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岭南境内一处山脉。
天上月带霜色,地上积雪未消。
本应天地一色白茫茫,只是此处山壁陡峭,挂不住雪,远远望去,黑黢黢的。
又不知山间有什么鸟雀总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阴森诡异,山民也不敢靠近,如今却成了兴元寨众人落脚的好地方。
没日没夜赶路,在这里终于能喘息片刻。
众人将枯枝碎叶铺在山洞中,抱着胳膊躺了下去,即便睡不着,也假寐一会儿。
一阵策马声由远及近慢慢地传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将手按在了刀上。
山洞外的篝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烧着,木柴噼里啪啦地迸射着火星子。
一声干练勒马之声传来,马儿抬起前蹄停下,鼻孔中喷出白色雾气。
山洞里众人才终于松口气,把手上的刀重新放下。
“原是金缜追上来了!”
“也不知她要找的人带回来了没有。”
金缜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背上背着她的长剑,将马在旁边的树上拴好。
一个少女从洞中奔出来,朝金缜跑去,一把地贴在她后背上,紧紧地抱住她:“师父!你可算回来了!”
“松手。”金缜只是冷淡掰开她的手,“还有,我不是你的师父。”
“你教我练剑!我就要叫你师父!”少女雀跃着。
金缜不理会,独自在篝火边坐下了,掌心向着火焰,汲取着温暖。
有个叫顾残月的年轻女子看到了,对少女说:“十七,别缠着金姑娘了!”
“我不叫十七,我叫小乙!她教我练剑,就是我师父!”少女气鼓鼓地争辩。
可是并没有人理她。
顾晓月丢给金缜一个酒囊:“喝点,暖暖身子。”
金缜抬手稳稳接住,几口下肚,脸上才重新有了血色。
“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顾残月问,“不是去追你的仇人了吗?应该没人能从你的追踪逃脱才是。”
“那个蠢蛋,坠崖了。”金缜眼睛直直地盯着火焰,火光映照着她不甘的面容。
顾残月说:“可我看你的样子,倒像是还不死心。”
“不见尸体,就是没死。”
“何必。”顾残月拍拍金缜的肩膀,“坠崖的话,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你为执念所累,最终伤的是你自己。”
金缜没有回答,只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她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同样引人注意的是手背上的几条指甲抓痕。
“想开点。”顾残月说,“我先去睡了,你也赶快吧。两个时辰后又得继续赶路。”
金缜一口一口喝着闷酒,纵然长途奔袭,她的意志依然清醒,眼眸闪闪发亮,她心中全是愤恨,一闭上眼,面前浮现的全是悬崖旁的场景。
差一点,就差一点。
可是,谁能想到卞雪意会为了一个奴婢跳崖?
金缜从怀中取出卞雪意的那块刺绣来,盯着精致细密的针脚发呆:卞雪意,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是不够多。
“师父,你在看什么?”十七凑过去,“我也想看!”
金缜不给,十七趁金缜不注意,抬手就抢了过来,可惜手没拿稳,那块手帕大的布料瞬间掉进了篝火中。
十七再想去拿,窜起的火苗和灼人的热度让她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眼见那块唯一能让她记起卞雪意的东西掉进火中,金缜瞬间气急,愤怒直涌向头顶,顾不得责怪十七,下意识伸手去抓。
十七察觉出金缜的意图,伸手要去阻拦,却被金缜本能地朝旁边推了一把。
金缜甚至忘记了她背着一把剑,可以用剑挑出来,她顾不得火焰灼人钻心的疼,生生地把手伸进火堆里。
布料从火堆里被捡出来,边缘已经在着火了。
金缜急切地将火焰拍灭,拿起来仔细端详,发现烧坏的只是边缘部分,刺绣还是完好的,只不过花样上沾了些灰罢了。
如此,金缜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
她紧紧地攥着仅存的部分,贴在心口的位置。
跟卞家的仇,她绝不能忘,也绝不会忘!卞雪意还没偿还完应还的债,就是死了,骨头也得做成酒杯供她驱使!
“师父,那东西不是很常见吗?为什么您这么在意?”十七弱弱地问了一句。
金缜转头,这才注意到方才不小心力气太大,一把将十七推坐到地上去了。
“我的事情,你不要过问。”
金缜永远是这样冷冷地对着十七说话。
十七很委屈,但又很在意,她看到了。一块绣着花的布而已,有什么不一样吗?为什么师父要把它放在贴着心口的位置?难道那个绣花的人对师父很重要吗?冰冷无情的师父,也会有在意的人吗?也有仇恨之外的情感吗?
