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烟交给天虎赌坊门前的护卫后,谢依白碰巧瞥到刚才追踪黑衣人的衙役。
双方都颇有默契地没有交流,眼神对上后便很快移开。
待谢依白和怜青回到金府后,那名衙役早已经在府中静候了。
“那个黑衣人是天虎赌坊的?”谢依白说出自己的猜想。
衙役点头:“他途中绕了很多地方,不过都没有停留,最后我眼见着他换了下人服饰进了天虎赌坊。”
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就像是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一般。
难不成骗子真是天虎赌坊的人?
谢依白眼眸微转:“方才我在天虎赌坊结识的朋友不幸落水,也不知现在身体如何,明日我得备些厚礼去探望。”
希望水烟见到她和怜青这两个坏她好事的人的时候,不要被气到手抖。
但眼下也唯有这个借口能让她名正言顺的再进天虎赌坊。
次日,谢依白早早地就带着黎雾和怜青出门。
本来她只打算带着怜青的,毕竟小侯爷的身份非比寻常,万一被骗子看到那岂不是满盘皆输。
但一听谢依白带了怜青,小侯爷的脸顿时就冷了下来,颇有点你要不哄好我就死定了的架势。
无奈之下,谢依白只好再次麻烦柳月娘,让她把黎雾易容成上次去赌坊时小午的模样。
小侯爷冷哼一声装成勉强同意,脸色总算是多云转晴,这事才算过去。
对于天虎赌坊,谢依白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就连门口接待的护卫和侍女远远瞧见她都能认出来,
侍女带谢依白进了厢房,黎雾和怜青则双双站在门外等候。
谢依白拉开木门,薄如蝉翼的银线纱帷一掀,暖香便一股脑的扑上脸来。
而水烟正卧在软塌上。
水烟早已换过了衣衫,她本是清丽的面容此刻苍白的毫无血色。
在红帐锦被的映衬下,更显得她肌肤颜色泛着青白。
屋内的郎中沥干用热水浸过的帕子,为她仔细着擦拭额头。
谢依白径自向前问着郎中:“人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呛水受惊的关系才昏了过去。”
郎中抚着他花白的胡须,不急不缓说完后便提箱离去。
谢依白这才算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紧攥着袖口的手此时方缓缓放松。
倘若水烟因此出事,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都称得上教唆人自/杀了。
看来水烟对那孙掌柜当真是情根深种,宁愿自己受伤,也想激起孙掌柜对她的感情。
她还是第一次见识过如此强行的火葬场。
谢依白默默打量了眼厢房内的装潢只觉得这里的任一摆设都别具匠心,好似这里不是下人的住处,倒是哪位千金大小姐家的娇阁。
孙掌柜的财力是真的顶。
这么看下来,水烟如此爱慕孙掌柜也是情理之中。
孙掌柜人长得俊秀,武功还强,财力雄厚,对待下人从不严苛,吃穿用度尽是阔绰的水准。
放现代,活脱脱一个英俊善良钻石王老五,绝对是妈妈辈一眼定终生的亲亲好女婿。
谢依白无聊望去,见窗沿边摆了一个洋漆描金的小木箱,她凑前几步去看,莫名觉得这木箱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木箱表面被雕痕划分成无数个方格块,方格正中则有一个黑色圆洞,侧面最边缘处还有个小挡板。
谢依白把挡板向外一拨,木箱顿时咯吱作响,随后还有簧片弹缩碰击的声音。
这感觉和按下开机键后机器启动没有分别。
谢依白顿时有些心虚,不会她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吧。
就在她一脸严肃地后退几步盯着小木箱,生怕里面飞出来暗器或者毒药时,各色的小玉球从黑色圆洞里起起伏伏。
谢依白:“……”
她终于知道刚才那种诡异的熟悉感是从哪来的了。
这不就是打地鼠机嘛!
没想到这种小玩具在古代就有,这就是所谓的经典咏流传吗?
水烟醒来的时候,头便疼得难不住了,恍惚间还有个人影在窗边对着木箱用手指使劲戳来戳去。
她仔细一瞧,只见谢依白兴致勃勃地拿指尖飞快将冒头的小玉球们逐个按下。
水烟:“……”
谢依白听到床上的响动后立马回头,便看到水烟神色难辨地注视着她。
更准确的说,是注视着她压着玉球的指尖。
谢依白迅速收回手。
颇有种偷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后被朋友发现的羞耻感。
“那……那个,我看你一直没醒,我也没事做,就玩玩它。”谢依白努力将自己痴迷于打地鼠的行为合理化。
水烟眼神更复杂了些:“玩?”
这回轮到谢依白不理解了。
刚才她的举动明明就是在玩打地鼠机,难不成还是用她的手指给打地鼠机进行全套的推拿按摩?
水烟:“我还从未见过有人拿试骰器来玩的。”
谢依白僵住:“试、试骰器!?”
