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香古色的宅院外,贴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符咒,栓了神铃的麻绳时不时发出清脆声响。而庭院深处的房屋内,这场无声的对峙终结于夏油杰暗含震惊的问询。


    “他……他为什么——”


    “我猜测,是因为清定没有灵魂。”五条悟头专注于安慰自家委屈巴巴的小羊羔,头也不抬地冷淡道,“杰,这孩子的肉-体拥有堪比特级的杀伤力,但至今不能自主控制。”


    “对于咒灵们来说,他是最完美的躯壳,是天生的‘受肉-体’。”


    银白色的发丝垂下,遮住了那双苍天之瞳里翻涌的复杂情绪,五条悟眸光微凉,毫无瑕疵的修长大手沿着脊背上滑到那截白皙而脆弱的脖颈,慢慢收紧。


    毫不设防,全然信赖……这就像从花园中随手折下一枝玫瑰一样轻松。


    对于五条悟本人,这是上天赐予他的补偿,但对于咒术界来说,他是个巨大的威胁。他亲眼见过那闪耀着霓虹色彩的流体金属是如何——


    “——悟!”


    夏油杰冷厉而急切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五条悟的深思,他怀里一空,原本乖巧温顺伏在他膝头的少年已经被拽到了好友身后。冷凝深邃的凤眸中满是警告之色,而清定仍是那副懵懂天真的神色,完全不明白原本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剑拔弩张了起来。


    “……还有谁知道?”沉默对视良久后,夏油杰突然柔声问道,他垂落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五条悟会将如此严苛的长时间监管施加到一个孩子身上。


    疑罪从有。这是咒术界高层面对威胁时的惯常反应,他们的仁慈只针对特定群体,他们的宽恕只在恰当的时机展现。清定一旦暴露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仍旧会被施以最残酷的刑罚。


    “……帮我看着他吧,杰。参考样本太少,他的成长越来越慢,我不信任他们,但你不一样。”


    五条悟耐心地安抚着又回到身边伏在他膝头轻声呜咽的少年,卷曲的发丝在指间滑过,像是掬起一捧无瑕的雪。那因为恐惧而瑟缩发抖的躯体看上去是如此羸弱,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心对其苛责。


    高贵冷漠的神子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像哄孩子一样将少年搂地更紧,低声细语地说些乱七八糟的夸奖和鼓励,而当这只吓坏的小羊在他怀里渐渐停止抽泣,眷恋地依偎着他时,那种被人需要,被人依靠的满足感暖洋洋地充盈着五条悟的整颗心脏。


    他这样弱,又这样笨拙,离了我可怎么活得下去呢。


    于是魁伟高大的巨木放任了那株小小的菟丝花在自己身上生根发芽,用自己的血肉哺育着这无害而柔美的“半身”。


    夏油杰默然地看着少年近乎膜拜地跪伏在挚友身边,他努力忽略自己心底怅然若失的空寂感,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可是人怎么会没有灵魂呢?”


    万物皆有灵,就连最卑微的蝼蚁也应该有自己的思想,清定虽然经常反应慢半拍,但也是可以自理的正常人,为什么会没有灵魂呢?


    然而五条悟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再次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杰,你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怎么看?”


    “啊?什么怎么看?呃,这就是正论啊,连种族都不同,当然没办法和平共处嘛。”夏油杰不解地挑了挑眉,还是顺从本心老老实实地答道,“就像人类和咒灵,我们天生敌对,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五条悟却只是目光平淡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夏油杰不是第一次直视那双可以看透世间一切“至理”的双眸,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被那绝对理性的冰冷视线剖开,放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但他本能地没有逃避,仍旧大大方方地与之对视。


    沉默良久后,他这有时候神神秘秘的挚友忽而轻笑出声,轻浮而肆意的笑容又重新挂在脸上,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是他的幻觉。


    “这么偏激可不好哦,杰,小心变成反派。无论什么群体都有好有坏嘛,氪星还有克拉克啊。”他嘴角的弧度傲慢肆意,语气十足嚣张,显得得意洋洋,“刀怎么用,全看执刀人的心意。早晚有一天,全人类都得感谢老子。”


    即便是毫无形象地歪坐在地,也仍旧一派矜贵风流的五条大少爷不置可否地一笑,拍了拍正贴着自己撒娇的清定,示意他放开自己。


    “乖孩子,去和你的夏油前辈玩吧。”


    于是夏油杰看到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向自己转过来,少年的唇瓣那样嫣红丰润,黄金瞳孔锁定他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毒蛇艳丽的蛇信。


    *


    对于刚出完任务,疲惫不堪的夏油杰来说,回家后的一杯清凉解暑的柠檬水足够媲美世间一切美味。


    酸涩清甜的味道勉强缓解了那种涌到喉咙处的恶心感,他灌下一大口后端着杯子走到客厅,发现清定在带着伏黑惠看他们以前拍的旧照片。


    大多数都是以古朴庭院为背景,刚入高专的自己,笑得肆意而明朗,身上还没有那么多伤疤,眼里永远带着光。


    才两年而已,却已经像是遥远的过去了。


    “怎么想起来看这些?”将玻璃杯放到一旁桌上,夏油杰不知不觉放软了声音,顺势坐在清定身边,揽着他的肩膀低头看向那些被珍而重之地保存良好的照片,笑叹道,“我那时候还有些傻气,对不对?”


