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暂且将这个一看就很假的名字记下来。
此时光幕上的进度条还在前进着, 艾薇赶紧继续输入撤销代码。
【删除程序执行中……97%】
【删除程序执行中……98%】
【……删除程序已被终止。】
不断推进的自我销毁进程终于在终点前被拦截了下来。
拦截代码起了作用。
已经被删除的资料短时间内无法恢复，但好在剩下的2%的资料还能打开。
艾薇立即打开那些资料。
即便只剩下2%, 这些资料依然非常的庞大繁杂。
由于没有经过系统的整理总结, 所有资料都以最原始的记录状态保存着，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复杂繁琐的实验数据，若非专业人士, 根本看不懂上面那些字符、数字所代表的的含义。
望着满屏密密麻麻的数据，艾薇艰难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 她第一次忍不住心想：她要是拥有“艾薇”全部的记忆就好了。
再不济，不用全部, 将“她”装知识的那部分记忆传给她也行啊。
不过，即使看不懂, 艾薇还是一页不落地将所有资料都翻了个遍。
她就像是个一脑袋空白却跨进了考场的考生, 明知道自己肯定答不对几题, 还是顽强地将试题从头到尾读了个遍。
内容看不明白, 她就只好看文档名称。
《P21-ETR7基因RNA干扰技术在哨兵体内的基因重建及遗传转化研究》
《真菌RNA病毒P21-921K作为哨兵基因工程载体系统的应用》
《新型R35基因筛选技术在哨兵基因进化工程领域中的应用》
《索兰基因造血干细胞67S移植后哨兵肌肉质量提升强度和恢复能力提升水平的临床分析》
艾薇：“……”看不懂。
但她从中筛到了几个关键词。
基因、哨兵、进化……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些研究分析报告里写了什么。
艾薇冷笑一声。
目光在扫过最后一行的时候, 稍微顿了一下。
索兰基因……
这里，该不会进行过有关索兰人的基因实验吧？
那……会不会有索兰人被关在这里？
想到这里, 艾薇立刻再给霍重英他们发了条消息, 让他们在搜索基地的时候, 注意寻找有没有索兰人。
消息才刚发出去, 艾薇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风袭来。
刹那间, 不等她的意识反应过来, 身体本能已经下意识地对突如其来的未知危险做出了反应。
她身体猛地朝右侧一退。
下一瞬，一道拳风堪堪擦过她的耳畔, 直接砸向了她面前的光屏。
光屏是虚拟屏, 没有实体, 这一拳直接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光屏，砸在后面的操作台上。
轰然发出一声巨响。
艾薇躲开的瞬间，就地在地上一滚，翻身回来的同时，抽出腰间之前将黑衣人砸晕之后顺走的枪，直接打算瞄准。
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根本不等她瞄准，对方再次攻了上来。
艾薇直接放弃开枪，在那人贴近的瞬间，食指勾住扳机，掌心顺势反握住枪管ʟᴇxɪ，用较为坚硬的枪把直接正面狠狠挥向他。那人退了一步，勉强躲开她的攻击，但立刻像一条疯狗似的再次攻了上来。
艾薇这个时候才看清这个人的脸。
竟然还是那名黑衣人！
怎么会这样？
艾薇脑海中闪过几分错愕。
她当时用了多少力她自己清楚，之前在东大的时候，跟哨兵同学和教官们都交过手。
对上同学，她只要使出三分的强度，几乎就已经是他们能承受的极限了。
一旦被正面击中，少说都得昏迷个三五小时。
对上教官们，强度差不多要提升到四到五成左右。
艾薇当时对黑衣人用了七分的力。
这要是在模拟系统内，她必定会收到系统的危险警告了。
说明这已经不是正常人能够承受的强度了。
而她刚才在楼梯间内跟他交手，到现在才过去不过十几分钟。
他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艾薇沉默地打量着他。
脑海中想起了很久之前，郁鸣夜遭到人造哨兵们的伏击，受伤大半夜闯进她宿舍那天，对她形容过人造哨兵的样子。
“他们拥有快速恢复的能力。”
“他们不会被精神黑斑困扰，不需要向导的疏导。”
“他们几乎没有普通哨兵常见的短板缺陷。”
“……他们就像是个永不疲倦的战士。”
几分钟不见，这人像是忽然变了个人。
浑身上下的气质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墨黑的瞳仁里隐约透出一抹嗜血的红光，看起来瘆人极了。
他仿佛像是褪去了身上作为“他自己”的特质，变成了机器人般没有思想没有生命的死士。
人造哨兵对精神力的抗性极高。
她赖以傍身的杀手锏居然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
艾薇心中打了个突，心想今天怕是不太可能善了了。
这时候，不远处的通讯中传来霍重英略有点焦急的询问声：“怎么了？艾薇？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整个空间内极安静，以至于这一声询问非常的清晰。
艾薇双目盯着对面的黑衣人，隔空扬声问道：“霍队长，郁鸣夜呢？”
霍重英顿了顿，照实答道：“刚才他就冲出去了。应该是去找你的。”
艾薇心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那就好。
听到郁鸣夜正在赶来，她心中随之便生出了强烈的安全感。
这场面有些似曾相识。
记得之前校际联赛上，她和孔琳正面遭遇那名S级哨兵，郁鸣夜也是这般毫不犹豫地冲向她。
这次依然如此。
万事有他兜着呢。
想到这里，艾薇顿时心头大定。
有郁鸣夜在后头给她兜底，那她现在大可以放手一搏了。
她暗暗估算了一下郁鸣夜赶来需要的时间。
然后，她放松了一下双手，揉了揉发紧的后颈，然后朝黑衣人轻蔑地一勾手指头。
“来吧，抓紧时间。先让爸爸看看你小子的本事。”
对方大约是没料到艾薇居然会冷不丁甩出这么痞里痞气的一句。
怔愣两秒，随即便如她所愿地攻了过来。
两人在力量上相差悬殊。
实际上，人造哨兵在速度、灵活度、反应力等各方面都有显著的强化，比寻常哨兵还要强出不少。
但艾薇是何许人也？
即便是各方面都居于劣势的情况下，她也有本事拿出一副胜券在握、爸爸无敌的心态。
对方的目的清晰明了——他就是想要攻击她，压制她，破坏她。
在明确对方目的的前提下，避其锋芒，完全不难。
艾薇没有硬碰硬，而是选择灵活闪避，同时观察他各方面的素质。
她像是个马戏团里的驯兽师，一边观察他，一边对他品头论足。
“看你这爆发力，应该顶多也就是A级哨兵的水准啊。”
“这么说，改造前，你连A级都没有？”
“速度略慢了点，上年纪了？”
“努把力啊，你是不是不行？”
黑衣人：“………………”
对方的意识似乎还有些许残存，将艾薇挑衅的话语尽数听了进去。
他恼火不已，手上攻击的动作不免愈发的快且迅猛。
但艾薇灵活得像条鱼，根本不给他得逞的机会。
黑衣人越来越暴躁。
眼中的那一线赤红也越来越明显。
直到某一刻，他猛烈暴起，猛然一个飞扑。
瞬息之间，艾薇闪躲失误，直接被他一把抓住了脚踝。
剧烈的痛意瞬间从脚踝处沿着腿骨蔓延上来。
艾薇下意识“嘶”了一声。
这时候，远处突然一声枪响。
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肩膀，直直射入黑衣人的眉心。
郁鸣夜到了。
黑衣人双目暴瞪，顶着一张死不瞑目的脸，不甘心地瞪着艾薇，然后一点点倒了下去。
“呼……”艾薇闭了闭眼，然后身体顺势朝后一靠，扬起脑袋倒着看向郁鸣夜。
“你可算来了。”
郁鸣夜飞奔过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你没事吧！？”
他目光担忧地上下打量她。
刚才从霍重英与她的通讯中听到那猛烈的一声巨响，他觉得自己心口也像是被那声巨响炸开了似的。
艾薇不在他眼前、不知去向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无限的煎熬。
“唔……我没事。”艾薇应了一声。
郁鸣夜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的动作，力道大得有些惊人，扯得她手臂有点痛。
但他将她抱入怀中的动作又无比的轻柔，无比的小心翼翼。
这一瞬之间的力道变化，令艾薇觉出了他强自压抑的紧张心绪。
他似乎是真的害怕她出事。
她心中稍稍觉得有那么点不适应。
从来没人会这么紧张她，仿佛将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
这实在是种非常新鲜的体验。
新鲜到……令她有些适应不良。
她清了清嗓子，拍拍他肩膀说：“没事，我遛着他玩呢。没有什么危险的。”
郁鸣夜明显不敢苟同，盯着她浑不在意的表情，不满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你脚踝了，这叫不危险吗？我那一枪要是慢上一秒，可能你的脚踝骨会被他捏碎！”
艾薇眨巴眼，理所当然地说：“……可是，你不是来了吗？”
郁鸣夜：“那我要是没来呢！？”
艾薇拍拍腰间的枪：“还有这个呢！”
郁鸣夜：“那你的脚踝呢？”
艾薇想了想：“……医疗舱应该可以搞定吧，骨折不算什么事。”
郁鸣夜不敢置信地瞪她。
这人是有多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啊？
啊！？
那他呢？
他之前那几个小时的提心吊胆和忧心忡忡又算什么！？
他慢慢放开她，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质问道：“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想过，你受了伤，我会是什么心情？”
艾薇一怔：“……啊？”
怎么的？
这是在跟她闹脾气呢？
……为什么啊？
不对啊，她这不是没受伤吗？
作者有话说：
论坛：
（匿名）：媳妇莫名其妙发脾气了该怎么哄？在线等！急！！！
第122章
艾薇察觉到郁鸣夜有些不高兴了。
虽然一时间想不太明白他不高兴的点究竟是什么, 她还是解释道：“真的没什么的，我刚才只是为了试探那个人的能力。他也是个人造哨兵, 我们现在对于人造哨兵的了解几乎还是一片空白, 我想着正好——”
“这需要你用命去试吗？”
郁鸣夜打断她。
他的声音里压着一丝火。
这令艾薇心头愈发的茫然。
他究竟在气什么？
她想了想，还是尝试着解释道：“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顶多就是受点伤, 死不了人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成想, 郁鸣夜有些不依不饶。
听完她的话，他深吸一口气, 问道：“那万一呢？万一出事了，你要我怎么办？”
艾薇：“……”
这人怕不是在咒我。
艾薇无语地抹了把脸。
她内心其实知道他是担心她, 可是, 这种场面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她抬眸看向他。
郁鸣夜便也面无表情地回视她。
他绷着脸的时候, 五官上自带的冷峻和锐利便凸显了出来。
这落在她眼中, 看起来就像是他依然摆着一副想跟她针尖对麦芒的臭脸。
怎么的？
没完没了是吧？
艾薇有点恼。
她都好言好语解释半天了，他还是一副想跟她吵架的样子。
她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
在乱世里挣扎长大, 脾气软的早就被人弄死了。
她骨子里是长着硬刺的, 平时被她刻意收敛起来, 看似人畜无害, 亲切合群, 但一旦有人刺她, 她便会毫不留情地扎回去。
她冷着表情看着他，有些口不择言地恼道：“……你究竟在无理取闹什么啊？我就是冒个险而已, 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咱俩又没有结合, 我就算真的有个三长两短, 对你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这话一出，空气顿时凝滞了下来。
室温凉飕飕地往下降。
郁鸣夜眼神一黯，抿紧了薄唇。
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他的声音透着沙哑和疲惫ʟᴇxɪ，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转瞬间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艾薇：“……”
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
她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可是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去了。
覆水难收。
她撇开眼，咬着下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此时她的内心同样涌出了深深的疲惫感。
原来找对象是这么麻烦的事。
束手束脚，备受约束。
冒个险还得被质问。
难怪从前她总听老爹念叨什么智者不入爱河，千万别头脑发热跟人约定什么一辈子，免得将来两个人都后悔，害人害己。
老爹果然诚不欺她。
她抬眸看向郁鸣夜。
只见他脸上仿佛结了霜，垂着眼抿着唇一言不发。
气氛冷到不行。
艾薇心中暗叹了一声。
哄他吗？
可她自己也有点委屈。
不哄他吗？
可他看起来比她更委屈。
艾薇内心天人交战了片刻。
不等她做出决断，郁鸣夜已经先一步替她做了选择。
他退开半步，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艾薇：“……”
……
郁鸣夜一口气冲到了门外。
到了走廊上，他骤然停下脚步，握拳朝身侧墙壁上重重一砸。
企图将满肚子难以纾解的郁气通过这一拳全发泄出去。
艾薇刚才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回荡着。
他知道她说得没有错。
她有分寸，她心中有数。
冒险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战斗受伤也完全稀松平常。
她是从战火中走过来的人，他不能用和平年代的标准去衡量她，去要求她。
一开始，他的确是在气她不爱惜自己。
可是后来他便逐渐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不在她，而是在他。
在于他关心则乱，以至于全然无法冷静思考。
他闭了闭眼。
精神图景内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作锋利的罡风，在雪原上摧枯拉朽。
所过之处，霜雪飞乱，松林尽毁。
黑海涌动，使得整个空间都在震荡。
都在渴求着精神力的温柔安抚。
霜风大作中，每一片雪花都在叫嚣着想要她。
这种情况其实并非暴走，却比暴走更磨人，更令他难受。
郁鸣夜蹲下来，艰难地抹了把脸。
“说什么没结合对我没影响……”他闷闷地咕哝一声。
现在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什么都不记得，自然无关痛痒。
可对他来说，他们真真切切地精神结合过。
都说寻常的哨向之间，精神结合只是临时的结合手段，过个几个月就会自动解除消失。
他却不然。
大约是他们的情况太过特殊，他们的精神力早已经高度融合。
他们的精神结合对他来说早已经深刻骨髓，根本无法解开了。
他的精神意识早已经本能地将她视作他的一部分。
因此他本能地无法忍受他们的分离。
更是本能地无法忍受她会有半点危险。
根本不受他理智的控制。
如同内心时时刻刻烧着一团焦躁的无名之火。
郁鸣夜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声。
……
郁鸣夜一走，艾薇烦恼地挠了挠头。
正艰难思考着该怎么办，一扭过头，看到倒地不起的黑衣人，她的思绪顿时就被带跑偏了。
啊不好！
他要是死了，那就采集不到虹膜和指纹了！
她立刻朝他跑过去，掏出之前刻录指纹虹膜的机器，赶紧给他采集指纹虹膜。
好在死亡时间不久，尸体依然新鲜。
采集到之后，艾薇直接从他手上将他的光脑摘下来，用虹膜和指纹试了一遍。
没打开。
“算了。”艾薇将光脑放到一边，然后用他的指纹登陆基地的系统。
仅仅只余下2%的系统身残志坚地运行着。
艾薇用黑衣人的身份成功登入系统账户，搜索剩余的资料中看还有没有其他更为重要的加密文件。
结果，找了半天，连根毛都没有。
“唉……”
艾薇有点烦躁地叹了口气。
……诸事不顺。
……
好在这一趟她的运气没有糟糕到头。
十几分钟后，霍重英发来通讯，告诉艾薇一个有些意料之外，又不那么令她意外的好消息——
基地地下还有一层，关着不少被人从其他星球抓来的人。
大多都是一些来自于贫民窟的年轻人，有些是哨兵，更多的都是些普通人。
贫民窟治安混乱，秩序紊乱，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或许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五六个索兰人。
他们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被不见天日地关了多久，一个个形销骨立，骨瘦如柴。
艾薇过去的时候，霍重英正抱臂站在外面。
他朝她低声提醒道：“他们的情况不太好，我们的人一靠近他们就面露惊恐。听说你会索兰语？能跟他们沟通吗？最好能问出什么情报来，实在不行，你先安抚他们也好。后续的解救工作雷霆会负责。”
艾薇点点头，随后刷卡开门进去。
大门“嗡”地一声向两侧滑开。
房间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这是一座地下监牢，情况比艾薇在首都星南部那座地下拍卖场看到的监牢好不到哪里去。
一间间被铁丝封死的格子间里，五六名索兰男人被单独隔开关押着。
这些索兰人个个都拥有一头银亮的发色，湛蓝的眼瞳，看起来白得近乎透明。
即使瘦得脱了相，依然难掩他们刻在基因里的美貌。
艾薇缓缓踏进房间。
一见到陌生人，他们全部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艾薇顿了顿，停下脚步，慢慢地说道：“（别害怕，我们是来解救你们的。）”
熟悉的语言果然令他们下意识地抬眸看向她。
救援安抚对艾薇来说完全能信手拈来。
她用索兰语跟他们解释了当下的情况，耐心地疏导他们的情绪，建立信任。
不出十几分钟，果不其然那些人逐渐卸下了畏惧心和戒备心。
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询问，而是时不时地看向他们之中的一个人。
艾薇没有错过他们的眼神。
他大约就是他们之中的主心骨吧。
她的目光同时不着痕迹地望向那个人。
那人留着一头浅金色的长发，浑身上下全是血污，但依然漂亮得惊人。
特别是那双如同盛夏海水般的碧蓝眼眸，令艾薇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艾薇顿了顿，朝他走过去，在他身前两米外蹲下来。
从近处看，更觉他身上的伤势极重，已经极度虚弱。
衣服上血迹斑斑，有的甚至红得发黑。
他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黑红的洞眼——应该是反复被针扎抽血的痕迹。
不知已经被折磨了多久。
那人缓慢地抬起眼来，形容枯槁的脸上透着隐约的死气，眼神更是没什么焦距。
整个人写着四个大字：命不久矣。
艾薇愣了愣，忽然迫切道：“（我找人给你疗伤好吗？）”
那人闭上了眼，不知是已经没有力气回应她，还是根本不打算回应她。
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就这么死了算了。
直到某一个瞬间——
“（乔然是你儿子吗？）”
他无声地睁开眼。
枯瘦的脸上闪过几分错愕，紧接着便是焦急。
他定定地看着艾薇。
半晌，他动了动唇，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艾薇大约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可能说不了话。
于是她便自顾自地说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吧？乔然，他是你的儿子吗？是的话，你点点头。）”
艾薇看过乔然的资料。
他的父亲是索兰人，母亲是联盟人。
两人自他父亲归化入联盟后通过学习联盟语时相识相恋，没多久便结婚生子。
索兰男人大多没有姓氏，乔然是随母姓。
那个男人缓慢地点了下头。
艾薇确认了一遍：“你叫基里尔？”
那人又缓缓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艾薇松了口气。
这还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乔然的爸爸。
她对基里尔说道：“（乔然就在这附近，等你接受治疗之后，我带他来见你，好吗？）”
基里尔靠在铁栏杆上，闭着眼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艰难地点了下头。
这一下，似乎就已经用掉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
艾薇跟周围的人又抚慰地交代了两句，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霍重英依然守在门口，见她出来，问道：“有问出什么情报吗？”
艾薇没答，而是看着他反问道：“你看过里面的情况吗？”
霍重英一顿：“什么？”
艾薇说：“他们的身体状况和情绪状态都不适宜立刻接受问询。麻烦尽快带他们出去进行治疗吧。”
霍重英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有点过于不近人情了，自认理亏地摸了摸鼻子。
破案再怎么需要争分夺秒，也有比它更重要的事情。
……
没多久，包括六名索兰人在内的所有人质都被救了出去。
雷霆排除了整座基地内的隐患之后，便将之封锁了起来，打算尽快安排技术专家过来进行采证以及修复工作。
雷霆的战舰上医疗舱数量不够，六名索兰人ʟᴇxɪ便被转移到了军部的战舰上。
相较其他人而言，他们六个人伤势极重。
几乎每一个都能搞得战舰随行的军医焦头烂额。
也正是因此，艾薇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
她肩负起了帮助他们跟军医沟通交流的工作，同时每天还会带着乔然过来。
基里尔的情况并不乐观，自从将他从基地里救出来之后，他便陷入了沉睡，始终没有醒过。
以至于小家伙每天过来，都只能蹲在爸爸的医疗舱边上，眼泪汪汪地哭唧唧。
也不出声，就在那安安静静地掉眼泪。
看着别提多让人心疼了。
“放心吧，听说联盟那边派了医疗专家过来，明后天就到了。”
周淳收到联盟消息的时候，特意跑了一趟医务室，将消息转告艾薇。
艾薇听完，疑惑道：“我们不直接返航吗？”
周淳说：“看这几个索兰人的伤势，估计也经不起多次跃迁的折腾。再说了，我们这边的任务也还没结束。至少得将净化任务搞定才能回去。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归队？”
艾薇眨眨眼，有些心虚地撇开眼。
这几天她几乎都窝在医务室里，别人有事找她也都是来这里。
这些天，艾哲成每天都来，她爸妈也来过一趟，其他队友也时不时会过来。
只除了一个人。
郁鸣夜，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那天他们吵过一架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唉……
……都怪老爹！
光教她什么智者不入爱河，有个屁用，也不知道教点有用的。
现在好了。
她就快在爱河里淹死了。
唉………………
作者有话说：
老爹：这也能赖我？
第123章
几天之后, 之前周淳说过的军部派来的医疗专家团队即将到达。
出乎艾薇意料的是，还来了几位“老朋友”。
这批人到达之前, 周淳先行一步拿到了名单。
当时艾薇正好在边上, 看到名单的时候，愣了一下。
周淳发觉她面露意外，问道：“怎么了？你认识？”
艾薇点了下头。
医疗专家的名单上, 一共六个人，排在最末的那个人名叫白颂恩。
好巧不巧, 艾薇也认识那么个叫作白颂恩的人。
就是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白师哥。
是他吗？
还是只是另一个恰好同名同姓的人？
艾薇一时有点想不明白，白师哥明明是白塔的人, 怎么这次会被军部派过来？
……应该不是他吧。
除了医疗专家团队的名单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补充名单。
军部另外又派了一支队伍过来。
周淳详细上报了第二十一星球的情况之后, 经过军部和联盟的讨论, 考虑到这次的净化任务比之前预估更为繁重, 决定向这里加派人手。
派来的基本都是之前驻扎在其他星球的预备军。
只是艾薇在这批名单中又看到了个眼熟的名字——孔琳。
如果说白颂恩可能是她认错了, 那么她也绝不可能认错孔琳。
因为名单上她的名字后面清晰标注着“S级向导”几个大字。
除非联盟里还有另一位姓孔名琳的S级向导。
没想到她也来了。
艾薇盯着名单, 摸摸下巴。
她倒是不难猜到孔琳为什么会来这里。
孔琳本来就已经是大四生了，军校生到了大四, 一般就会开始着手准备申请进入预备军。
孔琳的级别摆在那里, 不管到哪都会被人抢着要。
S级向导是比S级哨兵更为稀缺的存在。
军部估计正是估摸着第二十一星球这边正好非常需要向导, 另一方面危险性也不高, 正好就派她过来历练历练。
“你认识最好。”周淳收起光脑, 对她说道, “他们应该快到了，你跟我一起过去接一趟吧。”
艾薇心说, 平时这种待人接物的杂事儿, 他不都是直接丢给崔上尉去处理的吗？
连之前去东大选人, 他也直接丢给崔上尉和其他预备军，让他们自己挑。
艾薇：“崔上尉呢？”
周淳：“去保护勘探队了呗。”
艾薇爸妈他们所在的专家团队也没有撤离。
既然军部的人还留在这里，他们也顺势留下，继续进行样本采集的工作。
周淳失去了崔上尉这位得力的左右手，只好将主意打到艾薇身上。
艾薇这人，细心，妥帖，还聪明！
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没有！
艾薇有点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当即就被周淳拖着往外走。
军部的战舰上，两人沿着走廊朝着接驳通道走去。
走廊一侧是一整面透明的玻璃窗，能看到战舰之下云层翻滚，上面是漫天星光。
艾薇偏头朝窗外看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最近几天的星光都没以前那么好看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走着走着，周淳悄悄放慢了脚步，走到与艾薇并排的位置。
他朝她看去。
之前事情太多，艾薇天天窝在医务室里，他也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好不容易稍微清闲下来一点，他终于想起了最重要的事——他还没找到机会开口，说服艾薇申请进入远征军。
眼下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霍重英那家伙正在水下的基地里忙着搜集证物，根本不可能来这跟他抢人。
“艾薇啊……”周淳清了清嗓子，打算开启话题。
艾薇抬眸：“什么？”
周淳斟酌了一下用词，迂回地问道：“那什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的发展？”
艾薇：“……啊？”
周淳缓下脚步，说：“就是那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毕业了去哪里？想不想进远征军？”
艾薇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要回答，周淳便絮絮叨叨地补充道：“我是说，你要是想进远征军，我可以帮你介绍，你有想去的队伍吗？远征第三军和第七军都挺不错的，福利待遇好，条件也相对比较优越。当然了，我个人觉得还是第七军最好，我个人也隶属于第七军，你要是想申请进第七军的话，我这边也方便照应你，晋升什么的肯定比别处更快……”
艾薇听了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对远征军的第几军没有概念，也没有什么兴趣。
她进远征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老爹。
鉴于老爹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浪，她其实去哪都无所谓。
她想了想，以老爹的尿性，只怕太安全的地方他也待不住。
哪里危险就爱往哪里跑。
最近这几年，联盟最危险的地方在哪里？
艾薇摸着下巴思索了半天，忽而抬眸问道：“现在驻扎在迷雾之都的是第几军？”
“迷雾之都？”周淳一愣，随即脸上闪过几分不太自然的异色。
迷雾之都，联盟星球编号四十七。
五十多年前刚正式归入联盟管辖。
在那之前，它一直是星际海盗和流民的大本营。
第四十七星球上的政体十分混乱，联盟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多次派遣官员前往协助治理那里的政务，结果都收效甚微。
那里的民众基本不服从联盟的管辖，时时发生□□。
按理来说，只要不是沦陷区，就不需要远征军前往驻扎。
但迷雾之都是个例外。
因为迷雾之都里存在着一块比较特殊的区域，那片区域中蕴藏着巨量的外星能量。
联盟多次派出远征军前往清缴，可惜每次都无功而返。
甚至还有几次直接全军覆没，折损巨大。
后来联盟便下达了命令，即使无法将那块区域彻底净化，也必须将损失控制到最小，于是派出了一支远征军守在那块区域的外围，一方面防止内部能量外溢，一方面阻止其他人误入。
相当于就是个看门的苦差事。
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事干，时不时还得被拎去帮当地警察维持治安，做点寻找走失宠物、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工作。
半点远征军的威严都没有了。
因此远征军中根本没人愿意去。
像是第三军、第七军这种远征军中的佼佼者，更是不可能会去那种地方。
基本都是远征军中混得比较惨的两支部队轮流过去驻扎。
万万没想到艾薇居然提及了迷雾之都。
周淳试探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去迷雾之都吧？那边有什么你认识的人吗？”
艾薇眨巴眼，模棱两可道：“没有，随便问问。”
周淳：“……”
艾薇笑笑。
她哪里看不出周淳的意思？
其实她也不一定非得去迷雾之都不可。
现下除了找老爹，“白塔”的事也在她的待办行程上。
或许，论紧要程度，它还排在老爹前面。
“再看吧，也不一定。”
艾薇打了个哈哈。
不过话又说回来，提及老爹，她倒是想起自己忘了件事。
从前她曾经在老爹身边见过一个跟周淳长得很像的人。
那个人长得跟周淳大约有六七分相似。
胡子拉碴，还瞎了一只眼睛。
浑身上下邋里邋遢，仿佛在沦陷区里讨了二十年的饭。
约莫……好像就是在迷雾之都的时候见到他的。
“对了……我跟你打听个人？”艾薇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
周淳：“你说。”
艾薇抿了下唇。
之前ʟᴇxɪ她本来打算迂回地套周淳的话，但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艾薇对他的性格倒是摸了个七八分。