水烟缓缓起身走至小木箱前面,手指在箱壁上轻按一处,竟将所有方格块全部抬出。
而箱底原来铺着一层隔板,里面有精铁做成的钢板和铜制的几个小秤。
原来玉球能在黑洞中起伏是因为藏于其中的秤砣。
“这是天虎赌坊的检验器具,有不少赌徒酷爱出千耍手段,会将骰子等器具悄悄替换成有问题的。这个试骰器能验出承重和质地有问题的骰子。”
谢依白看着繁复的机关,略有些懂了:“所以如果骰子有问题的话,玉球就会起起伏伏?”
水烟点头:“没错,玉球的重量和赌坊内白玉骰子的重量是一致的。”
谢依白:“那为什么不直接用白玉骰子,反而用玉球,是其中有什么门道吗?”
水烟:“也没那么复杂,只是为了美观。”
谢依白:“……”
这一美观,就美观到让她误会这个试骰器是打地鼠机了。
水烟放下木箱上的方格块,“所以我不懂,谢姑娘为何玩这个?”
谢依白尴尬一笑,手指戳了戳小玉球:“你看这小球浮上来又被我按下去,多解压呀。”
水烟:“……”
再然后,谢依白眼睁睁看着水烟纤长的手指将一个玉球按下去,金属发出咔哒的断裂声后,那个玉球再也没能浮上来。
水烟:“嗯,是挺解压的。”
谢依白:“!”
她该不会是把秤砣的杆给硬生生按断了吧……
“水烟姑娘,昨天你和孙掌柜……?”谢依白的话题转得十分生硬。
水烟眼神顿时带了些幽怨和怅然:“今日本该站在这里的人是他不是你。”
谢依白:“……”
“误会,真的是误会,怜青他不知道你和孙掌柜的事,反应一快就把你给救了。”谢依白弱声说。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依怜青现在的业绩,可以去拆/迁办就任了。
“我本以为他会对我有心……”水烟眼眸微垂,“可现在看来终究是我痴心妄想了,他的一颗心全掉在柳夫人身上了。”
谢依白八卦之魂熊熊燃起,“孙掌柜和柳夫人的往事你可知一二?”
水烟摇摇头:“并不知情,其实我在赌坊约有十来年,从未见过掌柜和柳夫人接触,不过掌柜对柳夫人可以说是是痴心一片有求必应了。”
谢依白歪头:“那你是如何喜欢上孙掌柜的?”
水烟眼中涌上温情:“我幼时被人牙子拐到花柳地,是掌柜赎我出来,雇夫子教我读书识字。没有掌柜的,就没有我今日。”
“那他对你,不也挺好的嘛。”谢依白安慰道。
怪不得水烟对孙掌柜处处维护,如若是她,也会对孙掌柜感激不尽。
水烟无奈笑笑:“他的好,不单单只是对我。说来你可能会不信,赌坊内所有的侍女和歌舞伎都是掌柜救下来的,他在我们身上花费诸多,聘请夫子是还尊重个人意愿因材施教。”
“即使我们之中有想脱离赌坊的人,孙掌柜也从未阻拦过,甚至离开前还会赠与不少银两。”
谢依白完全听愣住了。
孙掌柜简直就是感动秀水级别的做慈善啊。
这就是有钱人的格局吗?!
实在是宅心仁厚啊。
谢依白想了想,“你确定对孙掌柜是喜欢不是崇拜吗?”
这是她听完水烟讲完孙掌柜事迹后的第一个想法。
孙掌柜身上的光环和叠buff似的,再加上水烟眼中的滤镜快有八米厚,很容易会把崇拜的情感误以为是喜欢。
她能感觉得出,其实水烟并不算太了解孙掌柜,只是单方面热忱地为沈掌柜肝脑涂地。
所以,她想知道,水烟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骤然被问后,水烟眼中多了几分迷茫,犹豫很久后才回答道:“我只知道,这辈子我都会陪在掌柜身边。”
言下之意,其实她也分不清。
情字一事,最难揣摩。
谢依白:“那这次落水的计划失败了,你还有其他打算吗?”
水烟:“落水不行,那便失火。”
谢依白:“……咱能说点和性命不搭边的计划吗?”
水烟:“唯有我面临生死危难之际,他才会意识到我的重要性,这不是姑娘上次说给我的法子吗?”
谢依白真想给她比划一个三连表情包: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jpg
上次明明她只是提议让水烟骤然离开孙掌柜,结果水烟青出于蓝胜于蓝。
直接给快进到假死这一步。
谢依白很想掰正她的恋爱脑,“水烟姑娘,你得明白,无论你再喜欢一个人,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如果你对自己都不好,那别人为什么也要对你好呢?”
水烟垂下眼睫:“偏偏掌柜就是对我好的那个人。”
这个回答是带着心酸的。
其实水烟知道孙掌柜对她的好是无差别的,他对赌坊其他女子也是如此。
可她从前吃过太多的苦,所以一旦尝了些甜头便再也舍不下了。
眼看水烟非孙掌柜不可的模样,谢依白头有些痛。
倘若她不再想个法子,水烟还真有可能策划一场火灾。
“金蝉脱壳的前提是在孙掌柜心中你已经有了一席之地,这样你消失或是出事,孙掌柜才能看清自己的心。可你现在能确保在孙掌柜心中你是特殊且无可替代的吗?”