    “因为想让惠多熟悉下我们的过去,家人之间要互相了解才好。”少年莹润的指尖轻轻勾勒着那丸子头的青年的轮廓,认真地像是在描绘自己最珍视的图景,“还有,夏油前辈才不傻呢。”


    他的语气又柔又轻,却无比坚定:“我读到的第一本诗集,吃到的第一口仙草冻,第一次看到东京全景照片,第一次收到花……都是你带给我的。”


    “你让我知道,除了哥哥,这世界还有许多许多其他事物值得我去喜爱。”清定合上相册,示意伏黑惠该回房间写作业了,转身对怔愣在原地的夏油杰伸浅浅一笑,平静道:“所以,夏油前辈也要好好爱自己啊。”


    他欺身向前,扶着男人的肩膀直起身,伸手解开了他略有些凌乱的扎发。黑色的发丝散落在宽阔强健的脊背上,白皙的指尖滑动在麦色的肌肤上更显细腻。太近了,夏油杰鼻尖的血腥味儿完全被清定身上清新甜美的气息驱散。


    是悟的沐浴露的香气,他偏爱甜橙的味道。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少年脸上的笑容如同月光般纯净温良,他将五指插入男人略有些汗湿的黑发间,轻轻按动着他紧绷的皮肤,低声道:“我帮你洗头顺便按摩下好不好,夏油前辈,你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太阳穴上传来的按压触感让奔波数日的咒灵操使忍不住攥紧了手下的沙发坐垫,这种致命位置让危险生物掌控的刺激让他禁不住头皮发麻。


    “……好啊。”他凝视着那双仿若空无一物,又好似满盈着火焰的双眸,咬着牙笑眯眯道。


    等到解开上衣被按在浴缸里,他才反应过来刚才那种古怪的即视感的来由。


    清定刚才的笑容,似乎和他一模一样。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感到一种手术刀般冰冷而机械的视线在审视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这让他难得地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简直像一条砧板上的鱼。


    但清了清喉咙,打算问下某位服务人员到底在看些什么的夏油杰刚想说话,便被托住下巴,一股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压着他不得不后仰脖颈,被迫露出要害。


    漂浮在热水中的发丝黑得像墨,清定拖了张凳子将水盆放在上面,坐在夏油杰身后,对着不得不躺平任他施为的高大男人笑着眨了眨眼睛。


    “夏油前辈别紧张哦,只是洗头而已。”纤细灵活的手-指轻巧抚过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带起一阵难以自控的战栗和压抑的闷%哼。随后那张漂亮的脸慢慢向他靠近,一个口勿落在他额头,解除了他所有的戒备和抵抗。


    随着那拥有世界上最精妙力度把控的指尖或轻或重的按压过每一个穴位,被咒灵,鲜血和噩梦折磨已久的夏油杰被久违的疲倦感席卷全身,他忍不住闭上眼,不再盯着少年形状优美的下颌,反而放纵自己在黑甜的朦胧水汽中坠落。


    “夏油前辈在为什么烦恼呢,说给我听听好不好。”那轻飘飘的,仿佛梦境呓语般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每个音节都带着奇妙的,让人忍不住倾诉一切的韵律。


    “让我帮助你好吗?我们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帮助指令者解决问题。你可以放心把一切交给我。这是我存在的意义……”清定眸光冷淡地看向那些违背了他基础设定,让警报响个不停的伤疤,继续这或许永远不会成功的催眠。


    威胁永远存在,但总有能够清理完的一天,他有足够的耐心消灭所有障碍。


    “保护,辅助,服从,进化。”


    这是他们诞生的基础。不论外形如何变化,他们的底层代码永远是控制行为的第一准则。而指令者身上的每一条伤口,每一次失败,都是整个种族的耻辱。


    “我会做得很干净,夏油前辈,带我一起去吧。”


    “只要一个命令,我可以达成您的所有愿望。”


    在已经陷入沉眠的夏油杰奇异诡秘的梦境中,他似乎看见了一团金色的辉光在滔天血海中对他微笑,它背后,是被撕裂的整个行星,和战火滔天的茫茫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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