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郭大人说完这句, 崔应观猛地喝了一口酒,眉头蹙紧。
怕人跑了……
因为一篇文章,便对江眠月产生了兴趣?即便是话本里头,也没有这么夸张的。
“别喝了, 小崔。”郭大人一把将他手中的酒坛子抢下来, “你现在吹着大风喝着酒是舒服, 明日一早头疼欲裂欲哭无泪!”
“你再跟我说说,祁云峥对江眠月做的事情吧。”崔应观朝着郭大人笑了笑, 他脸上有些被酒气氤氲的红晕, 眼眶依旧有些微红,可他一笑, 露出笑涡, 那表情却又让人拒绝不了。
郭大人蹙眉为难起来。
祭酒大人如今还是祭酒大人, 虽然如今背地里定是与江眠月发生了什么,但是如今二人身份敏感, 小崔若是脑子一昏头都给说出去,对于国子监来说却是灾难。
更何况, 他知道的也不多,偶尔见着几次, 还都是不能说的那种事情,比如在长跑赛之后, 祁云峥趁着人家姑娘昏迷的时候偷偷亲人家……这种事如果传出去, 别说是祁云峥,他的一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
他还是任由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吧。
于是他拍了拍崔应观的肩膀,劝道, “你别钻牛角尖了, 这些事情对你说了只能平添难受, 再说了,我又不是成天跟着他们二人,他们做了什么,我怎么知道。”
崔应观垂眸,缓缓自嘲的笑了笑。
“你说,他如果一直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哈哈,那可有趣了,也不知道眠眠会如何想。”崔应观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郭大人你说是不是。”
“什么,什么上辈子?”郭大人一脸迷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无奈骂道,“我还跟你在这儿说个什么劲儿,喝成这样了都,快,跟我回去。”
“不回,我还要喝!”崔应观大喊道,“还没喝完呢,不能浪费。”
“喝完你小子要醉死在这里了!”郭大人冲上去扶着他,骂道,“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同一时间,江眠月坐在勤耘斋的厢房中,面前摆着一本书,却是一页没翻,手里头捏着那包药粉,想着梁清泽打算做的事情。
今日崔应观所说,这包药粉可以令人吐血而亡。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死前的感觉,腹中灼痛,吐血不止,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感觉血从自己的口中汹涌而出,根本不受控制。
便是这样的药粉吧。
梁清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让崔应观动手,且借由自己的手,对祁云峥下手。
那么说明,梁清泽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与祁云峥的亲密之处。
崔应观若是没有告诉她,只随意找个借口让她送个吃的给祁云峥,或是送他一壶好茶,一盒糕点,一些花生……祁云峥便必死无疑。
江眠月身上冒出鸡皮疙瘩,垂眸细思,越想越觉得可怖。
梁清泽口中的那“可靠之人”究竟是谁?
当时崔应观说起此事时,江眠月便想到了一人,近日她与祁云峥只单独见过一面,且被人撞见,那人便是……陆翀。
陆翀是新来的监生,身份不明,有极大的可能是梁清泽安排进来的。
江眠月心中一紧,想到兰钰面对陆翀的模样,有些揪心。
趁着兰钰还未动心之前,她得劝劝。
她转身看向兰钰,却见她倒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本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杂书,上头还画着一些莫名奇妙的工笔画,人却已经睡着了。
罢了,兰钰之前说过,她不过是喜欢男子的皮相,动心还远着。
只是此事需要解决,她一时间又联系不上祁云峥……她抽出一张纸,写了一封信。
第二日清早,各位斋长本要与崔司业在西厢房见面,可来到西厢房时,却并没有见着崔应观,只看到郭大人扶着脑袋坐在屋里,看到他们之后,扯着嘴笑了笑,“诸位斋长,傍晚再来吧,今日崔司业身子不适,没法过来了。”
身子不适?
江眠月看向郭大人,见他扶着脑袋,似乎也有些头疼的模样。
崔应观昨日怎么了?
昨日看他情绪不佳,莫不是去喝酒了?
好在近日国子监没有什么大事,此事便这样过了,江眠月等着其他斋长走后,推了推祁云峥东厢房的房门。
他的门上了锁,一般不让旁人随意进去,窗户也是锁着的,只有等他回来。
江眠月放下心来,从袖子里拿出那封信。
如今在修道堂,课业比广业堂更为繁重,她日日上课,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祁云峥什么时候回来过。
只有用这种办法了。
江眠月使劲将那信塞进了门缝里,进到了即便外头有人看见也绝对够不着的距离,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槐树阴影之下,暗藏了一个屏息凝神的男子,待江眠月走后,他冷着面从槐树后走了出来,眼角余光注意周围的动向,缓缓走到东厢房门口,从袖口拿出一个宛如细绳一般带有些韧劲的东西,上头绑着弯钩。
他俯身,手指一动,弯钩勾住了门口的细绳,将地上的信缓缓勾了出来。
信刚到手,他手指轻轻捏住,刚要收手,却感觉到不远处有人。
他立刻将那信随意先藏在袖中,直立转身,却见那个在他入学第一日便悄悄说他“可口”的姑娘正在不远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记得她,因为这姑娘妹子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似乎都不太对劲。
并不是那种寻常人的眼神,那种眼神便像是把他的衣裳弄光了似的,直白的吓人。
可她看起来明明是个可爱又天真的姑娘。
“陆……监生,你在祭酒大人门口做什么?”兰钰狐疑的上前,眼眸中有些暗藏的兴奋,面上却一本正经似的,干咳了两声,朝他说,“祭酒大人如今时常不在,他是一身双职,另一个身份是首辅,如今应当在朝中忙碌,你有事情找他吗?”
兰钰说完这些话,陆翀却沉默着并没有开口,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眸中带着几分冷漠。
兰钰被他这么看着,心跳有些加速,咽了口唾沫,小声说,“你不回应我,我会很尴尬的。”
“不找他。”陆翀简短道,“让开。”
兰钰心中一颤,有些受伤的看着他,“你这样说话会没朋友的。”
“……”陆翀的表情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我本就没有朋友。”
“那我可以勉为其难的跟你做朋友啊。”兰钰朝他笑了笑,“我很会跟人交朋友的。”
“不需要。”陆翀绕过她的身边,丢下冷淡的三个字,径直往前走。
“你这样,真的很像我在书里看过的那些冷漠杀手少年。”兰钰开口道,“你都不问我的名字吗?太没有礼貌了。”
陆翀听到“杀手少年”四个字,脚步一顿,眼眸闪了闪,手中的那长长的线死死捏在他的手里,一触即发。
“为什么要问你的名字。”陆翀缓缓吸了口气,让自己胸口的躁意平缓了些,“我不需要朋友。”
兰钰见他油盐不进,有些受挫,却并不气馁,凑上前去,忽然捉住他的手腕,“你这儿怎么鼓鼓囊囊的。”
那里藏着方才江眠月的信。
他手猛地一抖,口中呵斥,“别碰我!”
兰钰被他猛地一甩,站立不稳,后退几步,可她身后正好是敬一亭的莲池,随即便听闻“噗通”一声,她直接坠入莲池之中,莲池中的莲叶漂浮荡漾,水瞬间吞没了兰钰的脑袋。
而江眠月的那封信,也随着她坠入了水中。
陆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刚想伸手去水中捡那漂浮起来的信,可下一秒,一只手“啪”的一声打了过来,将那本就并不如何牢固的宣纸打得七零八落。
“你!”陆翀几乎要觉得此人是故意跟自己作对来了,否则怎么能如此精准的将这封信毁得如此利落!
“啊——唔!”兰钰被水淹没,扑腾了半晌,都没浮出半个脑袋来。
陆翀冷冷的看着她在水中扑腾,本不想伸手,可脑子里却莫名浮现出方才的画面来。
这闹腾的姑娘在他面前笑,眼睛很漂亮,带着几分小姑娘的活泼与天真。
“那我可以勉为其难的跟你做朋友啊。”
陆翀淡褐色的眼眸微微动了动,垂眸看向愈发平静的水面,伸手将她如拎小鸡一般拎了出来。
水面依旧在荡漾,水面上还有浮动的碎纸屑,时不时有鲤鱼浮出水面,将那碎纸屑吞下吐出吞下吐出,最后彻底碎成了渣。
陆翀冷眼看着地上坐着且喝饱了水的兰钰,伸手在她穴位上一点,她猛地吐出一口水来,那水出的过□□猛,正正好好喷了陆翀一脸。
陆翀闭上眼,面容冷得几乎要杀人,长长的睫毛上挂了水珠,他伸手用手背拭去面上的水珠,眯眼看着她。
兰钰咬着唇,原先肚子里有气,如今见他被她喷了一脸的水,水珠从他的下颌滑落,落进了他的衣领里。
她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眼巴巴的看着他。
“抱歉哦。”
陆翀几乎要翻白眼,“你自便吧。”
说着他便要起身,却再次被兰钰拽住了衣袖,她看着娇小,力气可不小,陆翀刚好要起身,原本下盘很稳,可兰钰突如其来猛地一拽,他却根本没法站稳,猛地俯身下去,眼看着便要撞到她的身上去。
陆翀猛地伸手,眼疾手快的撑在她的耳侧,“砰”的一声,堪堪止住,二人几乎鼻尖靠近鼻尖。
兰钰耳根缓缓红了起来,近看他……更好看。
眼睛像是褐色的玻璃珠,里头虽冷漠,却仿佛有淡淡的光。
陆翀却带着几分杀气,声音低沉威胁到,“你,究竟想干什么?想死吗?”
作者有话说:
兰钰,陆翀完成任务的绊脚石。
二更晚点,早睡!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 究竟想干什么?想死吗?”陆翀话音未落,他便看到面前的姑娘猛地摇了摇头,头发上的水珠毫不意外地甩到了他的面颊上。
他一双眼瞳死死看着她,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绷紧的弦, 仿佛下一秒就要绷断。
这世上怎么会如挑拨人神经的姑娘, 他甚至怀疑这姑娘是故意在耍着他玩。
“你把我甩进水里, 还问我想要干什么?”兰钰理直气壮看着他,“我还没问你呢, 你反倒先凶我, 你这个人脾气怎么这么差?”
陆翀缓缓张了张口,他本就不是长于口舌之争的那类人, 为了进国子监在属文上下了极大的功夫才得以成功进来, 如今遇到兰钰, 一肚子憋闷,根本无法跟她辩驳什么。
反正处处都是她占理。
兰钰看着他几乎反应不及的模样, 努力憋笑,面上反而露出些委屈的神色,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国子监的新监生们都是翩翩君子呢,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 怎么还是如此暴躁。”
“不,你跟其他监生们都不一样, 你尤其暴躁, 怎么你想杀了我?那你杀呀。”兰钰气鼓鼓的挑衅,一面说一面凑近他,温软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面颊上, 声音也是清脆灵动可爱的, 说出来的话却尤为气人, “动手啊。”
陆翀微微一僵,缓缓往后仰,似乎被戳到了痛点。
“这种时候,身为君子,都会将自己的干净衣裳脱给我的。”兰钰看着他,开始“道德绑架”,陆监生,“你这么做,我就原谅你。”
“我不需要你原……”
“也不会把今天你在祭酒大人门口掏东西的事情说出去。”兰钰抬眸看着他,眼中带笑,“好不好?”
“……”陆翀死死地盯着她,可她却似乎根本不怕他,眼眸清亮,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大胆。
半晌,陆翀似乎像是权衡了许久,还是将外衫脱了,扔到她的脸上,转身快步离去。
他步伐尤其的快,气息也有些不稳,也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因为心虚。
兰钰捉着他的衣裳,披在身上,看到他落荒而逃的模样,垂下脑袋笑了起来。
他离开之后,半晌,江眠月才从极远的地方冒了出来。
因知晓他身负功夫,为了避免让他发现,江眠月不敢凑太近,远远地便只看到那家伙对兰钰动手动脚的,兰钰还嘿嘿直笑,一幅没心没肺的模样。
她心中焦急,快步上前,担忧问道,“玉儿,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唉。”兰钰摇了摇头,用他的衣裳紧紧裹着自己,叹了口气。
“他怎么你了?”江眠月蹙眉道,“罢了,我不该让你出面的,应该我自己守着,我只是想借机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他真的很危险……”
“不,眠眠,下次这种事情务必叫上我。”兰钰打断她的话,再次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很失望。”
“失望?”江眠月狐疑的看着她。
“他真的很呆。”兰钰有些无奈,“我都送到他眼前了,他居然碰都不想碰我一下,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吗,看起来这么凶,怎么骨子里这么没用。”
“……”江眠月眼神复杂,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兰钰的脑子已经超出了她对于一般事务的认知。
“可能因为,还是不够熟悉。”兰钰自言自语一般道,“我要努力。”
“你能不能不要往奇怪的方向努力。”江眠月哭笑不得,“他真的对我的信动手了,明摆着他就是梁清泽派来的……你忘了我之前与你说的,离他远点?”
