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日天穹澄净,薄雾掩映山绿,莲花池水在日辉照耀中荡漾不止。
一截被劈得焦黑断藕摊在岸上生无可恋:“拜托了小师妹,藕身要非常白净的,若是灵脉齐全藕丝坚韧如刀就更好了。”
身在阵法之中催生仙藕的司落一顿,有些无奈:“二师兄,我只是练气期的小修士,要求太多我做不到,要想养出一节极品你得加钱。”
摊在岸上的那截断藕便是原著二师兄宋惊鸿,看似金藕化身矜贵不凡,实则身兼数职一贫如洗。
这些天他像是在给雷劫冲业绩一般,频繁渡劫又频繁失败,司落都快将莲花池里的仙藕薅秃,如今好不容易聚齐法阵重新培养。
白净倒还好说,但想要培养一节灵脉齐全、藕丝坚韧如刀的仙藕极为困难,司落选择直接提高价格,她不信治不好宋惊鸿的挑剔病。
果然,一听闻要加钱,宋惊鸿立即摇头:“那还是不用了,小伍你养出什么我用什么。”
池底催养的仙藕已到瓜熟蒂落之时,连带着司落身下的阵法都闪烁流光溢彩。
少女立刻起身收阵,碧波池水立刻被激起阵阵涟漪,一圈荷叶将结实可塑的仙藕撑至眼前。
司落睨了一眼仙藕,满意点头:“好了,这根貌似还不错。”除了表面有些坑坑洼洼,不过待会塑身时削掉就好。
寻好仙藕,空气蓦地沉默下来,因为更大的问题来了,仙藕必须亲手塑身。
司落轻咳两声:“二师兄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惊鸿笑着晃了晃十指尽废的手,顿了顿才道:“我也想。”
啧,怎么就劈得这么好,脸没毁,胳膊没毁,偏偏毁了手。
司落盯着仙藕挣扎片刻,从须弥芥子袋中摆出准备已久塑身工具。
仙藕塑身不得使用法器,否则极易破坏其脉络,而这本来是宋惊鸿自己的活,但偶尔他被雷劈得太惨,压根无法亲自塑身。
没办法司落只能硬着头皮上,一回生两回熟,经历好几回后她竟渐渐熟练如何塑身了。
司落转了转手中的刀:“这次刻什么发型?洗吹剪一条龙服务,满三百灵石另送一副绝世好身材,八块腹肌嘎嘎有型。”
闻言宋惊鸿咬牙从日常开支里扣出一点灵石:“一百灵石,我不挑,头发能束成高马尾就成,老大老三都是这个发型,渡劫一次过,我也蹭个玄学。”
蹭个玄学?司落拿着工具的手一顿。
哎,要是能蹭到早就该成功了。
司落不再说话,掂了掂工具便开始动工,她下手极快,丝毫不拖泥带水。
见状宋惊鸿立即默默将脸背过去,小师妹动作一向利索,可他代入感太强,总觉得是自己在被剥皮削骨,光是看着就隐隐作痛。
小师弟萧问天挥舞一转符篆,迈着步伐悠哉而来时,便瞧见一副经典手抄刻藕图。
他嘴角一抽,移了移步子,缓缓靠近宋惊鸿:“二师兄早上好,司落她吃了吗,今天心情还好吗?”
宋惊鸿压低声音道:“不知,但听说昨晚老大老三打起来了,感觉不会太妙。”
“完蛋了,大师兄怎么回事,短短一周两度失控,我还想着待会去找他。”闻言萧问天只觉得人生无望。
宋惊鸿打量面前的少年,眼神带着一丝探究:“怎么了,你小子又出什么事了?”
萧问天神情似有挣扎,他支支吾吾开口道:“我听符峰大长老说,御兽宗发现一处未开秘境,正在招募各宗道友一同入内试炼。”
“好事,说不定有什么机缘。”宋惊鸿扶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藕脑袋点了点头,“然后呢,你不敢一个人去?”