周淳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而且待她挺真诚的。
于是她也懒得绕弯子了，直接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郑司明的人？”
“郑司明？”周淳茫然地重复了一遍，非常笃定地摇摇头，“应该不认识。怎么了？”
艾薇有些不死心，追问道：“你确定不认识吗？他是个A级哨兵，现在大约六十岁上下，感觉他可能是个军人……”
“如果是军部登记在册的军人，想必你通过其他渠道也能搜索到。既然找不到，那他很可能是个假身份。”周淳眼含深意地看着她，“那人跟你是什么关系？你说要去迷雾之都，就是因为他吗？”
周淳知道艾薇与黑塔的关系。
黑塔管理着全联盟所有登记在册的哨兵与向导。
如果黑塔都不知道的人，那很可能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郑司明是个假身份。
要么，他是个黑户。
要真是个黑户，那查起来就很麻烦了。
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但如果是假身份，那势必在联盟的系统里，就存在着他的真实身份。
周淳说：“如果常规的办法都没有用的话，或许……你可以尝试用别的方法搜索。”
闻言，艾薇慢慢抬眸，希冀地看向他。
“什么方法？”
周淳说：“远征军在沦陷区里的时候，时常会遇到各种情况。在缺乏条件的情况下，我们在确认目标身份的时候，偶尔会用一个土办法——核对精神体。”
古人常说，这世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
这世上也没有两只长得一模一样的精神体。
即使精神体的品种相同，在外貌、体型、性情等各方面也各有不同。
艾薇明白了周淳的意思。
只不过……
她苦笑一声。
她根本不知道老爹的精神体是什么。
老爹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主动显露过自己的精神体。
艾薇小时候没觉醒，自然看不到。
记得后来觉醒之后她也顺口问过一次。
老爹的回答吊儿郎当，理直气壮：“别问，问就是没有。”
当时她没多想。
只是想着老爹身为哨兵居然连精神体都没有，简直就是天生残疾。
老爹不容易啊！身残志坚！
后来大了，更是没再问过。
她觉得这等难言之隐，她怎么好意思再去戳老爹的痛处。
现在想想，艾薇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敢情……他怕不是怕被人认出来？
哇啊……
好奸诈的老爹啊！
作者有话说：
郁鸣夜：？
郁鸣夜：能不能先把我哄好再去找爹？
第124章
周淳被勾出了好奇心, 忍不住问道：“所以，你要找的人是你的……？”
艾薇停下脚步, 递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她：“周少校, 你都混到这个级别了，应该知道一个道理。”
周淳：“什么？”
艾薇：“有时候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周淳：“。”
调侃人的功夫, 他们已经穿过了长廊。
他们到时，两艘战舰正好刚完成对接。
接驳口是个宽敞的小空间。
派遣来的专家团队沿着接驳通道走过来, 浩浩荡荡来了数十个人。
艾薇跟在周淳身后，目光扫过人群。
专家团队站在一边, 预备军站在另一边。
艾薇的目光先是落在预备军的那一边。
这群人看起来比周文洋他们更年轻一些，似乎刚踏出校园不久, 一个个目光清亮, 满脸写着期待好奇。
艾薇一眼就看到了孔琳。
孔大美人不管到哪都是最显眼的那个, 即使穿着清一色的预备军制服, 也依然显得出挑又亮眼。
她被几名哨兵殷勤包围在中间, 前呼后拥，很受欢迎。
孔琳也依然就看到了艾薇, 她抬手拨开人群, 朝艾薇快步走过来道：“嗨！好久不见！”
艾薇朝她一挑眉, 打招呼道：“你怎么过来了？”
不出她所料, 孔琳过来也算是个巧合。
诺曼家族出事之后, 拔出萝卜带出泥, 连带着整个南部都被搅得一团糟，孔家也沉寂了一段时间。
绝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孔琳在那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 只当她是受到了无妄之灾。
孔琳自己也懒得解释太多, 后来正巧遇到军部到南大提前招收预备军, 她就报了个名，打算顺势暂离南部，远离是非舆论。
在过来这里之前，她其实并不知晓艾薇也在这。
来的路上听人说起东大来了一批学生，她才猜到艾薇肯定在这里。
孔琳跟艾薇短暂地叙了会儿旧。
随后她抬眸看了看四周，挑眉问：“怎么没见你家那个跟屁虫？”
艾薇：“啊？”
孔琳瞄她：“就是那个郁鸣夜啊。他不是你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艾薇沉默了。
这是这几天来，她第N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
次数多到她都有点恍惚，这些人是不是背着她悄悄商量好了，统一口径必须要用这句话跟她打招呼。
孔琳看出她的惆怅，调侃地笑道：“怎么了？吵架了？该不会是分手了吧？”
艾薇叹了口气，说来话长，还不如随便找个话题敷衍过去。
“那什么……你累不？我带你去休息？”
结果孔琳根本不吃她这套顾左右而言他，干脆凑过去八卦地朝艾薇眨眨眼：“说出来姐帮你分析分析？”
若论战斗实力，孔琳或许只有艾薇的零头。
但在恋爱方面，孔琳的阅历相当丰富。
再说还有无数八点档肥皂剧的经验加持，孔琳在这方面可谓是一骑绝尘。
奈何艾薇现在实在没这个心情。
她无语地横她一眼：“再说吧。”
说完，她朝不远处扫了一眼。
那个方向，总有人在有意无意地看她。
艾薇顺势抬眸看去，定睛一看，发现果然有个“老朋友”。
医疗专家的名单上那个“白颂恩”，真的是他本人。
白师哥显然也发现了她，见她目光望过去，他赶紧隔空朝她打了个招呼。
同时拉起身边另一名看着挺年轻的男人，朝她们这边走过来。
“艾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白师哥满脸写着高兴，语速极快地说道：“刚才裴师哥说看到你了，我还说不可能呢。没成想真的是你！你不是在特战学院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白师哥还是一如从前，一激动，讲话就跟连珠炮似的，根本不给对方回答的时间空隙。
“噢，我知道了，该不会是因为那谁吧？你是被迫跟着来的对吧？肯定是！哼，太过分了！他人呢？”
得，又来一个。
艾薇无语。
怎么？
她现在是在脑门上刻着“郁鸣夜的人”这五个字了吗？
为什么逢人就问她郁鸣夜在哪？
“……别问我，我不知道。”
艾薇被问乏了，干脆撇开眼。
一转头，不期然对上另一个人的视线。
那人站在白师哥的身侧，比他高出大半个头。
这人与白师哥一样，都有着浓郁书卷气，文质彬彬的。
只不过，这份气质在白师哥身上被放大成了钝钝的书呆子气；在这人身上，则成了玉树临风的文雅气质——一看就透着聪明劲儿。
那人正目光平和地望着她，见她望过去，他温和一笑：“小师妹，别来无恙。”
艾薇一顿，心中慢半拍地开始警铃大作。
差点忘了，眼前这人很可能认识之前的“她”。
她要是不提高警惕，容易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她内心如临大敌，脸上十分自然地微笑道：“好久不见了，裴师哥。”
一边笑，她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搜索起记忆中所有跟白塔有关的姓裴的人物。
想了半天，一个也没想起来。
说实在的，自艾薇有记忆的时候起，联盟早已经危如累卵，名存实亡。
十几岁的时候，联盟便彻底坍塌成了废墟，不复存在。
战火纷飞的时代里，生存都很艰难，很少有人会特意去深究追查联盟倾覆的深层原因。
艾薇也不例外。
她根本不记得卷入那场巨大旋涡中的人究竟都有些谁。
之所以记得“艾薇”，只是因为这人与她同名同姓，偶尔有人聊天提及，告诉她历史上曾有过“艾薇”这么一个人。
这个人与她不同，“她”恶名昭著，“她”冷血残酷。
艾薇并不记得这位裴师哥。
她回忆了一遍刚才从周淳处看过的名单，医疗专家团队中，的确有个姓裴的。
好像叫，裴鹤书。
她不动声色地思索着。
既然白师哥也在这，那么这位裴鹤书，也是白塔的人？
白塔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这人有掺和进当年一系列的事件中吗？
如果有，那他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身份？是敌是友？
艾薇并没有来得及深思太多，因为这位裴师哥表现得与艾薇相当熟稔。
他朝着艾薇微微一笑，眼角一颗泪痣显得温柔又多情。
“早知道你在这里，我们也不用这么着急了。老师以前总说，你是我们师兄弟几个中最有天分的，有你在这里镇着，估计ʟᴇxɪ也没我们什么事了。”
艾薇内心快速斟酌起来。
因为从这一刻起，她说话必须非常小心，以免露出破绽。
于是，她没有正面回应裴鹤书的话，而是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怎么是你们被派过来了？”
一旁的白话唠大约是忍受不了被忽视，一抓到插话的时机，立刻不甘寂寞地接口道：“嗐，还不是因为联盟的要求么？我们原本正在第十九星球那边参与一个联合实验，刚结束就被拉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艾薇点点头。
目光悄然再次落在了裴鹤书身上。
现如今，“艾薇”身边的人都是他们高度怀疑的对象。
比如老师，比如师兄弟。
都有可能是那个“白塔”势力的成员之一，甚至是主要人物。
之前艾薇就跟郁鸣夜提及过，只不过考虑到怕打草惊蛇，就搁置了下来。
眼下，岂不是一个试探他们的好机会？
艾薇朝他们微微一笑。
内心飞快开始盘算起来。
……
医疗专家团与第二批预备军搭伙过来，但目标不同。
专家们的目的是医治那几位伤势颇重的索兰人，孔琳所在的预备军们则是汇入了前一批预备军，加入了他们的净化工作。
周淳负责安排人手。
现如今净化任务比较吃重，他安排了一拨人继续进行原先的净化任务，另一拨人则深入紫藤樱疯涨的区域，进行“除草”工作。
艾薇几天前临时调配出了特制的溶液。
溶液对人体无害，但对紫藤樱有针对性的抑制和灭生的效果，喷洒之后，会在两三天内令紫藤樱渐渐枯死。
为了防止紫藤樱春风吹又生，周淳只好安排了几支专门除草的队伍。
紫藤樱死而不僵，即便枯死了，仍然具有一定的毒性。
周淳便派了一些实力比较强的队员。
艾哲成和郁鸣夜他们这支队伍也在其列，只不过艾薇这些天因为忙索兰人的事，并没有过来。
周淳盯着新报到的名单，手指随意那么一划，说道：“S级向导？正好，郁鸣夜那支队伍只有一名向导，估计压力不小，孔琳你去他们队吧。”
闻言，肖致远和方知夏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露出一脸茫然。
他们队里疏导的压力……大吗？
先前他们行动的时候，艾薇负责郁鸣夜，方知夏同时负责肖致远和周淳，那时候压力是有点大。
可是现在，周淳不在队里，郁鸣夜又不用她疏导，艾哲成更不需要，从头到尾方知夏就只需要负责肖致远一个人而已。
这也能叫压力大？
不过……
行吧，长官说什么是什么。
艾哲成的目光落在周淳的脸上，忽然觉得这人有点不怀好意。
忽然往S级哨兵所在的队伍里安排一名S级向导，要说周淳没有任何别的意思，谁信？
艾哲成探究的目光落在孔琳的脸上，若有所思。
……
周淳这一手司马昭之心，玩得路人皆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别有用心。
几支“除草”小队刚出发，霍重英冷不丁冒出来，靠在树边意味深长地盯着周淳：“将孔琳安排给郁鸣夜搭档？你怎么想的？”
周淳一看是他，一张脸拉得老长，没好气道：“关你屁事。”
两个冤家又碰头了。
一场口水战在所难免。
霍重英其实也懒得跟他吵，奈何好奇心作祟，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是觉得，艾薇不在，正好可以将郁鸣夜跟孔琳凑一对试试吧？”
周淳一僵。
被霍重英说中了。
他这么安排，的确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他希望艾薇加入远征军，霍重英希望郁鸣夜能加入雷霆。
而艾薇与郁鸣夜的关系又摆在那里。
一场抢人大战在所难免。
周淳想着，他也实在是跟霍重英斗累了。
与其花费精力跟霍重英抢人，还不如在艾薇和郁鸣夜身上使使劲。
这几天功夫下来，他估摸着艾薇与郁鸣夜之间有点不大对劲，兴许是吵架了，兴许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不管如何，他觉得这是个机会。
周淳梗着脖子，拒不承认自己的小九九：“就是顺手这么安排一下而已，你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霍重英挑挑眉，笑了。
周淳：“你笑什么？”
霍重英抱臂说：“我笑你怎么一丁点有的没的都不多想想？脑子不用会锈的。”
周淳一怔：“什么意思？”
霍重英从容不迫道：“S级哨兵自然跟S级向导最合适，谁都知道的事，联盟能不知道？黑塔能不知道？他们几个自己能不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默认艾薇成为郁鸣夜的向导，你就没想过其中的内情？”
周淳常年驻外，只知晓郁鸣夜先前觉醒不完全，无法接受任何向导的疏导。
见这次郁鸣夜被派出来，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他的病已经被治好了，已经可以接受向导们的疏导了。
他一怔：“内情？能有什么内情？不就是因为他们两个是一对，因此匹配度相对比较高么？他们俩要是分手了，再给他分配一个S级向导，不是更好？”
霍重英这下真的笑了。
“就你这丁点大的情报网，还好意思跟我抢人？”
周淳：“？”
霍重英笑笑，道：“我好心告诉你吧，免得你到时候真被自己笨死。”
周淳被他一副装神弄鬼的表情笑得分外闹心，白了他一眼：“你爱说不说！”
霍重英靠过去，道：“我就告诉你一件事。艾薇跟郁鸣夜的匹配度，有96%。”
周淳：“？”
周淳：“……”
周淳：“！！！”
短短几秒内，周淳的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从目瞪口呆，到恍然大悟，再到目瞪口呆。
循环往复，精彩极了。
“所以……”霍重英悠然道，“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这俩人根本不可能分开的。”
周淳半天才回过神，狐疑地盯着他半晌。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之前不是连他们俩是一对都不知道吗？”
霍重英闻言，咳了咳。
之前他的确是不知道。
当时艾薇只身犯险，郁鸣夜全程都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他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
后来，他通过跟艾薇的通讯听到他们两个人的争吵，他这才知道他俩的关系。
为此他还特意跟那群军校生们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
不打听不知道，一番打听下来，他被热情的军校生们摁着吃了一吨的瓜。
什么决战紫禁之巅，什么不打不相识，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什么命中注定天作之合，总之杂七杂八的八卦故事听了一大堆。
听完之后，霍重英只有一个想法：
就这，他们还吵架分手？
怎么可能分得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分的。
周淳还妄想跟他一人分一个？
想得美。
他们雷霆两个都要！
作者有话说：
霍重英：吃瓜吃得快有啥用？有我吃得全乎吗？
第125章
“除草”小队在郁鸣夜的带领下, 进展迅速。
孔琳在这支队伍里，跟谁都不熟悉, 总觉得格格不入。
她何尝不明白周淳的意思。
这种事她经历过很多次, 之前在南部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打过她的主意。
后来诺曼家那个路泽维尔二次觉醒成了S级哨兵之后，更有人直接提出让他们俩凑一对。
根本不管她跟路泽关系如何, 也不考虑她本人的意愿。
仿佛在所有人眼里，她是谁根本不重要, 唯有那个“S”，组成了她全身上下最大的价值。
而她只有跟S级哨兵在一起, 才能实现她的最大价值。
之前在南部是这样，现在到了军队里还是这样。
孔琳厌倦地叹了口气。
从前她还不觉得, 直到认识了艾薇和郁鸣夜, 她才恍然意识到这样并不对。
她最大的价值是她自己。
是不是S级向导, 她都能选择自己要走、想走的道路。
S级应该成为她向前走的台阶, 而不应该成为她面前唯一的一根独木桥。
在这一点上, 郁鸣夜比她透彻，也比她幸运。
所以。
她更加无法理解艾薇和郁鸣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他那恨不得把艾薇捧在心尖上的小样儿, 还能跟艾薇吵架？还能冷战？
他疯了吧？
孔琳实在好奇, 实在想立刻抓个人过来好好问问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环顾四周, 她跟方知夏和肖致远不熟, 除了郁鸣夜就只剩下个艾哲成了。
“哎哎。”孔琳凑到艾哲成身边, 悄摸拱了拱他的手臂。
艾哲成正拎着工具清除枯萎的紫藤樱。
除草工作比较简单粗暴, 工具类似于加长版的镰刀，顶端具有自动采摘功能, 将紫藤樱连根拔起之后, 一串串的“枯花”便会落入下方的囊袋之中直接被粉碎, 然后进行无害化处理。
艾哲成分神看她一眼：“怎么了？”
孔琳神神秘秘地向远处郁鸣夜的背影递去一个眼神，说：“他们俩，究竟怎么了？”
艾哲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孔琳听出他语气里的怀疑，赶紧摆摆手说ʟᴇxɪ：“你别误会，我对他没意思。”
艾哲成挑眉：“既然没意思你问他干什么？”
孔琳想了想，道：“应该算是对你妹妹比较有意思。”
艾哲成：“？”
艾哲成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他疑惑地打量孔琳一眼，然后露出一脸更为不解的迷茫。
意思？
哪方面的意思？
想了半天，艾哲成斟酌地说道：“我妹她……应该是不好你这口。”
孔琳：“……”
她无语地横他一眼。
“我知道！”
她压低声音说：“我就是想帮他们和好嘛，你是艾薇她哥，应该也希望他们俩好好的吧？”
闻言，艾哲成嗤笑道：“这你就猜错了。就是因为身为哥哥，所以我看任何接近我妹妹的臭小子都不顺眼，包括郁鸣夜。让我帮他们和好？我吃饱了撑的吗？”
这话一出，孔琳愣住了。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不是友军？！
她喃喃道：“没想到这俩人条件这么艰苦，周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拆散他们？”
艾哲成被她的话呛了一下，总觉得自己被她说成了个棒打鸳鸯的反派。
他清清嗓子，有点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拆散倒也不至于。我反正是站在我妹妹这边的，他们俩要怎么相处都是他们的事，我不插手。”
孔琳抬头问道：“要是他俩真的分了，艾薇跟别人在一起了你也不插手？”
“当然不。”艾哲成说完，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抬眸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个别人是谁？”
孔琳说：“噢，就是跟我们一起过来的专家团，好像是白塔的专家吧？里面有个叫裴什么的，我看他好像对艾薇挺上心的。”
孔琳回忆了一番。
当时他们碰面的时候，那人并没表现得如何热情，跟身边那个姓白的话唠一比，更是文静内敛，风度翩翩。
但她多有经验？
一看他那看艾薇的眼神，眉目含春，暗送秋波的，简直恨不得整个人黏在她身边了。
艾薇对他是什么意思她不清楚，但孔琳敢打包票，这人对艾薇绝对是有那个意思的。
艾哲成一顿，飞快确认道：“裴鹤书？”
孔琳点点头：“哎对，是叫这个名字。你认识？”
艾哲成眉毛皱成了川字，头疼地咕哝了一句：“他怎么来了。”
孔琳好奇问道：“他怎么了？你不喜欢他？”
艾哲成顿了顿。
他的确不喜欢裴鹤书。
如果将从小到大围绕在他妹妹身边的狂蜂浪蝶分个三六九等的话，裴鹤书绝对是他最讨厌的那一个。
记得艾薇刚进白塔那会儿，他常常会去白塔找她。
结果十次里至少有九次会被裴鹤书以“艾薇正忙不能打扰”的理由拦下来。
从那时候起，艾哲成就看裴鹤书格外不顺眼。
艾哲成瞥她一眼，将她写满了八卦的大脸推开。
“你问这么多干嘛？”
说着，他将手里的工具往孔琳手里一塞，没好气地说：“游来荡去的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干活？”
孔琳“嘤”了一声，瘪嘴道：“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
艾哲成板着严肃脸道：“得了吧，想让人怜香惜玉你来什么军队？少废话麻利干活去！”
他三言两语将孔琳打发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头顶上探出两颗脑袋。
肖致远和方知夏探头探脑地看向他。
肖致远欲言又止：“哲成学长……”
肖致远很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艾哲成对郁鸣夜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而自己又是郁鸣夜的好兄弟，只怕是从艾哲成这里也问不出什么。
但他又觉得实在有必要替郁鸣夜问上一嘴。
万一艾薇要是真被人撬走了……
他觉得他兄弟必然得孤独终老了。
那也太惨了。
不行！
说什么他也得为好兄弟争取一把！
结果艾哲成只是淡淡看了看他，又不着痕迹地朝远处扫了一眼，忽然稍稍提了点音量，说道：“你想问裴鹤书？”
肖致远一怔。
没等他开口问，艾哲成又继续维持着较高的音量说道：“我认识啊，他跟我妹妹认识好多年了。”
说完，艾哲成看向肖致远，表情淡然，但那眼神仿佛在暗示什么。
肖致远一时没能领会到他的精神思想，直到被身旁方知夏踢了一脚。
他“嗷”了一声，扭头看到方知夏，她指了指自己手腕，示意他看光脑。
【方知夏：你继续问。】
【肖致远：……为啥？】
【方知夏：哲成学长是说给郁鸣夜听的。你不问他怎么说？】
【肖致远：！】
【肖致远：原来如此。】
肖致远总算跟上了聪明人的节奏。
他清了清嗓子，也跟着提起音量问道：“那……那他这一趟该不会就是为了她来的吧？”
艾哲成心说你这问的什么蠢问题。
但他还是接话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提示道：“不管是不是吧，总之今后几天，他们大概都得出双入对，朝夕相处了吧。”
方知夏叹了口恨铁不成钢的气，给肖致远发信息，手把手教。
【方知夏：问他是谁，是做什么的。】
【肖致远：噢噢噢】
肖致远大声问：“这人到底是谁啊？怎么还能跟艾薇朝夕相对了？”
艾哲成说：“他是我妹妹的师哥，之前师从同一位老师。这次应该就是过来协助治疗索兰人的专家之一。艾薇她这几天得负责帮助他们跟索兰人交流沟通，不就得天天见面么？”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听说他一直很喜欢我妹妹，这次估计会借机做点什么吧。”
说完，艾哲成朝远处又瞥了一眼。
隐约能看到郁鸣夜正一言不发地埋头除草，无动于衷，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这回肖致远不用方知夏提醒了，他无师自通地问道：“他？他是哨兵么？”
“不是，怎么了？”艾哲成勾唇道，“是不是哨兵无所谓吧，反正我看艾薇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说完，他摆摆手：“行了，干你的活去吧。”
工具人肖致远讪讪“噢”了一声，将脑袋缩了回去。
方知夏蹲着没动，给艾哲成发了条信息。
【方知夏：就这么几句你确定能动摇他？】
【方知夏：我看他没什么反应。该不会没听到吧？】
艾哲成看着消息，勾起唇角。
【艾哲成：究竟有没有听到，一会儿就知道了。】
……
两个小时后，小队例行休整。
按照计划，他们除草队每一趟任务也就是半天的工作量。
经过灭生的紫藤樱依然威力不可小觑。
因此周淳规定每支队伍工作四五个小时最好返回战舰上休整。
然而他们这支队伍是个例外。
这几天里，在郁鸣夜有意无意的坚持下，他们经常是在这里一呆就是一两天，晚了就直接在外面露宿了。
仿佛生怕回去会遇见谁似的。
艾哲成他们三个怕他一个人留在这出什么事，于是也跟着留下了。
按照郁鸣夜前几天不管不顾闷头苦干的尿性，他们今天原本又得在外面过夜。
只不过——
艾哲成看了一眼时间。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间点差不多会有战机按惯例过来接他们回去。
接下来就是检验他刚才那番话究竟有没有效果的时刻了。
一分钟后，队聊中军部战机驾驶员的声音冒出来：“哲成，你们今天也露宿外面？”
艾哲成悠然答道：“那就看小郁的意思了。”
队里没几个人敢管郁鸣夜喊小郁。
每次有人这么喊，郁鸣夜总是会递去一个冷冷的眼神。
除了周淳那厚脸皮的货倚老卖老之外，连崔上尉都没这么喊过。
只有艾哲成，每次他这么喊，郁鸣夜才不会发眼刀。
队聊内通讯安静了两秒，随后听到郁鸣夜略微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
“不露宿了，我们回去。”
话音落下，艾哲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指。
肖致远和方知夏远远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果然不愧是哲成学长，完美拿捏。
……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住到了战舰上。
军部和雷霆的战舰依然维持着对接的状态，肩并肩手拉手地漂浮在外太空。
所有预备军和雷霆队员每天入夜之前都会从地面返回战舰休息。
拜此所赐，大家的伙食和住宿条件也跟着显著提升。
每到傍晚，军部食堂便人满为患。
艾薇牵着乔然的小手，被专家团与军医们包围着，大家有说有笑地走进食堂里。
不少熟人都已经到了。
见艾薇过来，有些人抬手跟她打招呼，示意她过去坐。
艾薇目光扫过，意外看到几乎从不出现在食堂的肖致远他们也到了。
他们四个人坐了一桌。
方知夏肖致远，还有郁鸣夜和……
艾薇的视线顿了一下，发现孔琳坐在郁鸣夜身边。
孔琳笑眯眯地远远跟她打了个招呼。
艾薇平静地冲她点头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郁鸣夜脸上飘。
几天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一点。
冷着一张脸，垂眸安静吃饭。
他仿佛是察觉到了她ʟᴇxɪ的目光，慢慢地自下抬起眼皮，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过来。
深潭无波的眼眸依然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缓缓翻腾起粼粼的波光。
他专注看着她的眼神总是特别动人。
令她心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
不自觉地想朝他走过去。
“小师妹？”
身侧，裴鹤书温声询问道：“你打算吃点什么？”
艾薇顿时回神，朝他笑了一下：“我先想想。”
说着，她弯下腰，对乔然指了指远处，艾哲成和他们爸妈正坐在那里。
“小家伙，过去跟哥哥还有叔叔阿姨一起吃好吗？”
乔然乖巧懂事地点点头，迈着小碎步“吧嗒吧嗒”跑走了。
好的，现在小家伙已经送走了。
艾薇直起身，看向裴鹤书的侧脸，眸中酝酿着算计的精光。
终于能跟他好好的套一次话了。
先前在医务室里，艾薇并不是没有机会跟他单独相处。
只不过，裴鹤书兴许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一心一意扑在科研工作上的小师妹，张口闭口就是跟她谈论科研方面的内容，要么就是问她最近感兴趣的项目，要么就是跟她分享他自己的研究方向，聊得艾薇一个头两个大，苦不堪言。
她怕在那些太深入的话题上露馅，因此没敢跟裴鹤书聊太多。
她好不容易等到吃饭，终于能松口气了。
食堂这么个烟火气十足的地方，她总能光明正大地跟他聊聊她想知道的内容了吧？
两人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在光脑上点了餐，等着送餐机器人送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一向快速运转的脑袋里怎么都想不出该问些什么。
郁鸣夜那张憔悴沉默的脸总是冒出来，打断她的思路。
“小师妹，你之前说的那个——”
“不好意思裴师哥。”艾薇抬眸，朝裴鹤书道了声抱歉，飞快道，“我忽然想起有点事——”
说着，她正要起身，一抬眸，就看到之前还坐在不远处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面前。
郁鸣夜单手抵着她面前的桌面，半弯下腰看着她，说：“艾薇，我有话想跟你说。”
艾薇偏头抬眸朝他看去。
郁鸣夜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沉静深邃的眸光里浮光点点，如同藏着千言万语。
别人总说他的眸光冷冷的，如刀锋般锐利。
但她知道，他看向她的眼波中总是写满了被他不自觉压抑着的情绪。
那些情绪艾薇有时能看明白，有时不太能懂，只能连蒙带猜。
不过这个时候，她倒是能读得清清楚楚。
他十有八九是吃上醋了。
闷了好几天，终于是忍不住来了。
想到这，她不自觉勾了一下唇角。
她抬手按在他的手背上，顺势握住他的手，起身道：“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连唯粉粉头艾哲成也不自觉从唯粉转cp粉了嘎嘎嘎。
本文又名：《论唯粉转cp粉的心路历程》
第126章
几分钟之前。
郁鸣夜的队伍也就比艾薇他们早进食堂几分钟。
五个人中艾哲成摆摆手潇洒去找爸妈去了, 留下四个人挑了张桌子坐下点菜。
食堂里人满为患。
即便大部分人都自觉保持低声说话，但整个西图澜娅餐厅内所有人声交织在一起的音量, 还是令郁鸣夜疲倦地捏紧鼻梁。
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是A级哨兵, 这音量对他们来说刚刚好在他们能承受的范围内。
S级哨兵的感官实在太灵敏了，很多时候就算他没有刻意去听，一些声音也会不自觉地飞进他的耳朵里, 不管他愿不愿意。
平日里还没什么。
只是此刻郁鸣夜精神身体都格外疲倦，这噪音在他的精神海内被数倍数十倍地放大, 哪怕是小水花也能轻易扩散成惊涛骇浪。
“郁鸣夜，你还好吧？”
孔琳扭头问道。
她就坐在他身侧, 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精神力波动有点不太平静。
S级向导对精神力的感知比其他人更为敏锐。
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郁鸣夜身上的精神力波动其实并不大。
奈何基数太大，他体内的精神力总量堪称浩瀚, 因此任何一点小小的波动, 都会显得异常明显。