“杀手。”兰钰眼眸放光,仿佛根本听不见江眠月说的话,反而更加兴奋起来,“多好的设定,我之前才看过一本,冷漠杀手与天真少女的话本,他一看就是主角的样子!满足了我对于冷面杀手的想象,这种机会可太难得了!”
“……”江眠月无奈看了她一眼,见她乐在其中,属实拿她没有办法,叹气道,“走吧,陪你回去换衣裳。”
“谢谢眠眠!”兰钰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下次这种事记得再叫我啊,我不想错过。”
“……”
今日送信之前,江眠月便觉得心中不安,祁云峥不在国子监内,厢房中无人,这信若是被其他人拿走,那便麻烦了。
可她也没有其他好办法,想冒险一试,顺便试探那陆翀。
既然是试探陆翀,她便想着也让兰钰看看他的真实身份,在兰钰弥足深陷之前,先清醒过来。
于是在西厢房的时候,她便做出一幅要独自留下的模样,看着像是陆翀已经离开了,实际上,她已经与兰钰打过了招呼,如果陆翀没走,便让兰钰一直躲着不出现。
果然,陆翀看起来不知去向,其实却依旧躲在暗处,江眠月便换了张随意写过的纸塞了进去,转身佯装离开,实则躲去暗处与兰钰汇合。
岂料兰钰这家伙不等她说话,直接就朝着陆翀冲了上去,如同狼见了肉似的,根本挡不住。
好在结果还算不错,不然她这计划等于白送对方一个兰钰。
兰钰换了衣裳以后一天都很兴奋,江眠月便眼睁睁见着她课上也笑,课下也笑,吃饭也笑,躺在床上也嗤嗤发笑,最后还是尹楚楚忍不住骂了她两句,兰钰这才安静睡觉。
祁云峥迟迟不归,江眠月一颗心一直悬着,担心那陆翀会做什么,偏偏崔应观也好几日没有出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弄得她心神不宁。
几日后,她终于被崔应观叫去了西厢房。
“崔司业。”江眠月看着他有些憔悴的面容,蹙眉道,“近日是身子不适吗?”
“嗯。”崔应观也不回避,他鼻子有些塞住,深深吸了吸,带着一股鼻音,“喝酒,吹风,染了风寒……郭大人说得对。”
为何喝酒,为何吹风,江眠月心中清楚,此时说什么关心也是白搭,她只得沉默。
见她垂眸不语,崔应观也低头笑了笑,“不说这个,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提醒你。”
“何事?”江眠月问。
“单纯想让你知晓。”崔应观缓缓道,“你进国子监是不是免考?”
江眠月眼眸一颤,点了点头,“免去了考验一环,直接入学。”
“郭大人无意中透露,那是祁云峥的手笔。”崔应观眸色淡淡,“据说,他在看到你文章之后,便对你极为看重。”
江眠月垂眸,心中微颤。
“我想可能是因为焚金化土那句。”江眠月轻声道。
崔应观一愣,“嗯?”
“没什么。”江眠月摇摇头,“崔司业是觉得,他对我有另眼相待的意思?”
“嗯。”崔应观见她反应平平,蹙眉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若他是有上辈子记忆,故意骗你,一步步将你骗到手呢?”
江眠月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多谢提醒。”
崔应观细细的看着她的眼眸,没有半点恍然大悟或惊异之色,反而目光平静而坚定,就像是……笃定了要相信祁云峥似的。
他心中一刺,胸口中翻滚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多的一种便是……羡慕。
他疯狂的羡慕、嫉妒祁云峥。
他祁云峥何德何能,能完整的拥有江眠月如此全盘的信任与温柔?
崔应观呼吸不稳,垂眸看着案前,案前恰好摆着一本《广韵》,他苦笑一声,道,“你去上课吧,江监生,刚刚我所说,不必放心上。”
“多谢崔司业。”江眠月知道他是好心,她与祁云峥的那些事,他也并不知晓,在他看来,祁云峥对她的另眼相待,确实有些莫名。
若不是她知晓当年他与金子的那些爱恨缘由和那些残忍的过往,她也不免会怀疑祁云峥。
而如今,得知这些事实,她很能理解,为何祁云峥看到“焚金化土”的文章时,会对她加以莫名的关注。
江眠月朝崔应观抱拳行了个礼,“学生告退。”
直到中秋前夕,江眠月才见着国子监的那位忙碌的祭酒大人。
六位斋长站在敬一亭东厢房,看着面前目光显得凌厉带着几分煞气的祁云峥,都有几分莫名的畏惧。
江眠月刚见到祁云峥时,也有些恍惚,不过几月,祁云峥坐上首辅之位之后,果然变了。
面前的他与上辈子的他越发相似,可眉眼间,江眠月还是能看到他偶尔流露出的一瞬间的温和。
单单是对她。
她心中忐忑,有些莫名担忧。
吩咐完近日的事项之后,几位斋长分别离开,这次,不等祁云峥开口,江眠月便主动留了下来。
她并未跟祁云峥提前说什么,便直接关上了厢房门,在关门的刹那,她果然见着陆翀缓缓回身,目光游离的,试探着看向这个方向。
她蹙眉关上门,刚一转身,便被一个人捉住手臂,直接扯进怀里。
“啊……”江眠月吓得一颤,背后却传来祁云峥轻柔的安抚。
淡淡的墨香味钻进她的鼻尖,让她心猛地跳了起来。
“别怕。”
“陆翀在外头……”
“让他听。”
江眠月心猛地一颤,伸手揪住他的衣襟,想要推,却不舍得推开。
安稳了许久的一颗心,一见到他便开始躁动不安。
祁云峥轻轻搂着她,手掌十分“君子”的停留在她的腰间,并不动弹,却灼热烫人,让她呼吸不免急促起来。
“盼着我回来?”他轻声问。
“没有。”江眠月红着脸说,“你忙你的。”
“那你这个月。”祁云峥声音里暗含着笑意,“来敬一亭东厢房看了十六次,是来看谁?”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今晚继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江眠月一愣, 眼眸缓缓睁大,“大人你……安排了人在此处?”
“如何能放心你一个人在国子监。”祁云峥手指轻轻抚了抚她耳侧的碎发,他手指比常人的仿佛更热一些,触及她的耳侧, 灼痛她的皮肤, 她抬眸看着他, 二人眼眸对视,祁云峥单手撑着门, 俯身, 轻轻吻她的耳侧。
“我……”祁云峥喉结上下滑动,在她视线看不到的角度, 看着她泛红的皮肤, 眼眸中灼烧着几乎想要吞噬她的火, “日日都在想你。”
江眠月呼吸急促,紧紧捉着他的衣襟, 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现在……还、还在国子监,大人。”江眠月有些手足无措, 他的亲昵之举总是这么突如其来,让她一时间无法反应, 稍稍用力的推他,“不要这样。”
“他还在门外。”祁云峥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 “你说这话会被他误解的。”
江眠月浑身一僵, 紧紧闭上了嘴,祁云峥看着她僵硬的模样,眼眸带着几分笑意, 唇微微触碰她的耳尖。
他手指灼热, 唇却微凉, 一热一凉,江眠月微微战栗,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骗你的。”
“……”江眠月缓缓睁眼。
“方才就走了。”他笑道。
“你……”江眠月脸一红,轻轻把他推开,“你怎么这么……”
“怎么?”祁云峥带着笑意看着她羞恼的模样,似乎乐在其中。
“坏心眼。”江眠月带着些恼意,声音又轻,这三个字便跟挠痒痒似的,没有半点攻击力,反而让祁云峥笑意更甚。
江眠月见他眼眸含笑打趣般的看着自己,心里更加气恼,脱口而出,“不许笑。”
“江监生如今胆子愈发大了。”祁云峥挑眉看着她。
“祭酒大人才是,没事的话,学生先走了。”江眠月转过身要开门,祁云峥眼疾手快的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的跟前。
“明明是你先找我。”祁云峥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手腕处,惹得她耳根通红,他却一本正经起来,“近日还好吗?”
“嗯。”江眠月缓缓点了点头。
江眠月将崔应观与自己说的那些话以及关于试探陆翀的事情尽数告诉他,却见祁云峥似乎并不意外,便知道他虽然人不在国子监,却几乎什么都知晓。
之前一直以来的不安忽然就平稳下来。
江眠月从袖子里掏出那包药粉,放在他的手中,“就是这个。”
祁云峥掂量掂量,收进了怀里。
“大人准备如何处置陆翀?”江眠月有些好奇。
“不处置。”祁云峥说。
江眠月有些意外,毕竟如今已经确认陆翀是梁清泽派来的,祁云峥竟然能如此心慈手软?
“他如今到底没有做出什么危害之事,且……本性不坏。”祁云峥淡淡笑了笑,“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可以对付他的人了吗?”
江眠月一愣,“兰钰?”
祁云峥笑道,“兰钰对付他,绰绰有余。”
毕竟是在国子监,江眠月不好与他单独在一起太久,说了一会儿关于梁清泽的事情之后,江眠月便要告辞。
今日她才知,祁云峥对付梁清泽并非处于被动,反而手中已经有无数可以处置他的证据,目前留着他的原因,便是需要明面上的人与和乐公主抗衡。
朝堂之上,一家独大乃大忌,在最终皇上确定继承大统之人以前,皇上也并不希望梁清泽真正的被判出局。
祁云峥一个人夹在他们之间,游离于各个势力之中,还得将事情做的让皇上满意,对于一般人而言,着实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他却做到了,只是日日忙碌不堪,处处都要兼顾,私下的时间实在太少。
江眠月临走前,想到他之前那次孤独的年关,忽然头脑一热,转头问他,“大人中秋……准备如何过?”