水烟蹙起眉:“不能。”
这些日子以来水烟竭尽所能对掌柜好,但却总感觉掌柜对她仍是从前那般,和蔼中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疏离。
事实上,赌坊内从未有人与掌柜真正亲近过。
没人知道掌柜的过去,也没人听说柳夫人对掌柜有怎样的恩情。
有时,她根本不知道掌柜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当下最重要的是要试出孙掌柜心中到底有没有你。倘若有你,你大可以放手去做。倘若没有你,你就是跳一百次湖放一百次火,孙掌柜也是无动于衷啊。”谢依白循循善诱。
水烟有些迟疑:“那我要怎样才能试出掌柜心中有没有我?”
谢依白见水烟动摇,趁热打铁道:“这个时候就需要雄竞了。”
水烟眨眨眼:“何谓雄竞?”
“嗯……按你现在的情况来解释,就是要两男争一女,如果此时你身边有了良人,孙掌柜会不会因此产生危机感和竞争感?若是出现了,那就意味着他心中有你。”
水烟悟性极高,当即领会:“可是我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赌徒,他们同掌柜有云泥之别,掌柜又怎会因这些虾米而受影响。”
谢依白微微一笑:“我看昨日救你出水的怜青就不错,功夫了得,人又年轻,是个当工具人的好苗子。”
水烟眼前一亮:“姑娘你说得对,恰好他救了我,我是该好好报答的,因恩生情后忽视掌柜这种事也是自然的。”
谢依白偷偷在心里给水烟比了个大拇指。
这就是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她才开口几句,水烟已经把因恩生情爱上他人的桥段都想出来了。
路数直往虐恋情深上奔。
孺子可教啊。
“他人就在外面,至于要怎样借着他试探孙掌柜就是你的事了。”谢依白不敢多言,生怕水烟再灵感迸发想出什么惊人剧情。
水烟:“姑娘为何这般帮我?”
谢依白:“既然怜青毁了你一计,那就让帮你一计,很公平。”
除此之外,还有个不能对水烟如实说的原因。
要是水烟拿怜青当工具人来刺激孙掌柜的话,就意味着怜青要经常出入天虎赌坊。
那她也有正当理由多来天虎赌坊查探那个黑衣人的情况了。
就是多少有些委屈怜青了,以后多给他买些吃食补偿他吧。
颇为草率地定下计划后,谢依白便开了房门,领着水烟去见在走廊里候着的怜青。
没成想,孙掌柜也在,正和怜青道着谢。
“水烟虽是赌坊的侍女,但在下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此次多亏公子舍身救人,在下定当重金相酬。”孙掌柜拱手说道。
怜青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孙掌柜不必这样客气。”
谢依白瞥了眼水烟,果然她脸色难看得很。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我拿你当爱人,你拿我当好妹妹吗。
在谢依白的沉默中,水烟面带微笑上前,对着怜青微微福身:“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怜青缓了半天,反手指向黎雾,干巴巴道:“你认错人了,其实救你的人是他。”
黎雾:“?”
谢依白:“?”
小侯爷咬着牙,声音很不亲切:“你刚刚不是还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吗?”
怜青立马十分诚恳对孙掌柜道:“对不起,刚才是我沽名钓誉了。”
一生要强的小侯爷没想到怜青能这么不要脸,碍于还伪装着身份,骂人的话只能在心里来回滚。
孙掌柜看看怜青,又看看水烟,叹了口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水烟情意绵绵:“救我的人当真是怜青公子,我看得真切。”
怜青整个人打了个寒颤,随即立马又举起手指指向谢依白。
“其实是她让我救你的,姑娘就算以身相许也应该找她而不是……”
他的音量越来越弱,最后戛然而止。
只因他看到站对面的谢依白微笑着对他比了口型:
“你——肉——没——了。”
怜青想了想谢依白对他曾承诺的菜肴,一脸英勇就义道:“行吧,人是我救的。”
水烟笑意更盛,恳求孙掌柜道:“老爷,您就把我许给怜青公子吧。”
怜青摇摇头:“我救你,但不能娶你。”
水烟:“为什么?”
怜青:“我练的剑法,是要杀妻证道的,我若娶你,怕日后控制不住自己给你来上一剑。”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谢依白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么渣的言论了,整个人直接摩拳擦掌。
再多来点!她是土狗她爱看!
或许是怜青的发言太过人渣,或许是谢依白看热闹的表情根本遮掩不住,总之水烟原本精湛的演技在此刻终于绷不住了。
她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不过却强压了下来,“我不介意做妾的,你杀你那个妻便是。”
怜青:“即使我骗过全天下人,也骗不过自己,即使你名分是妾,我也会把你当妻看待的。”
黎雾轻飘飘来了句:“这么说,你对她岂不是情根深种?”
怜青:“打比方!你懂不懂什么叫打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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