孔琳不清楚他精神海内的情况, 只当他情绪不稳。
于是职业病发作, 她习惯性询问道：“你没事吧？”
她问：“你多久没接受疏导了？我帮你临时疏导一下？”
说着, 她的手伸过去，刚要触碰到他的手背, 就被郁鸣夜快速抽走了手, 躲开了。
郁鸣夜语气冷冷淡淡的, 无比的疏离：“不用了。”
他们对面, 肖致远抬头见缝插针地对孔琳说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郁哥他不可能接受除了艾薇之外其他任何向导的疏导的。”
孔琳拧眉担忧道：“但是他这个状态真的不太对。”
她倒不是担心郁鸣夜这个人, 主要是怕他出什么事没法善后。
S级哨兵的战斗力, 万一暴走了，艾薇要是没在, 谁拦得住？
闻言, 肖致远瞄了一眼郁鸣夜。
其实郁鸣夜这个状态他太熟悉了。
在遇到艾薇之前, 好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体内装着寻常哨兵根本无法估量的精神黑斑，长年累月的积累下，早已经不知道积累了多少。
他时时刻刻濒临暴走，多年来常常凶险得命悬一线。
肖正海无数次担忧过，谁都不知道郁鸣夜会在哪一刻彻底扛不住了。
但，也不知幸运，还是郁鸣夜真的还能熬了，在肖致远的记忆里，他每一次都咬牙撑了下来。
即使已经无数次被推到鬼门关前，他也能硬撑着一步步走回来。
肖致远说：“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状态更差的时候。放心吧，他扛得住。”
再说了，自从郁鸣夜遇到艾薇，连肖致远也能感觉到郁鸣夜的状态好了很多。
就像是一根紧绷了多年的弦，终于慢慢开始松了下来。
当年都没事，现在这点小波动又算得了什么？
还能比当年更惊险了吗？
肖致远相当乐观。
郁鸣夜缄默地看他一眼。
觉得这人盲目乐观得如同一个憨憨。
真的没事吗？
他自己其实也没有底。
过去他的确遭遇过无数比现在更为凶险的状况，也都有惊无险地撑了过来。
但现在与当初不同了。
他就像是个诞生在黑暗中的人，如果没有见过阳光，或许他还能忍受黑暗。
可一旦接触过光，感受过被光芒照拂的温暖，他又怎么甘心重新回到黑暗里？
渴久了的人，一旦尝过泉水的甘甜，又怎么愿意轻易放手？
必然食髓知味，必然贪得无厌。
无法轻易满足。
这些天他刻意不去见艾薇，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受控制的躁动的心绪冷静下来。
结果，越是不见，越是控制不住地会想起她。
发了疯似的想她。
……郁鸣夜闭了闭眼，深吸气。
片刻后，他若有所觉地睁眼抬眸，视线穿过一整个人来人往的食堂，定定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艾薇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食堂的自动感应门朝两侧滑开。
艾薇进来的瞬间，孔琳和肖致远几个仿佛瞬间便感觉到郁鸣夜的眼神亮了一下。
随即，艾薇身后，某个高大文雅的男人寸步不离紧随其后，跟她有说有笑地走进来。
不用猜也知道，那就是艾哲成口中的裴鹤书了。
桌上几人默默朝郁鸣夜瞄去。
果不其然，郁鸣夜的脸瞬间冷了下去，连眼中的光都跟着黯淡了。
嘶。
太令人心疼了。
眼看着艾薇跟裴鹤书坐到另一侧的桌上去了，几个人安静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肖致远求救的眼神递给方知夏：怎么办？咱们该怎么办？
方知夏冷淡回应：不知道，凉拌。
肖致远又看看孔琳。
结果孔琳比他更茫然。
她也不知道啊！
从头到尾也没人跟她说过，这俩究竟发生了什么了啊！
郁鸣夜在孔琳身侧无声地散发着低气压。
凉得瘆人。
孔琳忍不住往外又挪了一点，搓了搓手臂上被冻出来的鸡皮疙瘩。
直到某一刻，郁鸣夜“嘭”地一声放下手里的水杯。
一言不发，直接起身朝艾薇那边走去。
孔琳伏在桌面上，紧张地朝肖致远问道：“他这该不会是要去打架吧？”
肖致远：“怎么可能？”
孔琳：“怎么不可能！我感觉那个帅哥怕不是要挨揍！”
肖致远无语道：“你把郁哥想成什么了？他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吗？”
孔琳：“……他不是吗？”
肖致远：“他是吗！？”
两人一时争执不下，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方知夏。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说！”
方知夏：“……”
正好他们点的餐到了。
机械臂遥遥拎着他们的餐盘飘过来，递到他们面前。
方知夏淡然取了餐，开始吃饭，漫不经心地答道：“事关艾薇，谁知道呢？”
……也是。
郁鸣夜这人只要遇上艾薇，总是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孔琳和肖致远两人密切关注着远处的情况。
一边心惊胆战地怕郁鸣夜真ʟᴇxɪ的干出众目睽睽之下手撕情敌的事，一边做好准备随时上去拉架。
结果就见郁鸣夜走到桌边，看都没看情敌一眼，只是低头跟艾薇说了句什么。
艾薇听完，笑着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背，也说了句什么。
距离有点远，孔琳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内容。
只是，那一个瞬间，即使隔着半个食堂的距离，她依然能清晰察觉到——
萦绕在郁鸣夜身上多时的沉郁戾气瞬间便散了大半。
根本不需要艾薇做什么说什么，她只需要微笑着握住他的手，他就心甘情愿地收敛起一身的锋利和暴躁。
乖得不行。
只差当着大家的面表演一个狗狗摇尾巴了。
然后，他们就看着艾薇轻轻松松将一脸乖巧的郁鸣夜牵出了食堂。
“……天呐。”孔琳揉了揉双眼，不敢置信道，“我居然觉得他一脸乖巧。”
肖致远：“……难得我也这么觉得。”
……
艾薇将他带出了食堂。
原想找个没什么人的角落。
奈何正是最热闹的饭点，吃完离开的、急匆匆赶回来的，各种队伍来来往往，附近根本没找到任何可以安静谈话的地方。
艾薇找了一圈，没找到地方。
最后还是郁鸣夜主动拉住她，将她带出了走廊，转而沿着楼梯上了战舰顶层。
这一层比较安静，前面一片区域是指挥中心所在的舰桥，后面则是一部分宿舍区。
周淳等级别比较高的都住在这里，艾薇爸妈他们所在的探勘队也在这一层。
房间是崔上尉分配的，他想着这一片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艾薇和艾哲成也住到这边来，方便照看乔然小朋友。
最后他想了想，又给郁鸣夜也拨了一间房间。
郁鸣夜一直没来住过。
但这一刻他想起了这么一间房，几乎没多想，直接拉着艾薇进了房间。
房门“啪嗒”一声打开，又合上。
房间内的生活辅助系统感应到有人进入，将房间内的灯逐一打开。
空气循环系统运作起来。
小客厅的窗帘无声拉开，露出了落地窗外一片灿烂恬静的星空。
艾薇被郁鸣夜按到墙上。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氤氲着满满的沉甸甸的情绪。
垂眸的一瞬间，那些情绪便透过纤长的睫毛，从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涌向她。
如同一簇燃烧的火焰，就那么顺着他的眼神烧过来。
艾薇被他这骤然间不再掩饰的浓烈情绪惊了一下。
他从来都是冷静沉稳的人，很少有这么情绪激烈的时刻。
她看着他直直地望着自己，缓缓低下头。
就在她以为他是要吻过来的时候，鼻尖微微一凉，他的鼻尖缓缓抵住了她的。
一时间，两人呼吸交错。
他轻哑着嗓音，低低地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艾薇眨了下眼，努力回神。
这场景，这姿势……她脑子真的有点转不动了。
她之前想跟他说什么来着？
哦，对！
她移开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想着差不多有一周时间没给你做疏导了。第二十一星球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听人说你最近一直在外面奔波，都没怎么休息，估计精神力消耗挺大的。”
她说完，整个房间便安静了下来。
郁鸣夜并没有立刻回答。
艾薇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到他依然维持着将她贴在墙上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良久，她终于听到他低低回应道：“行，那你疏导吧。”
“噢，好。”艾薇应了一声，低头正要去找他的手。
郁鸣夜却抬起了手，将她的下巴轻捧着抬起来。
温热交缠的鼻息跟着落在她的唇缝间。
温热一扫而过，紧接着他的吻便落在了她的双唇上。
这个吻起初是有些重的。
他吻得有些蛮横，像是想要将这几天积累的郁气和委屈都在这吻里发泄出来。
牙齿碰在她柔软的唇舌上。
一开始似乎是想狠狠咬上去的，想就这么咬一口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可感受到她精神力就这么温柔地从他们相贴的唇齿间流淌过来的时候，郁鸣夜郁结多日的情绪就仿佛瞬间被抹平了。
如同一阵温热的风，吹进了他的精神海里。
一点点熨平了他内心汹涌到快不受控制的波澜，就仿佛连情绪都被净化了。
这一吻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亲昵了起来。
不知吻了多久。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终于分开了些。
可郁鸣夜依然没有退开，依然将她箍在墙边。
艾薇试着推了一把没推开，只好抬手抹了下湿润的下唇，抬眸问道：“那你呢？是想跟我说什么？”
郁鸣夜垂眸沉默了几秒。
眸光扫过她的唇瓣，然后一点点上移望向她的眼睛。
他原本只想问她一句，问她是不是后悔了。
可这一刻，他觉得不管她的答案是什么，不管她是否有过一丝丝的后悔，都不重要了。
“我想说……”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
嗓音低低哑哑的，却又无比认真地说：
“我知道你一个人自由随性惯了，不喜欢受约束，也不喜欢行动时瞻前顾后，更不喜欢畏畏缩缩躲在别人后面。我都知道。”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你今后也是这样，就一直当这样坚定无畏的艾薇，我也不可能放手。”
“我不可能去找别的向导，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哨兵，不，是别的任何人抢走你身边那个位置。就算你不乐意，我也绝对不会放手。”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位。”
艾薇：“……”
他的话里带着一股似是咬牙切齿的狠劲。
有点凶。
那种委委屈屈跟她发脾气的凶。
就仿佛他的狗子在她面前龇牙咧嘴，想挠她一爪子，扭过头却发现它其实一直一边凶巴巴一边摇尾巴。
其实，不用他说。
在她的精神力传递到他身体里的瞬间，他一直压抑着的所有难平的心绪便都朝她涌了过来。
毫无遮掩，清清楚楚。
她感受到他体内有一股浓烈的爱意，如同烈火般在他精神海里越烧越烈，烈火烹油，一发不可收拾。
艾薇一时有些怔然。
她真的没想到他平静的表面下，竟藏着这么多这么多的情绪。
“你……”
艾薇看着他那双隐隐有些发红的眼睛，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口中揶揄着：“……你告白就告白，为什么非得说得跟在威胁我一样啊？”
郁鸣夜：“……”
他顿了一下，脑中将刚才的话回忆了一遍。
威胁……可能是吧。
但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么说了。
即使只有单方面的精神结合，对他来说，依然有着十足的威力。
出于本能，也出于他自己的心，他对她敞开了自己的心，毫无保留。
他：“我只是……”
艾薇抬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蹭过他的唇瓣，她低声说了句：“我知道。”
她仰头主动地吻上去，于是她的声音便化在了他们的吻里。
“我都知道。”
第127章
房间里的温度始终维持在一个凉爽宜人的区间内。
可艾薇还是觉得真个房间都渐渐燥热起来。
她的后背不再抵着墙面, 而是被郁鸣夜的双臂揽着，整个身体贴向他。
吻着吻着, 她便感觉到郁鸣夜双臂往下, 双手挪到她大腿上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眨眼间，两人成了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姿势。
她低下头，捧着他的脸继续吻下去。
在亲吻这件事上, 两人都没什么经验，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来自于彼此。
好在他俩学习能力都很强, 无师自通，一点就透。
没多久就能融会贯通了。
艾薇的精神力源源不断涌向他。
舒缓的风带着沁人心脾的温度, 吹过辽阔雪原上的每一片角落。
汹涌的黑海在精神力的抚慰下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也令郁鸣夜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疏导得差不多了。
艾薇在他湿润的唇上又啄了一下，这才抬起头, 拉开一点距离。
可郁鸣夜犹不满足, 不依不饶地仰头追了上来, 不愿意就这么中止这个缠绵的吻。
艾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还是顺从地任由他吻着。
温柔地回应他的索吻。
以前她总是不太明白, 为什么两个人要用交换唾液来表达爱意。
卫不卫生且两说, 主要是她认为这种行为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
原来情到浓时，这便是最直接最热烈的表达方式。
吻着吻着, 两人便到了落地窗前的沙发上。
郁鸣夜将她抱到身前, 并没有再做什么, 只是安静地将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 深深地嗅了一口气。
鼻息间, 满是熟悉的属于她的气息, 还有若有似无的医务室的味道。
单纯的拥抱下是无声的想念。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相拥着。
说是有话要对彼此说，实际上他们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无声地对话着。
她能感知他的情绪, 他也能感知到她的。
郁鸣夜透过她传递来的精神力, 感受到她的柔软, 她的平和，甚至还有点不加掩饰的宠ʟᴇxɪ溺。
同时，他也能感受到她内心藏着其他的情绪。
像是正在被其他事情所困扰着，有些许担忧和焦虑。
“……为什么？”他吻了吻她的脖颈，轻声问道。
艾薇有些不解：“什么？”
她一时有些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郁鸣夜：“你在担心什么事吗？”
他只是下意识地感知到了她的情绪，但并不知道这些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难道是在忧虑他吗？
他回想了下，应该不是。
她对他的情绪都已经顺着精神力涌向了他，被他全身心地彻底感受了个遍。
余下的那部分，应该与他无关。
“噢。”艾薇反应过来，并不打算隐瞒他。
她贴着他的脑袋，顺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
她想了想，答道：“最近是有两件事比较费心思。一个是裴鹤书……”
郁鸣夜略一抬眸。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艾哲成说过，他们认识很多年。
说裴鹤书喜欢艾薇很久了。
说今后他们要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艾薇顿了一下，看他一眼。
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显而易见的醋意来。
见他这样，艾薇悄然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转而调侃地故作不解道：“怎么了？一提他的名字你就不高兴了？”
郁鸣夜：“……”
他闷闷不乐地埋头在她肩窝里，顺势啃了她脖子一口。
艾薇“嘶”了一声。
随即立刻便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瞬间就松开了。
郁鸣夜弥补似的在浅浅的齿痕上亲了一下。
艾薇轻笑了一声。
“我想说的是，这人有点麻烦。我对他没什么记忆，他们过来的这大半天，我只打听到一些琐碎的信息，比如我进白塔后跟他师从于同一位老师，就是人类基因工程方面的科研泰斗齐复礼老师。他，白颂恩，还有我，我们三个算是齐老师晚年收的最后三个学生。他偏临床，我和白师哥偏理论研究。”
艾薇平静缓慢地叙述着：“裴鹤书这人的性格有点不太容易琢磨。他表面看着彬彬有礼，亲切温和，但我总觉得他没那么简单。今天我跟他打了几回太极，没套出什么来。一方面考虑到他跟白塔的关系，还得提防他发现我有什么不对，我装了大半天的傻，一分一秒都不敢松懈，累死我了。”
艾薇并不是夸大其词。
今天这大半天里她一直小心地戒备着他们。
裴鹤书以联盟特派的医疗专家的身份过来为索兰人治疗，但艾薇根本不敢完全放手让他去单独负责基里尔他们。
所以她一直在盯着他们。
索兰人的治疗方案必须经过专家团与军医的联合会诊。用药也必须经由军医复核再实行。
随后艾薇再给白师哥检查一遍。
根本不给裴鹤书任何的可乘之机。
当然，她也并非不怀疑白颂恩。
只是白师哥这人实在没什么心眼，什么想法心思都摆在脸上，表里如一，非常好懂。
艾薇明里暗里试过他很多次，初步断定，这人就是标准的IQ奇高EQ奇低。
“还有另一件事，关于乔然的爸爸，基里尔。”艾薇叹了口气，说，“他的情况并不好。”
基地的人不光将他视作索兰基因的供体，更在他身上做过不少实验。
以目前军部战舰上的实验室的设备，几乎无法将他体内的问题全部查明。
他们只能像是个检漏的水管工一样，哪里漏了再去哪里修补，非常被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基里尔的情况时好时坏，却无能为力。
艾薇无奈地叹了口气。
郁鸣夜抱紧了她。
原来她在忧虑这些。
艾薇将一只手臂环过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揶揄地笑道：“还吃醋么？”
郁鸣夜：“……不了。”
他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这醋吃得有点多余了。
裴鹤书对现在的艾薇来说算什么？
只不过是个路人甲而已。
还是个有嫌疑的路人甲。
她不算计裴鹤书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着了他的道，被他哄骗走？
艾薇又问：“那我们现在算和好了么？”
郁鸣夜额头抵着她的耳畔，闷闷地“嗯”了一声。
其实这几天他仔仔细细地反复想过。
他们俩之间其实根本没什么解不开的矛盾。
无非就是他受单方面精神结合的影响，对她生出了非比寻常的浓烈占有欲。
一切不受他的控制。
“那天……是我不好。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郁鸣夜轻轻地说道。
温热的气息随着他的话音，一下一下地拂过她的锁骨。
艾薇单手托起他的下巴。
她语气认真地说道：“我也该说对不起的。我那天说得太过分了。对不起。”
她不该说什么他俩没结合，她冒险对他又没影响。
其实当时她说完就后悔了。
两个人认认真真地给彼此道完歉，四目相对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沙发侧对着落地窗。
战舰跟着第二十一星球自转的速度，正好转到了行星的方向。
深紫色的行星在银河的映衬下，交映成辉。
分外灿烂。
星光透过透明的窗户折射进来，落进郁鸣夜的眼睛里。
艾薇一垂眸，便能看清他眼睛里的她和无数的星光。
她凝视着这方小天地里的碎光，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低下头，温柔地吻上了他的眼睛。
……
……
艾薇被郁鸣夜带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裴鹤书坐到临近食堂关门。
他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安安静静将面前的饭吃完，然后收拾掉艾薇那份冷掉的饭菜，将餐盘一并交给收餐机械臂带走。
刚想起身，就见对面坐下了一个人。
裴鹤书微讶地抬眸，不期然看到了艾哲成的脸。
他怔了怔：“是你。”
艾哲成皮肉不笑地睨他一眼。
他随性地翘脚坐着，朝裴鹤书装模作样道：“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咱们两个好歹也算是老熟人了，你们过来这么久了，我现在才有机会跟你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
艾哲成将“老熟人”三个字咬得分外重，甚至有那么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想到过去几年里，裴鹤书屡屡以各种理由拒绝他跟艾薇见面，艾哲成就恨得牙痒痒。
更过分的是，裴鹤书这人在他妹妹面前又是另一套说辞，满脸无辜又不着痕迹地将责任推回到了艾哲成的头上。
比如时间不凑巧，她在实验室里正忙，哥哥又没时间和耐心等她出来。
仿佛在明里暗里地使绊子，企图将艾薇和她的爸妈哥哥割裂开来。
作为哥哥他从不干涉艾薇喜欢谁，或是跟谁在一起，但唯独裴鹤书这个千年老绿茶不行。
这些天，一想到那个裴绿茶又有机会黏上他家艾薇，艾哲成就心口堵得慌。
一番对比之下，艾哲成看郁鸣夜倒是分外顺眼了起来。
别的不说，至少郁鸣夜救过他们爸妈，在海啸来之前大费周章地带他们安全撤离。
光凭这一点，就比裴绿茶强了太多太多。
裴鹤书目光温润地望着艾哲成，微笑道：“我们的任务没有什么交集，不见面也很正常。”
他的语气清清淡淡的，仿佛根本没听出艾哲成的夹枪带棒。
艾哲成淡淡说：“希望接下来也别有什么交集才好。”
裴鹤书顿了一下，浅笑道：“我也这么希望。我觉得这应该不难，像当年一样就好。”
两个人话里都藏着机锋，你来我往。
艾哲成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像当年一样，见不到艾薇是么？
艾哲成内心冷笑一声。
他面上岿然不动，放下脚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裴鹤书，说道：“‘艾薇已经选了她想走的路，希望你别来打扰。’这句话，我今天原封不动，还给你。”
裴鹤书平静道：“她还年轻，只是还没想好自己究竟适合走哪条路而已。在正式决定之前，多试试也没什么不好。”
当时艾薇离开白塔走得非常突然。
一开始裴鹤书还以为是艾哲成做了什么，后来才听说了郁鸣夜的事。
一个前途无量的科研学者，去给一名半觉醒的S级哨兵当向导。
这与让一个天才去给残废当保姆有什么区别？
这是对艾薇天赋和能力的亵渎与浪费。
艾哲成张口便想反唇相讥。
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这段时间来艾薇的种种表现。
她忽然在单兵作战实力上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在调兵遣将上展现出了卓越的能力，在向导精神力的向上突破上发挥出了惊人的作用……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坚定走出来的。
她比任何人都相信她踏出的每一步。
艾薇没想好走什么样的路？
想到这里，艾哲成忽然就淡定了。
切，连这些都不知道，还想跟他抢人？
先过他……先过郁鸣夜那关再说。
作者有话说：
艾哲成：cp粉是什么？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第128章
两人世界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过了一会儿, 艾哲成就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他拎着两ʟᴇxɪ份食堂打包的餐食过来。
站在门口看到郁鸣夜开了门，全身上下衣着整齐, 除了头发乱了一点, 嘴唇红润了一点，几乎没有别的变化。
在门打开之前，艾哲成设想过无数种情况。
想着一开门可能会看见郁鸣夜顶着半边脸的巴掌印出来, 也可能会看到他一脸恼怒委屈愤愤不平，又或者是直接被艾薇气哭, 反而得他妹过来开门。
再不然，也有可能看见某人衣衫凌乱。
没想到……
这两人比他想象得……咳咳……冷静多了。
他向这位准妹夫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赞许眼神。
将餐盒往郁鸣夜手里一塞, 直接越过人进了门。
艾薇正半靠在沙发上看窗外，扭头见哥哥进来, 她歪头问道：“怎么了？”
艾哲成拎过旁边餐桌的椅子, 拎到沙发前面, 坐下后翘起脚, 一副准备长聊的架势。
“你今天跟裴鹤书一起待着, 有什么收获么？”
艾薇半边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支着脑袋回想道：“不多。他比我想象中更谨慎一点。”
裴鹤书他们刚来时, 艾哲成并不知晓艾薇早就对他们有所提防, 他从孔琳口中得知后, 一扭头便联系了艾薇, 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别被裴鹤书哄骗了。
然后详详细细地将他们俩过去之间的过节说了一遍, 让她一定要看清裴绿茶的本质。
那些叮嘱多少也算是歪打正着。
当时艾薇已经跟裴鹤书相处了几个小时, 她也正隐隐疑惑这人说话怎么有点茶里茶气的。
说话温温柔柔的，轻声细语, 总是对着她未语先笑。
动不动就说她帮了他多大的忙, 幸好有她在。
艾薇全程都是懵逼的心情。
天知地知她自己知道。
她根本啥都不明白, 就是掩饰性地随口敷衍了两句而已。
艾薇本就不信任裴鹤书。
艾哲成提醒她之后，她便顺势将自己的态度向他透露了一部分。
白塔出了问题。
这事根本瞒不住艾哲成。
事情详细解释起来太复杂，艾薇便长话短说地将自己对白塔中一部分人的怀疑告诉了他。
如果说，现如今她身边的人里，除了郁鸣夜和肖正海，她最信任的人必然就是艾哲成了。
“……我估计从他身上也问不出什么决定性的线索。”艾薇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照实说了。
艾哲成听完，朝不远处目光灼灼的郁鸣夜瞥了一眼，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于是他笑笑，顺口替郁鸣夜问道：“那你接下来几天也准备跟裴鹤书一起？”
艾薇心说这话说得怎么怪怪的？
她是为了跟裴鹤书一起，才在医务室里泡着的吗？
她：“没办法。这几天军部的军医们跟索兰人相处融洽，语言方面他们比手画脚差不多也能交流。但是，裴鹤书他们过来了，我怕他在医疗方案上动手脚，所以还是得在那盯着。”
话音落下，艾哲成便看到郁鸣夜那一脸写满了希冀的脑袋顿时垂了下去。
默默吃饭。
他闷笑了一声。
以前怎么没发觉这小子居然是这样的？
他两手揣兜，露出一个好整以暇的闲适姿态，淡淡说道：“如果只是怕他们动手脚，那还是我去吧。对外你就说是周淳催你归队。”
“你？”艾薇略微一怔，“你去合适吗？”
他过去的话，岂不是明晃晃地露出了监视的意味了吗？
艾哲成：“怎么不合适？我就说要带乔然过去见爸爸。另一方面也是配合雷霆那边的工作，那些索兰人的安全现在由雷霆负责，大不了我过去的时候再带上雷霆的人。”
霍重英是只老狐狸。
意识到郁鸣夜和艾薇根本不可能解绑之后，就想了许多拉拢的办法。
所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之以利。
理，不必多说。
利，大约他们也心中有数。
至于情，要说谁能影响到艾薇的想法，霍重英考察了一圈，判断艾哲成肯定算一个。
于是他找上艾哲成。
双方谈了十分钟，初步达成共识。
霍重英要求也不过分，就是希望艾哲成今后有意无意多帮雷霆说说好话。
相对的，今后如果有什么需要雷霆提供帮助的，也可以尽管说。
末了，还拍了一通马屁。
什么艾薇常常在别人面前提起哥哥；什么兄妹俩真像，一样的聪明睿智有勇有谋；什么艾薇最信任的人肯定是哥哥。拍得艾哲成通体舒畅。
“行了，那就这样吧。”艾哲成朝餐桌努努嘴，“你们俩先吃。吃完好好休息，明天咱们俩换班，你归队继续进行净化任务，我代替你去医务室看着。”
艾薇应了一声，从沙发爬起来，到餐桌前坐下吃饭。
艾哲成没有久留，站起来道：“那我先走了。”
他走到门边，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们，说：“你们……晚上好好休息，早点睡。”
艾薇从餐盒前抬起头：“……”
她从他的语气中莫名听出了点警告的意味，哭笑不得地朝哥哥横了一眼。
当着郁鸣夜的面她不太好意思直接吐槽，于是悄悄给艾哲成发了信息：
【艾薇：至于吗？还特意提醒一遍？】
房门“啪嗒”一声合上。
过了几秒，艾哲成义正辞严地回复道：
【艾哲成：休息好了明天才有精神干活啊。你想哪去了？】
【艾薇：……】
……
两人相对而坐，吃完又聊了一会儿“白塔”的事。
郁鸣夜之前对白塔的了解并不多，但是就他所知，白塔之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在当时的战乱中起了很多很重要的作用。
“白塔作为联盟的生命科学院，实际上分布很广。你的父母实际上应该也算是曾在白塔下属的地质环境科学院挂过名。”郁鸣夜回忆道，“当时战争大面积爆发之后，也曾有人成立过很多支医疗救援队，自发地深入战区，对联盟公民进行医疗救助。”
艾薇：“这么说来，如果继续用‘白塔势力’去称呼那帮战争犯，倒有点将白塔污名化了。”
也是。
就像武器一样，它们本身并没有正邪之分，是使用它们的人赋予了他们价值、意义和立场。
白塔在创建之初，联盟和创立者们必定也曾赋予了它正向的、光明的意义。
它不该因为后继者的行差踏错，而被彻底否定它的价值。
白塔二字，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是他们甘愿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
她相信“她”最初选择进入白塔，也一定是为了她心目中的理想。
“那该怎么称呼那群藏在阴影里的人呢？”
艾薇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基地里，被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拦截下来的那个名字。
诺亚。
她抬眸，刚要开口，就见郁鸣夜几乎与她异口同声地说道：“诺亚。”
艾薇一怔：“什么？”
用“诺亚”去称呼他们？
艾薇想起遥远的古地球时代，曾有过一本流传极广、受无数人信仰的宗教巨著。
那本典籍中曾写到：神想要将自己创造的一切都毁掉，只从中选出一部分听话的、干净的人和动物，为他们创立一个理想的世界。在罪孽深重的人群中，神选中了一名叫作诺亚的人，教会他该如何躲过这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并授意他去选择一部分他认为值得活下去的生物作为种子，带着它们一起创造新世界。
郁鸣夜点点头，回忆道：“没错。我记得那些人自称‘诺亚’。”