祁云峥似乎猜到她想说什么,睫毛一颤,“可能……处理些事务。”
“若是大人有时间的话,不如来我家……吃顿饭?”江眠月有些忐忑,觉得自己这邀请似乎有些随意。
“方便吗?”祁云峥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
“方便的,中秋佳节……”江眠月说不下去了。
中秋佳节,本是家人团聚的时候,可祁云峥身边空无一人,没有亲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过中秋实在是……
“好。”祁云峥淡淡笑了笑,“那便叨扰了。”
江眠月垂眸笑了笑,想到要带他回去,不免有些心中紧张,“那,祭酒大人,学生告退。”
她正要出门,祁云峥却捉住了她的手。
她惊愕转头,他却飞快的俯下身,单手撑住她的后脖颈,低头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江眠月愣住了,呆呆看着他。
他乌黑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眼眸中写满了对她的情难自控。
“回吧。”他轻声说,“快些卒业,江监生。”
江眠月脸顿时爬上红云,她狼狈的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转身飞快的跑了。
看着她明显有些慌乱的模样,祁云峥垂眸淡淡笑了笑。
中秋家宴……她居然主动提起。
祁云峥唇边笑意久久无法消失,之前他想了不少借口去江家,如今倒是不用费神了。
江眠月一路上都在用冰凉的手背慌乱的贴着脸,脸上的温度却一直居高不下。
陆翀果然早就不见了人影,祁云峥如今真的……坏透了。
江眠月想到自己在他面前的模样便觉得羞恼,自己仿佛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情绪起伏,对他无法抵抗。
正快步往前走,迎面,江眠月却忽然碰到了熟人。
“江眠月?”裴晏卿正好路过,见她面容透着淡淡的粉,似乎有些发烧高热似的模样,不禁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江眠月赶紧飞快摇头,“就是有些……闷。”
此时正好一阵大风吹过,京城的秋日大风毫不收敛,刮得人脸都疼。
裴晏卿微微愕然,似乎有些不解。
江眠月摆摆手,有些窘迫,“不妨事,一会儿就好了。”
裴晏卿见她要走,忽然开口叫住她,“江眠月。”
“嗯?”江眠月转过头看着他,面容上宛如漂浮着两朵红霞,眼眸有些湿漉漉的,嘴唇也有些湿润泛红,便像是那雨露之下被打湿的花瓣。
裴晏卿微微一愣,张了张口,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没什么。”
“那我先回了。”江眠月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裴晏卿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
裴晏声让他中秋送些东西去江府,他本想问问江眠月有没有闲暇,可如今想想,送东西去她府上似乎也并不一定需要她在,东西送到,心意表明便是。
若是她在,反而平添紧张。
转眼变到了中秋,国子监监生们放假一日,一大早,江眠月便在国子监后门上了祁云峥马车,带他一道去江府。
“爹爹之前训斥我很久,说我在武器库那件事上太过冒险,你一定要帮我说几句话。”江眠月笑着说。
祁云峥微微挑眉,“兴许是反过来。”
江眠月一愣。
马车很快便到了江府,江眠月先下了马车,让门房进屋通传,半晌,江玉海亲自前来,看到祁云峥,立刻跪倒在地,“微臣江玉海……”
“江大人快请起。”祁云峥上前扶起江玉海,江玉海还想接着跪,却没想到祁云峥手上力气不小,竟是直接将他拽起身来。
江玉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有些发愣。
“今日叨扰了。”祁云峥使了个眼色,身后跟随的随从立刻从马车的箱子里拿出了好几个匣子,里头不知装了什么,但是光是看那匣子的模样,便绝不是什么简单的物什,一看就极为贵重。
“祁大人这是做什么?”江玉海扯出一个笑来,看向江眠月,又狐疑的看向祁云峥,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微妙,他怎么总觉得,这祁云峥上门,怎么看怎么怪异,倒像是在试探什么似的。
“来江府叨扰,自然要备礼。”祁云峥淡淡笑道,“江大人不必推辞。”
“岂敢岂敢!”江玉海越想越觉得不对,看了一眼一旁的江眠月,却见江眠月与祁云峥对视一眼,那目光看似寻常,可江眠月是他亲闺女,往常看任何男子,她都不会是这样的眼神……
江玉海心中一咯噔,赶紧道,“祁大人,您身在高位,能请您来府上已是不易,您若是备礼,岂不是折煞我也,小女在国子监本就托您照顾,如今还收您的礼,这意思就不对了……”
祁云峥淡淡一笑,明白了他拒绝的意思。
他今日本有心试探江家人对自己的接受程度,如今看来,并不如何乐观。
“收回去吧。”他吩咐侍从。
江玉海这才松了口气,“祁大人请。”
江眠月捏了把汗。
她不知道祁云峥今日还备了礼,也没想到爹爹对祁云峥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她跟在爹爹身后,被江玉海狠狠瞪了一眼,那模样像是在说,“等祁云峥走了再跟你算账。”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心中紧张。
上次裴晏卿到家里参加家宴,爹爹和娘亲明明很欢迎,到了祁云峥这儿,怎么整个味儿都不对了。
是她的邀请太突兀了吗?
还是因为如今祁云峥身份地位的原因?
远远地,祁云峥淡笑着看了她一眼,眼眸中带着一丝安抚之意,似乎在让她不要担心。
他情绪平稳而安静,江眠月见他如此,却更加揪心。
江玉海将祁云峥引至前厅,命人泡了上好的茶水,丫鬟准备端进去,江眠月上前一步拦住她,“我去吧。”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去什么去。”
江眠月转身一看,却见娘亲正蹙眉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一点!不要等~
第一百四十四章
“娘亲, 您怎么来了。”江眠月有些意外,见她面色难得严肃,不由得心中一紧,“怎么了?”
“你怎么把祁大人带回来了。”林氏皱眉看着江眠月, “你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日子。”
“中秋佳节。”江眠月上前搂住林氏的手臂, 面上带着几分讨好, “祁大人如今孤身一人,一个人在国子监太过孤单, 来我们家吃个饭不行么?”
“眠眠, 你怎么这么糊涂。”林氏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不忍说破, 却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你一个姑娘家, 知道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吗?”
江眠月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她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到祁云峥在这样的节日里孤单一个人。
见她心虚的模样, 林氏叹了口气,“罢了, 与你说这些也无用,今日既然人已经来了, 便好好招待,莫要失了礼数, 只是你与祁大人之间, 稍稍注意些分寸,他毕竟仍是祭酒大人,别让人传了闲话。”
江眠月闻言, 握紧了娘亲的手, “娘亲说的是。”
“能听得进话便好。”林氏摸了摸她的脸, “看你瘦的,快些卒业吧,卒业后娘给你多炖些肉补补。”
“嗯。”江眠月笑着点点头。
祁云峥进了前厅便未出来过,江玉海也一直在里头,二人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江眠月等的焦心,她怕爹爹胡乱说话,又怕祁云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江述怀还未到家,她坐在前厅面前的回廊上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发呆。
她承认,近日对祁云峥,确实是少了些理智。
原先日日见面,她还稍好些,如今一个月只见一次,甚至见不着,她日日读书,心中空无一物,见着他便仿佛心中被尽数填满,做的事情也都冲动了些。
如今想来,她才在修道堂,即便要提前卒业,也要通过外出历事、并且在学堂中坐堂满七百日,才能升入率性堂提前去朝廷“试职”。
试职若成,可直接进入朝廷为官,从国子监卒业。
顾惜之虽然试职结果极好,却仍旧修满了率性堂的课业,为的是躲避和乐公主。
如今她还是监生身份,监生与祭酒,二者身份确实惹人非议,爹娘在意也实属正常。
如今她将祁云峥提前带来江府,反而起了反作用。
江眠月静静想了许久,到了午时,江玉海和祁云峥才终于从前厅出来,江眠月立刻起身,却见爹爹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祁云峥面容淡淡,看不清情绪,但很显然也并不算愉快。
江眠月十分忐忑,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二人寒暄。
好在江玉海与林氏的想法似乎相同,既然人来了,便好好招待,中午家宴,江玉海便让厨房准备好了丰盛的菜肴,下午让回来过节的江述怀陪祁云峥下棋,江眠月在一旁“观战”。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丫鬟婆子们忙碌不已,林氏亲自下厨做饭,家中一片过节的温暖气氛。
江眠月坐在江述怀旁边,看着祁云峥手指夹着黑子,静静落子,他手指修长,下棋时眉眼沉静,根本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他一落子,江眠月一看局势,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啧”。
江述怀不满的看着她,“干什么。”
“你输了呀哥哥。”江眠月笑道。
“我哪输了!”江述怀一开始在祁云峥面前还有些放不开,如今你来我往了两局,倒是放松了些,皱眉看向江眠月。
“就是输了呀,你继续落子,三子之内必输。”江眠月说。
祁云峥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眸含笑。
“你这小妮子!”江述怀被她气得脸都红了,在祁云峥面前半点不给他面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你试试,说不定能救回来,哥哥。”江眠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住口。”江述怀没好气的说。
江眠月掩唇偷笑。
江述怀落到第二子,江眠月却眼睁睁看祁云峥没有落在那关键处,而是舍近求远,绕了个圈子,未将江述怀围死。
江眠月微愕,看向祁云峥。
祁云峥面容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祁大人不用刻意让我。”江述怀忽然笑了,“您方才落了一子,我便看出来了。”
“重开一局太麻烦。”祁云峥声音平静,面上略带笑意,“继续吗?”
“继续。”江述怀忽然看向江眠月,“眠眠,你去给祁大人拿些糕点果子来。”
“好。”江眠月起身离开了书房。
待她走后,江述怀缓缓一笑,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篓里,笑着看向祁云峥,“祁大人今日,与朝堂之上的您,判若两人啊。”
“赴家宴,自然不必那般严肃。”祁云峥面容温和。
“祁大人对舍妹,平日里相当照顾,作为她的兄长,需得感谢您。”江述怀道。
“不必言谢,她是最优秀的监生之一,当得如此。”祁云峥缓缓道。
“可您……”江述怀静静地看着他,“对她,真是单纯的对待监生吗?”
“今日不止你这么问。”祁云峥大方承认,“我对她的心思确实不单纯。”
江述怀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脸憋得通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噎的。
“您若是敢对舍妹做什么出格之事……”江述怀咬牙道。
“我在等她,卒业,出职为官,看遍适龄男子,若是有意选我,我必娶她为妻。”祁云峥伸手落子,将江述怀最后一条路截断。
“赢了。”祁云峥面容淡淡。
江述怀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祁大人……技高一筹。”他喘了口气,“爹爹如何说。”
“与你反应别无二致。”祁云峥道。
江述怀手指微颤的收起那些棋子,手指忽然一顿,问道,“眠眠若是日后改了主意,想选他人成婚,祁大人可愿意放手?”
祁云峥微微眯了眯眼。
一时间,房间内一片寂静,气氛将至冰点。
“您也清楚,眠眠刚到成婚的年纪,只是她如今见过的男子太少,若是如您所说,等她看遍适龄男子,依旧选您,那我江述怀无话可说,可若是她改了主意,发现天高海阔,她有更适合成婚的男子,您会如何?”
祁云峥沉默的捏着手中的棋子。
门忽然被推开,江眠月端着一盘果子进来,放在小几上,看了一眼棋盘,“这么快结束了?”
