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玉鸾被颠簸到阵阵干呕。
封尧良心发现,将她从马背上捞起来,让她坐直身子时,她已是头重脚轻。今日大婚,她上了大妆,脸色被胭脂水粉所覆盖,瞧不出憔悴之色,但眼底早已一片水润朦胧。
从陆府前去皇宫的路上,不少百姓跪地恭迎新帝。
封尧领兵杀入皇城,并未大开杀戒,尤其善待百姓,故此,天子突然换了个人,并未引起百姓之间的轰然大波。似乎,无论谁坐在庙堂之上,皆与寻常百姓关系不大。
此刻,玉鸾被男人的一双铁臂紧紧禁锢,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到陆家,眼下,全京都皆知,她在大婚之日被新帝掳走。
封尧亦是不可能原谅她。
她与他回不到从前两小无猜时,他也不可能像年少时一样,对她言听计从。
玉鸾后知后觉:“……”她好像没得选择,无路可走了。
又是好一阵颠簸,入了皇宫大门,马速放缓,玉鸾看见不少宫奴正用清水洗刷宫廷,血水顺着青石地面的缝隙缓缓流下低洼处,汩汩血水,泛起漫天的血腥味。
“呕——”
玉鸾这下是真的吐了。
她腹中无物,吐出的酸水滴落在了封尧的手背上。
而就在不远处,还有宫人正拖着数具无名尸体往宫廷焚烧场走去。
宫变仅发生在半日之内,玉鸾知道的消息并不多,但可以看得出来,宫廷的/暴/乱就在不久之前,她大概可以猜出,封尧一拿下皇宫,便直接亲自杀去了陆府。
若是为了控制陆家,大可不必亲自出马。
他是特意去抓她的。
玉鸾绝对不会自信的认为,封尧对自己是余情未了。他与她之间,隔阂太深了。
这时,封尧抬臂,他用手背在玉鸾的嫁衣胸口的衣襟上,反反复复擦了擦:“真脏。”
玉鸾:“……”
彪骑战马继续往前走,直至行至重华宫外,大宫女紫俏走上前,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封尧与玉鸾,这才垂首,恭敬道:“皇上,重华宫已经收拾好。”
紫俏话音一落,玉鸾就被男人握着腰肢,稍一用力,直接将她提下了马背,男人毫不怜香惜玉,近乎是将她丢弃在了地面,玉鸾双腿不稳,又因腹中胃酸翻腾,跌趴在地。
玉鸾仰面,只见男人眸色清冷,那张成年男子的英俊面庞十分清冷肃重,淡漠无温道:“把她带下去,清洗干净。”
紫俏明白新帝的意思,恭敬应答:“是,皇上。”
封尧调转马头,没有再给玉鸾一个多余的眼神,就像那年的冰冷雨夜,他一转身的瞬间,敛了一切眸光。
玉鸾双手撑着地面,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冒出古怪情绪,她的少年长大了,再不是当初清瘦的体格。
紫俏走上前,俯身将玉鸾搀扶起来:“楚小姐,皇上的意思,你也听见了,可千万莫要为难于奴婢。”
玉鸾无力苦涩一笑。
她眼下已是自身难保,封尧没直接杀了她,只怕仅仅是为了讨回当初被她践踏过的尊严。
*
玉鸾被领入内殿,不多时,清一色碧绿宫装的宫婢抬着热水鱼贯而入。
花瓣、花露、皂胰皆用上了,玉鸾当真被几名宫婢伺候着,处处洗刷了干净。
封尧就这般嫌弃?
她忽然就想到许多年前,她年少顽劣,一次踏青路上跌入泥坑,封尧笑着将她捞起,背她下山,还哄她说:“别哭了,回去洗干净就好。”
她月事初潮,是封尧替她挡住尴尬与窘迫,少年的月白色衣袍被染红,他臊红了脸,却又故作镇定:“姑娘家总有这一遭,你且忍几日。”
彼时,他从不嫌她。
紫俏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整齐的叠放着换洗衣物,玉鸾一抬眼,就看见那绣着并蒂莲的艳红色兜衣,恰好在关键部位绣出小荷尖尖,叫人遐想非非。薄纱睡裙的料子更是清透,穿在人身上一览无余。
紫俏似看出玉鸾的心思,提醒道:“楚小姐,这是皇上的意思。”
言下之意,她不穿也得穿。
玉鸾:“……”
那些埋在心底许久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少年人的喜欢懵懂又热切。
彼时的封尧已是修长体格,他平日里看着温润,可动/情时,比那失控的饿狼还狠。他与她自幼订婚,情投意合,虽没有尝了禁果,但早就彼此“坦诚相待”过。
玉鸾不敢询问楚、陆两家的状况。
她的任何一句话传到封尧的耳朵里,极有可能带来不可逆转的可怖变故。
她要等……
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等到封尧愿意给她一条活路。
出浴、搅发、穿衣、抹香……每一个步骤皆到位,比她大婚之前的准备还要细致。
重华殿是彼时卫贵妃所居,卫贵妃是封尧的生母,卫家犯事之后,卫家阖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当年西市口的头颅整整砍了半日,血流成河,血迹半月才冲洗干净。
封尧的外祖父母,几位舅舅,表兄弟们,以及他的好友老师们,尚存下来的没有几个。
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重华殿很快仅剩下玉鸾一人,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薄纱睡裙,隐约可见兜衣里面的旖旎光景……
*
御书房,因着今日刚刚重新归置,博古架上的书籍被搬了个空。
太上皇与原太子暂被囚禁。
封尧并没有直接杀了。
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溢出昏黄光晕,一股浓郁的药香蔓延。
封尧赤着膀子坐在龙椅上,叶青半蹲着身子给他上药:“皇上,眼下投诚的官员又多了十数名,但那些世家态度依旧模棱两可,加之今日皇上仗责了数位大臣,原先的肱骨元老皆告假了,明日不知会不会入宫上朝。”
叶青一边给封尧上药,一边暗暗纳罕:按着计划,一月后才会攻城,届时,该安排的事宜皆会安排妥当,可皇上非要赶着今/日/逼/宫,诸多事宜只能手忙脚乱。
封尧狭长的凤眸映着宫灯火光,深邃不见底,额头溢出薄薄一层细汗,足可见,他在隐忍着伤口的疼痛,但全程未吭一声。
“无妨,那些老匹夫既然明日不愿上朝,那就今晚传朕旨意,容他们歇上一年半载,无需上朝!”