当时他跟那些人有过很多的交集，也曾听他们这么称呼自己。
他们骄傲地自称神的使徒，将指引着人类未来发展的方向。
那些人就像是藏在黑暗中的棋手，对着银河联盟这盘大棋，将人类视作棋子信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么说起来……”艾薇恍然道，“二十几年三十年后，我倒是的确模糊听过‘诺亚’的名字，有人曾以这个名字，试图建立新的社会秩序。”
两人对视着，一时无言。
……
郁鸣夜看了下时间。
算算绿荒漠上的时间，差不多已经是深夜。
他收拾掉餐盒丢进回收桶里，垂眸对艾薇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睡吧。”
语气听着一板一眼的，仿佛真的打算执行艾哲成离开前的“命令”。
他这么“懂事”反倒令艾薇觉得好笑。
“之前是谁迫不及待把我往房里带的？现在怎么还想把我赶出去？”
说着，也不等郁鸣夜解释，她就自觉地站了起来。
嘴上调侃归调侃，其实她也的确没有留下来过夜的意思。
她摆摆手潇洒道：“行啦，那我走了。”
她转身走到门边，刚要开门，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了门板。
另一只手将她的身子扳过来。
艾薇一抬头，郁鸣夜的吻便落了下来。
温热的双唇温温柔柔地将她唇瓣上贴了贴，然后啄了一下，浅尝辄止地一触即退。
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我怕你要是真的留下来，咱们一个晚上都别想休息好了。”ʟᴇxɪ
艾薇：“……”
郁鸣夜抬手用拇指在她湿润的唇瓣上轻轻蹭刮了一下，低笑道：“有些事要是开了头，今后再想刹车就不容易了。你说是吧？”
只要尝过一次甘甜清冽的泉水，谁还会愿意继续忍着渴？
在精神疏导上是这样，在其他方面也是这样。
他又不傻。
好好的为什么故意去折磨自己？
他抬手给她开了门，弯着眸子轻笑道：“晚安。”
作者有话说：
桃：到嘴的鸭子也能飞了，你还说不傻。
第129章
隔天一早, 艾薇重归“除草”小队。
艾薇与郁鸣夜打了快几周的冷战，结果一转眼, 两人便和好如初。
前一天郁鸣夜还一副快死了的憔悴相, 今天一脸的神清气爽，要多精神有多精神，走路都显得虎虎生风。
周淳原想着让孔琳搅搅浑水, 结果这姑娘果真威力惊人。
一出手，便害得他刚计划好的馊主意眨眼间胎死腹中。
不服不行。
艾薇归队后, 队里的成员配置成了三名向导两名哨兵。
难免有些资源浪费。
周淳便把孔琳调走了，让她该干嘛干嘛去。
几架战机小型战机同时出发, 将各个队伍送往目标地点。
有了新加入的一批预备军，他们净化工作进展速度大幅提升。
按照计划, 大约还需要二十天, 就能够将整个第二十一星球彻底净化完毕。
但这个效率在艾薇眼中还不够快。
临行前, 她找到周淳, 提出了一个新的行动计划。
她计划由她来带队, 主动去寻找异化能量的位置。
在她的记忆中，十几年后绿荒漠上有七处高度异化的区域。
当时有人评估过, 这三处的异化基本都是在十几年前——也就是差不多现在这前后几年里出现在绿荒漠上的。
艾薇记得这七处地方的确切位置。
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由她带队直接去净化这几个地方。
“行是行, 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它们的位置？”
周淳听完艾薇的计划, 疑惑地问道。
艾薇自然不可能照实说。
她淡定地说道：“向导的精神力对异化能量有一定的感知力。”
周淳：“向导居然连异化都能感知到？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事？”
“别的向导我不清楚, 反正我自己可以做到。”
艾薇忽悠道：“东大向导系之前不是一直致力于精神力应用方面的开发吗？感知能力也算是其中一个课题之一。具体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总之这事我有一定的把握, 你大可以放心。”
周淳的确是被她忽悠住了。
听完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
他最后再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你们四个人就够了？”，得到艾薇肯定的答复之后, 他便摆摆手放他们去了。
……
登上战机, 艾薇立刻就进入了状态。
她象征性地画出一条巡航路线交给驾驶员, 示意他按照这条路线飞行。
随后，她回到机舱，直接对队内三个人说道：“我昨晚考虑了一下，一点点搜索太浪费时间了，我有办法缩短时间，直接找到异化的位置。我们一会儿会直奔异化的地点，你们做好准备，一下去就要开始打硬仗了。”
其他三人没有异议。
郁鸣夜自然是一副艾薇说了算、他无条件跟从的架势。
方知夏平日里很冷静很有主见，但只要是跟艾薇一起行动，也总是一副艾薇说什么是什么，她不带脑子跟着走的态度。
两个腿部挂件一个比一个敬业。
肖致远大笑道：“艾薇，我真是爱死了你这种速战速决的范儿。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异化地点的确切位置的？”
艾薇朝他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
肖致远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实在太熟悉她这个笑容了。
从前他一看见她这么笑，没过多久准会被她大坑一把。
他夹紧了尾巴，灰溜溜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不问了。我跟着你们走就是了。”
艾薇笑了一声，打了个响指道：“行了，清点装备吧。”
肖致远问：“需要带什么？”
方知夏问：“要带枪吗？”
艾薇想了想，说：“枪就不用了。另外最好也别带任何武器。”
异化能量最浓郁的地方，对哨兵的影响也是最大的。
艾薇的目光落在地图上。
战机正在沿着她之前画出的路线飞向军部划出的K区域，目标地点在K102的位置。
K102区域的异化源头来自于一块未能燃烧殆尽的陨石。
这块陨石被人命名为贝安纳斯陨石。
第二十一星球稀薄的大气层仅仅只是磨掉了这块天外之物的表层，中间的幔层和中心的核心部分依然保留完整。在撞击地面的瞬间，贝安纳斯陨石被撞碎成了无数的小碎片，遍布于K102区的各个角落。
陨石碎片中所含的异化能量逐渐被绿荒漠上的各种菌类植物分解吸收后，令周围的菌类变异出了一个全新的品种——贝安纳斯彩虹菌。
这种彩虹菌能够分泌出强大的致幻性的毒素，令人产生幻觉，无论哨兵还是向导。
这种毒素无孔不入，不管是带上面罩，还是穿上全副武装的防护服，都没有任何的作用。
只能凭意志力硬扛。
十几年的时间内，贝安纳斯彩虹菌便从K102区蔓延到了整个K区，乃至相邻的好几个区域，甚至还逐渐演化出了多种子菌种。
对整个绿荒漠的生态造成了难以逆转的影响。
净化这片区域的方法其实说难不难。
贝安纳斯陨石的幔层基本就是一些石铁、碳化物和陨尖晶石的混合物质，只含有少量的异化能量。
而核心才是异化能量源源不断的源头。
这片异化区域一旦失去了异化能量的源头，贝安纳斯彩虹菌就会逐渐枯萎。
要说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十几年后的这个地方，就是被老爹净化掉的。
他们父女俩曾经来过这里。
当时这里的情况远比现在要危险得多。
别说哨兵了，连寻常人都不太敢靠近这里。
要说他们为什么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时候老爹给的理由也非常简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贝安纳斯核心在黑市上被卖出了数十亿星币的天价，引得星际间很多人趋之若鹜。
于是乎，老爹便带着她来到了这里。
……
驾驶员的声音透过队聊对他们四人说道：“接下来即将到达K102区域。”
艾薇说道：“准备降落。”
战机舱门打开，外头狂卷的风立刻挤进舱内。
风声呼啸间，艾薇戴好护目镜，低头俯视地面。
从上往下望去，这里似乎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的绿浪滚滚，无边无际。
这片区域的风似乎都受到了贝安纳斯彩虹菌的影响。
扑面一吹，就吹得艾薇有点晕乎乎的。
仿佛一口气灌了半斤陈年烈酒。
艾薇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郁鸣夜总说她性子里带着点疯。
如今想想。
老爹何尝不疯呢？
不，老爹简直疯得没边儿了。
当年那地方极度危险，对于哨兵来说，更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这绿浪滚滚的表面之下，水底不知道沉了多少白骨。
老爹作为一个哨兵，敢带着个十几岁的孩子深入这里，不是疯是什么？
艾薇觉得，自己骨子里的疯，就是从小被老爹手把手培养出来的。
不能怪她，要怪就去怪老爹。
四人站在舱门边。
不同于以往，这次他们两两一起行动。
两人共用一个伞包。
“你们注意两点。”艾薇与郁鸣夜前后相贴地站着，她十指交叉地握住他的左手，说道，“第一，全程不要停止疏导。底下那片区域对精神的影响非常大，一踏入那里就会出现幻觉。你们记住，不管看到什么，不要停止疏导。要是不放心，你们直接在手上绑根绳儿，绝对不能撒手。”
方知夏和肖致远点点头。
方知夏也跟着握住了肖致远的手腕。
“第二，幻觉会勾出你们内心最恐惧的事情。想要对抗它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艾薇顿了顿，说，“能扛就扛吧。据说有的人只要想点好笑的开心的事就能走出去了。”
肖致远听完，露出一副苦瓜脸问道：“那要是想开心的事不管用呢？”
艾薇平静地耸耸肩：“可能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没准适应了那种恐怖的氛围，也能走出去。”
肖致远：“……”
方知夏歪歪脑袋：“那如同没什么恐惧的事呢？”
艾薇笑了一下：“那恭喜你，你在这个鬼地方会很安全。”
“行了，下去吧。”
艾薇一声令下，两支小队先后一跃而下。
落地的瞬间，郁鸣夜抱住她稳稳地落在树桥上。
而艾薇则第一时间拿出一副手铐，将自己跟他的手铐在了一起，并将精神力渡了过去。
她不担心自己。
上一次到这里来，她就像方知夏说的那样。
她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没受到任何影响。
她担心的是郁鸣夜。
哨兵精神都比较脆弱，郁鸣ʟᴇxɪ夜体内的黑海更是如同定时炸|弹，没人知道他究竟积累了多少负面情绪。
在这个容易勾出人心里最脆弱一面的地方，她有点担心他会看到什么。
结果，精神力刚渡过去不久，两人正准备朝着艾薇标出的目标地点前进，她忽然眼前一黑。
她感觉到周围一阵天旋地转。
无数的人在她耳边呼喊着她的名字。
“艾薇？”
“艾薇——”
“艾薇！你清醒一点！你想想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基因的进化是生物发展的必然选择。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不是吗？人类已经走至穷途末路，不破不立。”
“人类生来就是自私的。生物的个体和群体只是基因的临时承载体，只有基因才是永恒的。（注）我们就像是手握手术刀的艺术家，剔除掉糟糕的坏掉的部分，修补上优秀的卓越的部分，让人类的基因趋于完美。这才是真正的美学——”
“艾薇！你将会是我们之中最有天赋的艺术家——”
一时间，无数的声音涌进她的脑海里。
吵闹着，喧嚣着，甚至是尖叫着。
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仿佛每一声都直抵她的脑海深处。
艾薇下意识抬手想要捂住耳朵。
她没有听过这些话。
但一瞬间她便明白过来，这是“艾薇”曾经听过的声音。
这每一句话就如同紧箍咒，不断地环绕在她的脑海里，萦绕不去。
疏导瞬间便断了。
在她意识到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郁鸣夜紧紧地抱住了。
他贴着她的耳朵轻唤了一声：“艾薇！”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奇妙的镇静的作用。
艾薇深吸了一口气，眼前发黑的状况逐渐褪去，视野里，逐渐能清晰看到郁鸣夜担忧的脸。
“怎么样了？”
艾薇吞咽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腕。
她想她应该是走出来了。
没想到这里十几年前就有这么大的威力了。
更没想到的是，“艾薇”的记忆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她抬眸问道：“你呢？受影响了吗？”
她都这样了，想必郁鸣夜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郁鸣夜拧眉回忆道：“刚降落的时候，一瞬间我感觉到眼前一阵晕眩发黑。”
艾薇点点头，她刚才也是这样。
“然后呢？”
郁鸣夜说：“……然后，我内心不知怎么涌出一种恐惧，感觉好像从此再也找不到你了。结果，下一秒你抓着我的手一下子收紧了。一想到你正在我身边抓着我的手，我忽然就从那种状态里挣脱出来了。”
艾薇怔然。
没想到这也行。
行吧，也算是有惊无险。
艾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抬手指了一下他们接下来要前进的方向，同时随口道：“不知道肖致远那边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肖致远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艾薇你别过来啊！！！”
艾薇：“…………”
好的，这下根本不需要问他在幻觉里看到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肖致远：QAQ这辈子最大的坎儿就是遇见了艾薇。
注：“人类生来就是自私的……基因才是永恒的。”摘自道金斯《自私的基因》。
第130章
艾薇无比庆幸, 他们来得足够早。
贝安纳斯彩虹菌的毒素还没异化到令人迷失的地步。
在短暂的意识游离之后，几个人都很快调整好了状态。
他们从一层又一层的树桥不断向周边探索。
正如艾薇记忆中的那般, 这里长出了一簇一簇的彩虹菌。
彩虹菌的规模远没有紫藤樱那么多, 它只是一团一团地长着。
贝安纳斯陨石散落的幔层碎石落在树枝上，改变了周围枝条的性质。
站在近处观察，便能一眼看出那些碎石与树枝融合在了一起, 然后逐渐将木质岩石化。
树枝的表面生成了细碎晶体般的凹凸不平，成为贝安纳斯彩虹菌的养分来源。
贝安纳斯彩虹菌的颜值颇高。
它们基本都是呈伞状, 大小不一，菌帽上会不规则地分布着彩虹般的七八种颜色。
看起来极为美丽诱人。
探测仪器的功率开到最大。
雷达不断地朝着四周一圈一圈地详细探测。
有上辈子的记忆加持, 艾薇原以为寻找的过程并不会太复杂。
然而她忘了一点。
这绿荒漠里巨树如海，哪哪儿都差不多。
上下左右, 怎么看都一个样儿。
这谁进来能不迷糊？
谁又能不迷路？
总之中间花了点时间, 总算找到记忆中的位置。
刚一靠近这个位置一百米范围, 探测仪器便“嘀嘀嘀”地开始狂叫。
陨石核心被镶嵌在一棵巨树的树干正中。
也许是位置实在挑得太精准, 找对地方之后, 他们一眼就发现了它。
核心大约只有拳头大小。
黑得如同上好的黑曜石，但走近后却能看到它体内隐隐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幽光。
再走得近些, 又觉得这颗核心仿佛有了生命力。
它就像是一颗扎根在巨树上的黑色心脏, 吸足了血液。
平息静听, 那无机质的表面下, 仿佛还能听到“砰砰、砰砰”的心跳声。
肖致远凑上去听了半晌, 面色古怪地回头：“真的！真的能听到心跳声。妈呀, 怪吓人的。”
艾薇淡淡一哂。
宇宙浩瀚无垠，谁也不知道藏着多少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存在。
很多人穷其一生都在尝试为人类所知的极限拓宽出更大的边界。
遗憾的是, 连艾薇也不知道这颗贝安纳斯之心有什么特殊的效用。
不过既然未来的黑市里能为它开出数亿星币的天价, 足以说明它的珍贵性。
艾薇从装备包中掏出采集容器, 正准备走过去，半道上被郁鸣夜拦了一下。
“我去吧。”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想让她远离任何未知的危险。
艾薇抬手握住他的手：“我来吧。”
这要换了是别处，她可能就顺势让他去了。
只是这颗贝安纳斯核心有点不一样，它对哨兵的影响力几乎是绝对的。
要是靠得太过近，容易被它的毒素影响。
当初若非如此，恐怕老爹也不会特意带上她。
采集的过程也不难。
她带上特制手套，一手拎着军刀，直接猛地扎进树皮里。
她在核心周围切割出一块菱形的区域，然后用军刀一挖一挑，核心松动落下来，直接“咔哒”一声掉进了艾薇准备好的容器里。
黑色的金属容器关闭之后立刻在里面释放出隔离的起泡性物质。
肖致远凑过来不放心地打量道：“这就结束了？”
艾薇好笑地看看他：“怎么的？还嫌刚才不够鸡飞狗跳？”
他们四个人中，艾薇和郁鸣夜都很快冲破了幻觉，方知夏跟当初的艾薇一样，几乎没收到什么影响。唯独只有肖致远，被幻觉里的艾薇吓得哭爹喊娘的。
彩虹菌造成的幻觉大多都是基于现实记忆里的恐惧心进一步放大，加工成了各种更为恐怖的画面。
肖致远在幻觉中被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大魔王艾薇折磨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苏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一眼看到面前的艾薇，差点又厥过去。
肖致远心虚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那周围需不需要找个人过来‘除除草’？”
艾薇：“核心消失之后，这周围的彩虹菌会逐渐因为失去异化能量的养分枯萎。放着不用管也没事。”
再说这边异化的程度并不深，完全不需要担心。
第一处异化算是处理完了。
临走之前，艾薇将附近的贝安纳斯彩虹菌也采集了几份，打包一起带走。
郁鸣夜在她身边蹲下来，拄着下巴好奇问：“为什么要采集这个？”
艾薇道：“一半给爸妈当科研样本，一半给黑塔坐标本存档，这算……伴手礼？”
……
有了艾薇这个外挂般的存在，净化效率果然开始突飞猛进。
不出几天的功夫，几个比较严重的异化区域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第二十一星球上的异化能量值下顺利降到了一个非常安全的数值。
剩下的部分会被绿荒漠的自然环境一点点代谢掉。
绿荒漠这座菌类天堂里，数十万种菌种千奇百怪、争奇斗艳。
有的擅长助纣为虐，一点点的异化能量就能掀起一场人间炼狱般的风暴。
有的则兢兢业业，全尽全力对抗、清除入侵家园的敌人。
在相生相克中，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任务结束，所有人终于打道回府。
军校生们和雷霆要回首都星，预备军们则在中途与他们分道扬镳，直接前往另一颗星球。
在途中的太空港口补充燃料的时候，双方就要在此别过。
大家赶紧趁机依依惜别。
周淳悄悄将艾薇拉到一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考虑进第七军吗？相信你也很清楚，第七军基本活跃在最前线，是最能够发挥你实力的地方。你在第七军晋升肯定是最快的。”
艾薇也没把话说死，只是模凌两可地点头道：“行，我会好好考虑的。”
周淳明显觉ʟᴇxɪ得她在敷衍，补充道：“你可别考虑完扭头就进雷霆了啊！我跟你说！你要是真想去迷雾之都，最好就进远征军。那边可不是雷霆的势力范围。”
艾薇笑笑。
这俩人果然是死对头，连拉拢人的套路都一模一样。
记得不久之前霍重英来跑来说，她要是想去迷雾之都，进雷霆是最直接的办法。“诺亚”的线索涉及到迷雾之都，他们的据点之一就在那里。雷霆今后势必会前往那里。周淳所在的第七军又不可能跑去迷雾之都看大门，她去了也是白去。
“再说吧。我才大三，不管是进远征军还是进雷霆，都得等我先毕业再说。”
按照联盟对军校生的规定，大四生可以提前进入预备军，以练代学。
用实战来积累更多的经验。
周淳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以你的实力，比寻常预备军都不知高出多少。你们学校的教官们要是足够了解你，你要是提出申请，他们肯定会同意让你提前毕业。”
艾薇轻笑。
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候，光脑轻微一震。
系统消息提示他们雷霆的战舰将在十分钟后离港，提醒她尽快回到舰舱。
艾薇抱臂朝周淳笑着一抬眉，平静地道别：“后会有期吧。有机会的话，希望将来能跟你并肩作战。”
……
……
雷霆的战舰载着一众军校生们返回首都星。
当双足踏上首都星的地面，所有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他们不过才离开了两个多月，却有种已经走了大半年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他们回到学校，被那些没能争取到实习机会的同学们簇拥着问东问西的时候，格外明显。
不过这种备受关注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东大上半学年的期末考试近在眼前。
这批人缺席快三个月，课程进度大幅落后。
风光了没几天，他们便默默加入了焦头烂额准备期末考的大部队。
“什么！？你准备提前毕业？”
院长室里，老院长和几位系主任听说了艾薇的来意，纷纷露出吃惊的表情。
艾薇偏头看了看郁鸣夜，对老师们笑道：“准确来说，是我们两个都准备提前毕业。”
其实这在东大特战学院也并非没有先例。
只不过想要提前毕业，校方的条件卡得比较紧。
一方面，学生本身的素质必须达到优秀的水平；另一方面，只有得到军部或者黑塔这两者之一的邀请，才可以提出申请。
老师们面面相觑。
第一点自不用多说，他们两个人的能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他们东大前后几十年估计都找不出比他们俩更强的一对组合了。
第二点，那就更不用说了。
两人才回来几天，黑塔和军部就多次明里暗里地来试探这两人的意向。
肖主任关切地问道：“那你们考虑好了准备进雷霆，还是去远征军？”
其他毕业生挤破头都不一定进得去的两个地方，艾薇和郁鸣夜却能随便挑。
说出去不知能羡慕死多少人。
艾薇顿了顿，说：“还没想好。目前来看的话，我们比较倾向于去雷霆。”
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与雷霆的目标是一致的。
闻言，肖主任松了口气。
结果下一秒，单兵系的傅主任便笑道：“这么着急决定干什么？没想好就先慢慢想就是了。”
肖主任在黑塔任职。
而单兵系的傅主任和指挥系的胡主任，这两位都是军部出身。
恍惚间，艾薇仿佛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抢人大战即将开打的味道。
艾薇：“……”
还有完没完了！
最终还是院长拍板道：“不管去哪里，该有的程序不能少。这样吧，实操方面可以直接算你们优秀，只要理论课能合格，学校就让你们提前毕业。怎么样？”
这话在情在理。
艾薇觉得没问题。
……
远方。
远征军第七军驻扎地。
时隔几个月，周淳少校安安分分接受完惩罚，在第二十一星球上老老实实完成净化任务，终于得以归队。
周淳脾气爆归爆，幸而人缘很好。
刚一回去，便受到了队友们的热烈欢迎。
彼时第七军的指挥官正忙得脚不沾地，见自己的手下们正凑在一起，他招招手道：“你们来的正好，我这儿有事需要一个人帮我去参加一个会议。”
一听这话，原本围绕在周淳身边的几个好战友立刻露出苦瓜脸。
“糟糕，好像就是那个两年一度的扯皮大会。”
“嘶，你说是讨论谁去迷雾之都看大门的那个会议？”
“关我们第七军啥事？轮到谁都不可能轮到我们第七军吧？这还用我们特意去开会？”
“凑凑场面嘛，至少开会的时候得去露个脸。你去么？我不想去，一听他们扯皮就头疼。”
“我去啊！我去！”周淳听完，积极主动地举起手道，“我来我来！”
兄弟们惊讶地看看他：“哟呵？这是吹的哪门子风？从前你听到这种会议不是溜得最快的吗？”
“看不出来啊，觉悟挺高啊！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周淳面露微笑。
作者有话说：
战友们：周淳你没有心！
第131章
校方给了艾薇和郁鸣夜一周的时间备考。
一周后, 其他同学准备期末考，他们俩准备毕业。
“他们拿了毕业证是准备直接进远征军？领先一步也就算了, 你们这是直接三级跳了吧？”
其他同学纷纷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
碰上他们两个, 恐怕连死人都能气活了。
人人艳羡的背后，艾薇与郁鸣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为难的苦笑。
殊不知, 他们俩在实操上所向披靡，理论上却相对薄弱。
艾薇过去二十几年野蛮生长, 所有的经验阅历都是通过实战获得，根本没有正经学过什么冗长繁杂的理论。
郁鸣夜上辈子大三就被送进了白塔, 后面的课程更是完全没接触过。
两人对着课本里陌生的内容都是两眼一抹黑。
没办法，只好从头学起。
好在他们学习能力不差。
艾薇有那么点过目不忘的本事, 只要刻意去记, 文字、图片、声音, 甚至影像, 都会存进脑海里, 过多久都不会忘。
郁鸣夜正经接受过多年的军事教育，很多知识点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填鸭似的被塞进他的脑袋里, 轻轻松松就能融会贯通。
一周时间里, 两人跟其他同学一样, 起早贪黑, 一有时间就去泡学校图书馆。
趁着最后这一点时光, 感受一把校园生活的余味。
某次傅主任和罗教官偶然路过。
看到这两人坐在二楼窗边。
两人并肩坐着, 各自看着自己面前的光屏，时不时交头接耳, 有说有笑。
罗教官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他不禁发出一声感叹：“总觉得当初看艾薇一人迎战五十个人的追击本还是昨天的事, 怎么一转眼这俩孩子就要毕业了呢？”
罗教官在东大执教十几年, 教过的学生不知道有多少。
其中优秀的学生也有很多。
艾薇是他教过时间最短的一名学生，但也是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学生。
从第一次见她到现在，她这一路飞跃的跨度之大、速度之快，都不可谓不惊人。
但令罗教官至今都想不通的是，他一直没从她眼中看出她有多大的野心。
她的目光始终清澈干净。
她走出的每一步，都好像是在随心而为，根本没想太多。
这很奇妙。
这与她过去表现出的老练、锐利等种种特质非常不符。
就好像是一个经历过霜风雪雨的人，一转身，却依然能露出媲美春光的明媚笑容。
傅主任沉思片刻，忽然笑道：“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罗教官偏头：“谁？”
傅主任：“还记得我们刚入伍那会儿，带我们的那位上校吗？”
罗教官“啊”了一声，显然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摸着下巴回忆着，点点头：“还真有点像。”
艾薇就像那个人给人的印象，永远洒脱不羁，永远明亮耀眼。
不管他做出多么不可思议的决定，都永远令追随者们对他生出一种强大的信任感。
但是他们俩并没有再往下深谈。
那人的音容笑貌在两人脑海里转过一圈，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默默叹息一声。
罗教官淡淡地感慨了一句：“可惜了，英年早逝。”
如果他能活到现在，没准会是军部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将官了吧。
……
期末考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其他学生们要先后经历理论、实操的双重检阅。
艾薇和郁鸣夜则相对简单很多。
他们只要在一周之内考完五门理论就行。
紧锣密鼓地考了三天，他们总算将五门考试全部搞定。
不需要漫长的等待出分的时间。
等到最后一门考完，系统直接批改打分，直接将五门考试的分数全出了。
东大的课程按照百分比打分制。
也就是不管卷面有多少题目，满分是多少，最终成绩一律按照百分比显ʟᴇxɪ示考试分数。
艾薇的五门成绩拿到了两门100%，两门97%和一门92%，平均分97.2%，直接高空飞过。
郁鸣夜的成绩也不低，一门100%，三门95%和一门90%，平均分95%。
分数出来的时候，各位院长盯着两人这成绩愣了半天。
这比往年一些优秀毕业生的分数都要高出不少了。
胡主任看看这个成绩，忍不住打趣道：“可以啊艾薇，你这是打算跟你哥争毕业生代表了？”
特战学院每年优秀毕业生可以有好几个名额，但毕业生代表只有一个。
很多人心照不宣，认为今年的毕业生代表肯定是艾哲成。
决定这个毕业生代表不光是看成绩，也要看在校的表现、课题论文的研究，以及校外实习的表现等。
要说课题，艾薇对向导系提供了无数重要的研究素材，甚至还参与了一部分新课程的研究和制定，身为学生连老师的活都能干。
至于校外实习，那就更不用说了，等他们进了雷霆或者远征军，随随便便一点经历，都比其他学生高出一大截。
艾薇摆摆手：“我就算了。”
据说每年特战学院的毕业生代表都得拍一张照片，挂在特战学院的一面照片墙上。
历届毕业生代表……的照片，整整齐齐码在墙上，那场面，院长们觉得是荣誉，在艾薇看来却挺瘆人的。
老爹以前说过，在他的常识里，死人才把大头照挂在墙上。
也许是带了点不太好的寓意，据说自从是上了这面墙的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下场都不太好。
早死的早死，失踪的失踪。
有人说是怪力乱神。
军人这个职业本来就行走于明暗之间，危险在所难免。
从考场离开的时候，艾薇和郁鸣夜恰好要经过那面墙。
东大特战学院建立数百年，这面墙上的照片也整齐划一地挂了数百幅。
每一幅照片下面，都标注着这个人的姓名、身份，生卒年。
最初艾薇也曾抱过飘渺的希望，觉得说不定能从中找到老爹。
结果来来回回找了几遍都没人对得上号。
这堵墙随着年份的增加越建越长，走到头，空白的墙面上刻着他们特战学院的院训：“道固远，笃行可至；事虽巨，坚为必成。（注）”
艾薇在这几行字面前站了许久。
啊，她喜欢这句话。
她想。
……
难得回归平和的校园生活，再加上考试的压力一卸，他们两个人只觉神清气爽。
迎着满校园仍然挣扎在期末考海洋里的同学们，两人懒散悠闲地在校园林荫道上散步，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又好奇又羡慕的眼神。
郁鸣夜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
艾薇疑惑地看去，发现他朝她伸出手来，手心向上，一副等着她将手放在他掌心的姿态。
他说：“趁着最后几天，该体验的事情总得体验一下。”
艾薇略微一怔，随即笑开了。
之前从绿荒漠返程的路上，两人闲着没事，畅聊过很多事。
郁鸣夜说他有很多想跟她一起去的地方，也有很多想跟她一起做的事。
远了不说，近一点的，比如说，他很想牵着她的手，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大街小巷。
现下和平宁静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