萧问天立即反驳:“怎么可能,我可是太欽离尘第一符篆高手。”
司落一面拾掇坚韧的藕丝,一面替萧问天补充:“我听说某人前不久刚同御兽宗大护法孙子打了一架,还一不小心将赶来劝架的长老假发掀开,向世人宣告他秃头已久的秘密。”
不愧是将来要日天日地的龙傲天前身,很勇,她实名制表示佩服。
宋惊鸿看向萧问天的眸色渐深:“老六你不简单啊,我以为你平时也就小打小闹,没料想你比老三还勇,居然敢招惹那些老家伙的头发。”
“什么老六,我只是辈分排第六。”萧问天说着,立即伸手便来掐宋惊鸿那被雷劈得乌漆嘛黑的藕身。
“别掐,行行行,我收回刚才的话,等等头要掉了——”
两位平日打架御风乘器的修士如今心智加起来好似没过三岁,竟在莲花池边打打闹闹起来,还不慎溅了司落一身泥,少女眉头微蹙,举起锤子一人一下。
司落道:“我待会还要去第肆堂一趟,你去寻大师兄吧,他已经出关了,让他携礼向御兽宗道个歉。”
御兽宗的人都是些爆脾气,她练气期去了没用,这等事还是交给原文男主比较好。
萧问天揉着大包,小声嘀咕:“大师兄那根木头,去了指定会被欺负,说不定还要被女修占便宜。”
宋惊鸿望着萧问天,一脸神秘莫测:“别急,我有法子,五十灵石,我教你一招。”
萧问天想起这人曾经骗过自己许多回灵石,有些犹豫,可身体却先一步爽快地给他递了灵石。
宋惊鸿收下灵石,嗓音愉悦:“你跟老三说就成,老三无情道心,别说被人欺负,她不把别人吓着就不错了。”
“不行不行。”萧问天连声拒绝,再度后悔自己没长教训,“你不知道我害怕三师姐么,就是不怕我也请不动,还不如找大师兄,还钱!”
宋惊鸿道:“等会别急,再给我五十灵石,我教你如何摆平老三。”
灵石都到了自己手里,他怎么可能再还回去。
萧问天算是被气笑了:“二师兄,你又是这么个坑法——”
宋惊鸿面色如常,他笑道:“所以听不听?不坑,这回是真主意。”
闻言萧问天神色挣扎,但他都付了一半,干脆听宋惊鸿说完,于是便硬着头皮又付了五十灵石。
宋惊鸿道:“你跟老三诉苦,说你跟御兽宗那小子打架,是因为他辱骂我们师门,你维护大家时不小心才将长老的头发掀过来。”
萧问天半信半疑:“这能行?”
宋惊鸿笑道:“不成我便将这一百灵石,还你还倒贴你五十,不过届时你盯紧老三,让她悠着点,别把人家宗掀了。”
萧问天压根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主意,只想从宋惊鸿手里赢回他的灵石,于是含含糊糊道:“知道了,我会盯紧三师姐的。”
宋惊鸿的藕身并不用刻得多么精细,待他塑身成功,容貌与身形便会逐一幻化成原来模样。
司落大概刻出一个人形,赋予它灵气,便将藕身推给宋惊鸿,“做好了,试试看合不合心意。”
“小师妹辛苦了,我试试。”
宋惊鸿话音未落,只见满池荷花竟都随着一阵罡风卷起,花瓣簌簌落下,又同疾风而起,如流星旋绕将他与新的藕身裹成一团。
不过片刻,从中踏出一位翩翩如玉的俊俏青年,眉心往上处是莲花金印,眼尾上挑,一双桃花眼传情动人。
“重获新生。”藕身重塑的宋惊鸿泫然欲泣扑向司落,照这个架势大概是想送她一个拥抱。
司落立刻搬出银刀横在两人之间,淡定接话道:“感谢就不用了,一百灵石当场结付吧,另外我推荐二师兄在我这儿办理一项包年业务套餐,一千灵石全年塑身维修。”
宋惊鸿道:“可以赊账么?”