“嗯。”江述怀朝她扯了个笑容,“我技不如人。”
“我就说哥哥要输。”江眠月笑道。
“你与祭酒大人下棋吧。”江述怀道,“我出去晃晃。”
“行。”江眠月替了江述怀,在他原本的位置坐下,伸出玉白的手整理棋子。
江述怀正要走,却忽然听祁云峥开口道,“她选什么,便是什么。”
江述怀脚步一滞,深深看了祁云峥一眼,快步出门。
江述怀走后,江眠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心中忐忑问道,“你们说了什么?述怀哥哥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你家人很好。”祁云峥此话发自真心。
“是我鲁莽了。”江眠月有些愧疚。
“不。”祁云峥朝她淡淡笑了笑,“中秋能这样过,我很舒心。”
“那就好。”江眠月松了口气。
到了夜里,江玉海让人将用饭的桌椅摆在了小花园的院子里,今日风不大,外头也不算太凉,正适宜在外头用饭,还能顺便赏月。
江眠月时刻注意着家人的反应,发现他们对祁云峥都极为尊重,心中缓缓放下心来。
正用饭,忽然外头的门房快步跑进来,小声在江玉海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江玉海立刻站起身,笑着与祁云峥说了句失陪,便快步跟着门房往外走。
不一会儿,江玉海后头便跟着个人回来了。
因是在院子里用饭,所有人都将江玉海那方向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跟着江玉海的那人没有穿监生的衣裳,一身日常的衣衫显得他身形修长有致,月光下面如冠玉,他手中抱着两盒礼物,像是月饼似的,一面走一面笑着说,“今日那月饼皮放错了调味,娘亲非要重做,我和哥哥帮着弄,反而越帮越忙,这么迟才送来,打扰您一家人用饭了……”
“唉,小裴,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什么叫打扰,你用过饭了吗?留下来吃点?”江玉海脸上的笑容止不住。
“不用不用。”裴晏卿有些不好意思,“娘亲还在等我回去呢,家里一堆放了盐的月饼皮等我回去烙饼。”
“你还会烙饼呢。”江玉海笑得不行,“真不错。”
“自己家里,比较随意。”裴晏卿也笑了,“江大人日后有空去尝尝。”
“好好好……”
另一边庭院里,月光洒在众人身上,江眠月捏着筷子,咽了口唾沫,夹了一筷子白菜,放进了祁云峥的碗里。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
江述怀闷头吃饭。
一顿饭便这样吃完了,用过饭后,祁云峥谢过江家爹娘和江述怀,便准备离开。
江眠月送他到门口,面上带着几分歉意。
“今日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江眠月轻声说,“怠慢了。”
“并非如此。”祁云峥含笑看着她,月光下,他的面容仿佛白玉雕成,原本上辈子冷漠无情,近乎残忍的他,如今眼眸中含着笑意,将她整个人都装在眼里,深藏在心,“我已十几年未有过这样团聚的中秋,今日多亏你。”
听闻这句话,江眠月顿时什么后悔都没了。
她目送他上马车离开,心窝里暖暖的。
站在门口,她心中却又有些畏惧,看着面前的大门,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回到家中。
果然,月光下,家里的所有人都坐在桌前等着她。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缓缓上前,垂眸等着,如犯了错误的孩子。
“眠眠。”江玉海率先开口,“听爹一句劝。”
“爹爹,兵器库一事,若不是祁大人帮忙……”江眠月忍不住开口。
“兵器库一事,是爹爹欠的人情。”江玉海蹙眉看着她,“一码归一码,眠眠,此事爹爹愿意用命去还。”
“祁云峥在朝堂是什么样,爹爹和你哥都十分清楚,他手段狠厉,心机深沉,你绝不是他的对手。你若选他做未来夫婿,便是将主动权尽数交到了他的手中,他如今对你有心,确实不错,体贴的很,什么好处都愿意给。”
“可若日后他看上别的女子,对别人好,我江玉海人微言轻,到时也无法给你撑腰,你孤立无援,你吃了亏受了委屈,后院独自哭泣时,又该如何是好,你想过吗?”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眠月听闻江玉海所说, 眼眶微微一红。
爹爹句句所言,皆是为自己考虑,实乃一片苦心。
她想到上辈子与祁云峥的种种,虽没有所谓的其他女子, 可也确实日日煎熬受制于人, 爹爹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
“爹爹说的是。 ”江眠月轻声道。
江玉海看她还能听进去劝, 缓缓松了口气。
“你爹都快急死了。”一旁的林氏见她松口,也轻松了些, 笑道, “生怕你跟他性子太像,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还好, 眠眠你听得进劝, 还是多像我几分。”
林氏一开口,气氛便不像方才那么凝重, 江玉海轻轻瞪了林氏一眼。
“你做什么?”林氏瞪回去,“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江玉海无奈道, “像我不好,像我确实不好。”
家中的仆从适时端上一盒月饼来, 江述怀笑着接过,分给众人, “吃月饼吧, 眠眠成婚的事情还早呢,等她卒业再说吧,万一她学业不精, 不能卒业再读一年书也不一定。”
“哥哥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
中秋假日只有一日, 第二日诸位监生回到国子监, 一如往常。
昨日的事,江眠月独自一人时想了很久。
此事虽然还有些顾虑,可终究也并不着急。
正如江述怀所说那般,卒业还有时日,也不急着现在便要成婚,她如今喜欢祁云峥,祁云峥对自己有意,可以后呢?这些都是未知数。
如今相互喜欢,便要相互珍惜,不必考虑其他。
不过,对于昨日的诸多事情,她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祁云峥,不管如何,昨日都是中秋,她本意是让他开心一些,而不是去受人审视。
江眠月头一次想着能不能送他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喜欢吃糕点,喜欢在视野开阔的地方呆着,喜欢读书属文,喜欢骑马射箭。
她却冷不丁的发现,自己对于他的喜好,并不怎么清楚。
上辈子也是如此,这辈子也是如此,他吃什么用什么,似乎都不甚在意,只有厌恶之物十分清楚。
江眠月轻轻叹了口气。
回去之后,兰钰正在镜子前试着各色漂亮的首饰,桌面上还放着胭脂、发油等女子所用之物,江眠月看到微微一愣,“你做什么?”
“我要拿下陆监生。”兰钰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好,眼眸里亮晶晶的,她看了看自己的脸,微微蹙眉。
“胭脂太俗了,他应该更喜欢那种……看不出来涂了胭脂一般的胭脂。”兰钰皱眉研究。
“你若是将这心思花在读书上。”江眠月深深叹了口气,“如今这修道堂的斋长说不定是你。”
江眠月对兰钰也是没脾气,明明看着每日都在开小差,看杂书,发呆傻笑听吴为说京城小道消息,却并不影响她的成绩比刻苦用功的尹楚楚还好。
“眠眠,你快来看看,这两个耳坠哪个好。”兰钰拎起两个玉坠问。
“都不好。”江眠月上前去将她手中的耳坠扔进了首饰盒,“你一身监生打扮,戴着耳坠像什么话。”
“说的也是,不协调。”兰钰有些气馁,“罢了,本公主天然去雕饰也是很好看的。”
“……”江眠月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茬,她沉静一会儿,缓缓问道,“玉儿,我问你,男子一般……喜欢收些什么礼物?”
“送他们喜欢的东西。”兰钰道。
“如果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呢?”江眠月问。
兰钰猛地转头看她,见江眠月一脸心虚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如果是祁大人,你把自己送给他就好了呀,他最喜欢的是你吧。”
“不过祁大人人高马大的,你稍稍注意些,别伤着身子。”兰钰朝她眨巴眨巴眼睛。
江眠月心猛地一跳,不可置信的看着兰钰。
她怎么连这些都能知道?
上辈子,确实时常被他弄的很疼……江眠月想到这里,顿时面容泛红,心中慌乱,低头看向罪魁祸首兰钰,却见她面不改色,继续仔细看各色胭脂,在自己的唇上摆弄。
江眠月总算明白,为何祁云峥说陆翀不是兰钰的对手。
但凡对方要些面皮,谁能是兰钰的对手?
这些话信口拈来,仿佛已经在情场浸、淫多年,可以与那些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毫无芥蒂的对话聊天。
“你在国子监,都学了些什么?”江眠月叹道。
江眠月倒是没有真的将自己“送”出去,而是拿出纸笔,写了一张字条,趁着祁云峥还在国子监的档口,去敬一亭寻他。
远远看着,他似乎在整理书籍,似乎又要离开一段时间。
江眠月缓缓走近,手指敲了敲房门。
“祭酒大人。”
“嗯。 ”祁云峥像是早已感觉到她靠近,并没有一丝惊愕,淡淡朝她笑了笑,“来了。”
“祭酒大人知道我要来?”江眠月问。
祁云峥没有开口,只用目光示意她看向一旁的一个小盒子。
是她喜欢吃的糕点。
江眠月抿唇,控制着自己唇边的笑意。
“是为昨日之事来?”祁云峥声音温和,放下手中的书本,缓缓来到门边,顺手便锁上了东厢房的房门。
看着他轻描淡写且顺手而为的动作,江眠月心中一阵紧张,脑子里不由得冒出兰钰那句,“你把自己送给他就好了呀,他最喜欢的是你吧。”
关上门,祁云峥在位置上坐下,浅笑着看她,“来吃些糕点。”
江眠月不觉有异,缓缓上前,刚走到他跟前,却被他忽然捉住手腕,身子倾倒,便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心中大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轻轻环住了腰,抱在他的怀里。
耳后传来他轻轻地声音,虽声音低沉,却仿佛撒娇一般,惹的她耳根发烫,“此次一走,又不知何日能回,边关态势紧张,护国大将军受了重伤,如今朝中无人,战场无人,局势棘手,很多事需要我去处理。”
他口中明明说着极为正经的家国大事,可他的手却颇不规矩,单支环着她纤细的腰,另一只却落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抚摸她脖颈处淡红的血脉。
他气息深重,喷洒在她的耳边,对她进行着最大的折磨。
江眠月觉得他那句“过来吃糕点”,便像是诱捕什么动物的饵食,一旦诱惑过来,便直接关进了他的牢笼里。
“你……注意身子,不要太累。”江眠月被他灼热的手碰着脖子,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嗯。”祁云峥的手忽然收紧,将她拢入怀中,鼻尖在她的耳侧,随即轻飘飘的吻便如折磨她的酷刑,一点点凌迟着她的脖颈处。
“祭酒大人……”江眠月声音发抖,“你,你收敛一些。”
“想到又要长时间不见你,我……”祁云峥轻吮她脖颈接近肩膀处的地方,她当即挣扎起来,又被他摁住。
他便无法自控。
江眠月被他捉着,身后环着他淡淡的墨香味,江眠月忽然想起,崔应观之前提醒自己的那些话。
她说笑般,不知为何,忽然提起,“祭酒大人。”
“嗯。”
“听闻当初我免考验进国子监,是你授意的?”江眠月轻声问,“是因为那句,焚金化土吗?”
“是,也不全是。”祁云峥道。
“那是因为什么?”江眠月问。
“你写的文章,合我心意。”祁云峥缓缓道。
“祁云峥,关于记忆,或是,前世今生之类的,这些事,你……有没有骗过我?”江眠月忽然问道。
祁云峥听到她忽然喊自己的名字,并非祭酒大人,也并非祁大人,知道她是认真发问。
他睫毛一颤,手上却缓缓收紧,动作比方才少了几分温柔,多了几分禁锢般的强势,声音中却带着几分虚无缥缈,“你指的什么?”
江眠月回过头,细细看着他,见他面容平静,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心下放松。
“我信你。”江眠月主动的,轻轻地侧身仰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她在祁云峥近乎惊愕的目光中,眼眸湿漉漉的开口,“爹爹是为我考虑,你不要与他置气,是不是嫁人,嫁什么人,都由我自己……”
“心意”二字还未出口,江眠月的话语便被他尽数吞噬。
祁云峥此次不同于之前,他似乎想要收敛,却已经无法自控,江眠月觉得自己仿佛被他拧紧了,近乎要窒息在他怀里,直到她双唇红肿,眼眸泛红的发出无力的抗议,他才发觉她已经推了他许久,他却根本感觉不到。
他脑子里仿佛只有她方才的话语声,那根自控的弦近乎要绷断在她的声音里。
“千万,别离开我。”
他紧紧搂着她,将面容埋在她的颈窝,手掌无意间用力,将她摁在怀中,久久无法放手。
江眠月不住喘着气,狼狈不已。
临走前,江眠月接过祁云峥送的那糕点盒子,浅浅笑了笑,唇上依旧有些红肿,久久无法褪去。
她刚要出门,却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条,飞快的塞进了他的手里,朝他浅浅一笑,眼眸中羞赧之色尽显,递了纸条之后,她转身快步跑了。
祁云峥单手打开那纸条。
“定不负相思意。”
率性堂。
裴晏卿正在学堂中背书,忽然有人喊,“裴斋长!出来一下。”
他立刻起身出去,却见祭酒大人双手背在背后,正站在槐树下看着他,面容冷峻平稳。
裴晏卿心中一咯噔,小心上前,行了个礼。
“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祁云峥朝着他淡淡笑了笑,面容温和道,“别担心,是好事。”
“什、什么好事?”
“还记得顾惜之当年在率性堂时,便去朝廷试职吗?”祁云峥慢条斯理,“如今我也为你争取到了这个机会,今日便可前去。”
不等裴晏卿开口拒绝或答应,他便面容温和笑着说,“我亲自,送你去。”
作者有话说:
裴晏卿:听我说谢谢你。
祁云峥:不用谢。
二更晚一点
第一百四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机会令裴晏卿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他问,“祭酒大人,此事为何如此突然?”
“不愿去?”祁云峥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反问道。
“不, 学生愿意去, 如今朝中缺人, 学生早就想入职做些实事,只是事发突然, 学生很多事情没有准备。”裴晏卿赶紧解释。
“无妨。”祁云峥道, “率性堂的事情崔司业会安排其他监生来处理。”
裴晏卿只得应声,“是, 祭酒大人。”
……
江眠月很快便听闻裴晏卿被祁云峥亲自带走的消息, 却并不意外。
他向来看重监生们的才能, 裴晏卿不仅优秀至极,读书考学都十分努力, 行事稳重,掌管事务也十分利落, 并不比顾惜之差多少,如今去试职, 也在江眠月的意料之中。
“祭酒大人对他看重的监生真的不错。”吴为又瘦了一些,个头已经比江眠月高出不少,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消息来源,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过他。
如今正是午时,几个人吃了饭无事,坐在大槐树下闲聊。
吴为眉飞色舞道, “之前顾惜之也是祭酒大人引荐的, 如今年纪轻轻, 便挑起了大梁,不管是能力、待人接物、处事方式都十分不错,朝中人纷纷夸赞。”
“主要难得在,祭酒大人如今这般忙碌,他早就可以将祭酒的职务扔下,专心做他的首辅,这不比看顾国子监强多了,可他依旧顾着国子监,反之,以他的身份地位,为监生们铺路,这可真是难得。”吴为一面说一面惊叹,“真乃奇人也。”
江眠月听着吴为夸赞祁云峥,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有些羞涩,又有些……开心。
“下一个便是江眠月了吧。”吴为忽然提起她,“我们这一批监生,祁大人最为看重的便是江眠月。”
“是啊。”兰钰故意打趣般地看着江眠月,“祭酒大人最喜欢江眠月了。”
兰钰故意在“最喜欢”三个字上落下了重音,江眠月伸手,悄悄在桌底下挠了挠她的腰。
兰钰笑着躲开。
江眠月转移话题问吴为,“近日还有什么趣事?”