过去他们没能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相识相知，那就趁现在一一补上。
艾薇失笑一声，顺从地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温热的掌心温度立时透过皮肤熨上她的手心。
于是两人手牵着手继续往前走。
一时间，路上艳羡的目光更多了。
郁鸣夜脸上看着一派镇定自若，但眼角眉梢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柔色。
落在艾薇眼里，那就是明晃晃的春风得意。
“对了。”他问道，“你准备今天就离校么？”
艾薇点头：“嗯。”
他：“有什么行李需要搬吗？”
艾薇想了想：“没什么了吧，总共也没在学校住几天，顶多就是几套校服。方知夏说回头她帮我打包了让我哥顺便带回去。”
郁鸣夜顿了顿，忽然凑过来一点，垂眸问：“那这么说，你接下来没事了？”
艾薇眨眨眼，发现他眼睛忽地就亮了起来。
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连她都听见了。
他简直把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那么之前答应的事，是不是也能提上日程了？
少年啊，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一天问一遍是吧？
艾薇似笑非笑地回复道：“应该是吧。怎么？”
然后就见郁鸣夜一脸认真地问道：“明天我妈过生日，会邀请一些人。你要不要……顺便也过去坐坐？我妈她说想见见你。”
艾薇：“。”
原来是想说这个吗？
艾薇面色不变，内心却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返程的路上天天被他缠着问什么时候刻印？什么时候精神结合？
听得她耳朵快长茧子，现在几乎快变成条件反射了。
唉。
习惯真要命。
艾薇眨眨眼，落落大方地一点头。
“行啊。”
从前她就觉得，郁鸣夜本质上其实是个挺柔软温暖的人。
可以想象，他必然是在一个温暖和谐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的。
听说郁鸣夜的爸爸很早就过世了，他的舅舅宋笛便承担起了“父亲”的角色，他妈妈和舅舅同样给了他一个健全的家庭。
艾薇对风趣健谈的宋笛印象很好。
不免对未曾谋面的宋筝也产生了好奇和期待。
郁鸣夜刚想趁热打铁，将这事彻底敲定，艾薇的光脑忽然震了一下。
艾薇抬手示意他等等，打开光脑，看到是肖正海联系她。
她接通问道：“肖主任？怎么了？”
肖主任在通讯那头飞快道：“基里尔清醒了。你方便来一趟吗？”
他们救出来的六名索兰人中，只有基里尔的联盟官方语稍微好一点，虽然不太会说，但至少听懂一些日常的交流沟通没什么问题。
为了能够顺利跟他们沟通，黑塔考虑过是否从其他星球调一名懂索兰语的翻译过来。
可惜，会索兰语的翻译实在太过稀少，再加上基里尔他们的身份涉及重大案件机密，黑塔和联盟方面考虑再三，最终决定还是由艾薇负责。
艾薇立马应道：“好，我马上过去。”
……
基里尔他们几个都住在黑塔里。
其他几人的伤势较轻，基本上已经能下床了。
唯独基里尔，回来的这些天里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着，偶尔会意识不清地短暂醒来一会儿，又很快睡着。连乔然在旁都没什么反应。
直到今天下午，基里尔才彻底清醒了。
能辨人，也能对别人的话语做出反应。
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脸疲倦地闭着眼睛。
特别是在黑塔的人试图针对关键性的线索提问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吭地不做任何反应。
直到艾薇领着乔然到来。
肖正海松了口气，仿佛见到了救星：“你总算来了。”
艾薇走到他身边，隔着隔离病房的玻璃，看向病床上靠坐着假寐的人。
几天不见，基里尔依然非常憔悴苍白。
不过比起初见时他那一副随时感觉要厥过去的干瘦样，现在已经恢复很多了。
隔着玻璃，乔然看见爸爸醒着，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句：“（爸爸）”！
病床上，基里尔像是能感应到一般，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
黯淡的目光在看见儿子的瞬间，骤然明亮了起来。
艾薇偏头问：“现在方便让孩子进去吗？”
肖正海赶紧点头：“可以可以。”
他抬手刷卡打开了病房的门。
门一开，小家伙立刻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小短腿踩着小碎步，“啪叽”就往病床上扑。
基里尔一时间也顾不上自己身体虚不虚弱，挣扎着坐起来也想抱住儿子。
艾薇没有第一时间立刻进去。
她站在门口顿了顿，回头问道：“主任，你之前说基里尔的身体情况有点问题，具体是什么？”
肖主任叹了口气。
“基里尔的身体估计也被一定程度上改造过。那些人似乎试图将他也改造成哨兵。只不过索兰人的基因和体质特殊，相同的基因改造技术对他们的身体反而会造成极大的破坏。”
“我怀疑基里尔不是唯一一个经历过改造的索兰人，不过，他应该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说着，肖主任的目光穿过玻璃，落在那对相拥而泣的父子身上。
有孩子的父亲果然看不得这种画面。
肖正海一时间也有点情绪上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他喃喃道：“没准就是这孩子的存在，令基里尔努力坚持下来的吧。”
过了好一会儿。
艾薇等父子俩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她才终于走进病房。
基里尔瞬间抬眸望过来。
他眼底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眼中湿漉漉的，血丝密布。
艾薇迎着基里尔打量的目光，平静地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
之前在地牢中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可惜当时基里尔极度虚弱，眼睛也受了伤，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
此时面对面坐着，ʟᴇxɪ他才终于发现这个女人有着一头乌亮的黑发，还有一双蓝天般的眼睛。
跟他的妻子很像。
不过他并没有错认。
她们两人的长相不太相同，他的妻子长着一张温和的带着点婴儿肥的圆脸，而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很年轻，但整个人纤细中带着干练，目光坚定明亮，刚才走进来的每一步步伐都非常稳。他感觉得出来，她应该不是普通人。
艾薇坐下后并没有立刻开口。
打量基里尔几眼之后，她垂眸看向哭得开始吹鼻涕泡泡的小家伙。
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艾薇被他这副大花猫似的脸蛋逗笑了，抽过旁边的纸巾，非常自然地替他抹了把脸。
这动作她之前在第二十一星球的时候都做习惯了。
当时小家伙天天去医务室看爸爸，次次都哭。
艾薇就只好天天给他擦眼泪擦鼻涕。
乔然擦完脸，非常自觉地接过纸巾揉成一团，自己跳下床去扔。
回来的时候，吭哧吭哧地巴着床尾往上爬。
基里尔行动不便，手上够不着。
艾薇一个顺手就将小家伙拎到原位坐好。
乔然转过头，拉过她的手，仰起脸示意她低下头。
艾薇：“嗯？”
她疑惑地低下头去，随即就被乔然捧住脸蛋，“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
乔然顶着两只湿漉漉的小鹿眼，认认真真地说：“姐姐！谢谢你救回我爸爸。”
这小家伙。
艾薇失笑，抬手揉揉他的小脑袋。
刚想坐回去，终于听到基里尔用沙哑的嗓音缓缓道：“（你想知道什么？）”
艾薇回眸。
基里尔目光平静地说道：“（我都可以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注：“道固远，笃行可至；事虽巨，坚为必成。”摘自《人民日报》，化自《荀子•修身》：“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
第132章
艾薇想了想。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
她想问他在这之前经历过什么。
她想问他是否知道那些人想干什么。
她想让他尽可能地提供所有的情报。
话到嘴边, 她看向乔然。
小家伙正一脸安心地靠在爸爸怀里，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安定。
过去一段时间, 小家伙天天跟着她爸妈, 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会夸他懂事乖巧，但大人们都能看出来，小家伙并不开心, 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露出了真正开心的笑。
艾薇将话咽回去, 问道：“要不要先让乔然出去玩会儿？”
有些话，似乎不太适合在小孩子面前提及。
不想基里尔听完, 只是垂眸轻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淡淡道：“让他听吧。”
“有些事, 他迟早要知道的。早点知道才能早点学会保护自己。”
索兰人已经被盯上了, 只要那些人存在一日, 笼罩在所有索兰人头顶的阴云就一日不会散去。
艾薇听完沉默良久。
同情、悲哀、愤慨等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 塞得心头酸酸涩涩的。
是啊。
何止是索兰人。
如果战争注定爆发, 那么将来面临灾难的人，又何止是索兰人, 又何止是一个小乔然。
千千万万的人会被卷进这场洪流里, 男女老少, 谁都无法幸免于难。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一人？
但即使如此, 即使战火近在眼前, 如危楼累卵, 注定倾覆。
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所有人还是愿意去阻止它, 去对抗它。
她是如此, 基里尔也是如此。
艾薇深吸一口气, 郑重道：“好吧。”
……
十分钟之后，艾薇便走出了病房。
基里尔所知并不多，但说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当时某一个实验导致他鼓膜受损，暂时失去了听力。
那些人以为他再也听不见了。
后来他听力稍微恢复了一点，偶然间听到他们的对话，说是基地里不少经过改造的实验体，都会被送去一个地方。
艾薇踏出病房，与抱臂靠墙站在外面的郁鸣夜对视一眼。
艾薇问：“你都听见了吧？”
郁鸣夜沉静地点点头：“嗯。”
第四十七星球。
迷雾之都所在的星球。
他说：“战争最初，就是从那里开始爆发的。”
这与艾薇的记忆不谋而合。
老爹也曾说过，战火最初就是在迷雾之都烧起来的，驻守在那边的远征军第九军全军覆没。
随后战火便以燎原之势，眨眼间烧遍整个银河联盟。
等到联盟反应过来想要应对打击时，一切已经太晚了。
艾薇点点头，沉声道：“看来必须去一趟了。”
幸而这本来就在他们计划之中。
霍重英之前提过，雷霆回来之后会跟黑塔以及联盟高层召开联合会议，综合他们这段时间以来收集的所有资料，讨论他们下一步乃至下下一步的计划。
霍重英表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几天后，他会带队前往迷雾之都。
——这也就是艾薇和郁鸣夜为什么会着急申请提前毕业的原因。
根据星际法原则，联盟附属星球公民来往于其他星球需要办理星际签证。
而第四十七星球作为一个游离于联盟约束力边缘的灰色地带，联盟通常不会给普通公民签发前往第四十七星球的签证。
因此，他们需要一个正规合法的手段前往迷雾之都，只有通过雷霆或者是远征军。
——“除此之外，我们雷霆还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你们行动上的自由。光凭这一点，雷霆就比远征军好上太多了，你说是吧？军队里纪律严苛，成为军人的第一条铁律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周淳那小子，自己都是听命令行事的份，你们过去得多不自在？”
霍重英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通。
老狐狸看准艾薇是个不喜欢受约束的性格，立刻决定对症下药。
开玩笑，郁鸣夜都管不住她，周淳那货何德何能？
于是，听完老狐狸一席话，艾薇在这两者之间考虑了零点零一秒，快速做出了决定。
……
距离前往迷雾之都，还剩下两天半。
艾薇决定趁着这几天，将该办的事情办一办。
比如见见郁鸣夜的妈妈。
见家长。
艾薇艾队长杀伐果断了十几年，继哄人之后又面临了一个全新的挑战。
她不知道第一次见男朋友的家长该做些什么。
老油条老爹说过，如果跟上位者初次单独会晤，最好给对方带一份见面礼。
这会显得自己有诚意又懂礼貌。
同时，万一对方对自己有什么偏见，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大礼都送上了，对方肯定也抹不开脸面将场面弄得太难看。
艾薇想着，虽然目前也不清楚宋筝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将礼数做到位了，宋阿姨应该不至于不给面子。
于是艾薇先是跑去她们宿舍的群里问了一嘴。
【艾薇：明天要去见郁鸣夜的妈妈，你们说我带什么见面礼比较合适？】
过了三秒，群里几乎炸了，沅沅连珠炮似的发了一堆。
【温沅沅：什么！你们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
【温沅沅：你们这进度是不是也太快了点啊！】
【温沅沅：郁鸣夜的行动力也太恐怖了吧！】
【温沅沅：啧啧啧，该不会明天你们就要去领证了吧？】
【温沅沅：我好羡慕啊！！！】
【时莺：好羡慕+1】
【方知夏：恭喜。】
艾薇：“……”
根本没人关注她提的问题内容究竟是什么。
于是艾薇转而又点开自家老哥的通讯。
这回她学聪明了，不再单刀直入，而是选了个迂回的方式问道：
【艾薇：哥，要是你明天准备去见一个很重要的长官，你觉得要不要带什么见面礼？】
“长官”二字一出，艾哲成果然被带偏了。
他思索片刻答道：
【艾哲成：这得看情况吧。】
【艾哲成：凡事讲究个礼尚往来。对方对你来说能给你提供什么好处，那么你给出相对应价值的东西就可以了吧。】
艾薇望着这几行字默默思索。
宋筝给她提供过什么好处？
……郁鸣夜吗？给她生了个好大儿？
不不不，这好像哪里不太对啊。
艾薇甩甩脑袋。
差点自己把自己绕晕在逻辑里。
【艾薇：……那如果到目前为止，长官还没给我带来什么实际的价值呢？】
艾哲成望着妹妹发来的这段文字，同样开始思索。
他心想，她该不会是指雷霆的长官吧？霍重英不就是雷霆的直属领导了吗？
莫非她说的是黑塔的高层？
艾哲成试探性地答道：
【艾哲成：那就看你跟那位长官是什么关系了。比如是通过谁认识的，有没有中间人之类的。】
艾薇精神了一下，觉得艾哲成踩到了重点。
通过谁？通过郁鸣夜啊。
有没有中间人？有啊！
果然还是她哥最靠谱！
艾哲成继续说：
【艾哲成：那就看这个对你来说是什么情分关系。或者这个中间人对你有过什么助益、恩惠之类的。】
艾薇摸着下巴思索。
先不谈郁鸣夜对她有过什么助益，要说恩惠，那最关键的就是ʟᴇxɪ他救过她，救过她哥，也救过她爸妈。
救她的事暂且不论，那她……总不可能也去救他妈妈他舅舅一次吧？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啊。
啊不对，呸呸呸。
跟艾哲成聊了半天，艾薇觉得自己迂回迂了个寂寞。
“唉……”艾薇躺在自家床上，将通讯列表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觉得没别的人可问了。
算了，再说吧。
艾薇闷头躺了会儿，睡不着，只好起身去倒杯水。
路过客厅的时候，恰好看到爸妈正在书房。
艾清让夫妇俩都是容易沉迷科研、废寝忘食的性子。
这回从第二十一星球回来，两人便投入了样本的整理、研究和建档工作。
连续忙了好多天，最近这几天才算忙到了尾声。
艾薇捧着水杯经过，想了想，又倒回去倚在书房房门边问道：“爸，妈，我能不能咨询你们个事儿？”
夫妇俩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光脑前抬起头。
两人目光中流露出意外。
这还是艾薇第一次主动找他们咨询问题。
艾妈妈微笑道：“可以啊，你问就是了。”
艾爸爸也关掉了光屏，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艾薇开口，同时脑子里飞快地在直接和迂回之间思考了零点零一秒，脱口而出的瞬间才做好了决定。
她决定据实以告，免得被爸妈也绕得脑壳疼。
“郁鸣夜说让我明天去见见他妈妈。你们说我需不需要带点什么见面礼？带什么比较好？”
这话一出，夫妇俩眨巴眼，彼此对视一眼。
艾薇见他们这样，心头“咯噔”一声，心道坏了，他们俩该不会不同意吧？
都到这份上了，她爸妈要是再说什么不同意，那也太狗血了点吧？
然后她就听到艾妈妈迟疑道：“这……我们也没啥经验啊。”
仔细想想，平时他们同事之间也不会聊这些家长里短，没有交流过这方面的知识。
艾哲成也从没往家里带过什么姑娘，这方面他们也没经验。
再不然就是他们自己……
艾妈妈扭头问道：“老公，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上我家见我爸妈时，带了什么吗？”
艾爸爸挠挠头，难为情道：“我当时……我当时认识你之前，早就认识你爸妈了啊。”
艾妈妈：“对哦。”
艾薇她姥姥姥爷是科研圈的大拿，姥爷更是艾爸爸曾经的导师之一。
有了这层关系，才有了后来他们俩的相识。
“这么说起来。”艾妈妈回忆道，“我好像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奶奶时，送了一串定制的项链，用的是你爸爸从外星球带回来的新型宝石。女人嘛，不管是什么年龄，大多都喜欢宝石首饰之类的，送这个准没错。”
艾薇原本都已经不抱希望了，结果听到这么个建议，眼前一亮，她觉得这提议挺靠谱。
闪闪亮亮的漂亮东西，谁不喜欢呢？
……
隔天下午，艾薇一个人跑到市中心的奢侈品中心逛了逛。
来之前她信心满满，觉得挑个首饰能有什么难的？
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材料和工具，她自己也能做出来。
结果跨进商城里刚逛了几家店，她就差点挑花眼了。
首饰款式之多，宝石品种之全，别说是首都星上出产的宝石，连其他星球上的宝石也应有尽有。
“嘶……太难了。”艾薇站在橱窗前，忍不住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她在商城里转了一圈，最终进了一家名叫“银河”的品牌。
这家店的橱窗外并没有展示任何珠宝，而是挂着一幅星夜与冰原的巨幅海报。
这是他们品牌主打的最新系列“冰雪星光”的海报。
说不上来为什么，艾薇觉得这海报颇合她的眼缘。
她没犹豫，直接进了这家店。
店员小姐挂着得体的微笑迎上来：“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艾薇在店员的引领下在店内沙发上坐下，说道：“我想挑一件珠宝送长辈，你们店外头那个‘冰雪星光’，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店员去而复返，捧着五六个丝绒布制成的灰色盒子过来，将盒子一一摆在艾薇面前，熟练地询问道：“整个系列都在这里了，您要先上手试试吗？”
艾薇直起身，目光逐一扫过。
摆在她面前的大多都是镶嵌着小克拉的宝石戒指、耳环。
远一点的则是项链、手链。
她看了看，视线很快落在了一条冰蓝色的项链上。
项链是由一串雕琢成雪花状的冰蓝色宝石制成，雪花从小到大首尾相连，中间垂着一颗足有50克拉的深蓝色宝石。
艾薇指了指项链：“这条不错，多少钱？”
店员轻声细语地回答：“这条要十八万星币。”
艾薇看了一眼自己账户。
之前她和郁鸣夜打擂台赛赢的三万多积分，她都没怎么用过。
一点积分折算十星币，也就是一万八的积分。
她眼也不眨地点头：“行，给我包起来吧。”
店员愣了愣，没想到艾薇年纪轻轻，穿得也朴素简单，没想到出手这么阔绰，这么干脆，直接就买下了这个系列里最贵的一条珠宝项链。
先前看艾薇走进来，她原以为这个小姑娘就是看看，不可能买的。
店员想归想，并没有在脸上表露什么，她依然端着职业性的微笑，点头道：“好的，您稍等。”
等候店员结算的功夫，又有一人进了店内。
另一名店员迎了上去。
“您好，欢迎光临——”
来的是个大约四十多岁出头的女人，或许实际年龄更大一些，但她的打扮显得她既年轻又优雅。
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进店内，环顾四周，随后走到艾薇身边。
她偏头看了看摆在艾薇面前的首饰盒子，朝她微笑道：“不介意我看看你前面这些首饰吧？我有点赶时间。”
艾薇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随意。”
于是女人直接在艾薇对面坐下来，拿起艾薇面前的戒指盒子仔细看起来。
另一名店员小姐在她身侧蹲下来，礼貌问道：“需要我来帮您一起挑选吗？”
女人微笑道：“好啊。正好，要给儿子的小女朋友送见面礼，你跟我介绍介绍，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款式的？”
对面，艾薇有些诧异地挑挑眉。
四十多岁就有儿子，而且儿子还能往家带女朋友了啊！
这年头的人结婚都这么早？
店员想了想，说：“如果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生的话，不如选这几款细项链吧？这几条您看看？”
女人明显有些想买戒指，捧着戒指盒子，依依不舍地认真问道：“真的不能送戒指吗？我比较想买对戒。”
店员有些哭笑不得：“能是能，不过对戒通常带有一定的特殊含义，比如结婚戒指。考虑到初次见面的话，这是不是有点容易被误会……？”
女人眨巴眼说：“误会？有什么误会？我就是那个意思呀！”
艾薇在对面“噗嗤”一笑。
她对上女人望过来的视线，笑道：“看来您对那位未曾谋面的未来儿媳妇很中意？”
女人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
她笑眯眯说：“我儿子中意就行啦。他喜欢的人，肯定没错的。”
女人目光在戒指盒子里看了一圈，最终挑中了一对非常素雅大方又不失灵动的对戒。
这对戒指通体都是由第七星特产的雪钻制成，在室外自然光线下并不显眼，但是到了室内光线汇集的地方，就会显得特别明亮璀璨。
就仿佛真的将如冰雪般剔透的星辰安放在了指间。
女人速战速决，说：“就它了！”
店员道：“好的，一对一共二十万星币。”
女人同样眼也不眨：“买单！”
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各自拎着战利品走出店门。
萍水相逢的两人相视一笑，分道扬镳。
她们显然都是为了买礼物特意跑的这一趟。
离开之后，两人一前一后，不约而同直奔商城大门。
从三楼经过一段开阔的室内天桥，艾薇顺手打开光脑，看到郁鸣夜给自己发了几条信息，问她在哪。
她正要回复，忽然听到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玻璃爆裂的轰响。
艾薇扭头看去，看到一台飞行器如同失控一般撞进了商业中心的玻璃幕墙。
但这显然不仅仅是一次飞行器失控的意外事故，因为飞行器闯进来的瞬间，就直冲向她所在的位置。
一人从飞行器的顶端天窗探出头，提着一把步|枪就朝她瞄准了过来。
这变故骤生的一瞬间，周围响起无数的尖叫声。
艾薇瞳孔紧缩。
电光火石之间，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骤然扭头，朝自己面前三五步开外，僵着身体的女人冲去，二话不说将她腰身一捞，然后抱着她就近往前方的掩体冲去。
女人吓懵了，就这么被艾薇抱到了商城的某间店铺门口。
艾薇将她往店内一塞，匆忙交代了一句：“躲好！”
然后她立刻转身离开。
那些人的目标是她，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ʟᴇxɪ
而这个时候，郁鸣夜仿佛心有灵犀，发了个语音通讯过来。
艾薇匆忙间接起，接通的瞬间立刻飞快道：“郁鸣夜！我在市中心A商区的三楼。有一群疑似是人造哨兵的人正在朝我开枪。”
通讯另一头，郁鸣夜听完“噌”地一声坐起来。
“给我五分钟，我马上到。”
女人从商铺大门悄悄探出头，望着艾薇矫健奔离的身影，诧异喃喃：“……郁鸣夜？”
小姑娘离开得太快了，她只来得及听到这三个字。
看来不需要儿子介绍，她已经先一步认识未来儿媳妇了。
她捧着脸轻叹道：“好帅的小姑娘啊……”
作者有话说：
艾薇：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第133章
这群不速之客目标明确, 就是冲着艾薇来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艾薇内心暗道一声糟糕。
商区人流量大, 除非她能在短时间内移动到偏僻的地方, 否则很难保障其他路人的安全。
那些人对无辜路人可不一定会手下留情。
因此她没有直接躲到人群聚集的店铺区。
店铺区掩体众多，且四通八达，实际上非常有利于她闪躲和逃离。
可同时也意味着容易伤及无辜。
因此艾薇只能停留在两座大型商区中间的室内天桥上。
巨大的玻璃幕墙覆盖了整个商贸中心的天幕。
下午的光线清晰明亮地照射下来, 落在商区内的每一个角落。
令艾薇几乎无可遁形。
天桥上零零散散的路人都已经被枪声吓跑了。
此时天桥上空无一人。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艾薇双目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飞行器，脑海中快速重建构筑这整座商区的立体地形图。
幸好, 二十几年来培养出的战斗本能让她每到一个全新的地方，都会下意识地寻找周围的地图, 第一时间掌握附近的地形状况。
这次也不例外。
进商城的时候，她第一个动作不是找有哪些珠宝品牌, 而是对着一楼大厅的商区地图打量了几眼。
第一眼看出了八种最高效的逃生路径。
第二眼找出了七个适合藏匿人质的地点。
第三眼选定了六个最佳的狙击位置。
第四眼规划好了如果她要攻击这个地方, 首要需要控制的五个点位。
总而言之, 这一刻, 她脑海中快速生成了一张只有她能看懂的地图。
是立刻逃出商城, 还是暂时先留在这里？
艾薇脑海中飞快做出了判断——不能走！
商区外面全部都是繁华地段，人流量或许比这里更大。
而这里在刚才的几下枪声示警之后, 路人已经全跑光了, 相当于是清了场。
这里比外面更适合玩捉迷藏, 还不用太担心会误伤无辜。
这一通思考, 实际上不过眨眼间的光景。
她将女人放下之后, 立即折返天桥。
飞行器正准备停靠在同一楼层的另一座天桥上, 飞行器上的人显然没想到艾薇居然会去而复返，已经放下的枪口瞬间又端了起来。
但艾薇没有给他们重新瞄准的机会。
她直接单手扶住另一侧的天桥围栏, 双臂撑着身体直接翻越栏杆。
周围藏在各处悄悄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惊呼。
“她这是要干什么？从三楼直接跳下来吗！？”
“会死的吧！！”
商区的楼层高度比别处高出许多, 一层至少有六米以上, 三楼那就是十几米的高度，普通人跳下去不死也残。
到时候要是摔伤了，可能就更跑不掉了。
她究竟想干什么？
下一秒，艾薇就给了他们答案。
艾薇直接顺着翻越栏杆的惯性，单脚在栏杆上重重一踢，整个人顺势跃向空中。
枪声如影随形。
子弹破空从她身后划过的同时，艾薇直接一个弹跳从空中跃向了商城中空层悬挂着的广告吊饰。
吊饰是数十条从天花板垂挂下来的广告布条，以非常艺术非常精美的形式交织在一起，但又并不完全相连，视觉上看去就像是一棵漂亮灵动的雪松树。
商城中的自然风一吹，吊饰外围的布条便会随风摇摆，宛若树叶晃动。
艾薇直接跳进了吊饰之中。
透过层层飘动的“树叶”，人们能隐约看见她的身影若隐若现地飞速沿着布条往下滑去。
眨眼间的功夫，那些人已经来到了天桥边。
不等艾薇到达底部，那些人便持枪朝着她“嘭嘭嘭”连开了数十枪。
这枪弹的密集程度，任何人都不可能躲开。
吊饰的确可以勉强藏起身形，但绝对无法抵御子弹。
很多人看到，那些子弹极速穿过吊饰布条，然后射中了藏身其中的黑影。
那道黑影落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围观群众有人甚至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谁都没想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居然会发生枪战，甚至真的出了命案。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姑娘死在了他们眼前！！
宋筝透过商铺靠中空层的橱窗，完完整整地看到了艾薇从起跳到被射中再到掉落的全过程。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手掌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办？
她能做什么？
她忍不住从蹲着的姿势扶着玻璃艰难站起来，扭头就想往外跑。
店铺的店员小姐赶紧拉住她：“女士！您要去哪里？外面太危险了！您千万别出去啊！”
宋筝用力甩开店员的手：“我认识那个孩子！我要去救她！”
两名店员抓住她挣扎的手臂，劝说道：“现在真的不能过去！太危险了！那几个恐|怖分子还在那里！您去了又能做什么？”
恐怕连她也得送命！
可是宋筝已经顾不上那些了。
她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快速思考自己还能做什么。
那些店员说得没错，她只身一人过去根本帮不上忙。
她打开光脑快速在自己的通讯里搜索了一圈，找出十几个黑塔和军部的熟人的联络方式。
正打算从中挑几个出来寻求救援，就听到一名店员忽然大声道：“你们看上面！”
宋筝飞快回头，顺着那名店员的视线望去，发现艾薇不知何时竟然顺着吊饰爬到了四楼。
这一层正好有两段绳索固定着吊饰的中段，上面还垂挂着广告横幅。
此时艾薇正整个人挂在横幅上，从吊饰往四楼天桥爬去。
与此同时，已经到达一楼的恐|怖分子也掀开了吊饰底部的布条。
那之前被所有人认成艾薇的黑影竟然只是她在匆忙间脱下的风衣外套。
风衣外套的袖子被她绑在吊饰上伪装成她的样子，一路顺着布条掉下去，竟真的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那些人发现被骗，立刻查看四周。
其中一人朝上望去，发现了艾薇的身影。
那人立刻举枪瞄准，开枪的瞬间，艾薇正好爬到了绳索的尽头，一个翻身，直接跳到了四楼天桥之上。
那几枪刚好射空，打得围栏的玻璃尽数碎裂。
眨眼间的功夫，艾薇起死回生，又逃出生天。
宋筝看得一愣一愣的。
周围甚至还有人下意识喊了声好。
她放下光脑，拨开依然拉着自己的店员，转身走回到玻璃窗前，趴在玻璃上仰着脑袋看四楼的情况。
那个小姑娘……艾薇，艾薇她怎么样了？
顺着四楼的天桥躲到安全的地方了吗？
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宋筝就意识到艾薇不可能这么做。
就像是之前她将自己塞进店铺，而她自己却义无返顾回到天桥上一样。
她是想用自己吸引那些人的火力，好让商区内的其他人逃过这一劫。