叶青手上动作一滞,哑然了。
不过,下一刻,他又仿佛悟了。
新帝今日刚以清君侧的名义逼宫,杀了太上皇身边的心腹宦臣九千岁,“清君侧”的名义看似名正言顺,毕竟,九千岁把持超纲多年,诱主魅上,早就天怒人怨。可问题出在,太上皇还活着,原太子也活着。
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新帝。
但封尧便是如此强势登基,手握重兵,铁骑所到之处,不服者杀,谁又敢当面置喙?
那些老臣故意拿乔,封尧这便索性成全了他们。
可一年半载不上朝,就意味着会被逐渐架空了啊。
那一帮老家伙们能甘心么?
叶青了然了,皇上这是以退为进,看似成全了老臣们,实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一旁的心腹太监汪裴,立刻领旨:“是,皇上,奴才这就命人去各位大臣家中传话。”
汪裴一离开,叶青给封尧的伤口包上纱布,他知道,新帝身上虽然刀口颇深,却执意提前攻城,便是为了抢了昔日未婚妻。
叶青即将弱冠,家族世承名医,祖上世代皆是御医,他与封尧、陆长青、楚玉鸾,还有那几位京都的青年才俊,皆是一块长大。
大家都是结识于年少。
叶青当然也知道,楚玉鸾眼下就在宫廷,他由衷提议,道:“皇上,你数日奔波回京,身上又有伤未愈,接下来朝廷百废待兴,还有的忙碌,床/笫之事……万不可过火,免得伤了龙体。这个年纪的男子,难免冲动,微臣都懂。”
言罢,叶青咧出一嘴整齐的白牙,憨笑了两声。
可一对上封尧冷沉如冰窟的眸子,他脸上笑意立刻收敛,老老实实站起身,恭敬侯在一侧:“是微臣多言了,皇上恕罪。”
今夜本该是楚玉鸾与陆长青的洞房花烛夜啊。
以新帝的性子,怕是会把楚玉鸾往死里整。
旁人或许不知情,可叶青对一切都十分清楚。
封尧、楚玉鸾、陆长青这三人的缘分,还真是牵扯不休。
要怪,就怪世事难料、命运无常。
叶青退下之际,快速扫了一眼新帝凉薄的唇,以及他额头的细汗,又劝说道:“皇上今晚莫要动作过猛,免得撕扯了伤口。”
封尧凛冽的眸子忽然抬起:“滚出去。”
叶青:“……”他还不是一片好心?!
当初啊,皇上一瞧见楚玉鸾,眼神都是直的。
*
长廊下六角宫灯随着夜风摇曳。
重华宫寝殿外,紫俏带着几名宫婢守在殿外,见新帝款步走来,纷纷屈身行礼。
封尧手一挥,暗示宫婢们噤声。
新帝亲自推开殿牖,浮香扑面而来,内殿的昏暗灯火驱散了深夜的凉意。
封尧眸光锐利,一眼就瞥见了蹲在软塌下面打盹儿的女子。
女子蜷缩在檀木软塌一角,双臂抱紧了她自己,脸半埋入膝盖,一头乌黑长发松散开,直披身下,如黑色绸缎一般顺滑。
封尧双手朝后,合上殿牖,目光紧紧锁着女子,直至双足落在女子面前,鞋尖碰触到了女主赤着的一双玉足。
封尧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底神色愈发深邃,片刻,他俯身,微凉的之间在女子的面颊上划过。
这时,玉鸾只觉得面颊一凉,忽然一个机灵,愕然抬首。
两人对视的瞬间,她的一声尖叫又硬生生吞咽了下去,美眸中乍现防备之色。
封尧眸光微眯。
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将女子白皙纤细的脖颈、清冽精致的锁骨纳入眼底,以及再往下,便是深幽的起伏丘壑。
封尧忽然玩味一笑,笑意极冷,像染上了外面的苍茫夜色,薄凉又绝情,道:“几年不见,还真是与当初不一样了。”
玉鸾:“……”
彼此彼此啊,他与她都不一样了!
他也不是当初会臊到脸红的少年人了。
如此这般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这眼神太危险,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玉鸾一个愣神间,人就被握着侧腰肢,随即她就被一股大力拉拽了起来。
后腰被一只大掌扣住,玉鸾被迫贴近了男人的身躯,他身上处处硬朗,比几年前还要高大伟岸,玉鸾的手无意识的摁在了男人的胸膛,掌心是不可忽视的结实修韧。
封尧嗓音又低又沉,眼底神色宛若是致命的鹤顶红,但凡沾染之人,必死无疑。
“楚玉鸾,今晚是你的大婚之夜,只可惜陆长青陪不了你了,朕来代替他,你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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