“还有关于顾惜之的。”吴为凑近她们,一旁一直在顺手翻书的尹楚楚见他一脸神秘,也忍不住凑上前来,想听听究竟是什么事。
“也是我回去过中秋听说的。”吴为咽了口唾沫,轻声说,“听闻顾家替顾惜之物色了一家姑娘,那姑娘不仅与顾惜之门当户对,且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的也极美,顾惜之一见倾心,便直接去提亲,结果半道上被和乐公主给截了。”
江眠月微微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截了?”
兰钰也瞪大了眼睛,她中秋嫌麻烦没有回宫,半点也没有听说这回事。
“和乐公主直接把人带回公主府了。”吴为神秘兮兮道,“此事被压下来,没有在外宣扬,但是朝廷中人人都知道有此事,他们都说顾惜之被公主……嗯嗯了。”
兰钰微微一愣,蹙眉道,“姐姐她不会这样做的。”
吴为早已知道她的身份,不置可否道,“你怎么能确定,嫉妒有时会让人冲昏头脑,谁人不知公主喜欢顾惜之,如今顾惜之明目张胆去提亲,岂不是扇了和乐公主的脸。”
尹楚楚却蹙眉看着吴为,关注点不大一样,“你说的那个,嗯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吴为看到尹楚楚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忽然就开不了这个口了,“就是那个!”
“哪个!”尹楚楚没好气的说。
“哎呀重点不在这里,在后头。”吴为小心翼翼看了看旁边,见四下无人,才开口说,“和乐公主不知发了什么疯,兴许是觉得顾惜之此举失了脸面,让人去找那姑娘的麻烦,据说差点把那姑娘弄死,那可是朝廷命官之女。”
江眠月心中一咯噔。
和乐公主养面首也好,胡作非为也罢,最多算是喜好独特,大家也都已习惯了。
可若真如吴为方才所说,和乐公主因吃醋伤了那无辜的姑娘,恐怕皇上会对和乐公主极为失望。
这便算不上是喜好独特,而是心思不端,无视法度了。
兰钰猛地站起身,蹙眉看着吴为。
“我得回去一趟。”兰钰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觉得事态有些严重。
江眠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祁云峥说过,他在用和乐公主和梁清泽互相制衡,说明如今在双方势力平衡的关键时期,和乐公主这么做,岂不是将刀亲手递给敌方?
她猛地抓住兰钰的手,“你不能回,太危险了。”
“眠眠,姐姐她……虽然寻常对我冷嘲热讽,但是其实,没有真正害过我。”兰钰还是心软,“她虽然经常做些出格的事,但是此事实在是有些……太出格了,实在不对劲,不像是她做出来的事。”
兰钰所言,正是江眠月所想。
“确实不对劲。”江眠月缓缓垂眸,“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兰钰问。
“陆翀。”江眠月看向兰钰,“你不是喜欢找他么?”
兰钰瞪大了眼睛,似乎并不能太理解江眠月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的原因。
她难得正经一回!
“虽然有和乐公主冲动做出此事的可能,可是凭玉儿对姐姐的了解,如今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梁清泽在此事上火上浇油,伤了那姑娘,并对外宣扬是和乐公主干的。”江眠月开口道。
一旁的尹楚楚和吴为都觉得有道理。
“此事恐怕跟梁清泽脱不开干系。”江眠月,“因为他这么做,还有一重好处。”
兰钰问,“什么好处?”
“吴为方才也说了,顾惜之是祁大人的得意门生之事,朝堂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朝中势力自然会认为顾惜之与祁大人一派,如今祁大人亲自引荐培养带入朝中的栋梁之臣顾惜之。他心爱的女子遭此无端厄运,只是因为公主贪图顾惜之男色,你觉得朝中局势会如何?”
尹楚楚也反应过来,“梁清泽这是要玩一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祁大人如此,便陷入了尴尬境地,三足鼎立,相互争斗,谁也不会与谁合力,他梁清泽便削弱了对手,成了此事上的最大赢家。”江眠月细细想着其中的关窍,越想越是心惊,梁清泽这招数,属实有些恶心人。
江眠月看了一眼兰钰,接着说。
“为什么让你从陆翀入手,便是因为陆翀是梁清泽的刀子,是他安插在国子监的眼线,他要打听消息,自然知道不少梁清泽的计划。”江眠月缓缓道,“如今我们在国子监动弹不得,唯一能接触到的也就只有此人,你若是能将他的嘴撬开,我们便能占据主动。”
江眠月拍了拍她的肩膀,为了让她更有动力些,说道,“这不正是话本里经典的情节吗?”
兰钰立刻摇了摇头,“我没看过这么正经的话本。”
“……”
江眠月与另外二人闻言,都是面色复杂。
说的……倒也是。
好在此事兰钰极为乐意去做,或者说,就算是江眠月不说,她也在做这件事。
于是国子监的监生们近日便发现,兰钰时常“偶遇”陆翀,不是会馔堂,便是在骑射场,有时在路上也能碰见,两个人往往一前一后,那兰钰便像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黏在陆翀的身后,若不是两个人不在同一级别的学堂,兰钰恐怕是要去陆翀的学堂上课去。
陆翀不想惹人注目,可如今处处惹人注目,兰钰长的又漂亮,他走到哪儿都有人打趣、艳羡、冷嘲热讽。
“陆监生真是好福气啊,这么可爱的姑娘,偏偏看上了冷心的陆监生。”
“陆监生,你不要兰钰,便让给其他人吧,大家都羡慕死了。”
……
“陆监生,兰钰在举业斋门口等你,说是亲手做了小礼物。”
陆翀几乎要疯了。
这兰钰简直无处不在!
他不知,江眠月和尹楚楚二人为了帮助兰钰,时常让熟悉的人注意着陆翀的动向,吴为也使出了绝招,周围的认识的人时不时便会告诉他们陆翀的动向,有了他们,兰钰对陆翀简直是手到擒来。
兰钰对此简直感激不已,朝着江眠月抱拳,“眠眠,日后我跟陆翀的喜酒,你一定要来喝。”
江眠月着实无奈,“你这丫头!正事别忘了!”
“放心,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兰钰朝她眨了眨眼,“就快到下个阶段了。”
“下个阶段?”江眠月疑惑问。
“嘿嘿。”兰钰笑得人畜无害,江眠月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快便到了年关。
今年的年关不如往常热闹,这几个月,祁云峥日日忙得看不着人影,偶尔回来一次,第二日便会离开,到了年关,他也没有时间休息,日日困在宫中,无法脱身。
大年三十,江眠月在家中与林氏一道包饺子,便听江述怀轻声与江玉海说。
“小裴如今在祁大人手下做事,今年来不了了,裴晏声送了些东西来,明日我给人回礼。”
“此事我知道。”江玉海蹙眉,“你说,祁云峥是什么意思?”
“爹爹指的是什么?”江述怀看了一眼江眠月,声音小了些,“您的意思是,祁云峥故意的?”
“也不是。”江玉海缓缓叹了口气,“据说祁云峥对他极为满意,可能会让他提前卒业,直接入职为官,这样的待遇可不简单,如今虽然朝中缺人,可能得此殊荣,日后也是青云直上,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只是有些感慨,那祁云峥是知道小裴与我们家关系的,说实话,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让我有些惊愕。”
“个人好恶不影响大局,祁云峥能走到如今地位,属实有些心胸。”江玉海道。
“就是小裴辛苦了些,大过年的,都没法回家。”江述怀道。
“如今局势不稳,回不回家的,倒也不那么重要,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嘛。”江玉海说,“别的不说,祁大人在官场,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人才。”
“爹爹的意思是?”江述怀觉得江玉海说这些,倒像是有些动摇了。
“我的意思是,官场是官场,个人是个人,你日后,不要将个人好恶带到官场上,这点跟祁大人多学学。”江玉海教导他,“心胸要宽广,才能走得长远。”
“儿子明白了,那眠眠的事……”江述怀好奇问。
“那不算。”江玉海话锋一转,“眠眠归眠眠,朝堂归朝堂,两码事。”
“爹爹,哥哥,别偷懒。”江眠月没听到二人说什么,远远地喊着,“过来帮忙!”
作者有话说:
江玉海:述怀,你多学学祁大人宽广的心胸。
第一百四十七章
年关之后, 又是新的一年,江眠月回到国子监,收拾好东西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祁云峥有没有回来一趟,却依旧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反而在莲池边遇到了崔应观。
崔应观一看她便知道她是来找祁云峥的, 淡淡笑了笑, 面容平静道,“祁云峥还未回来。”
江眠月有些不自在, 缓缓笑了笑, “谢谢。”
“今年监本又要开始校勘了,你愿意帮忙吗, 江监生?”崔应观问。
“修道堂课业有些繁重。”江眠月面露难色。
崔应观略有几分失望, 点了点头, “罢了……”
“我可能不能日日都去,行吗?”江眠月问。
崔应观一愣, 忽然缓缓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上次由你主校勘的书受到了好评,如今外头那些书生买书时, 都认准了扉页上写了江眠月的,这帮人倒是有眼光的。”
江眠月想到上辈子那年, 自己去书肆买书的时候, 便是认准了崔应观的名字,缓缓笑了起来。
“恍如隔世。”江眠月笑着说。
上辈子二人闲聊时,江眠月便与崔应观提过, 若是日后自己的名字能够印在这监本的扉页上, 该有多好。
崔应观走近一步, 缓缓道,“恭喜你,达成所愿。”
江眠月朝他行礼,“多谢老友,监本校勘之事,我定全力以赴。”
崔应观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脸上笑涡明显,心情大好。
江眠月原本就忙,如今参与了监本校勘更加忙碌,兰钰那边几乎没有时间去管,任她自己发挥。只是她时常听楚楚说起此事,说是陆翀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每次看到她时平静了许多,原本每次都十分抵触,如今已经麻木了。
江眠月闻言直笑,“兰钰这家伙招数不错,温水煮蛙。”
“也不知那只蛙是什么心情。”尹楚楚笑道,“恐怕日日被兰钰这么骚扰,夜里都要梦到她。”
江眠月点头,“那可不,日日见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是梦到,基本就跑不掉了。”
江眠月说完这句话,忽然心中一咯噔,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红。
她想起自己之前与祁云峥相处时,时常做的那些梦……
仔细回想起来,她似乎也像一只蛙,如今已经煮沸了,摊在他的汤锅里无法动弹。
监本的事情临近尾声,需要祁云峥回来处理事务,他回到东厢房,坐在落了灰尘的桌面上,用手指轻拭桌面上的灰尘,想着近日收到的奏报。
某某日子时,崔应观与江眠月出彝伦堂,一路说笑,崔应观送江眠月入勤耘斋。
某某日亥时,崔应观与江眠月以及其他监生于书库一个时辰。
某某日午时,崔应观与江眠月在槐树下说话一盏茶时间。
……
诸如此类,有十几条之多。
而类似于“江眠月于傍晚前往敬一亭东厢房”这样的奏报,只有寥寥几条。
祁云峥听到些脚步声,看向门外,却是崔应观,“祭酒大人,您终于回来了,有不少事情就等您的首肯,已经搁置许久。”
“你可以差人送去给我。”祁云峥冷声道。
“若是耽误了祭酒大人紧急事务如何是好,还是等您回来吧。”崔应观笑着说。
祁云峥看着他脸上的笑,还有那单边的笑涡,冷冷一笑。
江眠月并不知道祁云峥回来了,为了让自己不要被他影响到自己的学业,江眠月努力把对他的思念从心头中驱赶出去,尽量少去敬一亭,如今小有些“成就”,已经几乎可以心无旁骛的读书了。
她尽量让自己达到最忙碌的状态,答应了崔应观,便是想用编书和课业占满所有的时间,不给自己喘息的时间。
只是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取出祁云峥寄来的那些信,细细读几遍。
他信上写的内容极少,只大略说了些近况,也许是为了避免被人截下信件,他的信一本正经,半点出格的话也无,也并不会说什么关键要事。
这些信半个月一封,准时出现在修道堂中她课本的扉页处。
还有时常在勤耘斋厢房中出现的糕点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以及应季的水果,都是她爱吃的种类,甚至还有他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能够缓解月事疼痛的新药方。
江眠月猜测,祁云峥是不是安排了暗卫专干这些事。
每回要将他撇出自己的脑海时,便会出现他送的东西,江眠月很是无奈,却又乐在其中。
矛盾而幸福,带着压抑的思念。
这日,江眠月正在修道堂上课,一旁的兰钰却忽然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
“那是不是祭酒大人?”兰钰刚刚在发呆看窗外的鸟,被忽然出现的祁云峥身影打断了发呆的思绪。
江眠月立刻转头看向窗外,只见窗外的槐树下,祁云峥正在与郭大人笑着说话,郭大人似乎有些激动,一个劲的说着些什么,祁云峥面容含笑,静静听着。
江眠月一颗心顿时躁动不安起来。
他终于回来了!
