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青眼中没有泪水,神情也尽量克制,毕竟这是郡主的接风宴,又不是她处理自己私事的时候,只是她紧握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眼见萧慕青徒手生生地将一只杯子握碎,完颜玉指尖在她手背上轻点,示意她松开手。
萧慕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郡主面前失态了,起身就要跪倒请郡主责罚。
完颜玉只是对她说:“不必。”
“谢郡主体恤。”
“你那位失踪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她名卞雪意。如郡主能出手帮忙寻找,下官感激不尽。”
“现在道谢未免太早,等找到了人,你再请我吃酒不迟。”
心头一桩大事解决,萧慕青思绪才终于安宁片刻,她眼前不禁浮现出卞雪意那张美丽的面庞,卞雪意总是不讲话,也不抱怨遇到的不公,只是默默为她付出,若不是爱她至深,如何能做到这个地步?只叹她从前是非不分,冷落了卞雪意,倘若今后将卞雪意寻回来,她必定加倍宠爱卞雪意。
“想来之前姚大人已经将我此行的目的告诉你了。”
萧慕青垂首低声答:“是。但眼下那伙贼人突然消失,无法追查到她们行踪。”
“想来她们与那晚萧府纵火也脱不了干系。”完颜玉说,“只是她们素来谨慎,轻易不留下痕迹。此事明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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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散去。
完颜玉坐马车回到住处。
侍卫立刻取来刚换过水的汤婆子外面罩了个刺绣的绒布套,将汤婆子递给她。
汤婆子捂在怀中还冒热气。
“我带回来的那两人现在何处?”
“郡主,属下已经将人安置妥当了。”
待护卫将完颜玉领到主院的卧房门口去了。
完颜玉哑然,没料到手下是这般揣摩她的用意的。
走进屋去,完颜玉看到莫听这丫鬟还守在床边,于是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退下吧。”
“可是……”莫听看了一眼床上刚有些好转的卞雪意,又看了看面前充满压迫的少女眼神,最终只得乖乖按她的话去做。
侍从敲门,取来金创药给她,完颜玉经侍从提醒,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有个不深不浅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想来是今日萧慕青捏碎的那些瓷片所致。
“这点伤口,不需要处理,你出去吧。”
侍从拗不过,只好应声退下。
不多时,完颜玉看到床上隐隐绰绰地有个身影坐起来了,于是问道:“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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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雪意迷迷糊糊坐起来,稍微整理了下思绪,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情,忙拉开床帏,四下望去,屋内陈设与萧家和卞家都不一样,看来,风雪夜奔不是她的一场幻梦,而面前这位少女,正是自己晕倒前见到的最后一人。
她扶了扶额头,缓了许久,双眼看物才渐渐没有重影,面前人穿一双毛茸茸的绣鞋,披一件滚兔毛边的红斗篷,似乎是很怕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骨架很小,故而虽然跟卞雪意一般高,可看上去着实弱柳扶风不少,原本就长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额前垂发,更显得整个人十分娇小,乌发红唇,五官灵动秀气,长一双圆润无辜的杏仁眼。
越看,越发觉得她身上带着些妖冶鬼气,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叫人不敢去触碰。
“这位姑娘,我昏昏沉沉睡到现在,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亥时。”
卞雪意本想继续问她现在身处何处,但见她手上虎口处有个狰狞的伤口在向外冒血,立刻坐到少女身边去。
“能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吗?”
少女一怔,像是从没有听过这种要求,而后才缓缓地把手放到卞雪意面前。
借着烛火的光,卞雪意仔细地查看少女的伤处,却不曾注意到少女也在细细地凝望自己。
“伤成这样,不上药是不行的。”卞雪意话音才落,目光就注意到桌子上的药,立刻就开始细心地为少女处理伤口。
“其实不用处理的。”少女淡然一笑,“我没有痛的知觉。”
“是吗?世间竟有这样的怪症?我倒是未曾听闻过,我有一个朋友,她学识渊博,等我到时候见了她,把你的病症说上一说,或许她有办法解决。”
少女一双眼睛看向卞雪意:“劳烦费心了。我对你一见如故,日后以姐姐称呼你如何?”
两人一问生辰,卞雪意比少女年长一岁,倒也担得起姐姐二字。
卞雪意细心地为少女包扎好伤口,看着少女把手收回去,左手按在包扎伤口的地方,似乎很不习惯旁人的触碰。
“对了,请问在悬崖下救我的是何人?现在天色已晚,不知当面去道谢是否会太过唐突。”卞雪意问道。
因为面前的少女看上去实在太过纤弱,卞雪意不能想象她是自己出行的,或许那天救下她们的人是这位少女的姐妹、母亲或者父兄。
“不晚,因为你要谢的人就在眼前。”少女指了指自己。
“那射箭之人?”
“是我。”少女从怀中取出一枚扳指戴在右手手指上。
“这倒是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想不到你看着年纪不大,本领着实不小。”
“我想,倘若你知道别人怎么称呼我,那你会更加吃惊吧。”
卞雪意奇道:“哦?我倒是十分好奇了。”
“她们尊我为嘉世郡主。”少女朱唇轻启,吐出这几个字。
话音落定,卞雪意心头一颤,呆愣了片刻,仔细打量面前少女,见她虽然不戴饰物,衣着却都华贵,尤其行走坐卧之间有一种从容气度。
不等卞雪意拜,少女一把按住她的手腕:“方才说过的。以后我称呼你为姐姐,哪有姐姐拜妹妹的道理?”
