开的。”
墨柳迟疑:“是……金陵城永安药铺的王郎中,他是个名医,唐大人带我家公子去的。每次去,王郎中都将药材磨成药粉,所以,我们其实不知道药方子。”
“什么狗屁名医,这方子你家公子吃了多久?”
“约莫,有四五个月了吧。”
“这方子屁用没有,不仅如此,喝多了,还会头晕恶心,时常犯困。”
“对!对对!”墨柳站起来了,激动道,“我家公子最近就是如此!他还以为是看书多了,看晕的。神医啊,您快给我家公子看看病!”
三爷问:“病人呢?”
萧复问墨柳:“他上哪儿去逛了?我去找。”
墨柳摇头:“在观里,方才,是往左边走的。兴许是去清心阁了。”
萧复抬步就去找人,落雪后的行止观,雪满屋檐,树杪飞羽,檐牙琅玕。有个小道士在殿前扫雪。
萧复走过去问了一嘴:“小道士,见过林居士么?”
“林居士往那边儿去了。”
“多谢。”萧复走了没多久,就看见林子葵蹲在长阶上,竟是在喂猫。
那狸花猫他先前见过,还喂过,是只高冷的,并不亲近人。
此刻居然主动亲近林子葵,在他膝头拱来拱去。
林子葵却举着手没有抱它,还说:“你抓我可以,不要抓我衣裳啊,这是我娘子送我的,让你抓坏了,我就没衣服穿了……”
谁说没有的?
刚从昌国公府送来的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新衣裳。
他都想捧过去给林子葵,就是担心他不要。
萧复脚步很轻地走了过去。
脚踩在雪地上,只有很细微的动静,等到感觉一片阴影覆盖在身后,狸花猫窜走了,林子葵方才有所察觉,他抬起头来,日光太过耀眼,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感觉到,睫毛被人轻轻地刮了一下,有点痒。
萧复曲起食指,刮掉了他睫毛上那点落雪,见林子葵睁开眼了,萧复的手指回落,指节在他鼻尖上轻轻蹭了一下。
更痒了,还不好意思,林子葵赧然地蹲在原地,忍不住抬手挠了挠:“二姑娘,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
“嗯,有一根猫毛,我给你拿掉了。”
“哦哦,多谢二姑娘……”他低头。
萧复将手伸给他:“林郎起来吧,我找了个大夫,给你瞧瞧眼睛。”
林子葵还是不好意思,默默地抓住了萧复的四根手指,很快借力站起来,又很快松开,萧复感觉那手指尖在他手心里飞快地挠了一下子,就跟猫抓了一样。
林子葵出声:“什么大夫啊,我的眼睛不是好好的?”
“哪好了?叆叇戴上,还那样看书。”
“我是习惯了……”
萧复:“方才大夫说了,你之前吃的药,没有作用,且多吃无益,反而会眼晕头花。”
“哎?”林子葵意外,联想到自己最近的确有这些症状,他还以为自己是因为想娶妻想太多了。
萧复嘴角扯了一下:“听说,是那个唐大人带你去的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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