“博士。”江眠月忽然开口,“博士,我身子不适,想回去休息。”
台上正在讲课的博士也是一愣。
江眠月眼巴巴的看着他。
“去吧去吧。”博士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还好吗?要不要其他监生陪你一起?”
“不必了……”江眠月立刻站起身,动作可谓是迅捷无比,“多谢博士。”
兰钰见她如此,捂嘴轻轻笑了起来。
江眠月出门时郭大人正好离去,远远地,她看到祁云峥,快步跑了过去。
祁云峥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
江眠月跑到他的跟前,微微仰头看着他,有些气喘,面上却带着笑意,“祭酒大人。”
祁云峥贪恋般的看着她的眉眼,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有捉住她手的冲动,却强行忍了下来,声音温和,“近日过的如何?”
“托祭酒大人的福。”江眠月朝他眨眨眼,笑道,“东西太多了,吃不完。”
“跟我来。”祁云峥看了看不远处的修道堂,远远地便看到窗户里边,兰钰那家伙一双眼晶晶亮的看向这边,满脸的兴奋。
江眠月心一跳,咽了口唾沫,还是缓缓跟了上去。
仿佛明知道前方等着她的是什么,可她却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跟着他的脚步,落入他的陷阱中。
这回他没有去敬一亭,而是来到夙兴斋,刚到门口,江眠月便听到喵喵叫声。
“胖了呀。”江眠月一把抱起橘猫,笑着说,“你不在时,我都极少见它。”
“往往在屋内待着,我安排了人喂它。”祁云峥看了那猫颇有些圆润的脸,眼眸含笑,“喂得也太多了。”
江眠月都有些抱不住它,手指在它软绵绵的毛中抚了抚,“哎呀,吃得浑身都是肉呀!”
门打开,江眠月跟着祁云峥进了小院,门吱呀一声关上。
她未来得及开口,手中甚至还抱着橘猫,祁云峥便转身倾覆而上,一手撑着她身后的院墙,一手护着她的脑后,顺便将她摁向自己,动作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令她无法挣扎抵抗。
橘猫受了惊吓顿时从她怀中蹦了出去,不满的朝着祁云峥“喵”了一声,祁云峥却根本不理它,他上前一步,将她围堵着,席卷着她的所有感官。
他似乎忍了许久,江眠月可以感觉到他比之前更甚一层的放肆与侵袭。
她嘴唇发麻,下颚微酸,呜咽了一声,他却将她搂得更紧。
橘猫歪着头看着他们二人贴近在一处,嘴唇咬着嘴唇,似乎有些疑惑,细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无聊,开始舔起了爪子。
天气已暖,风吹起,庭院中那棵槐树发出沙沙响声,嫩绿的叶子焕发着新生的活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眠月喘着气艰难的将他推开,祁云峥却又轻轻将她搂紧,声音低哑道,“它胖了,你倒是又瘦了。”
江眠月嘴唇泛着润泽的红,缓缓开口,“没有瘦。”
“瘦了。”祁云峥用手环住她的腰,语气颇有几分笃定。
她红着脸推他,他却像是牛皮糖似的捉着她根本不放手,紧紧地与她黏在一块儿,声音温柔得有些黏腻,“又去编书了?”
“嗯。”江眠月缓缓点了点头,“编书还挺有趣的。”
“你与崔司业的关系着实不错。”祁云峥语气微微泛酸,“有那么多可聊的?”
江眠月有些意外,抬眸看着他。
“你……醋了?”
“……”
江眠月抿了抿唇,低头笑了。
他寻常看着情绪平稳,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江眠月还以为他从不担心什么,稳稳地掌控一切,从不会有这类的想法。
“堂堂祁大人,还会担心这个吗?”江眠月莫名觉得心情不错。
祁云峥捉住她的腰,轻吻她的额头,声音沉沉,“不要太高看我。”
江眠月还打算说什么,祁云峥却眉头微蹙,忽然放开了江眠月,眼神凌厉的看向小院的院墙拐角处。
江眠月便看到一人穿着如屋顶瓦片一般颜色的衣裳,朝着祁云峥迅速行礼,面色有些凝重。
祁云峥眼眸一动,看了看江眠月,见她面露好奇,并未有其他反应,便开口问,“说吧,无妨。”
“宫中出事了。”那人迅速开口,“顾惜之刺伤了和乐公主,已被送入牢狱。”
江眠月猛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
顾惜之是那么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平日里连一句重话也不会说,怎么可能会刺伤人……更何况那人还是那位和乐公主。
“意料之中。”祁云峥却语气平静道,“兔子终于咬人了。”
作者有话说:
和乐X顾惜之慎磕。
二更明早吧,我一定要调整这个阴间作息!(下定决心)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江眠月见祁云峥一幅波澜不惊的模样, 不由得开口问道,“大人知道些什么吗?”
祁云峥沉吟片刻,“略有耳闻。”
“顾惜之会怎么样?”江眠月问。
“刺杀公主乃是死罪。”祁云峥缓缓道。
江眠月心中一沉,脱口而出, “我手中有免死金牌, 可救一人。”
顿时风起, 吹起槐树叶的沙沙响声。
祁云峥深深看向她,“顾惜之与你非亲非故, 免死金牌是你费劲心思得来, 你要想清楚。”
江眠月抬眸与他双眸对视,认真道, “顾惜之这样的人, 不应该折在此处, 如今爹爹已经平安,我已没什么奢求, 能救一命是一命。”
祁云峥缓缓的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江眠月微微一颤, 发觉自己原本握紧的手掌被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撑开,他滚烫的指间轻轻摩挲她的手掌心, 温热的体温灼烧着她的皮肤。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江眠月却面容微红, 她颇有些不自在, 看向不远处的那灰衣暗卫,有些不知所措。
那暗卫也不自在,赶紧垂下头, 不敢看这素日里近乎冷心冷面的祁大人如此的……粘人。
橘猫躺倒在地, 开始伸懒腰。
“江监生深明大义。”祁云峥淡笑看她, 捉着她的手掌,缓缓抬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手腕最脆弱的血脉之处,惹的江眠月有些痒,忍不住缩手,耳根泛红。
“还,还有人在……”江眠月极为窘迫。
祁云峥没有放手,反而捉得更紧,他声音很轻,温柔如风。
“随我去天牢。”
“嗯。”江眠月点了点头。
江眠月上辈子曾去过天牢。
那时江述怀已经被牵扯入狱,爹爹也命悬一线,她哀求祁云峥,想进去看看他们,送些棉被衣裳进去省得冻着,他将她折腾数次,终于得以应允。
那时她求祁云峥等在门外,不要随她一道进去,口中说的是免得脏了他的鞋,心中想的却是……免得被哥哥知道自己委曲求全,做的那些不堪之事。
那时祁云峥闻言面色冷峻,沉声不语,眼眸死死盯着她许久,终于还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而如今天牢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可境况却完全不同了。
江眠月悄悄瞥了一眼刚下马车的祁云峥,见他一身玉色衣衫,未着官服,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容上神情冷淡,便是那高位者的气度。
祁云峥一下马车,天牢附近的官兵立刻冲上前来行跪拜大礼。
江眠月虽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场景,却仍旧有些心颤。
寻常祁云峥在自己面前半点架势也没有,让她都快忘了,他在其他人面前是什么样的存在。
“免礼,事先已吩咐过,带路。”祁云峥冷冷道。
“祁大人!公主殿下吩咐,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探望死……死囚顾惜之。”官兵头领面露菜色,缓缓起身,却十分惊慌,“请,请祁大人见谅。”
祁云峥没有开口,只静静看着那头领,缓缓笑了起来。
江眠月只觉得周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官兵头领刚起身,立刻又重新跪了下去,“祁、祁大人,公主殿下若是问罪,小的担当不起啊……”
“是么。”祁云峥面上含笑,“你的意思是,担得起本官的?”
官兵头领吓的面色发白,稍稍抬头看了一眼祁云峥,见他面上带笑,却更加惊恐,赶紧道,“开门!快开门!”
江眠月又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的笑容毫无笑意可言,幽凉无情,半点也不似平日里那般温润,反而倒像是……上辈子那般可怖。
祁云峥感觉到她悄悄打量的目光,也并未如之前那般温柔安抚,而是静静的等着她的反应。
他刻意没有收敛什么,与上辈子与她相处之时表现无异,若是她面露惊惧,或是胆怯,他日后便不会在她面前显露出这一面。
可她却并未有什么畏惧的反应。
祁云峥感觉到她似乎壮着胆子,缓缓上前一步,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小声问,“大人,要进去吗?”
祁云峥呼吸急促了一瞬,按捺下心中汹涌而出的情绪,压低声音道,“跟紧我。”
“嗯。”江眠月乖巧的点了点头。
天牢中阴冷潮湿,散发着腥味与时不时传来的不知名恶臭,仿佛有什么在渐渐腐烂,失去生气。
江眠月跟在祁云峥身后,周围环境可怖,她心中却有种难得的安稳。
这次,她可以凭借自己之力救人。
死囚往往关在天牢的最底层,这儿不见天日,完全没有亮光,周遭都是坚硬的石墙,视物光线全靠石墙上幽暗的烛火。
终于,祁云峥在一间牢房面前停下了脚步。
江眠月上也停了下来,往里头看去。
适应了黑暗后,江眠月足以看清牢房中的情况——只见略带潮湿的杂草堆中,坐着一个瘦高的男子,他眼眸青黑,像是许久没有休息过了,身上的衣裳有些破损,黑暗中隐隐能看到那衣裳上还残留着一些类似于血迹的深色污渍。
可他却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面容沉静,只是眼眸中无光,像个木偶人。
江眠月想起第一次见到顾惜之的时候,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面容带笑,温文而自信,是乃天之骄子。
可如今……
顾惜之听到动静,缓缓回过神,转眼看向祁云峥,眼眸一动,缓缓起身,踉跄上前,却依旧朝着祁云峥行了个礼,口中沙哑,“祭酒大人,给您添麻烦了。”
他注意到一旁的江眠月,淡淡笑了笑,“江监生也来了,我如今……衣衫不整,见笑。”
江眠月也赶紧朝他行礼,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心中着实不忍。
“她是来救你的。”祁云峥道,“那日究竟怎么回事。”
顾惜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伸出手,紧紧捉着牢房的铁栏杆,手背青筋缓缓起,“祭酒大人,那些污遭事,说出来怕污了江监生的耳。”
“无妨。”祁云峥替她开口,“你说吧,说完了我们好帮你。”
顾惜之眼眸中缓缓燃起些星星点点的希望,他沉默片刻,终于艰难开口。
“自从被她盯上,我没有过一日安生日子。”顾惜之眼眸微红,他所指的“她”是谁,不言而喻。
“无论我怎么躲,怎么推拒,怎么与她说明,她仿佛都默认我是她的人,不……她的玩物,可我勤奋苦读多年,不是为了做她的玩物的。”
“在国子监时有您护着倒还好,入职后,她时常来找我,耽误我日常的事务,我与她说过几回,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见我长时间不愿,她有些恼了。”
顾惜之声音带着几分怒气,“其他的琐碎小事不多说,两件事,令我对她恨极。”顾惜之缓缓道,“一则,我即将过门,两情相悦的妻,被她派人摁进冰凉的水中,差点溺亡,好在有人相救,留下一条命,却落下顽疾,如今身子依旧十分虚弱;二则,她让人捉了我的爹娘,美其名曰接他们去过好日子,以此要挟我服从她。”
“那日我去求她,放过我身边人。”顾惜之眼眸微凉,“她让我喝酒,那酒中加了东西,我控制不了自己,却也不想因那无法控制的身体之欲被她掌控,便想了此残生,拿出藏着的刀子准备自尽。”
“她冲过来抢刀,争夺间,我不慎将她刺伤。”顾惜之道,“当时没想再活下去,见刀子已经刺了进去,干脆用了些力气……”
“以我一人之命,换我爱的人平安,倒是不错的选择。”顾惜之惨然一笑,“结果还是……没能成事。”
江眠月眼眸微红,有些感伤。
以家人为饵,最为令人恨极……和乐公主为何执着到如此,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监生打算如何救我?”顾惜之缓了缓心绪,平静问道。
“我手中有一枚免死金牌,可保你不死。”江眠月道。
“不可。”顾惜之皱眉上前一步,“江监生,你莫要趟这浑水,如今和乐公主对我恨极,她唯我独尊,最讨厌别人忤逆,如今我做出这等事,她只想我死,你若是出面救我,她便会将你也视作眼中钉,到时你会很危险。”
江眠月下意识看向祁云峥,祁云峥与她对视一眼,并未开口,可那目光似乎在说……由你心意。
江眠月沉吟片刻,开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你说的这些话,更让我下定决心要救你。”
顾惜之眼眸微红,跪下行礼,道,“多谢江监生,大恩大德,我顾惜之永远铭记在心。”
江眠月想扶他起来,可他在牢笼之内,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沉默跪着。
祁云峥终于开口。
“不必担忧你父母和未过门妻子,我已派人去了。”
顾惜之猛地抬起头,眼眸中重新有了亮光,泪水猛然涌出,感激之心溢于言表。
出了天牢,江眠月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沉闷。
上了马车以后,二人准备进宫面圣,马车往前行进,祁云峥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江眠月,忍不住伸手,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大人!”江眠月一惊,想要起身,却听他正经问道,“此事,你觉得如何?”