“方才是我不知道殿下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我与你相见如故,十分投缘,旁人尊我为郡主,不如你就叫我小玉如何?像我姐姐那样称呼我。”
“殿下……”卞雪意虽然感觉到面前之人一见如故,但到底不敢逾越礼制束缚。
“好吧,随你怎么叫,”完颜玉撇撇嘴,十足孩子气地说,“来的路上,我也听过关于我的传闻,什么杀人如麻,什么女魔头,想来你不愿亲近我也是人之常情。”
“那些传言我倒是听过,”卞雪意急忙安慰她,“只是见了你本人,却是跟那些传言半点不沾边的。”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没问过,姐姐你的名字。”
“卞雪意。”
闻言,完颜玉玩味一笑:“很美的名字。”
“只是我有一事相求,还望郡主不要向其他人透露曾见过我一事。”
“自然不会。”完颜玉说,“我看你们像是从酆都逃出来的,只是救下你们时,前后无村落,我无法将你们扔在原地,所以用马车将你们带回酆都。”
“酆都……”听到这两个字,卞雪意的心情很不妙。
“不过不必担心,府内上下都是我的人手,你安心住下,养好身体,不会有外人能知你的身份。听你的丫鬟说,你们是要北上的,正好,我处理完酆都的事务北上回京,若不嫌弃,你们可一路与我同乘,路上也算有个照拂。”
“怎会嫌弃郡主盛情?那我便先谢过郡主了。”卞雪意觉得完颜玉说的不无道理,加上眼下她确实身体虚弱,便答应下来。
两人又聊了许久的话,从诗词歌赋再到儿时趣事。
完颜玉一整个被卞雪意自由自在的童年所惊讶,忍不住缠着她多讲几个故事。
只是完颜玉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姐姐,你说话做事有趣极了,倒真像我的亲姐姐。今晚,我能跟你一同睡下吗?听说酆都的老鼠很多,我又没有痛的感觉,若是老鼠跑到我的屋子去,那可不好了。”
这话若是由旁人说了去,卞雪意都不会答应。
可从完颜玉口中说出来却不一样。
她那张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面庞上望向人时有种易碎的感觉,任何人都不会能拒绝她。
两人同塌而眠,又说了好一阵话,只是卞雪意察觉她似乎在瑟瑟发抖,屋内炭火盆分明烧得很足,卞雪意去摸完颜玉的手,依然是冰冷的。
卞雪意对她说:“你的汤婆子该换水了。”
“汤婆子终究是死物,敌不过姐姐你同我说几句心里话来得暖。不知为何会有关于我的血腥传言,旁人都不敢与我亲近,我好久没有像这样说过话了。”
卞雪意也笑了,这样好的女孩,怎么会有谣言说她杀人如麻?
卞雪意再次将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中握了握,虽然才认识不久,可她察觉得出面前人对爱的极度缺乏,她也想要给这个小心翼翼的女孩一点关怀,这个像妹妹一样的女孩。
屋内炭火烧得旺,热气熏蒸着,两人都有了些困意。
卞雪意到底大病初愈,乏得很,立刻进入了梦乡,胸膛平稳地起伏着。
完颜玉叫来侍从吩咐几句,才又重新回屋躺下。
她始终无法忘记方才自己的手躺在卞雪意手中的感觉。
她向来抵触旁人的触碰,那种肌肤相贴的场景,她光是想着就会恶心。
可是,就在刚才,对卞雪意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夜色中,完颜玉眼眸发亮,她用意念描摹着卞雪意的眉眼,心里想的全是昨夜初见时,卞雪意拼死护住莫听的画面。
一个主子护住一个没有血亲关系的仆从。
真是世间稀奇的事情。
“姐姐,世界上真的有你这么好的人吗?”
“你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
完颜玉抬手,却又担心手指的冰凉会惊醒卞雪意,因此只抬手攥紧了她的袖子。
“不要让我失望啊,否则下场可是会很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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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一个肥硕的身影顺着墙根窜过去。
护卫耳朵一动,袖箭飞出,一听声音便知道老鼠已经被击杀。
同僚恭维道:“论百发百中还是得看你。”
“那是当然,我是郡主亲自选拔出来的,能力绝对不差,莫说是一只大老鼠,有我在,就算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现在是冬天,没有苍蝇。”
“没知识的家伙,我这叫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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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听跟在一位侍从身后,等她带自己去歇息的屋子,可是这位侍从走了很久都没停,眼看周围的光越来越暗,位置也越来越偏,她的心里也越来越惧怕。
一道黑影跟上莫听的脚步,雪亮的匕首拔出,蓄势待发,只是又一道影子追上,摇头示意计划取消。
那黑影只好罢手,藏身暗处,发出几声鸟叫。
领路的侍从听到后,一拍脑袋,转头对莫听说:“瞧我这记性,在岔道上走得偏了,我就说怎么越走越黑,还请姑娘不要见见怪。”
“不怪不怪。”莫听只想快点回屋子取暖,瑟缩着跟在对方身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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