司落笑得很灿烂:“行啊,那二师兄先结清欠我的那五千三百灵石,我们再继续谈谈赊账的事。”
宋惊鸿:“……”
于是司落眼睁睁看着穷困青年折断自己刚刚塑完的藕身指节,从中扯出一截藕丝,凭着器修本领快速做出一副千丝针,递给司落。
“拜托了小师妹,这个年卡真的对我很重要。”
司落:“……”
丹师拥有了千丝针,就像内科西医转行做了针灸中医。
最终宋惊鸿结清了塑身的钱,用一小部分藕丝换来了一张年卡,付给司落的一百灵石还是他从萧问天那顺过来的。
送走宋惊鸿,心情复杂的司落将千丝针收进须弥芥子袋,准备前往第肆堂,帮日常闭关消失不见的四师姐季卿折修缮洞邸,补添阵法缺漏。
如今才至初秋,第肆堂的温度却比冬日寒霜还低,漫山遍野都附着精妙阵法,四周景物掩在光晕之中,朦胧可视。
玉池的水不见踪影,放眼望去满是与这个季节不相符合的白冰碎雪。
季卿折忍着疼痛褪下被血浸湿染红的内衬,缓缓将身体埋入雪中。寒意刺骨,连肤色都冻却浮了薄薄绯红,将皮骨衬出几分勾人的诱惑。
司落呼出热气暖了暖手,从须弥芥子袋中掏出一个产热法器,将法器揣进怀里紧紧捂着,她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
司落不清楚四师姐是否身在府内。
若不是风无相曾跟她提过,第肆堂所处的山是座阵印山,每月洞邸法阵都会发生转换,必须及时修缮否则容易塌陷,她大概永远都不会踏入这里。
进入第肆堂前,司落使用了一张传音符,季卿折没回她,想来正在忙活自己的事,没空理。
她沿着洞邸沿侧缓缓移动,观察了一遍外围阵法,并未露出修改痕迹,主人应当还没回来。
司落这才稍稍放心一点。
她并不害怕无情道心三师姐,但唯独在四师姐季卿折面前会露出胆怯之色,那是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
又往深处走了一段路程,一转视角,司落便见到这样一幅艳丽场景。
眉眼冷峻隽绝的美人置身于皑皑白雪之中,银色长发散落与雪交融,露在外侧的皮肤如汝窑白瓷细腻,泛着上等釉色的美。
然而,本该是女子身的季卿折身前一马平川,司落只扫了一眼便立刻垂头,将怀里的须弥芥子袋攥紧。
心头急促的跳动告诉少女,今日的季卿折,与她从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雪中身影察觉到有人闯入,寒气霎时更为凛冽,碎雪冰刺掠过司落眼角,沾染殷红血珠后化作几柄坚硬深锥将她钉在原地。
“四师姐好,我是司落。”司落被冰锥牢牢钉在原地,是颇为狼狈不堪的姿势。
寒意从眼角伤口渗入,冷得少女不住打颤,但她有种预感,如果自己再不开口,明天太欽离尘宗就该她替挑块墓地了。
“我是来修缮第肆堂阵法的,来之前递过传音符,但是你没回,我以为你不在,所以才误入深处。”
周遭弥漫的寒气刺骨至极,司落的呼吸却愈发沉重,全身也燥热异常,难受到她明明怕冷,却止不住想要栽进不远处的雪池。
为了保持清醒将事情经过快速叙述一遍,少女只能将指甲深深扣进血肉,用疼痛缓解这股燥意。
刺骨寒风开始减弱,钉着她的冰锥并未松落,季卿折睁眼,动手慢条斯理地披上一件外衬,光足从雪池里踏出来,走近司落。
“你看到了什么?”
季卿折,书中开篇唯一没有提到的人物,甚至目录里也没有他的身影出现。
但此人给司落的感觉最为危险,她不敢撒谎,顿了顿道:“雪,还有埋在雪里的四师姐。”
“四师姐。”季卿折念着这个称呼,垂着眸子望向司落,“你很聪明。”
银色长发垂落至脚踝处,季卿折单只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衫,司落一抬头,便能瞧见他周身泛红的晕色,透着薄衫若隐若现。
尚好身侧的寒风比十二月的霜雪更为冷峭浓烈,吹散了几分不适,让司落短暂清醒过来。
不是吧,不是吧,难道原主惨死第一刀是从季卿折这里举起的?