宋筝趴在玻璃上喃喃道：“儿砸，你可千万得救下她啊。”
……
然而这一系列的状况与反转发生之后，时间也不过只是过去了区区三分钟。
那些人察觉艾薇上了四楼，一楼的人一边朝通讯里大声说着什么，一边朝楼上跃去。
停靠在三楼的飞行器启动起来，刚要往上飞，四楼之上艾薇忽然从栏杆又翻了出来。
直接从四楼栏杆外一跃而下，直直地跳到了飞行器顶上。
飞行器的天窗正开着。
艾薇的动作堪称迅雷不及掩耳，落到车顶之后一个跨步，如泥鳅似的直接滑进了飞行器内。
驾驶员猝不及防，刚想反击，艾薇将风衣腰带从驾驶座背后直接套在那人的脖子上，骤然发力，重重往后一勒。五秒的功夫，驾驶员直接被勒晕过去。
飞行器刚启动到一半便失去了驾驶员，顿时也失去了重心，眼前就要往天桥一侧坠落下去。
艾薇赶紧将昏厥的驾驶员推到车门的方向，自己则抬手召出操作慢板飞快输入几行代码。
输入的同时，她看到那几名哨兵已经回到了三楼，正朝飞行器飞奔而来。
艾薇冷静地输入了最后一行代码，飞行器在代码的运作下再次启动起来，引擎在一秒之间被提到最高功率，发出了仿佛濒临极限的“嗡嗡”轰鸣。
在那群人冲过来的瞬间，飞行器朝着那些人悍然冲去。
带着力拔千钧的气势，调转过车头方向，轰然撞向他们。
同一时间，艾薇打开副驾驶的ʟᴇxɪ舱门，身体丝滑地一跃而出。
飞行器带起了极大的惯性，直接将艾薇甩了出去，从天桥的这一头，甩到了另一头。
而另一头恰恰正是之前那些人打穿的栏杆玻璃。
满地面洒满了碎裂的玻璃不说，围栏更是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几根杆子。
艾薇的身体瞬间便甩出了天桥。
千钧一发之际，艾薇猛然反手握住了栏杆的金属杆，将身体挂在了上面。
与此同时，天桥的另一边，那群人被骤然发动的飞行器直接拦腰撞上。
飞行器维持着调转车头的角度，直接车头顶着这几个人，从一开始侧靠着天桥的角度方向，直接转了将近270度，随后顶着这几个人，车头朝下，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轰然一声巨响。
无数路人忍不住伸长了脑袋朝下望去。
而宋筝此时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她的视线紧紧地盯着仍然挂在天桥边缘的艾薇。
艾薇面朝外，一只手反手握住金属杆，另一只手有点不自然地向下垂着。
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她逃离的时候，飞行器车门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右手肘上。
右手骨头碎没碎不知道，反正艾薇觉得肯定得骨裂了。
宋筝扭头就往外跑。
不行！她得将那孩子救上来。
结果她才跑上天桥，枪声又起。
艾薇愕然朝下望去，发现被飞行器压在下面的那群人造哨兵居然还清醒着，其中一人握着手|枪，正朝她瞄准射击。
“靠，这些是打不死的小强吗？”
艾薇忍着手臂上的剧痛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咬咬牙，试图使力翻身上去。
下一秒，之前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冒着枪声跑过来，跑到艾薇身边蹲下来，紧张地问道：“艾薇！我拉你上来！手给我——”
艾薇扬起脑袋，对上宋筝的双眼。
艾薇蹙眉飞快道：“这里太危险了，你快走。”
宋筝哪里不晓得这里有多危险。
可是，她知道这一刻艾薇正暴露在那些人的枪口下，比她更危险。
她坚持道：“我——”
艾薇骤然喝道：“回去！”
与此同时，下方枪响的瞬间，艾薇在千钧一发之际倏地松手。
顿时，她整个人笔直地朝下方坠落而去。
宋筝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薇往下掉。
“不要啊！！”
下一秒，远处一台飞行器风驰电掣般擦着商城的地面飞来。
在靠近追上艾薇的瞬间骤然减速。
飞行器的车顶天窗猛地冲出一人，无比惊险又无比及时地一把紧紧抱住了艾薇。
郁鸣夜终于赶到了！
他抱紧艾薇，平稳着陆。
而他之前驾驶着的飞行器在失去驾驶员之后，沿着惯性往前开，却正好撞上了之前那一辆跌落的飞行器，被那飞行器的后车盖一勾，整台飞行器跟着重重摔落下来。
叠罗汉似的，一台叠着一台。
被压在最底下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吐出满口的血，这下彻底不能动弹了。
艾薇脱力地靠在郁鸣夜的怀里，听着他因为紧张而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声。
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甚至莫名还有了点开玩笑的兴致。
她瞄了一眼光脑，笑道：“够准时的啊，说五分钟，还真就在五分钟内赶到了。”
郁鸣夜似乎还有点后怕，一言不发地看她一眼，默默将她抱紧了。
艾薇“嘶”了一声：“疼疼疼。”
郁鸣夜赶紧松开点力道，紧张地问道：“哪里受伤了？严重吗？”
艾薇抿嘴笑笑，趴在他肩上，随即想起什么，默默地抬头往上望去。
宋筝此时已经站起来了，从完好的栏杆边探出一颗脑袋也往下望。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
艾薇忽然笑起来。
“郁鸣夜。”
郁鸣夜偏头：“嗯？”
艾薇说：“你妈妈长得真好看诶。”
郁鸣夜：“……？”
……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小夜的妈妈的？”
艾薇半边上半身被包裹进医疗舱内，正在接受微创的修复手术。
麻醉效果下，艾薇整条右臂都失去了知觉，但人是清醒的。
闲着也是闲着，艾薇就跟宋筝聊了起来。
听到宋筝这么问，艾薇笑笑：“差不多是您当时在我面前坐下之后不久就发现了吧。”
“这么早？”宋筝好奇地眨巴眼，“你怎么知道的？”
艾薇瞥了郁鸣夜一眼，又看向宋筝，笑道：“你们母子俩长得很像啊。没人这么说过吗？特别是他的眼睛，跟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宋筝一听，忍不住弯起眼睛笑。
这一弯，就更像了。
艾薇托腮含笑与她对视。
宋筝这时候忽然一拍脑袋，转头指了指一旁的购物袋，说：“对了，你买的东西之前落在店门口了，我就一并带过来了。”
艾薇没动，温和笑道：“本来就是买给您的，您直接拿去吧，祝您生日快乐。”
宋筝微讶地眨巴眼。
没想到艾薇今天来这里是为了给她买礼物。
更没想到的是，她们俩竟然这么巧都进了同一家店。
宋筝笑得更开心了，看艾薇愈发的喜欢。
“看来咱们眼光很像嘛！”
艾薇嘿嘿笑了。
偏头看了看身边的郁鸣夜，他一脸状况外的表情，显然不太能跟上她们俩之间打的哑谜。
艾薇转回脸，朝宋筝坦然一伸手：“那您给我的礼物呢？我现在也收下吧。”
宋筝本来也是准备送出去的，原想等着艾薇右手的伤处理好了再说，结果艾薇主动提了，她干脆点头道：“好呀！”
说着就扭头拎起装着对戒的盒子，递到艾薇面前。
刚想递出去，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她当时没认出艾薇，自己的那点盘算直接就当着艾薇的面全说了。
惊喜也没了，心意也泄露了。
宋筝和含笑的艾薇对视几秒，她忽然将手上的盒子往儿子手上一塞，说：“儿砸！给你吧，你来送。”
郁鸣夜茫然地捧着盒子：“？”
艾薇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
于是艾薇翻过手，掌心朝下，悠然将手往郁鸣夜面前一伸：“来吧？”
郁鸣夜明显有点没跟上两人的节奏，懵懵地对着盒子看了看，又对着艾薇的手看了看。
随后才在宋筝的催促下后知后觉地打开了盒子。
两枚对戒安静地躺在深蓝色的碎光丝绒布上。
闪耀的宝石光芒顿时打了郁鸣夜一个措手不及：“…………”
艾薇手心朝下在他面前晃了晃中指，笑着催促道：“发什么愣呢？宋阿姨特意送的对戒诶！你不想给我戴上吗？”
郁鸣夜捏起那枚女戒，眨眨眼的功夫，终于回过神了。
他盯着女戒看了看，又抬眸看看一脸揶揄的艾薇，忽然也露出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表情。
他冲着艾薇一挑眉，淡淡反问道：“我怎么不想了？天天在想呢，不就是你一直模棱两可敷衍我，不肯给个痛快吗？”
当着宋筝的面，郁鸣夜故意说得含糊又爆点十足。
宋筝睁大眼，扭头看向艾薇。
脸上冒出一个问号。
艾薇：“……”
怎么还学会反咬一口了？
“哪有敷衍你……我都说了得慢慢来嘛……”艾薇越说声越小，面露心虚。
天知地知他们两人心知肚明，他们之前说的根本不是这回事。
他们身份特殊，而且马上要投入新的行动，于是艾薇便想着将刻印的事再往后推一推。
结果郁鸣夜就有点闹起了小情绪。
郁鸣夜小声说：“那就拿出不敷衍的态度来啊。”
艾薇：“……好。”
唉。
这能赖她吗？
不等她想出合理合情的说辞，郁鸣夜抬手握住她的手心。
艾薇便将中指抬了抬。
结果郁鸣夜眼也不眨地就将她的中指推到一边，捏着戒指直接就往无名指上戴去。
这一瞬，郁鸣夜手速惊人。
快得艾薇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睛一眨，再睁开，就发现自己无名指上多了枚戒指。
直接往无名指上戴啊……？
艾薇愣神的功夫，郁鸣夜对着她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能反悔。”
宋筝在旁满意地猛点头。
“这才对嘛！真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作者有话说：
郁：四舍五入就是结婚了！
第134章
霍重英从黑塔医务室门口探进一颗脑袋。
“艾薇, 治疗结束了吗？”他说，“有一个人活下来了, 你之前说要参与审讯？”
艾薇扭头看了一下自己手臂上医疗舱的治疗进程。
治疗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 正在进行最后的缝合包扎。
艾薇等了两秒，等缝合完毕，直接点了退出进程, 左手直接拿起机械臂上已经准备好的膏药贴布，“啪”地自行往胳膊上一贴, 飞快起身道：“结束了，我现在立马过去。”
说着, 她偏头朝宋筝颔首道：“我先走了。阿姨，晚上的生日宴我可能去不了了, 先跟您说句不好意思。”
时间已经不早了, 艾薇不知道审讯得拖到几点。
但她又实在不想错过从那ʟᴇxɪ人口中获取情报的机会。
宋筝理解地点点头：“知道了, 安心去吧。礼物和祝福我都收到了。谢谢你了。”
郁鸣夜也跟着站起来：“妈, 那我……”
宋筝无声地点点头, 比了个“去吧”的手势。
于是霍重英带着两人匆匆离去。
宋筝跟在他们身后从医务室走出来，站在门口, 无声地望着走廊上他们一路远去的背影。
一直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
这一幕似曾相识。
又或者说她太熟悉了。
过去她曾无数次望着自己丈夫离去的背影, 目送他离开首都星, 前往沦陷区前线执行任务。
直到某一天, 他再也没能回来。
自从儿子告诉她, 他想进特战学院的时候, 她曾无数次担忧过会不会将来有一天，他会像他父亲一样, 再也回不来了。
但人总有自己能走、想走, 并且该走的路。
她不会干预儿子的选择, 就像她当年也从未想过改变丈夫的想法。
只是，这一刻她忽然很高兴，儿子选择的这条路上，今后有人陪他一起走了。
……
艾薇走进黑塔刑讯室旁边的监察室。
隔着单向玻璃，他们能清晰看到刑讯室里那名人造哨兵的一举一动。
此时只有他一人坐在刑讯室的正中的医疗舱内。
医疗舱半扣住他的上半身，令他动弹不得的同时，勉强维持着他的身体机能。
艾薇低声问：“他说了多少？”
霍重英抱臂说：“什么都没说。”
艾薇又问：“吐真剂用了吗？”
霍重英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按照联盟法律，除非已经经过联盟法院审判定罪的罪犯，按规矩来说，黑塔不能对普通嫌疑人用吐真剂。”
艾薇看都没看他，听完这一番大尾巴狼似的发言，她平静道：“得了吧。当时现场几百个人都盯着，你管他叫普通嫌疑人？你当我三岁小姑娘呢？恐怖分子不适用这条法律。我现在就算弄死他，也没人能拿我怎么样。”
“所以，你到底用没用吐真剂？”
霍重英无奈地瞥她一眼，只能老实回答。
他压低声音说：“用了。”
艾薇：“然后呢？”
霍重英：“然后发现吐真剂中的一部分成分，比如硫喷妥钠和东莨菪碱等都对他不起作用。”
艾薇舒展了一下四肢和双手十指，说：“那我去吧。”
霍重英诧异地看着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室内监控的方向，脱口道：“刑讯逼供可比吐真剂更严重。被查到会很麻烦的。”
艾薇摆摆手：“放心，不会留下把柄的。”
见她这么笃定，霍重英只好由她去了。
他和郁鸣夜继续留在监察室，注视着艾薇打开刑讯室门，走向那名哨兵。
霍重英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又缓缓地吸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感。
这种感觉在他第一次见到艾薇的时候他便若有似无地察觉到了。
他从艾薇身上嗅到了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他偏头看向身侧的郁鸣夜。
这小子小时候他也见过几次，活泼天真，十分好懂。
这次见面，总觉得这孩子也变了许多。
霍重英一时说不上来郁鸣夜身上究竟是有了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觉得，他现在跟艾薇有点像。
真是奇了怪了。
这两人明明都是在首都星这种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为什么总给他一种淡淡的亡命徒般的印象？
特别是艾薇。
据说她家父母都是文质彬彬的科研大佬，怎么偏偏她一身强烈的女流氓头子气质呢？
霍重英拉回思绪，视线在郁鸣夜平直的嘴唇线条上定了定。
郁鸣夜此时的表情很严肃。
霍重英半开玩笑地问道：“怎么了？该不会担心艾薇吧？你放心，那个人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不会出意外的。”
郁鸣夜目光一瞬不瞬地穿过玻璃落在艾薇身后，半晌，他慢慢地说道：“我忽然有种预感。”
霍重英：“什么？”
郁鸣夜说：“我们很可能需要提前前往迷雾之都了。霍队长，你最好立刻通知你的队员们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霍重英：“啊……？”
……
艾薇进门的时候，那名人造哨兵警惕地看向她，抿紧嘴唇，负隅顽抗道：“哼……别在我身上下功夫了，你们根本不可能从我这里问出什么情报。就算刑讯逼供也没用！我不怕疼，更不怕死！”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死。”艾薇冷淡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望着他，“因为你们被制作出来的唯一用途，就是死。等那些人的目的达成，你们就再也没有用了。”
三十年后的世界，人造哨兵数量稀少。
一方面是他们的寿命本就不长，另一方面，则是他们的制造者已经不再需要他们，停止了继续制造更多的人造哨兵。
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们就像是被人洒落在历史长河里的几滴水。
转瞬之间就被洪流吞没，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来。
那人一愣，下意识觉得艾薇在诈他，他磨了磨后槽牙，骂了句：“你放屁！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艾薇没什么耐心。
无言地收回了审视的视线。
她今天本来也没打算套他的话。
因为正如她所说的那般，这人就是个死士。
跟其他几名死掉的人一样，不过就是几枚棋子罢了。
死就死了，弃就弃了。
谁会让一枚弃子知道过多的情报呢？
不可能的。
所以，艾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任何常规的审讯方法去对付他。
她抬手张开自己的左手。
掌心里浮起一抹浅蓝色的光团。
碎光闪烁之间，一只银蓝色的蝴蝶振翅而起。
这只蝴蝶看起来似乎比之前要大了一圈。
艾薇能清晰看到翅膀上银色叶脉状的银色纹路，和叶脉之间泛着蓝的透明鳞片。
翅膀一扇，如同在眼前绽开了一朵宝石花。
美不胜收。
足够美，也足够有迷惑性。
正如艾薇给人的第一印象。
艾薇朝着那人微微一笑，趁着那人愣神的功夫，蝴蝶悄然飞到了那人的头顶。
盘旋之间，银色的鳞粉悄然洒下。
艾薇看着那个人的目光逐渐失焦，眼底缓缓浮现出一抹银蓝色。
迷幻的力量悄然启动。
蝴蝶的鳞粉瞬间为这人制造了一场强烈的幻觉。
她能让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也能让他看到她想让他看到的画面。
可惜她的精神力并不足以支撑太久，所以她决定速战速决。
艾薇抱臂站着，脑海中快速思索起最佳最快的解决方案。
这些人为什么要攻击她？
……不对。
霍重英说过，那群人使用的弹|药并非是杀伤性的子弹，而是麻醉弹。
所以对方的目的是为了抓住并带走她，而不是杀死她。
他们想让她去哪里？
是认为她能为那些人提供什么价值？
虽然这个思路迷雾重重，但艾薇的直觉告诉她，顺着这个思路下去不会错。
艾薇闭上眼。
蝴蝶再次扇动翅膀。
幻觉中，她悄然抹去了他行动失败的记忆。
时光仿佛倒转，骤然将他拉回了A商区的下午。
玻璃幕墙碎裂的漫天脆响震耳欲聋，飞行器悍然冲入室内商城。
他从飞行器中端着步|枪钻出天窗，朝着目标人物飞快瞄准。
周围所有的人和物都瞬间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他的眼中只剩下一个人——只身一人站在天桥上的艾薇。
他面无表情扣动扳机。
“嘭”——
天桥上的艾薇应声倒地。
麻醉弹直接射中了她的前胸，立时发挥了药效。
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飞行器精准地靠着三楼天桥停下，两名人造哨兵从飞行器上推门而出，直接扛起目标。
飞行器随即掉头，顺着来时的路线折返。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事情的发展自这个地方便彻底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却是完全按照他之前的计划进行。
艾薇的目的便是这个。
她不需要知道他来自哪里。
她只需要知道他将要去往哪里。
只要顺着这一路的发展，她一样也可以找到站在他背后的那位“诺亚”。
……
五分钟后，艾薇离开了刑讯室。
回到监察室内，她对上郁鸣夜和霍重英的目光。
霍重英立刻问道：“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吗？”
艾薇偏头看向玻璃墙另一侧。
幻觉消失之后，那人的目光逐渐恢复清明。
但幻觉和现实交缠在了一起，令他产生了瞬间的迷乱。
他茫然无措地打量周围。
幻觉之中，他明明已经成功带走了艾薇。负责接应他们的人一路带着他们离开了首都星。为了防止被人查到身份和踪迹，他们无法通过官方的跃迁点，只能沿着联盟边境线的外围一些民用的或者是黑市使用的跃迁点航行。
辗转十多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迷雾之都。
艾薇抬眸看向霍重英，正色道：“霍队长，建议你让雷霆尽快做好准备，我们可能要ʟᴇxɪ提前行动了。”
她随即将自己刚才获取情报的手段说了一遍。
霍重英听得目瞪口呆。
“你有这本事怎么不早说？”
他疑惑道：“我怎么记得你们向导系新课程里没这个？”
自然不可能有这个。
这东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只有她的精神体能做到。
艾薇淡定答道：“没试过，第一次用。”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
艾薇上辈子用过几次。
这种方式很大概率会对哨兵的精神海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
因此她即便能用，也不会轻易使用。
霍重英摇摇头：“算了，这些先放在一边。那你的打算是？”
闻言，艾薇抬眸看向郁鸣夜。
两人甚至没交流，只是眼神这么轻轻一碰。
郁鸣夜沉思两秒，问道：“将计就计怎么样？”
这话显然与艾薇的想法不谋而合。
艾薇勾唇一笑。
她觉得现在他们俩的默契是越来越高了。
她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么想的。现在时间上还没过去多久。商区还被封锁着，当时所有的目击群众都已经妥善善后了，也就是说，现在外面的人只知道A商区两个小时前发生了重大‘意外事故’，却并不清楚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包括接应他们的人。”
霍重英跟上了她的思路，立刻明白过来。
他意外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所以你打算假装真的被绑架？……那你呢？”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霍重英看向郁鸣夜。
艾薇说：“最佳的方案是由他假扮成那群人之一，直接带着我通过他们提前布置好的撤退路径，跟他们前往迷雾之都，直捣黄龙。根据我刚才看到的画面，他们跟接应的人似乎并不相识，完全是凭着暗号接头。”说着，艾薇露出狡猾的微笑，“这么大的破绽，咱们不利用一下实在说不过去啊。”
“然后，霍队长你就带着雷霆沿途跟上，随机应变。只不过……郁鸣夜他毕竟是S级哨兵，就算能瞒过前两个关卡，后续只怕也瞒不住。”
霍重英摩挲着下巴沉思片刻，抬眸道：“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帮你们解决。”
几分钟后。
一支大约只有一根手指长短的浅黄色针管递到了他们的面前。
肖正海拿着这东西，笑道：“黑塔科研2室最新出品，强效哨兵精神力抑制剂。1型抑制剂能令B级及B级以下的哨兵在短时间内伪装成普通人；2型是加强版，效果较强，能令A级哨兵伪装成普通人。目前只有这两种，联盟的S级哨兵太少，根本没有多少临床试验的机会，因此，目前还没有针对S级哨兵的抑制剂。按照系统的反复模拟估算，这个2型抑制剂对小夜也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差不多能够将他伪装成普通的A级或者B级哨兵。”
这反而合了艾薇的意。
艾薇点头说：“这样更好。我们本来就是想将他伪装成A级哨兵。对了，您说的效果维持一段时间，这个时限大概是多久？”
肖正海说：“针对A级哨兵，差不多能维持三到四个月。如果是他的话，时间可能会稍微短一点，但应该至少可以维持一个月以上。”
艾薇点点头。
一个月，足够了。
她扫了一眼时间，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零十分钟。
既然计划已经定了，那么他们就该立刻行动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然是为帅气的女鹅尖叫的一天~
第135章
按照艾薇的计划, 她打算将计就计。
让郁鸣夜假扮成那名哨兵，掳走艾薇之后, 按照那些人原定的计划, 前往迷雾之都。
只要到了那里，他们就可以通过“诺亚”安排好的人，直达他们的老巢。
因此, 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霍重英花了十分钟时间给他们准备好了所需的东西，肖正海则将一路上可能会用到的资料情报全数发给了他们。
霍重英说：“除了抑制剂之外, 还有另外一些帮助你们伪装的东西。清单和使用说明都发给你了，到时候你们在路上确认一遍, 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们。另外，我们会不着痕迹地安排好, 在他们不会发现的前提下, 帮你们在五天之内到达迷雾之都。到那边之后, 我们再找机会联系你们。”
艾薇点点头。
使劲紧迫, 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周密的安排了。
又过了几分钟, 艾薇与郁鸣夜搭上了黑塔安排的民用飞行器，伪装成他们从路上劫持的过往车辆, 司机则是雷霆的队员谢飞。
车子一路朝着艾薇标注的地点行驶着。
艾薇和郁鸣夜则趁机清点和确认他们拿到的东西。
伪装的第一步, 要骗过对方的视觉。
只要在视觉上营造出足够的信息, 对方在观察到那些关键信息之后, 就会自动代入并判断他们的身份。
有时候甚至不必他们自证身份去解释前因后果, 对方自己在潜意识中就会帮他们自圆其说。
艾薇给自己和郁鸣夜的脸上身上弄出了不少假伤口和脏污。
乍一眼望上去, 极为逼真。
一看就知道他们经历过一场恶战。
谢飞从后视镜里拿眼瞄他们，忍不住说：“这也太真了吧, 艾薇你连特效妆都会？”
艾薇勾勾唇：“这算什么特效？”
受的伤多了就知道真正的伤口是什么样了。
伪装得差不多了, 最后艾薇抬起手, 看看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抬眸揶揄地看向郁鸣夜。
郁鸣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艾薇的意思。
既然要伪装，那么手上的戒指肯定得拿掉。
不然……绑匪和人质居然戴着同款对戒，这说出去谁敢信？
反正艾薇自己是不敢的。
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郁鸣夜。
这戒指才戴上手不到一个小时就得摘下来。
他的快乐如此短暂。
连艾薇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忧桑。
“这样吧。”艾薇想了想，从雷霆提供的工具箱里翻了翻，抽出一根特种纤维制成的透明绳索。
她用小刀将绳子截下来一段。
绳索原本由无数条纤维束成，一断便散了开来。
艾薇从中抽出十几根纤维，熟练而又快速地扎成一股透明的细绳，然后伸手抓过郁鸣夜的手，将他中指上的戒指摘下来，串到了绳子上。
戒指穿过绳子“咕噜噜”落下来，眨眼间从戒指变成了吊坠。
艾薇将绳子举到郁鸣夜面前：“先这样凑合着戴吧，怎么样？”
郁鸣夜目光落在项链上。
还怪好看的。
艾薇歪头看看他：“我给你戴上？”
郁鸣夜：“好。”
于是艾薇挺身向前，双手环过他的肩膀绕到他后颈，手指灵巧地打了个坚固的活结。
刚松开手想要退回去，她一偏头，发现郁鸣夜也正偏过脸，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眨眨眼。
郁鸣夜没答，只是目光顺着她眼睛一路往下，在她双唇上顿了顿。
下一秒，他便抬起下巴，在她嘴巴上亲了一下。
这个就当是补偿了吧，他想。
等艾薇坐回去，他扫了一眼她的手指，问道：“那你的呢？”
“我也摘呀。”艾薇说着，人已经转过去又抽了十几根纤维。
郁鸣夜探过手，将她手里的纤维接了过去：“我来吧。”
他的记性很好，记住了艾薇刚才的动作，他学着她的样式，稍显生疏地也扎好了一根细绳。
“给。”艾薇主动将自己的戒指递过去。
郁鸣夜觉得她有点主动过头了。
但看她一脸坦坦荡荡地写着“我配合不？”，不光是将戒指递过来，也跟着将脖子也凑过来了。
艾薇原本头发的长度刚到脖子，这段时间没来得及修剪，已经长到了能披在肩上的位置。
她抬手一撩后颈的头发，露出脖子后一段雪白的皮肤。
他垂眸接过戒指，同样往绳子上一串，然后俯身系在她脖子上。
然后趁她不注意，偷偷系了个死结。
……
十几分钟后，飞行器到达目的地。
车舱内，已经准备完毕的两人朝着车外看去。
此时他们正在一片堆满了集装箱物流中心，旁边就是民用星舰起落场。
整片物流中心占地很广，他们的目标在C6区。
天色逐渐暗下来。
飞行器一路沿着通道拐进C区，放眼望去，整个C区似乎没什么人。
直到靠近C6，郁鸣夜察觉到了几个人的视线。
两个仓库卸货员打扮的男人正站在C6区的一个集装箱前，一边抽烟一边聊天。
随着飞行器的出现，这两人警惕地望过来，其中一人甚至掐灭了烟，起身准备过来。
郁鸣夜与艾薇对视一眼。
“准备行动吧。”
……
集装箱前，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辆飞行器。
两人低声说道：
“之前看新闻怎么说A商区的骚乱已经被黑塔镇压下去了？”
“这该不会是黑塔那边的人伪装了派来抓我们的吧？”
“抓我们这些小喽啰？有那个必要？”
“不管有没有必要吧，咱们的小命要紧啊。”ʟᴇxɪ
“那我去看看。”
“行，哥你小心点。”
说着，其中一人猛嘬了一口烟，将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径直朝着停下的飞行器走去。
“什么人？”
走到二十多米距离的位置，那人警惕地停下脚步，扬声问了一句。
下一秒，停下来的飞行器上后车门轰然被人踹开。
车门被踹得重重撞在飞行器的外壳上，车门上藕断丝连的连接处发出一声行将就木的“嘎吱”声。
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随后转身弯腰，将另一个人扛麻袋似的扛在肩上。
转过身的同时，只见那人利落地从腰间抽出手|枪，连一丝停顿犹豫都没有，直接朝着驾驶座上的人开了一枪。
“嘭——”
那名前来查看的男人倏地瞪大了眼，脚不自觉地软了一下。
驾驶座上，谢飞踩着枪声响起的节奏，流畅地朝操作板倒了下去。
他进雷霆以来最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为了骗过那个人，他还特意将脸朝着那人的方向，露出了事先画好的血淋淋的血洞。
双目暴瞪，一脸死不瞑目的样子。
伪装的第二步，先下手为强地给对方施加预期之外的心理压力。
艾薇被郁鸣夜扛在肩上，趁着他转身的角度眯着眼睛朝谢飞看了一眼。
嘶……干得漂亮。
挺有视觉冲击力的。
这一下显然也唬住了对方。
那人明显虎躯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谢飞看了半天。
奈何距离过远，天色又暗下来，根本看不清细节。
那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郁鸣夜越走越近。
走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三五米的时候，那人顺势也看清了郁鸣夜脸上狰狞的伤口和身上鲜血淋漓的创口。
一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刚才看到的中心商区的新闻报道。
听说那里发生了一场恶战，此时再看这人的惨状，几乎不用确认这人的身份，他就信了一半。
再看他肩上扛着的人质，他差不多又信了几分。
郁鸣夜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他。
连帽衫遮挡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狠厉的眼神。
郁鸣夜冷冽地看向他，漠然说道：“愣着干什么？走吧。”
那人对上他视线的瞬间，下意识后退半步。
随即想起自己的任务，他咬咬牙上前一步拦下郁鸣夜，说：“先确认暗号再说。”
说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暗号的前半句：“物竞天择？”
郁鸣夜冷漠地看着他。
一秒后，他跟着吐出四个字：“基因不朽。”
物竞天择，基因不朽。
这是艾薇利用幻觉从那名人造哨兵口中得到的接头暗号。
那人听完，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反应，算是彻底卸下了戒备心。
他朝郁鸣夜一招手，转身道：“走吧，跟我来。”
这两人将他们塞进了一只已经装满了货物的集装箱角落里。