所有的这些,十七都来不及问。十七问了,金缜也不会说的。
大当家的也还没睡,派人叫走金缜,两人走到离篝火有一段距离的位置,远远地回头望着山洞和篝火,确保她们的谈话不会被人听到。
“嘉世郡主素来阴晴不定狡诈多变,这次果然也是一样,”大当家说,“她打着剿匪的旗号来,却只带了一千军士。”
“那显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错,但,这也正是一个时机。”大当家的意味深长。
金缜自然猜得出她的意图:“大当家的想攻城?”
“不错,我们要复兴元家,总是东躲西藏不是办法,若能一举拿下酆都……”
“没有胜算。”金缜直截了当地说,“酆都内,属萧慕青直辖的驻防部队有两个营,每营四百人,还有两组守城部队,每组人数应在六百;另外,城内有三十处关卡,每处又有兵丁三十人。算上这次嘉世郡主带来的人,她们有四千人,我们这边不过勉强千人。”
“胜算依旧。”
“想给城中水源下毒?你疯了吗?那会殃及无辜百姓。”金缜压低声音,语气坚定地质问,“就算拿下酆都,要如何守城?到时候只会四面受制!”
“当今女君昏庸,登基之后大兴土木,穷兵黩武,搜刮民脂民膏,天下万民都对她痛恨入骨,各地反心四起。我们动手后,定会一呼百应!到时,相邻州县只会自顾不暇。”大当家的将目光落在金缜身上,“我需要你,需要你的剑术和统御,有你的加入,所有想做的事情都能达成!”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发誓效忠,只是这件事,我反对,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那我只有离开。”
大当家说:“不要那么快做出回答,总之,希望过两天,你能给我不一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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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一道阳光透过窗户缝隙落了进来,正洒在床帏上。
完颜玉醒来,幽幽地翻了个身,看向沐浴在阳光中的卞雪意,这个女子,很美,却不张扬,恬静如玉,两片薄唇不点而红,叫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冲动,想要用手指去抚摩她的嘴唇。
完颜玉本来是有打算这样做,只是在此时,卞雪意也缓缓醒来。
卞雪意睁开眼,还没回过神,先注意到郡主半枕着胳膊,盯着自己,郡主不施粉黛却显得越发清丽,宛如易碎的琉璃人儿,乌发如瀑布般垂下,配上一双无辜的眼睛,越发地叫人心疼。
“郡主殿下,怎么了?”卞雪意迷迷糊糊地问道,“为何这样看我?”
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对她有些逾矩的想法。
完颜玉顿了顿才说:“本来想起身洗漱,只是头发被压到。我又怕惊扰姐姐,所以在等你醒来。”
卞雪意一瞧,两人睡下时挨得太近,自己竟然把郡主的部分乌发压在了肩膀下,她忙坐起身来,向完颜玉赔不是。
“怪我。没弄疼你吧?”
“怎么会?”完颜玉摇头。
不等两人继续说什么,就听到屋外一阵叩门声。
完颜玉明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说:“进来。”
一名军士垂首弯腰走进来,她倒是很懂规矩,并不抬头:“郡主殿下,萧慕青萧大人求见。”
听到萧慕青的名字,卞雪意不禁抖了一下。
完颜玉回头问:“姐姐,适才你为何发抖?可是因为屋子里冷?”
“不是,是我想起些伤心事而已。”卞雪意抚着心口想,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到萧慕青的名字了。
完颜玉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卷着自己的头发,侧过脑袋,看向她:“对了,姐姐,这位萧大人可算是一位青年才俊,你若是想结识她,我可以引见。”
卞雪意藏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我只是个粗鄙的商贾之女,对朝堂的事全无兴趣。谢过殿下美意。”
“我忽地想起来,姐姐你是从酆都出逃,应该是不想再跟酆都的人有所交集,”完颜玉说,“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侍从去说,只是切记,不要踏出这宅子。”
“嗯。”卞雪意点头,“郡主殿下真是心细如发,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了。”
“姐姐当真想谢我?”完颜玉微微一笑,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当然。”
“那,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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