好在月峰特制的传音符于此时显现,符印散发幽蓝光芒在两人面前燃烧。
“司落,月秉哲师兄醒了,但我这边还有私事未处理,没法帮忙看着你家大师兄了,第壹堂就交给你了。”
司落第一次觉着“月秉哲醒了”这句话是如此悦耳好听,冷气封住了她的喉咙,好半天才忍着冷颤感谢:“好的好的,麻烦你了。”
传音符内传来疑惑声:“咦,司落你是生病了吗,声音怎么这样嘶哑。”
司落轻咳两声,将语调尽量放缓愉悦:“没事,不过是误吞了一枚废弃丹药被呛得辣口,已经好多了。”
“噢噢那好,那我先离开了,我跟月师兄说了,你尽快赶来。”
传音符在司落面前化为灰烬,她感到钉住自己的几枚冰锥在隐隐松动,可寒意却更甚更浓。
季卿折俯身靠近少女,眼眸如死寂的灰霾,无悲无喜。
他像捧起一件物什似的捧起司落的脸,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摩挲少女眼角的殷红血迹。
司落被迫微扬下颌,瞧见他周身流转的赭色光芒,像松雪之上点缀朱砂,殷红勾人,无端生出一抹媚意。
直至少女眼角被磨至通红,脆弱万分,季卿折才松开她:“你是丹师?”
司落忍着不适开口:“是。”
季卿折垂下眸子:“几阶丹师?”
司落道:“一至三阶可随意炼制,再往上,自身灵力修为不够,需要借助旁人的灵气才能成功。”
她考过两阶丹师,实际上练三阶也没问题,再往上一点便有些吃力。
直觉告诉自己,这时能答多厉害,便答多厉害。
季卿折伸手,钉住司落的几块冰锥尽数碎裂,她终于能活动手脚。
然而四肢并未回暖,因为寒意依旧很浓,仿佛尽数漫进了她的骨髓。
冷,冷死了。
司落睫羽本能止不住地颤,无形的迫力让两人周身的不适终于散去许多,可狼狈被寒意掩下后,心跳却要跳出胸腔。
“玄融丹,一天一枚。”银发美人眸子犹如雪地澄净泛冷,他掐着司落下颌,逼她正视自己,“你撞破我的身份,为你的错误赎罪。”
玄融丹,四阶疗伤丹药,可治疗元婴及以下修士之伤。
司落心跳未止,呼吸反倒一滞。
如果这丹药是季卿折自己要服用的,那他的实力可能已在被心魔压制的月秉哲之上。
身体的不适与精神的不适一同袭来,司落道:“抱歉四师姐,我一定赎罪,但我必须先准备好材料,借用旁人灵力炼制四阶丹药。”
季卿折眉眼间的媚意已经散去,如今是一片冷寂:“你搬来这里。”
言下之意便是,我为你输送灵气,你替我炼丹。
“好的。”司落下意识接话道。
但一回答完,她便怔了。
等等她没听错吧,搬到哪里来,第肆堂?
他要亲自借灵力给自己?
司落内心掀起风浪,撞破大佬马甲她肯定会赎罪,但这不代表她想近距离接触。
似是不满季卿折将媚意压下,一抹褚色流光迅速缠上手腕,青年内心陡然生出更为汹涌的杀意。
季卿折蹙眉,立即松开箍着少女的手,转身离开。
“四师姐……”司落一经解放便想向季卿折解释无需这么麻烦,可眼前之人已然不见。
若非雪里还留着那人光足踩下的深浅痕迹,少女甚至会以为刚才那一切都不过是那阵法错乱带来的蛊惑。
司落:“……”
这下完了。
想到自己还得去一趟月峰,司落只得认命且快速地拭掉脸上血迹,催动灵力愈合伤口,四肢一能动便立马离开第肆堂。
印象里,季卿折也是风无相捡回来的,可过了这么多年,他与师门乃至全宗都甚是不熟。
司落只记得,初来时他全身筋骨寸寸断裂,不准任何人靠近,未曾想再过几月便能站在风无相面前,拥有这样恐怖修复速度,竟然也会稀罕用药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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