江眠月瞬间卸了力气,注意力转移到问题上,“和乐公主不该如此。”
她缓缓说着,感觉到腰上多了一双温热的手,她却没心思在意或推拒,默默允了,甚至直接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说,“即便她是公主,也不能如此霸道,这种男女之事,如何能强求,顾惜之虽温文有礼,可他骨子里宁折不弯,和乐公主越是强求,便越是适得其反。”
祁云峥脑子里浮掠过一些上辈子的场景,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梁和乐如此行事,迟早会付出代价。”
江眠月心中一惊,“大人的意思是……”
“梁清泽已经看准了时机帮她火上浇油,她不收敛,活该被人拿捏,只是苦了顾惜之和其他无辜之人。”祁云峥冷冷道,“与顾惜之接亲那姑娘姓周,从小在江南长大,深谙水性。”
江眠月心中一惊,她方才听顾惜之说起,那女子明明是落了水差点溺亡才落下病根,若是深谙水性,岂不是……
“我一早料到这周姑娘会出事,一直派人跟着,后来收到奏报得知,梁和乐派去的人只是出言警告,并推她如水。”
江眠月听着觉得心惊,果然,果然如她所想,这种好机会,梁清泽绝不会放过。
“那梁清泽派去的人呢?”江眠月问。
祁云峥搂紧她的腰,“那些人,将她摁进了水里。”
江眠月心中难受,靠在他怀里。
“别担心。”祁云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有我在。”
“嗯。”江眠月点了点头,仰头看着他,“大人料事如神。”
“真是厉害极了。”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老婆你这么说我可就来劲了。
晚上继续!目测十二点~
第一百四十九章
祁云峥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情绪。
众人夸赞他什么的都有, 骂他的也有不少,可他从来不甚在意,只当耳旁风,该做什么做什么, 该听什么听什么, 从不入脑入心。
而听到她这句, 他却如那些十几岁的愣头青一样,胸前涌动着欣喜。
祁云峥压抑着那些冲动的情绪, 垂眸看着她, 只带着淡淡的笑意,“江监生夸赞, 胜过皇上赞赏, 群臣美誉。”
江眠月脸微微一红, 捉住他的衣襟。
祁云峥捉住她的手,将她的“爪子”从他的衣裳上拉扯下来, 眼眸含笑,“寻常时随便扯, 一会儿要面圣,江监生, 你悠着点,给你的祭酒大人留些颜面。”
江眠月轻声笑了笑, 想要收回手, 却发现手又被他顺利成章的握在了他的掌心。
“松开。”江眠月声音里带着几分羞赧。
“防止你拽我衣裳。”祁云峥眼眸悠悠看着她,笑道,“这很必要。”
“你胡诌。”江眠月不停的将手往外拽。
祁云峥看着她无力的挣扎, 轻轻覆在她的耳边, “竟然敢说祭酒大人胡诌?江监生你好大的胆子。”
江眠月闷头笑了起来。
祁云峥见她终于露出笑, 心下一松。
顾惜之这件事,他也犹豫过,是否要让她参与,若是令她想起什么,因此而感伤,那便有些得不偿失。
好在,她如今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这些事,并不会影响到她的心神。
祁云峥缓缓将面容埋进她的颈窝,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间,他闻着江眠月身上温软的香气,他看似冷静,实际心情却波澜起伏,与上辈子相似,只有这样抱着她,才能平静许多。
抵达宫中之后,祁云峥整了整衣衫,二人一前一后迈步往宫中勤政殿而去。
暖风吹着二人的衣袂,衣裳猎猎作响,祁云峥走的有些快,江眠月快步赶上去,祁云峥却缓缓放慢了脚步,与她近乎并肩而行。
江眠月抬眸看他,二人对视一眼,江眠月浅浅一笑,一眼便明白,他想让自己放开手脚去做。
祁云峥见她面容带笑,也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二人面圣时,皇上正在气头上,对于和乐的心疼和失望,以及对顾惜之的可惜,令他处于矛盾之中。
听闻太监通传祁大人到,他立刻说“宣!”
“禀皇上,还……还有一位国子监监生。”小太监开口道,“说是姓江,皇上若是不想见……”
皇上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开口着急道,“快!快请进来!”
和乐公主是掌中肉,顾惜之是朝中难得的栋梁之臣,如此年轻便展露出顶尖的才华,还是祁云峥的得意门生,这样的人若是因为和乐公主而死,他恐怕后半辈子都会觉得可惜。
顾惜之顾惜之,应该顾而惜之,不该死于无妄之灾。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正在想办法寻个名头了结此事,最好是将顾惜之好模好样的捞出来,直接入职继续干活才好。
如今江眠月一到,皇上立刻有了主意。
可最难的是,如何让江眠月自愿说出那句话。
毕竟,免死金牌不常有,他登基以来,拢共不过发出去三枚,其他两枚都送的开国功臣,只有这一枚是给了国子监的监生。
这样难得的宝贝,谁会用来救不相干的人呢?
勤政殿大门打开,江眠月跟在祁云峥身后,二人缓缓而入,见到皇上,缓缓行礼。
“快请起。”皇上立刻上前,没有管祁云峥,反而扶起一旁的江眠月,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江监生,今日怎么来了?有何事要找朕啊?”
江眠月惊愕看他,从皇上的眼眸中,居然看出了一丝期盼。
她心中一松,还好,皇上还是清醒的。
顺势的,江眠月缓缓跪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袋,掏出一枚沉而厚重的金牌大声说,“皇上!学生江眠月,想使用皇上的赐予学生的那枚免死金牌,救一人性命!”
皇上倒真没想到事情能如此顺利,不由得问道,“你要知道,这金牌用了,便再也没有了,你可以用此换千金万两,也可以在关键时救你亲人的性命,这样的东西,你真愿意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江眠月笑了笑,“回禀皇上,顾惜之并非不相干之人,他是我的学长,日后有极大可能是同僚,若干年后,也许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是江山社稷的顶梁柱,也许是下一位祁大人,能够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学生觉得,这金牌给顾惜之用,并不可惜,而是恰逢其时。”
“好!”皇上一拍巴掌,把江眠月吓得一颤,“说得好!”
江眠月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朕准了!”
……
回去的路上,江眠月还是有些懵,她准备的话还有不少没机会说,皇上同意的如此爽快,让她反而觉得有些……缺了点什么。
在她的预想之中,今日的发展应该是——皇上心疼女儿被刺伤,不愿轻易饶恕刺伤自己宝贝女儿的男人,即便心中觉得可惜,也一定要将此人处理,再不济,也要来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可皇上如今便像是在等着她来用这免死金牌,而且那副模样,反而像是生怕她不舍得用似的。
看着她脸上的疑惑,祁云峥淡淡笑了笑,“是的,他正巴不得你用那金牌。”
“和乐公主真的会来吗?”江眠月问。
“嗯。”祁云峥语气平静,笑意明显不如方才那般明显,“以她不服输的个性,定会来找你。”
江眠月点了点头。
方才皇上说出“朕准了”之后,江眠月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可祁云峥却忽然开口插话,提出一个条件,“顾惜之放出以后,请皇上派人去国子监保护江眠月,最好是宫中身份不低,为人所知的大内侍卫。”
皇上眉头微蹙,明白了他的意思。
思虑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江眠月跟着祁云峥上了马车,开口问道,“祁大人让大内侍卫来国子监,是为了让和乐公主清楚,免死金牌此事,乃皇上亲自授意,不要将怒气撒在我身上吗?”
祁云峥眼眸含笑看着她,“不错。”
“多谢祭酒大人夸奖。”江眠月一本正经学着他方才来时的语气说,“祭酒大人夸赞,胜过皇上赞赏,博士美誉。”
祁云峥垂眸轻笑起来。
江眠月一愣。
他笑得极好看,双眸有些弯,笑意温柔,像是天边的云,缠绕在她的心间,轻飘飘的,让她心中甜酸交杂,难言又欢喜。
被祁云峥送回到国子监后,天色已晚。
祁云峥还要去朝中处理今日堆积的事务,而江眠月不知不觉翘了一天的课,心中却一点愧疚也无,反而心头极为欢喜。
若不是她出来见祁云峥,她也无法机缘巧合迅速救下顾惜之。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正好。
她直接往勤耘斋走,打算直接回去休息,却在昏暗的槐树附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兰监生,你别这样。”陆翀声音有些不稳且压抑。
“可是你的衣裳被我弄脏了呀。”兰钰的声音听起来天真无邪,但是江眠月极为了解她内心的“丰富多彩”,在她的声音里毫无疑问,隐藏着隐隐的兴奋。
“别,别动……“
“真是抱歉,陆监生,今日是我不小心,我只想着天气逐渐热了,会馔堂有冰镇的酒酿,便拿来给你一些,没想到,没想到……呜,对不起。”兰钰声音如银铃一般,可爱中夹杂着一丝天然,“我来帮你脱,你不方便的。”
“男女授受不亲!”陆翀声音有些低哑,似乎在忍耐什么,“你别乱碰。”
“我没有乱碰,你千万不要多想!”兰钰的笑声都快要掩藏不住了,江眠月几乎能想象到她即将得逞时双眸放出绿光又假装不懂事的模样。
“兰钰!”陆翀几乎有些忍耐不住,声音仿佛有些碎裂,“离我远点!”
“我……我一片好心,你凶我做什么。”兰钰瞬间变得委屈巴巴,“你的心怎么这么冷,比那冰棍还冷。”
“……“陆翀发出几声喘息,江眠月正好看到,兰钰伸出她的指头,委屈的在他的胸膛点了点。
兰钰眼角的余光发现了江眠月,顿时变了个脸色,“好吧,那我走了,这衣裳我会洗好还你的。”
说完这话,兰钰便一路小跑,快步来到江眠月身边,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快快,快走,别让他追上,他没有其他衣裳换了。”
江眠月噗嗤笑出声,跟她手牵手一路快跑。
回到勤耘斋,兰钰笑得前仰后合,她将陆翀那被泼了酒酿的衣裳摊在桌面上,叉着腰道,“眠眠快夸我,陆翀他已经坠入爱河了。”
“为何这么说,有什么苗头?”江眠月好奇的问。
“啧,这你都不明白吗?”兰钰咧嘴直笑,“他是什么人啊,少年杀手,以他的身手,你觉得他会躲不过这区区一碗酒酿?”