这个角落四周被贴满了特制的材料板，能够躲过系统扫描，令系统检测不出任何的活物反应。
两人趁着下一班运输舰船起飞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所在的集装箱塞了进去。
临出发前，先前跟郁鸣夜说过话的男人特意叮嘱道：“到达下一个接驳港口之前，你们绝对不能从集装箱里出来，至少得先忍十个小时。下一段我会帮你们找一个客舱的位置。”
这对艾薇和郁鸣夜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两人靠在角落里，感受到集装箱在运输过程中的所有轻微震荡。
直到感受到片刻的失重的瞬间，艾薇极有经验地判断道：“起飞了。”
接下来，真的是长达十个小时完全枯燥的航行了。
艾薇朝郁鸣夜伸出手。
“来吧，闲着也是闲着，再给你做一次疏导。”
两人肩并肩靠着，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精神力流过去的同时，艾薇闭眸跨进了他的精神图景里。
来得次数太多，她现在来这里熟悉得宛如在进自家后花园。
她落在雪原尽头的悬崖上，负手看着面前黑海滚滚。
只看一眼，艾薇便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怎么觉得，这片黑海比上一次她为他疏导时，更浓了一点？
“怎么了？”
郁鸣夜从身后抱过来，下巴搭在她的肩上，低声问道。
艾薇指了指面前的黑海，疑惑地问道：“你最近压力很大吗？为什么精神黑斑感觉比起之前变得更多了？”
郁鸣夜垂下眼，敛去眼中时时刻刻在翻涌的渴望情绪。
压力大吗？
应该是吧。
哨兵对属于自己的向导的渴求本能一直在折磨他。
但他也很清楚，刻印必须双方自愿。
一旦其中一方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在刻印的时候也容易遭到反噬。
这也是他第一时间排除掉再次单方面强行精神结合的原因。
当初这么做是为了救回她。
而现在他如果再这么做，那就是在伤害她。
天知道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伤害她。
还能怎么办呢？
憋着吧。
他磨了磨半边犬牙，深吸了一口气。
“不晓得。反正你把它们净化掉就是了。”
这片精神图景已经完全适应了艾薇的疏导。
最初疏导时，还是温温柔柔的连绵细雨。
随着艾薇体内精神力的增加，现在疏导的强度和效率也跟着增加。
天边云层连绵飘来，很快便在翻涌的黑海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大雨下得很有气势，温和强大地笼罩过来，却并不给人以压抑、激烈的压力。
雨点连续不断地落进黑海里，激荡起无数朵雨花。
精神黑斑在雨水的冲刷下不断地褪色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海水中的黑色便被洗掉了不少。
这一次疏导的效率令艾薇非常满意。
她转过头亲了一下郁鸣夜。
抱住他的同时，双臂绕过他的肩膀。
“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多精神黑斑。”
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地说着：“刻印的事拖了又拖，是我不好。不过……你其实也明白的吧？精神结合之后，结合热随时会来。我们现下这个情况，还有很多事情必须要尽快去做，我真的不能将我们置于险地，你说是吗？等这一趟从迷雾之都回来好不好？等事情该解决的解决了，然后管他什么诺亚还是老爹的，都丢一边自己凉快去。到时候你说什么时候刻印就什么时候刻印，你说去哪刻咱们就去哪刻，想咋刻咋刻，都你说了算，我全听你的，行不？”
郁鸣夜闷不吭声地听着。
艾薇说话总是带有极强的迷惑性。
他努力想要分辨艾薇这些话究竟是在敷衍，还是认认真真在许诺。
听到最后，他已经顾不上分辨了，忍不住被她的话逗笑了，闷闷地埋在她肩窝里笑出了一声。
“不止是刻印。”他抱紧了她，低声说。
艾薇：“嗯？”
郁鸣夜：“回来还得跟我领证去。”
艾薇满口答应下来：“行，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郁：总觉得老婆立了一堆flag……
第136章
近十个小时后。
集装箱内的两人再次察觉到星舰重力的轻微变化。
艾薇睁开眼, 脑袋从郁鸣夜肩上抬起来，轻声说：“到了。”
郁鸣夜也跟着说道：“有人过来了。”
艾薇“嗯”了一声, 嘱咐道：“”
两人快速分开, 郁鸣夜坐到集装箱里唯一的椅子上，艾薇则蜷缩成一团靠在角落，假装依然昏迷着。
几分钟后, 集装箱的大门传来“吱吖”一声低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步走到两人所在的角落。
角落里, 集装箱的墙面上贴着一枚圆饼大小的磁吸灯，亮着一团昏暗的光。
那个男人走过来, 抬手将磁吸灯的光调亮了一级。
郁鸣夜抬眸。
这人就是之前领着他们过来的那个人。
矮几边摆着两张简易折叠椅, 郁鸣夜坐了一张, 他就抽过另一张坐下。
他似乎有点聊天的兴致, 也不管郁鸣夜回不回应他，他坐下继续唠嗑道：“这次你们也算是运气好, 往年这个月份, 每次都至少要盘查个一两天, 这次直接放我们过去了。这么一来, 你们估计七八天就能到。”
郁鸣夜没说话, 只是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其实不用说他们也知道。
艾薇在幻觉中看到他们差不多用了十多天的时间, 但这回有黑塔有意无意在暗中给他们大开绿灯，别说七八天, 大概五天内就能到达。
那人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咽了咽口水, 继续说道：“你别这么看我，我们现在好歹也是坐在同一艘船上的人了，怎么也算是自己人。哎——”
他凑过来点，说：“小哥你怎么称呼？我姓毛，别人都喊我老毛哥。跟我一起来的那个比我年纪小点，姓方，喊他小方就好。”
郁鸣夜还是没理他。
艾薇闭着眼，脑中开始快速盘算起来。
这个时候，不管开不开口都有点难办。
现在他们并不清楚这个老毛究竟知道多少。
多说多错，保持沉默才最安全。
但是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说，这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艾薇想ʟᴇxɪ了想，抬脚用鞋底在地面上一磨，适时发出了点声响。
在郁鸣夜和老毛同时望过来的瞬间，她假装自己刚醒，低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目光一点点聚焦在两个男人身上，看清的同时，她的脸上浮现几分惊恐，她诧异地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在郁鸣夜身上，不敢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气，顺带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一整套动作，她做得如行云流水。
将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质演绎得淋漓尽致。
老毛并不清楚艾薇的底细。
只不过身为哨兵，天生对向导有着一定的感知力，知道艾薇应该是个向导无疑。
他上下打量艾薇一番，奇怪道：“这小姑娘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功夫将她带去那边？”
郁鸣夜拿起来，朝艾薇走过去。
老毛从郁鸣夜身后探出头，说：“喝吧，没下毒。”
艾薇警惕地看他一眼，没动。
老毛耸耸肩，又坐了回去，提高一点音量说：“不用担心，这东西是我刚才从星舰乘务员那边拿来的，你自己看，包装都没拆呢。”
这番话像是说给艾薇听的，实际上也是说给郁鸣夜听的。
在他看来，郁鸣夜刚才让艾薇先喝的举动，看起来像是在照顾她，实际上是在拿她试毒。
也是，像是他们这种来路不明的“黑户”，不这么警惕才不正常。
这一下，老毛心里对这俩人最后的那一点点疑心也散去了。
“唉，我看你们俩挺年轻的，第一次走‘黑路’吧？”老毛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推心置腹道，“不用怕我会害你们。我们这些‘纤夫’都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比你们更希望事情能办得顺顺利利的。我们这行的规矩就是定金先收一半，等把东西送到了才能钱货两清。你在我手上要是出了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艾薇自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面上不太好表现得太老练太淡定，于是依然维持着惊恐与紧张的表情。
老毛又絮絮叨叨地跟他们聊了一会儿，没一会儿，另一个人一路小跑着过来。
人未到，声先至。
“老毛哥老毛哥！”
连喊了好几声，人才终于跑到跟前。
老毛扭过头，朝他骂了一声：“喊什么喊？生怕别人听不到是吧？”
来的人就是老毛之前提到的小方。
艾薇抬眸看去，这个小方年纪很小，估计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个头不高，比艾薇高不了多少，剃着板寸头，整个人看着细瘦伶仃的，像根豆芽菜。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全身。
嗯……没有精神力波动。
除非这人是个像她一样隐藏精神力的高手，不然就是个普通人。
小方吐吐舌头，搔搔后脑勺，憨憨笑道：“我这不是忘了嘛。哥你放心，我来的时候检查过了，这附近没人。”
老毛哼了哼，问道：“啥事儿？”
小方赶紧说：“时间差不多了。哥你不是说趁着进港很多人要转乘，星舰上流动性大，这个时间行动最不容易引人注意吗？”
比起老毛的老练，小方看起来就像是刚入这一行不久，一切都很生涩。
老毛“嗯”了一声，起身对郁鸣夜询问道：“那我们就走吧。这小姑娘醒了怎么办，再弄晕吗？一会儿人多了，她要是乱说话就不好了。”
艾薇顿了一下，朝郁鸣夜看了一眼。
郁鸣夜平静道：“没事，她说不了话。”
艾薇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装哑巴，简单。
但她还是装作刚发现的样子，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喉咙。
张开嘴想要发声，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能慌张地睁大眼。
老毛放下心来：“行吧，那就走吧。”
说完，他率先往前走。
不想，小方站在原地，看着艾薇突然双目大睁。
这莫名的反应令艾薇心头“咯噔”一声。
这人谁？
他该不会认识她吧？
要说她的知名度，其实也没那么大。
来来去去认识她这张脸的，也就四大军校里那么一帮人。
伊甸上的玩家虽然有不少人听说过她的名字，但伊甸上对人脸有一定程度的微调，跟现实中的长相并不完全相似。
她就不信了，她长得那么有辨识度吗？
艾薇面上茫然无辜地回视小方，心中冷静缜密地盘算着各种情况的应对方案。
结果，这位小方同志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半晌。
然后，在磁吸灯昏暗光线的映照下，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呆愣愣地喃喃道：“好好看的妹子啊……”
艾薇：“……”
郁鸣夜：“……”
万万没想到。
小方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一时间眼睛都看直了。
直到走在前头的老毛催促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朝艾薇走了几步。
艾薇赶紧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缩了缩身体。
小方赶紧说：“哎，妹子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艾薇心说，她当然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她现在倒是有点怕她身边那个人伤害他。
郁鸣夜沉默地盯着小方，适时往前站了两步，将艾薇挡在自己身后。
可惜，这个小方是个没什么眼力见的。
郁鸣夜挡开他，他就干脆上前几步，绕过郁鸣夜，主动走到艾薇的另一侧，认真说：“真的呀，你别害怕。我叫方诚，老毛哥都叫我小方。”
艾薇：“……”
小方又说：“行了，一会儿时间来不及了，你先跟我走吧。”
说着，他就准备伸手去抓艾薇的手臂。
结果手指还没碰到艾薇，小方忽地“啊”了一声。
郁鸣夜眨眼间伸手，他的食指与中指夹住小方两根手指的指根，拇指顶在指尖上，拇指往前一压，直接将小方的手指摁着往后掰。
小方顿时疼得叫起来。
郁鸣夜冷冷看着他：“不要碰我的人…质。”
小方疼得快哭了，猛吸气道：“好好好，不碰就不碰，你快放手啊疼疼疼。”
郁鸣夜这才松开手。
经过这一下，小方总算学乖了不少。
他不敢再往艾薇那边凑，捂着受了外伤的手指和受了内伤的小心脏，哭唧唧地小跑着跟上了老毛。
“呼……”艾薇呼出一口气，哭笑不得地往郁鸣夜那边递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郁鸣夜倒是没什么表情，抿直了嘴角，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往前走。
看似握得极重，但实际上却丝毫没用力。
艾薇撇过脸，偷偷轻笑了一声。
……
老毛带着他们走出了货舱。
趁着星舰在港口有不少乘客换乘，还有不少队伍在卸货，他们顺利混进了底下比较乱的客舱。
民用的星舰大多分很多种，有的是纯客运的星舰，大多票价比较高，很多人买不起客运的航票。
因此，客货混运的服务便应运而生，这种星舰的客舱大多比较简陋，是由原本的货舱改建而成。很多人为了能在航票上少花点钱，宁愿忍受混运客舱的脏乱、空气不流通等缺陷。
一般来说，这种混运的客舱经常还会伴随着超载等安全问题。
所以联盟为了防止出现这类问题，经常会在货舰进港之后安排定期查验。
查验属于是临时抽检的性质，但久而久之，经常跑这个路线的人也慢慢摸索出了一定的规律。
按照规律，最近一段时间正是核查最严格的一段时间。
老毛原本也打算好了会在这里耽搁一两天，没想到上头直接放行。
于是星舰进港补充完能源之后，很快便继续开始了航行。
客舱基本被隔成了无数个格子间。
老毛的这个格子间还算不错，是个靠窗的小隔间，两边装了两张软座长榻，中间安了张桌子。
软座长度能容三个人并排坐，也可以让一个成年人稍微缩手缩脚地躺着。
郁鸣夜让艾薇坐到里面靠窗的位置，自己则坐在靠隔间门口的位置，好随时能随机应变。
老毛在他对面坐下。
老毛看看郁鸣夜，又看看小方，欲言又止。
按照往常，都是小方跟他一起坐在靠门边的位置。
他原想把小方叫过来跟人换个位置。
一抬头，看到郁鸣夜那冷冽的脸和一身单薄衣服也遮不住的健硕肌肉线条，默默将话咽回去大半。
一扭头，看到自家小跟班那一双眼睛只差要粘到对面小姑娘连上去了，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那什么……算了算了。
小方坐在艾薇对面，视线不住地往她身上飘。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小心脏就忍不住地小鹿乱跳。
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啊！
就算一身的伤，脸上也灰扑扑的，可是那蓝汪汪的大眼睛，那奶白色的巴掌脸，怎么看怎么楚楚可怜，怎么看怎么我见犹怜。
令他忍不住生出了无限的保护欲。
小方跟着老毛在这条线上跑过很多年，拉过货也带过人，见过的人少说也得好几万了。
他从没见过她这么漂亮的人。
漂亮得像是一朵纯洁ʟᴇxɪ无瑕的百合花，又美丽又脆弱。
小方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半天，颇有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憨憨之气，一见郁鸣夜坐得比较远，他往艾薇面前凑了凑，忍不住跟她套近乎。
“哎，妹子。接下来咱们还得朝夕相处好几天呢，咱们互相认识下呗？我看我应该比你大几岁，你就喊我小方哥就好了。”
小隔间里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这一说话，谁听不见？
郁鸣夜凉飕飕地看过去，无形地散发着A级哨兵的压迫感。
小方此时有老毛在中间坐着，凡事有大哥挡着，他便大着胆子就当没看见，一心一意撩妹。
老毛叼着没点燃的烟卷无语望天。
弟啊，你要是撩得太嚣张，哥恐怕也护不住你。
艾薇无语地看着小方。
他刚才说啥？
喊他小方哥？
她即便不看郁鸣夜的表情，也知道此时此刻他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没准已经将小方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了。
她面无表情在心中一叹气。
傻孩子，活腻了你就直说，干嘛非要作死呢？
半晌，她默默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小方反应过来，赶紧说：“哦对对，你说不了话，没事没事。你在心里喊就行了。”
艾薇：“……”
喊你爸爸。
作者有话说：
郁鸣夜：已经记本上了，就排在裴绿茶后面。
第137章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段航程, 小方都在当着郁鸣夜的面朝艾薇献殷勤。
一会儿问她渴不渴饿不饿，一会儿问她会不会不舒服, 要不要睡觉。
殷勤得令艾薇简直想掐住他的脖子, 让他赶紧闭嘴。
他要是再说下去，别说他要被郁鸣夜记在本上，搞不好连她也要受波及。
直到某一个时刻, 郁鸣夜终于忍无可忍。
掏出之前“干掉”谢飞的那只枪，面无表情往桌上一拍, 拍得桌上一堆小方掏出来献宝的零食饮料都跟着颤了颤。
这下小方才总算老实了。
小隔间内安静下来，一时就只剩下了呼吸声。
艾薇也跟着闭上了眼。
闲着也是闲着, 她开始复盘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信息。
目前，她和郁鸣夜所知道的绝大部分情报, 都来自于他们曾经的亲身经历和记忆。
她对三十年前的细枝末节并不了解, 所以详细信息都源自于郁鸣夜的记忆。
他当初加入雷霆, 以黑塔的身份追缉“诺亚”, 并因此获得了相应的线索, 比如“诺亚”的五个主要基地，以及战争爆发的初始点——迷雾之都。
当年他们失败了。
因为他们发现得太晚, 介入得太迟。
即便已经拼尽了全力, 依然无法挽回依然倾颓的劣势。
为此, 郁鸣夜特意跟她一起复盘过当时的状况。
他们之所以会失败, 主要原因大致能归结于三点。
第一, 外患。
早在他们发觉之前, “诺亚”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联盟中活跃了数十年，在联盟各处埋下了无数的钉子。
钉子的数量太多, 以至于仅仅只是拔除那五个基地也完全无济于事。
第二, 内忧。
联盟内部的蛀虫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多。
万里长城之下, 早已经筑满了无数蚁穴。
腐败的联盟就像是一座内部浇满了汽油和酒精的房子，一丁点的火星就能瞬间引燃熊熊烈火。
第三，无可用之兵。
第四十七星球上的战争爆发之后，联盟先后向迷雾之都派出了好几批援军。
一开始，驻守在那边的第九军全军覆没，联盟就将驻扎在临近星球的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分批派往那里。
结果同样片甲不留，无一生还。
这个时候，联盟才真正引起了重视，赶紧将身在其他沦陷区的主力军第三军和第七军派到了那里。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第三军和第七军居然也同样有去无回。
——“因为迷雾之都这个地方很特别。”
沦陷区里的很多地方都超出了人类现有知识体系下能理解的范畴。
而迷雾之都这个不是沦陷区却胜似沦陷区的地方，更是如此。
从数据上看，迷雾之都的危险值与混乱值都远超寻常沦陷区。
原因就在于迷雾之都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异化能量场。
那是一个体量巨大的、能够混淆时间与空间的无数多维空间的聚合体。
有人前脚刚跨进其中，后脚就踏进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这些世界里千奇百怪，包罗万象，有的支离破碎，有的危机四伏，有的荒诞恐怖，有的光怪陆离。
很多人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包括联盟先前派去的那几支远征军。
那地方就像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兽。
随着吞噬的人越多，它就越膨胀壮大。
它吞噬了驻守在那边的第九军，又吞噬了联盟派去的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
最终，连远征军中最强的第三军与第七军也没能逃过此劫。
……所有的信息如走马灯般从艾薇眼前飘过。
对于联盟来说，迷雾之都可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
艾薇相信，对于“诺亚”来说，恐怕也是。
那么——
问题来了。
艾薇睁开眼睛。
视线扫向窗外，看着太空中熠熠闪烁的群星，沉思想着：
“诺亚”在迷雾之都究竟做了什么？
可惜，直到四天多后，他们一行四人快要到达第四十七星球，艾薇也没能想出答案。
……
整个星舰客舱内响起一声系统提示音。
偏机械质感的女音在广播中平稳地播报着：“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的星舰即将到达目的地第47星球，正在进入下降阶段，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坐回座位，等待星舰平稳降落——”
广播声唤醒了一整个客舱的旅客。
嘈杂的声音逐渐淹没了播报声。
艾薇从窗边睁开眼，看着窗外那颗被暗色大气层包裹着的星球。
随着星舰缓慢穿过大气层，地面上的浮光掠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颗星球上只有一片大陆。
从高空往下望，唯一的这片大陆宛如一枚巨大的圆环，被海水包围的同时，中间又包着一片海。
这座内陆海并不与外圈的海洋连通，自成一脉。
海上常年氤氲着浓黑的雾气。
那里，就是迷雾之城的中心。
艾薇出神地看着那里。
这地方她也挺熟的，跟着老爹住过一段时间。
时隔二十几年，故地重游，看着还怪陌生的。
原来二十几年前的迷雾之长这样，看着比将来要繁华不少。
星舰在空中略微盘旋一阵，正要继续下降，这时候，广播中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唦唦”声。
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电磁干扰。
这个声音出现得略显突兀。
其他人或许还没什么感觉，像是艾薇这种经常在太空中跑来跑去的人，下意识就会警惕起来。
她倏地扭过头，发现原本正靠着隔板门假寐的老毛也惊醒了。
他警惕地站起来说：“我出去看看，你们坐着别动。”
说着，他转身踹了身旁睡得正香的小方一脚，低声骂道：“还睡！起来了！给我警醒点！”
小方被踹了个一激灵，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坐直了，点点头，睡意朦胧地应道：“嗯……知道了老毛哥。”
说着，他揉揉眼睛，再用力拍了拍脸颊。
第四十七星球这边属于三不管地带，联盟在这边没什么威望，更没有什么管理权。
久而久之，治安也跟着变得一塌糊涂。
社会治安秩序的崩塌，直接导致了往来的星舰经常会被一些非法的组织骚扰拦截。
用通俗的话说，就是被拦着要过路费。
这种情况……艾薇其实也挺熟的。
那些人只要钱不要货更不要命，只要安安分分交了买路钱，他们就会乖乖让路。
艾薇贴在玻璃上朝外面看去。
浓黑的夜色中，一艘小型改装舰正明晃晃地亮着它的近程炮挡住了星舰的航线。
只消一眼，艾薇就知道来打劫的估计是伙老手。
第一步，拦路；第二步，亮出武器；第三步，利用电磁干扰入侵星舰的通讯系统。
只三个步骤，就将拦路打劫演绎得明明白白。
艾薇自己是不怎么担心的。
敢跑第四十七星球的星舰必然也是熟手，肯定对这种情况得心应手。
老老实实交了钱就行了。
那枚近程炮估计就是那艘改装舰上唯一能用的武器了。
说不定只有个壳子，吓唬人用的。
这么想完，艾薇就眼睁睁地看着窗外不远处的那枚近程炮的炮筒骤然发起亮来。
炮筒口调转过来，正对着他们。
艾薇一愣：“？”
这是要发射啊？真的假的？
搞这么逼真？
这些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近程炮预热过载是会炸膛的，这都不知道吗？
“怎么回事？”她诧异地咕哝一声，回过头看到郁鸣夜也正皱眉望着窗外，下一秒，就见他表情倏地一变，猛然伸手将她往他怀里一拉。
紧接着，整个星舰骤然剧烈地晃荡了起来。
艾薇惊愕道：“他们居然真攻击了？”
小方同样惊愕地ʟᴇxɪ看着她：“你居然会说话！”
艾薇：“……”
不过此时她已经顾不上他了。
她飞快从郁鸣夜怀中抬头，说道：“找机会去驾驶舱，那玩意儿不知道击中哪里了，要是破坏了关键部位就麻烦了。走！”
郁鸣夜点点头。
两人刚要往外头冲，小方愕然回神，终于想起老毛离开之前交代他的话：“等等，你们别乱跑呀！老毛哥说了——”
说着就要伸手拦人。
结果刚抬手就被郁鸣夜挥开了。
艾薇推开了门。
格子间的门一开，外头刺耳的尖叫声顿时冲了进来：“我们被击中了！”
“完了！星舰是不是要炸了！”
“天啊！！我们会死吗？”
喧嚣之中，艾薇回过头冷冷看了小方，凶巴巴地警告道：“不想死就闭嘴跟上。”
先前被她刻意收敛起来的霸道匪气此时毫无掩饰地显露出来。
眼神中流露出了强烈的锐利之色。
这在小方看来，简直像是眨眼间变了个人。
小白花转瞬间变成了霸王花，大嘴巴一张满口是整整两排尖牙，随时能吃人的那种。
小方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闭嘴照做。
客舱内已经彻底乱了。
所有人疯狂地想往出口的方向挤，数百个人瞬间挤在了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可是，他们此时身在空中，就算挤到了出口，又能如何呢？
开了舱门会摔死，开不了舱门也会被挤死。
一样的下场。
艾薇和郁鸣夜站在隔间门口，扫视全场，随即两人对视一眼。
艾薇飞快说：“我们直接去驾驶舱，你帮我开路。”
郁鸣夜一点头。
星舰被击中了后半段的动力系统。
不幸的是，他们所在的下层客舱也位于这后半段。
星舰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警报声响成了一串。
重力系统失效了一瞬，整个客舱内的人都跟着失重悬浮起来，然后跟着往下坠。
一时间，整个客舱就像是个滚筒洗衣机，无数的人在里头翻滚。
很多时候，一个撞上一个，便抱团开始翻滚。
惊慌的尖叫声更大了。
艾薇与郁鸣夜敏捷穿行于其间。
他们沉着淡定的身姿与周围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小方跟在他们身后，颤颤巍巍地巴着舱板匍匐前进。
他扭头看着这混乱的现场，内心一度也非常慌。
他跟着老毛跑了这么多趟的“黑路”，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心里简直慌得不行。
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前头的两个人，内心慌乱之余，又难免疑惑。
——到底他是专业的，还是他俩是专业的？
这俩人怎么比他和他老毛哥还熟练！？
所有人都在翻滚，只有这两人如入无人之境，不断地越过无数漂浮的人体。
小方艰难跟在他们身后，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远。
幸而快要到门口处的时候，艾薇扭头看了一眼，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根绳索，挥了两圈利落地朝他的方向甩过来。
“抓住。”
与此同时，前头开路的郁鸣夜也正好碰上了刚才出来探看情况的老毛。
老毛正被抱在一团人群中，跟着大部队转得头晕脑胀的。
郁鸣夜顺手捞了一把，将老毛也顺便捞了出来。
转瞬间，他们几个便到了客舱门口处。
系统失灵，门控打不开，郁鸣夜直接一脚踹开，四个人在天旋地转中艰难地挪了进去。
劫后余生，勉强捡回一条命。
老毛松了一口气，有点意外又有点感动地看着眼前这俩人。
谁能想到，关键时刻，这俩素昧平生的人还能想着顺手救他们一把？
太感动了。
结果下一秒，本该身为人质的艾薇转过身，将一路上一直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吧嗒”一声，一边一个，铐在了老毛和小方的手上，将他们俩铐在了一起。
小方：“。”
老毛：“！？”
“抱歉，情况紧急，我们一会儿可能顾不上你们，但又怕你们跑了，所以只好先限制一下你们的人身自由。”
说这番话的时候，艾薇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说“抱歉今晚没东西吃只好先让你们饿一顿肚子”那般稀松平常。
老毛惊愕地看看她：“咋回事？这年头当人质都这么嚣张的吗？”
他又看看前头没什么反应的郁鸣夜：“小哥，你的人质造反了你不管管吗！？”
闻言，艾薇没说话，只是目光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先前已经被警告过一轮的小方赶紧伸出另一边手紧紧捂住老毛的嘴巴，转述艾薇之前的警告：“哥！嘘！不想死你就别出声。”
老毛：“唔？唔唔唔？？”
艾薇呼出一口气。
留着这两个人，纯粹是为了跟迷雾之都这边接头的人联系。
老毛身为中间人，只有他知道到了地方后，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飞快地丢下一句：“跟上。”
过了客舱的这道大门，再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往上走一层，便能直达驾驶舱。
此时星舰的动力系统还能勉强运作，但坠机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了。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到驾驶舱，试试有没有办法力挽狂澜。
……
迷雾之都。
这里的夜晚极长。
入了夜之后，城市华灯初上。
满大街都是喧嚣的霓虹闪烁，灯红酒绿。
迷雾之都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里毫无城市规划，每一栋建筑都长成了独一无二的样子。
别说每一栋，连每一层的风格都独树一帜。
所有的建筑歪歪斜斜的向上，楼栋与楼栋之间的间距极短，从这一家的阳台往外一跃，就能跳进另一家的厨房。
这里也毫无治安秩序。
楼底下酒吧、迪厅、拳馆、游戏厅、餐馆……各种喧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不时还能听到楼上居民骂骂咧咧吵吵嚷嚷的声音。
一切仿佛都被挤在了一起，包括人和建筑，生活空间密度极高。