江眠月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被我的绝世美貌迷住了。”兰钰笑得嘴角咧到耳根,“不枉费我堂堂公主殿下,跟在他屁股后头跑了这么久啊!”
江眠月看着活泼的兰钰,也笑了起来。
梁清泽,梁和乐,梁静安。
这三人,如今一看,只有兰钰没长歪。
不,歪还是歪了,只是相对而言,没有那么歪而已。
当晚那大内的侍卫便来了,据说是宫中侍卫首领,姓王,长得十分凶恶,日日守在江眠月门前,惹得其他监生们看着便觉得害怕。
一连半月过去,外头都没有什么动静,兰钰听闻此事,摆了摆手道,“姐姐经过此次,应该会反省了吧,毕竟顾惜之都那么反抗了,姐姐若真喜欢他,怎么会舍得再继续伤他,继续做这些过分的事。”
江眠月差点信以为真。
因为,就在兰钰说这话的第二日,和乐公主便气势汹汹的找上了门。
这日,祁云峥并不在国子监内,崔司业也出门忙监本的事了,郭大人陪着他同去引荐大儒。
江眠月正在堂中上课,忽然便听到一声尖细如太监拧着脖子说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江眠月江监生,和乐公主有请!”
江眠月心中一咯噔,看向窗外,果然,外头看不太清楚的角落,似乎有身穿华服的人影。
整个修道堂的监生们都看向江眠月,江眠月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出门应付和乐公主,却被兰钰猛地抓住了手。
她一改往日调笑之色,面色严肃带着几分畏惧,却像是努力在克服那骨子里深深地对于姐姐的敬畏,缓缓道,“眠眠,我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兰钰:胡说,我明明很正常!也不会像姐姐那样强迫别人!
陆翀:救命!
二更还是明早!我努力肝!
第一百五十章
前边的助教有些愣住了, 单手捏着书,有些担忧的看向江眠月。
他还从未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今日恰逢国子监说得上话的人都不在, 如今似乎只能让江眠月独自前去。
江眠月只看了一眼兰钰, “会暴露身份, 你怎么办。”
“无妨。”兰钰站起身,面色一本正经, “本公主蛰伏已久, 终于到了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江眠月原本心中有些忧虑,听闻这句话差点被她逗笑, 她抿嘴忍住, 朝助教行礼道, “学生出去片刻。”
“你去吧,去吧。”助教赶紧道, “别让公主殿下等久了……兰钰你出去做什么?”
“我陪江斋长……”兰钰小声说。
助教看向江眠月,江眠月朝他颔首, “正是,学生需要一人陪同前往。”
“那快去吧。”助教朝她二人摆了摆手, “快去快回。”
快去快回……江眠月倒是想快去快回,她刚一出门, 身后便多了个人, 江眠月看向那位一直守着自己的侍卫首领,颔首谢道,“劳烦您了, 王大人。”
那首领颔首垂眸, 跟在她身后。
远远地, 和乐公主与一干宫人等华服纷繁艳丽,如花园里的牡丹与群芳艳聚。
江眠月发现和乐公主面色不算好看,那种“不好看”并非情绪所致,而是之前被刺伤还未好全,脸色还有些苍白。可她似乎并不想将脆弱的一面暴露出来,于是她在干燥的唇上抹了艳丽的口脂,虽有些不服帖,显出唇上的纹路来,看起来却凌厉强势了许多。
看到江眠月出来,和乐公主缓缓扬了扬下巴,如第一次江眠月见到她时一般,有股天生的强势感。
和乐公主对江眠月颇为欣赏,看着她的眼神总是略带几分额外的温和。
可如今江眠月在顾惜之的事情上直接与她作对,着实犯了她的大忌。
“学生江眠月……”
“跪下。”
江眠月话未说完,便听和乐公主声音冷淡,悠然开口。
“和乐姐姐。”兰钰上前一步,轻轻挽住了和乐公主的手,“伤好些了吗?”
“滚回去。”和乐有些嫌弃的看着她,一把甩开手,“别在这儿假惺惺的,谁不知道你是出来做什么,怎么,想护着她?如今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在国子监呆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个废物。”
兰钰踉跄退到江眠月身边,垂下脑袋,有些发懵。
江眠月见她如此,蹙眉抬头看着和乐公主,想要开口反驳,却被兰钰捉住了手腕。
兰钰与江眠月对视一眼,与她并肩跪了下来,朝江眠月笑着摇了摇头。
她被和乐从小训斥嫌弃到大,以往看到和乐便发憷,如今在国子监待了快两年时间,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于姐姐这些斥责的话语似乎有些麻木无感。
她如今在国子监有好友,有同窗,有欣赏她喜欢她的人,还有她喜欢的漂亮男监生。
她成绩也不错,虽然不算顶尖,每次都临时抱佛脚,考试前哀嚎几日,可最终的结果却总是前几名,说明她似乎还是有些天分的。
她为何要畏惧姐姐,被姐姐无端骂成是废物?她早就不是那个躲在宫中嬷嬷身后,任姐姐随意拿走漂亮珠钗衣裳的废物了。
她并非银子进来的例监生,而是堂堂正正考入国子监的!
“姐姐说错了两点。”兰钰抬头,直视和乐的眼睛,在直视她的一刹那,她眼底还有些畏惧。
“呵。”和乐公主冷笑一声,眼中浮现些戾气,“别以为你读几天书,懂些花拳绣腿,便能在此与本公主抬杠了,你们二人,皆是如此。”
兰钰咽了口唾沫,嘴唇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不行,还是不行……和乐从小手中便有实权,父皇知道她掌控力强,有意培养她,时常让她外出露面,与百官群臣交往甚多,光是气势,她就差了好几截。
可她手上一暖……是江眠月轻轻的捉住了她的手掌,她的手温热绵软却有股温柔的力量,仿佛在身后撑着她的腰杆。
她不能输!今日是帮眠眠撑腰来的,若是在这里服软,那岂不是光着屁股拉磨——转着圈丢人!
“两……两点,第一点!”兰钰忽然声音大了起来,仿佛在课堂上开小差之后努力回答博士的问题,底气不够,声音来凑,显得自己仿佛很有自信,“第一点,对事不对人,我今日没有胳膊肘往外拐,而是站在道理这边,眠眠所做的事,众望所归,令人称道,姐姐你如果找眠眠的麻烦,就是找所有人的麻烦!这样下去,敬仰你的人都会倒戈,最终受损的,只有姐姐您的名声。”
兰钰嗓子有些痒,咽了口唾沫,接着喊,“第二点,我才不是废物!”
和乐微微挑眉,目光微微一转,看向一旁的学堂。
兴许是兰钰的喊声太大,惊动了一旁学堂中正在上课的监生,如今那些监生们不敢出来,却都偷偷的从学堂的窗户里往外看。
兰钰一惊,猛然发现这儿似乎是广业堂附近……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一看,心中一抖。
追踪陆翀这么久,她的身影,兰钰一眼就能看出来。
兰钰方才刀枪不入的脸皮瞬间泛起红来。
和乐公主冷冷笑着说,“你说完了?”
兰钰方才的底气已经全部泄光了,“说完了。”
“江眠月,你若是不想让你的同窗继续看热闹,便随本公主过来。”和乐公主冷冷说。
江眠月游移不定,她倒是不怕被人看热闹,只是对喜怒无常的和乐公主有些拿不定主意,其他人出招好歹有些路子,可和乐公主完全是按心情来,她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
兰钰已经尽力拖了不少时间……
她知道祁云峥在自己身边留了暗卫,如今应当已经去报信。
“江眠月。”和乐公主见她不动,下了最后通牒,“你父亲江玉海,好不容易才从麻烦事中掰扯干净,你不想他再出什么纰漏吧……你如今,已没有免死金牌可用了。”
江眠月心中一颤,深吸了一口气。
“学生遵命。”
她起身跟了上去,兰钰还想上前,可江眠月却朝着她摇了摇头。
兰钰在此已经帮她够多,可再这样下去,她们姐妹二人若是真撕破了脸,不管是对兰钰还是对自己,都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和乐公主走在前,江眠月静静跟在她身后。
和乐公主在骑射场的看台上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这儿不错。”
江眠月看着广阔的骑射场,有种和乐公主在替她选择行刑处的感觉。
“这下知道怕了?”和乐公主上前一步,淡淡笑了笑,开口吩咐道,“将她摁住。”
她心中一惊,缓缓后退,随着公主一道过来的那些仆从和小太监蜂拥而上,将她推到看台周围围着的铁链处,忽然起了一阵风,江眠月有种窒息感,感觉只要摁着自己手的人轻轻一推,自己就会摔下去。
她不敢再挣扎,只眼睁睁看着和乐公主缓缓走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
风吹起,铁链叮当作响。
一直跟来的侍卫首领蹙眉看着,上前轻声道,“公主殿下……”
“你敢靠近,敢多说一句,我便将你发配至边关喂狗。”和乐公主冷冷道。
那侍卫首领垂下头,无奈抱拳,缓缓后退。
江眠月知道这侍卫不顶事,却没想到他这么不顶事,一句话便打发了。
公主捏着她下巴的手有些微凉,江眠月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公主殿下,免死金牌之事……”
“闭嘴。”和乐公主脸色阴寒的看着她,“我知道你聪明,你嘴皮子利落,不愧是祁云峥带出来的监生,相当厉害。”
江眠月的下巴被她掐得生疼,她努力平心静气,想着如何拖延时间。
祁云峥一定会来的。
“可你不该跟我作对。”和乐公主缓缓一笑,笑容极冷,“一个个都想踩着我上位是吧,祁云峥,梁清泽,你……哈,还有兰钰,她那个怂包,居然因为你忤逆我?”
“公主殿下……”
“闭嘴!”也许是因为身体不适,和乐公主情绪十分不稳,她的手缓缓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
江眠月瞬间不敢再动,闭上了嘴,不敢再激怒她。
“经过此事,父皇对你很是赏识吧?枉我如此看好你……江眠月,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来做这个菩萨?”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喘着气看着她。
“公主想要我做什么?”
和乐公主沉默不言,手指却微微缩紧,“让你住口没听见吗?”
江眠月头一次这么无奈。
摆明了人人都懂的道理在和乐公主面前仿佛都是虚设,她所在意的东西,并不是社稷江山,不是朝廷大业,而是她自己的感受。
也许是从小在偏爱和夸赞中长大,她从不会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什么,只要惹恼了她,便会让她狠狠反击。
这次救了顾惜之,便仿佛在和乐公主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所以,即便身上的伤还没好,她便等不及的气势汹汹找上门来。
可她又不敢正面得罪祁云峥,便选了这个时间过来,拿她出气。
出气便出气吧。
江眠月认命了,打也好,骂也好,起码留她一条命,只要和乐公主消了气,事情能解决,也算是圆满。
和乐公主见江眠月一幅“随便你吧”的模样,反而更加恼怒,江眠月区区一个监生,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面容平静,这不反而显得她来此是在无理取闹?
和乐恼怒不已,手指缩紧,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有伤在身,力气不大,却仍让江眠月脸色泛红,痛苦喘不上气来。
别吧,别真掐啊……江眠月有些慌了,可她手被一旁的仆从摁住,根本动弹不得,也难以反抗。
她慌乱的看着空荡荡的远处,半个人影也没有。
……和乐还有没有点分寸?在国子监闹出人命,她自己岂不是自损一千?
“殿下……”江眠月努力发出声音,“冷静……”
忽然,她感觉到一股推力袭来。
江眠月猛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小太监,只见那太监脸上带着些惊慌,正猛地缩回手。
——方才正是他动的手。
那股力道之下,江眠月哪里还站得稳,那铁链根本不稳,经人一推,她不受控制的猛然往后倒去。
和乐公主猛然一惊,立刻拽住了她腰间的绸带,眼中露出慌乱。
可她胸前正好有伤,这一拽,牵扯到伤口,她吃疼,手指顿时无力,还是没有抓住那绸带,只能眼睁睁看着江眠月坠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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