迷雾之都到处都是这样的地方。
除了哨塔。
联盟在迷雾之都中间的内陆海周围建造了无数的哨塔，并派遣远征军驻扎在这里。
数百上千的哨塔拉起一条长城般的封锁网，将内陆海围在其中，将海与迷雾之都隔绝开来。
哨塔和封锁网隔绝了两个世界。
一边热闹喧嚣，空间拥挤；一边黑雾弥漫，惊涛翻涌。
远征军驻扎在此的目的，就是防止有人跨过封锁网，踏进另一边的危险海域。
“哈啊——嘶……”
3号哨塔塔顶。
周淳打了一声哈欠，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哨塔玻璃窗面上的反光，清晰地映照出了他鼻青脸肿的脸。
舒舒服服的哈欠才打到一半，扯动脸上的伤口，周淳下意识“嘶”地倒吸一口气。
坐在他旁边的队友看他这样，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将手边的药膏递过去，说：“疼是吧？疼就对了！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把我们第七军弄到这种鬼地方干什么？”
上次远征军开扯皮大会。
往年这种会议，他们最强的第三军和第七军基本就是过去坐坐，喝个茶，露个脸。
大家心知肚明，像是来迷雾之都看大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怎么轮都轮不到最好的两支部队头上。
但是千算万算没没算到，这第七军里居然出了个叛徒。
当时周淳到了会上，代表第七军直接满口答应接下来的两年归他们第七军了。
义不容辞地将这口陈年大锅背了下来。
等到第七军的长官们听说周淳的丰功伟绩，想反悔已经迟了。
于是乎，接受不了现状的同僚们只好轮番去问候始作俑者。
几天的功夫，大家排着队来找周淳“交流感情”。
“交流”得周淳鼻青脸肿，一张俊脸相当精彩。
周淳搔搔头，又靠回椅子上。
视线穿过玻璃，望向那群“狰狞”的建筑群，感觉眼睛和心灵都受到了荼毒。
长官和同僚们问过他很多次，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老实说，他答不上来。
其实并不单纯是为了艾薇。
他又不是第七军的指挥官，再怎么求贤若渴，也不至于亲自出面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只是在经过绿荒漠上跟雷霆他们的这一场合作，敏锐地嗅到了某些暗潮涌动。
意识到远征军可能有必要来这一趟。
可惜，全队上下没人理解他。
周淳忧伤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懂。我现在是忍辱负重。”
队友：“……我看你是皮痒了，怀念爸爸我的毒打。”
周淳正想反唇相讥，话到嘴边了，忽然视野中一道光芒倏地闪过。
只见他们头顶的黑沉夜幕中，那道光芒轰然撞上了什么。
两人斗嘴斗到一半，不约而同地闭上嘴，皱眉凝眸远眺。
队友：“你看清了吗？刚才那是什么东西？烟花？”
周淳：“你家烟花长得这么像轨道炮？我看那怎么像是在开火啊？”
队友：“你想什么呢？哪有民间势力敢这么嚣张？”
周淳默默看他：“你想什么呢？这里是迷雾之都！”
队友：“……也对。那我们过去看看？”
周淳想了想：“先上报吧。”
周淳刚想上报这一情况，ʟᴇxɪ只见第七军的指挥官的联络同时到达整个哨塔巡逻部队的值班频道：
【七军指挥官：收到黑塔雷霆方面的紧急联络，坐标181°E，77°N位置高空，一艘武装改装舰袭击了过往的民用星舰，星舰上有重要目标人物，请周边区域的巡逻部队立刻派人救援。】
作者有话说：
这个是昨天补的~今晚的份继续码~（也有可能码不完，勿等哈）
第138章
第七军指挥官连发几条指令, 到最后，说道：
【七军指挥官：周淳, 现场你来负责。】
一看见这一条, 周淳整个人跟着精神了起来。
自从到了迷雾之都，他就被下放到哨塔上面壁思过，自我反省。
哨塔守卫的工作枯燥无聊, 啥事儿没有，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盯着城市与迷雾之海中间的这条警戒线, 防止有人偷渡。
队友在旁啧啧称奇道：“看指挥官这意思，是打算把你放出去啦？”
周淳：“这不明摆着的呢？指挥官肯定是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你还真以为指挥官舍得让我在这哨塔上蹲两年？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就你？还天物？”
周淳摆摆手：“行了，你找人过来接班, 咱们俩现在立刻到现场去看情况去。”
队友说：“已经通知了。只不过……现场在哪啊？”
他茫然地抬头望着天空, “那架星舰不是还没掉下来吗？”
周淳：“等它掉下来再处理就晚了。让老徐立刻计算星舰可能的落点, 制定当地居民的撤离计划。另外, 让老张的战机队做好空中拦截的准备。”
队友摸摸下巴, 为难道：“空中拦截？咱们拦截网能承载的重力，以及战机队的规模, 估计是拦不下这么一艘中型星舰啊。再说你看这距离, 根本没有足够的距离缓冲。”
回答他的是周淳冲出哨塔的背影：“事在人为, 尽力吧！”
……
此时星舰的确摇摇欲坠, 正在不断下降。
星舰上的动力系统被破坏了一半, 艰难地
苟延残喘着。
艾薇他们几人找到驾驶舱, 舱门紧闭根本打不开。
舱门上的显示屏不断地闪烁着系统警报：
【系统：警告！本舰已经进入一级安全警戒模式，无关人员请勿靠近驾驶舱！无关人员请勿靠近驾驶舱！】
艾薇调出操作面板, 试图黑进后台程序解锁。
然而此时星舰摇摇晃晃, 天旋地转, 别说是解锁了，她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刚输入几个字母就被舱内巨大的惯性给抡到了墙上。
“让开，我来。”郁鸣夜将她稳在墙上，侧身越过她，脚下一个垫步蓄力，侧抬腿重重地踹在了门上。
轰地一声，原本堪称刀枪不入的舱门瞬间被踹出了一道歪曲的缝隙。
再一脚，门彻底开了。
老毛和小方看得目瞪口呆。
小方：“……这就是哨兵的力量吗？”
老毛：“……这就是A级哨兵的力量吗？”
艾薇直接进了驾驶舱，发现舱内飓风呼啸。
驾驶舱前面的特殊双层玻璃破了一个大洞，高空的疾风正从这个大洞中吹进来，搅得整个驾驶舱一团乱。
原本三名驾驶员，其中两人正晕在驾驶座上，额角、脑后都有不同程度的创伤，血迹斑斑。
唯一清醒的驾驶员也受了伤，正一个人勉力在操作台前坚持着，见有人进来，他赶紧说：“快！！快过来一个人帮我！”
艾薇二话不说越过一地的狼藉，跑到那名驾驶员身侧，飞快道：“我来驾驶！给我移交驾驶权！”
那名年轻的驾驶员抽空看了她一眼，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比他更年轻的妹子震了一下：“你？你确定你会驾驶吗？”
不等驾驶权移交过来，艾薇已经在操作板前开始熟练地稳定住动力系统，她头也没抬地回道：“放心，二十年驾龄老司机，之前大半辈子就是在星舰上过的。”
驾驶员听得半信半疑。
就她这二十岁都不一定有的长相，二十年驾龄？？
但艾薇的动作实在是太熟练了，再加上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再耽搁。
驾驶员念叨了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吧！”，随即眼一闭心一横将主驾驶权移交了过去。
艾薇坐上了主驾驶位。
驾驶舱内被兜头冲进来的风挤压得呜呜作响。
艾薇的刘海也被吹得飞乱，挡住了视线。
她此时却连伸手拨开刘海的功夫也没有，她偏头快速问：“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降落点？”
驾驶员咽了咽口水。
“老实说，我们现在已经偏离航道太远了。现在的动力系统根本不可能坚持到让我们平安降落。我看过了，这附近一片区域全是住宅区。迷雾之都你知道的，人口密度是全联盟最高的地方，这砸下去，不知道得死几万人……”
说着，他绝望地闭了闭眼：“无解的啊！”
“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艾薇忽然说道。
年轻的驾驶员一怔，脸上先是浮现出强烈的不敢置信，随后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问道：“什么办法！？”
艾薇调出操作台上这附近的地图。
她伸手点在光屏上，指了指一百多公里外的海面。
驾驶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动作：“那里是……迷雾之海？那个地方从来都是有去无回，这跟直接送死有什么区别？……不，不对，还是有好处的，如果去那里的话，至少可以不用死几万人了。”
这位驾驶员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说服了。
他没有再去思考自己将会是什么下场，而是认真地思考着该怎么将损失降到最低。
既然这一整艘星舰上的人都无法逃脱死亡的结局，至少他们该在这最后一刻尽力避免造成更大的伤亡。
想到这里，这名驾驶员便松了一口气。
但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打起精神看向艾薇：“你确定以你的技术能将星舰开到迷雾之海上空吗？我之前检查过星舰的燃料库，那伙人的近程炮刚好击中了二号燃料库，刚才那会儿功夫，库里的燃料基本已经全漏光了。”
艾薇扫了一眼光屏上显示的数据。
星舰上一共两个燃料库，一般都是两个燃料库同时启用，兼顾两侧动力系统。
刚才的突袭导致二号燃料库破损，右侧动力系统损坏60%以上。
好在左侧的动力系统还能继续维持正常运行，一号燃料库中剩余的燃料虽然不多，但勉强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只不过，想要坚持到一百公里外的迷雾之海，怕是有点难。
【系统：剩余燃料可供航行距离：36公里。】
【系统：请尽快降落。】
年轻驾驶员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抱住脑袋无奈道：“果然是这样，我已经用系统试过很多种方法了，如果进入低消耗模式，就无法维持住航行速度，右侧动力系统支撑不了多久了，万一真的完全报废了，那就真的完了。”
艾薇平静地看他一眼，的确是无解。
但也并非真的没有丝毫办法。
她的目光扫向通讯频道。
几秒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向地面的军用通讯频道发去了通讯请求。
对方显然也正在尝试联络他们。
通讯接通的瞬间，对方立马自我介绍道：“这里是远征军救援指挥中心，我是负责人周淳——”
艾薇眉峰一挑。
这么巧？
她飞快道：“我是艾薇。”
通讯频道里安静了一秒，随即传来周淳略微紧张的声音：“真的是你。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艾薇镇定答道：“勉强算是在可控范围内，只不过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
周淳立刻答：“你说，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艾薇飞快道：“五分钟内，我需要你们至少派出六架能够携带三张中型拦截网的战机。”
周淳：“可以。”
说着，周淳同时联络队友：“老张！！你的战机队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中校的声音很快在通讯中响起：“已经跟上了星舰，随时可以行动。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打开三张拦截网，也基本不可能将整艘星舰安全拦下。她打算干什么？”
周淳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
但凭着他对艾薇的了解，毫无疑问，他决定相信她。
周淳转而问艾薇：“然后呢？你们打算降落在哪里，我现在派人去疏散群众。”
“不必了。”艾薇平静地答道，“我会将星舰直接开进迷雾之海。”
这话一出，通讯频道里安静了一瞬。
周淳一时间差点跳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骂一句：艾薇你疯啦！？
但是下一秒，他又明白过来，这的确是唯一能将伤亡控制在最小的方案。
“可是落进迷雾之海，谁也无法保证你们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艾薇冷静地说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区别只是在于，从这里栽下去是直接摔得粉粉碎，而进了迷雾之海，没准还能从绝处中趟出一条逢生的路来。
半分钟后，艾薇说道：“让拦截网准备。”
与此ʟᴇxɪ同时，她的手中毫不犹豫地输入一大段代码。
系统随即跳出警告：
【系统：正在启动二号货舱卸载程序，请确认是否执行该指令？】
艾薇：“确认。”
【系统：正在启动一号客舱卸载程序，请确认是否执行该指令？】
艾薇再次回答：“确认。”
【系统：正在启动二号客舱卸载程序，请确认是否执行该指令？】
“确认。”
星舰上质量最重、载人数最多的三个舱体被她直接卸载。
【系统：卸载程序执行完毕，舱体正在脱离主舰。警告，舱体正在脱离主舰。】
舱体彻底脱离的瞬间，整艘星舰像跟着摇晃了一下。
坐在驾驶位上的艾薇和那名驾驶员的感觉是最明显的，不止是摇晃，更是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苟延残喘的动力系统像是甩开了沉重无比的担子，速度跟着提上来一大截。
艾薇对通讯里的周淳语气轻松道：“那三个舱体交给你们捕获了，里面大约有三千多的乘客，你们注意别给弄死了。”
与此同时，艾薇手中飞快向星舰系统输入指令：全速前进。
【系统：正在重新计算燃料预算。】
【系统：剩余燃料预计可供航行距离：89公里。】
艾薇扫了一眼地图，勾唇道：“行吧，勉强够用。”
全速前进之后，星舰加足了马力向前冲刺。
高空的风兜头盖脸地劈过来，一时间将氧气压缩得极为稀薄。
主座上的艾薇首当其冲，被呛了好几下。
这个时候，一副隔离面罩快速从后面罩在了她的脸上。
艾薇偏头看去，正对上郁鸣夜的眼睛。
他低头在她耳边大声说道：“你专心驾驶，其他的交给我。”
风实在太大了，声音一出口，便被撞得支离破碎。
艾薇从郁鸣夜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无声地点点头。
星舰一路御风而行，被艾薇开出了惊人的气势。
老毛和小方颤颤巍巍地抱团缩在角落里，吐得昏天黑地。
连那名经验丰富的驾驶员都忍不住捂住嘴，生怕一个不小心也跟着吐了。
直到几分钟后，系统宣告燃料告急。
【系统：警告，燃料即将耗尽。】
【系统：警告，燃料已经耗尽。】
【系统：警告，星舰动力系统已停用。】
在无数跳出的系统警告声中，艾薇眼也不眨地继续驾驶星舰。
动力系统失效，她就改为手动继续操作，利用星舰在高空中的惯性继续往前。
地面上，星星点点的居民区逐渐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在越过无数哨塔拉起的警戒网的界线时，迷雾之海上的浓黑迷雾扑面而来。
周淳单手握住战机舱门把手，在高空探出大半个身姿，目送着星舰一头扎进黑雾之中，彻底失去了踪影。
战机驾驶员随即报告道：“周少校！我们失去了目标的信号！”
迷雾之海屏蔽所有的通讯信号，堪称与世隔绝。
他沉沉地吸进一口稀薄的空气，冰冷的凉气刺得他胸口阵阵发疼。
耳边传来通讯连通的声音，终于连上了雷霆的通讯。
向来沉稳的霍重英这一次难得露出了惊慌的语气，气急败坏骂道：“周淳！你他妈能不能有点作用！你居然让他们直接冲进迷雾之海！？你是想让他们死吗？你不知道他们对联盟有多重要吗！？”
周淳沉默地抹了一把脸。
救下了三千多人，却眼睁睁地放弃了最应该要保住的那两个人。
“你放心。”周淳平静地说，“我就算是死，也会进去将他们救出来。”
作者有话说：
周淳：等着我去救你们！
霍重英：还有我！
谢飞：还有我！
谢扬：还有我！
艾薇：……
艾薇：葫芦娃救爷爷吗？倒也不必。爷自己能出去。
第139章
三个舱体一卸, 整艘星舰的航行速度“噌”地就上去了。
风驰电掣地在黑雾中穿行。
此时艾薇面前的光屏上几乎是一片雪花。
什么信号都没有了。
连视野也没有。
黑雾直接从前方的破洞灌进来，横扫整个驾驶舱。
黑雾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凝聚成无数条浓黑的触手, 朝所有人席卷而来。
后头的老毛和小方刚昏天黑地地吐完，人还没来得及缓过来，一抬头, 就看到那些张牙舞爪的黑雾如同群魔乱舞，差点双眼一黑, 又晕过去。
他们之中，艾薇所在的位置首当其冲, 三条巨蟒般的触手率先冲向了她。
艾薇的左手还握在操作手把上，一旦松手, 星舰立刻就会失去控制。
她在飓风裹挟中艰难地伏低身体, 尽量将自己平摊在操作台上, 减小受力面积和能被黑雾攻击的范围。
在黑雾即将碰上她的瞬间, 郁鸣夜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根长棍。
棍子的一端被类似布条的东西缠绕包裹着, 火一点，半根长棍都燃烧了起来。
郁鸣夜挥着带火的长棍直接扫向黑雾。
扫到之处, 那些黑雾竟像是被吓退了一般。
其中几条触手撤退不及, 直接被火棍斩成了两截, 然后飞快消散开去。
黑雾似乎真的惧怕火焰, 一时间, 竟真的没有再去攻击艾薇。
但同时, 黑雾仿佛因此被激怒了一般，张牙舞爪的触手们同时一顿, 像是骤然向两侧而去。
眨眼间, 数十根触手同时按在驾驶舱两侧的舱板上。
明明是没什么实体的黑雾, 触手在甩到舱板上的瞬间，接二连三地发出“啪啪啪啪”的脆响。
下一秒——
那些触手同时使力。
艾薇瞬间感觉到左手上的操作手把上猛然传来了强大的力道，突然就脱离了她的控制。
整艘星舰在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的压制下，猛地被向下一掼，整个被拉了下去。
【系统：警告，星舰受到不明外力干扰，手动操作系统已失灵。】
【系统：警告，手动操作系统已损坏30%。】
【系统：警告，星舰坠毁概率67%，坠毁倒计时预计3分21秒，请尽快离舰。】
【系统：警告，星舰坠毁概率78%，坠毁倒计时预计1分10秒，请尽快离舰。】
坠毁风险在几秒的时间能猛然加剧攀升，坠毁的倒计时也跟着不断地飞快缩减。
直到系统警告声开始倒数读秒。
【系统：警告，星舰将在10秒后坠毁……】
【系统：9秒……】
【系统：8秒……】
坠落的同时，整个驾驶舱的重力再次失衡。
所有人的身体的不受控制地悬浮起来。
艾薇环顾四周，飞快喊道：“抓住周围牢固的结构，找好掩体！快！！”
她的声音才刚出口，就瞬间被风刮得支离破碎。
同一时间，艾薇按下操作板上的应急按键。
【系统：防撞减震缓冲设置已启动。安全液态气囊已开启。】
艾薇那些断续破碎的声音才刚到达其他几个人的耳膜，下一秒，他们前方便骤然传来轰响。
星舰头部向下像是撞上了什么巨大的坚硬的东西，从外层的壳子开始，短短几秒内一层层被撞得粉碎。
强大的冲击力下，无数的碎片被黑雾裹挟着冲进驾驶舱内，跟舱壁上瞬间弹出的减震液态气囊冲撞在了一起。
艾薇被郁鸣夜一把捞过去，牢牢地护在怀中。
人类的□□在这仿佛能碾碎一切的重压前，完全不堪一击。
如果没有掩体的缓冲，和液态气囊的保护，他们会在碎片的冲击下顷刻间被扎成刺猬。
……
冲击过去之后，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液态气囊的瞬间撑到了极致，然后在冲撞后的一分钟内迅速瘪了下去。
艾薇缩在郁鸣夜怀里等了二十多秒，确认星舰真的已经撞上了地面，停了下来，她才终于探出了头。
周围舱体斑驳破碎，减震气囊内的液体撒了一地。
艾薇飞快扭头上下扫了郁鸣夜几眼：“没事吧？有受伤吗？”
郁鸣夜摇摇头。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年轻驾驶员走去。
这名驾驶员安全意识十足，在意识到撞击即将发生的前一刻，已经早早为自己找好了掩体，在液态气囊的重重保护下，他也安然无恙地从掩体下爬了出来。
艾薇见他也没事，转而走向老毛和小方。
这两个人是她带进驾驶舱的，她多多少少也得对他们的人身安全付那么点责任。
一开始将他们带过来的初衷，是怕他们跑了，带在身边至少能看住他们。
后来到了驾驶舱内发现情况比她预估得还要更加恶劣，稍一个不注意就是机毁人亡。
当时再叫他们回客舱已然来不及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万幸的是，这两个人似乎也很命大。
两人抱着驾驶舱后排备用驾驶员的座位，那里正处于一个安全的夹角位置，前后左右都有液态气囊的保护，安全得不得了。
艾薇走过去时，这两人正好手脚并用地从那个角落里爬出来，脚软得站都站不住了，只能颤颤巍巍地互相扶持着。
小方哭得脸上泪涕纵横：“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我们ʟᴇxɪ这什么运气啊！也太背了吧！！”
老毛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苍白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艾薇呼出一口气，调侃道：“得了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从上万米的高空掉下来还能活着，你们这还叫运气不好？回头有机会去买张星际彩票吧，没准直接就脱贫致富了。”
说着，她拍拍小方的肩膀，说：“还能走吗？能走就赶紧跟上，这星舰快炸了，不想死就跟上。”
不想死就跟上。
又是这句。
小方对这句话简直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本来他跟上来的确就是为了不想死，结果呢？进入驾驶舱之后的短短十来分钟内，他觉得自己无数次地在跟死神赛跑，好几次都差点跑不过了。
他抬头望着艾薇那依然漂亮得令人发指的脸。
此时他脑袋里哪还有什么楚楚可怜、小鸟依人，满心都是——死神也不过如此了吧TAT。
艾薇交代完便准备离开。
经过之前那名年轻驾驶员的时候，发现他正蹲在另外两名驾驶员的身边，正在检查他们的生命体征。
郁鸣夜抬手在那些人的颈侧探了探，朝那年轻驾驶员摇了摇头。
这两个人都被绑在驾驶座上，正面承受了撞击时全部的冲击力。
虽然这两个人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实际上内里骨骼早已经被冲击力撞得粉碎了。
救肯定是救不回来了。
艾薇拍拍他肩膀，说道：“节哀顺变，快走吧。”
他们五个人顺着之前玻璃上的那个巨大破洞爬出去。
黑雾在不知不觉间散尽了。
星舰不知道撞上了哪里，他们爬出驾驶舱玻璃之后，发现周围竟是一条长长的黑石甬道。
甬道四四方方，长度和宽度都在三米多将近四米的样子。
郁鸣夜点起照明灯，看着光线在黑色甬道中不断先前延伸，然后被黑暗吞噬。
黑暗的甬道尽头传来一阵呜呜作响的寒风。
吹得小方和驾驶员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那个年轻驾驶员带着哭腔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哭腔被甬道内的寒风渲染得寒气四溢，小方差点听哭了：“别说了别说了，什么鬼地方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们刚才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星舰一头扎进迷雾之海的啊！
迷雾之海啊！！
有去无回的人类坟场啊！！
艾薇扭头吊儿郎当地冲他们摆摆手：“行了，来都来了，你俩能不能淡定点？对了，驾驶员小哥，你怎么称呼？”
那个年轻驾驶员诺诺道：“……我叫袁平安。”
这名字起得……
也算是有那么点福大命大的buff了。
艾薇：“噢……那就叫你小圆吧。一个小方一个小圆，正好凑一对了。”
袁平安：“？”
小方：“？”
这时候，整个甬道忽然震颤了一下。
郁鸣夜的照明灯倏地转向刚才他们爬出来的地方。
星舰的舰头位置原本刚好嵌在甬道里面，此时一片巨石的震颤声中，只见星舰的残骸忽然就从甬道中掉了下去，露出一大块黝黑的巨大缺口。
众人一顿，艾薇下意识地想往那个缺口走两步确认一下情况，下一秒，她就被郁鸣夜拉住了手臂。
星舰残骸摔落之际，爆炸跟着发生。
冲天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甬道口。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甬道的黑石地板居然也在跟着一块块地剥落坍塌，眼看着就要蔓延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艾薇反应极快，当即就喝道：“快跑！”
随即她拉了郁鸣夜一把，扭头就跑。
“别回头！快跑！这掉下去就真的没命了！！”
其他人就算反应再慢，被她这么提醒也明白过来了。
一个个立刻回过神，跟着艾薇的身影往前跑。
甬道在他们身后不断地塌陷。
爆炸的轰响震得他们头脑阵阵晕眩，但他们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直到某一刻，脚下的地面突然翻转过来，原本平直的地面猛地向前翻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夹角。
他们这群人向前狂奔到一半，突然只觉面前延伸的甬道忽然一点点向前倾斜，角度飞快变大，越来越斜，直到几秒后，横向的甬道骤然变成了一条向下的通道。
此时刹车也已经全然来不及了。
光滑的甬道四壁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地方。
“救~命~啊~~~！！”
在小方和小圆不约而同扯起嗓子发出的一声悠扬尖叫中，五个人脚下一空，瞬间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月一度被大姨妈碾压的日子。
等我明后天复活！！！
第140章
黑暗之中, 唯有郁鸣夜身上的照明灯是唯一的光源。
光线扫过甬道的石壁，看到斜下方的墙壁上有一块突出大约十公分的石块。
郁鸣夜眼疾手快, 立刻在下落的同时伸手抓住了它。
他另一只手飞快抓住了一臂开外的艾薇的腰, 将她捞进了怀里。
艾薇也没闲着，手中的绳子被她一甩一抛，直接勾住了老毛的大腿。而老毛一手一个, 刚好抓住了两个小的。
五个人都堪堪止住了落势。
艾薇的绳子上一下子挂了三个人，她咬着牙将绳索在手臂上粗粗缠了好几圈, 她朝底下喊道：“再坚持一下。”
说完，她抬眸看向郁鸣夜巴住石壁的那只手。
这只手上现在扛着五个人的体重, 再加上石壁上不容易着力，实际上这五个人的体重就全压在他的四根手指上。
她紧张问道：“怎么样？能坚持吗？”
郁鸣夜抿着嘴无声地点了下头, 将她又往上提了一点, 手臂绕过她的后腰, 手抓过她手臂上的绳索, 将绳索上大半的力道也接了过来。
艾薇也不跟他客气, 单手抱住他的脖子，低头覆在他耳边说：“你听我说, 我认识这个地方。我知道从这里出去的办法。”
艾薇真的认识这里。
当然, 她没进过这里, 只是从老爹那里听说过。
迷雾之都存在着一个地下黑市, 那里时常会有人在那里发布高价的赏金任务。
任务的内容千奇百怪, 什么都有, 有稀松平常的货品买卖，也有不能见光的人头交易。
其中被所有人默认为最高难度也是最有价值的赏金任务, 毫无疑问就是进迷雾之海寻找核心。
众所周知, 迷雾之海是一个异常能量爆表的多维空间聚合体, 里面蕴藏的域外能量多到甚至比很多沦陷区一整个星球上所有异化能量加起来的总和还要更多。
大量的异化能量也就意味着迷雾之海里存在着大量的核心。
核心这东西，价值连城。
连能量较弱的贝安纳斯核心都能挂出数十亿星币的高价，更别提那些高能量的核心能值多少赏钱了。
高达数百亿星币的赏金任务，毫无疑问便会吸引到无数甘冒风险的逐利者。
而一个地方一旦探索的冒险者多了，时日长久，慢慢地也会被摸索总结出一些规律来。
就比如，迷雾之海里无数的多维空间，它们按照一定的规律存在、排列。
只有当前一个空间中的核心被带走或是销毁，空间被关闭，下一个空间才会打开。
也就是说，当在相同的时间节点下，不管人们从迷雾之海的哪一个地方进入，都会被带进同一个空间里。
直到这个空间被人为地破解、关闭。
艾薇记得很清楚，老爹提过，目前人类破解的空间数量大概有二十个，每一个存在的年限至少都在十年以上。
而眼下这个时期，迷雾之海中的空间，叫作——反转迷宫。
艾薇没进过那地方，只是听老爹说过，反转迷宫至少存在了三十多年，吞噬了无数人。
在人类所知的二十个空间中，反转迷宫算是其中难度最大也最危险的几个空间之一。
算算时间，这个空间大约是在一年多之后被人破解的。
破解反转迷宫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家老爹。
也正因如此，老爹酒后没少吹嘘过这段神奇又惊险的经历。
艾薇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也拜此所赐，她对反转迷宫里面的各种情形也有着清晰的了解和认知。
在来第四十七星球之前，艾薇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既然别的地方找不到老爹，那么她不妨就直接从反转迷宫下手。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不等她自己想办法进去，之前发生的一连串变故直接推着她就进了这里。
艾薇伏在郁鸣夜耳边，将自己所知道的反转迷宫的情况稍稍说了一遍。
“这里大概每隔一天，整个迷宫就会反转一次。反转的方向遵循着一定的规律，一时间我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一次持续的时间大概在五分钟左右，只要坚持住，这里很快会出现新的路口，就是你抓住的这个凸起的地方。”
郁鸣夜点了一下头。
下头的三个人似乎也摸到了一个相似的凸起。
艾薇将绳子往下松开了几公分，好让小方和小圆他们俩能垫着脚够到那一小块石板。
果不其然，差不多过去了五分钟，整个甬道忽ʟᴇxɪ然轻微的震颤起来。
郁鸣夜抓着的那一小块凸起开始朝外缓缓平行移动。
而这块石板的斜对面，一整个三米乘三米长宽的墙面也跟着朝里缩去。
郁鸣夜见状，示意艾薇往上爬。
艾薇点点头，借着他的力量握住石板的边缘，然后双臂使力整个人爬上去。
然后她飞快转过身，将郁鸣夜也拉了上来。
短短一分钟时间，石板已经移动过半。
在石板彻底闭合之前，他们需要将下面三个人也拉上来。
艾薇和郁鸣夜同时拽住绳索，用力一点点将三人拉了上来。
率先上来的是老毛。
他从头到尾一直维持着头朝下的姿势，此时爬上来，一张脸给倒冲的血给瘪得通红。
艾薇问道：“没事吧？”
老毛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边艰难喘气一边摇头。
小方和小圆也先后爬了上来。
比起老毛，这两个小的显然心理素质差远了，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魂都飞了大半。
艾薇看他们这样，有点发愁。
这就不行了？
那接下来可怎么办？
她在他们面前蹲下来，认真说道：“你们两个放心，只要有我在，你们不会出事的。真的，这次只是意外状况，你们接下来只要牢牢跟住我和郁鸣夜，我保证，你们一定能活着平平安安地走出去。好吗？”
小圆对艾薇还是非常信任的。
之前在星舰上艾薇秀的那一手操作，足以说服他全心全意信任她。
至于小方则困难一点。
毕竟艾薇的身份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实在变得太快了。
一开始她还是个可怜巴巴的人质，一转眼就成了个凶巴巴的女土匪，一路上跟原该是绑匪的郁鸣夜合作默契不说，甚至还有点亲密无间的意思。
结果现在不仅领着他们闯进地狱，还信誓旦旦地说地狱她熟，跟她走就行了。
这能信？
这谁敢信？？？
小方苍白着一张脸，扶着脑袋说：“你等等……等等，让我先缓缓。”
艾薇也不勉强他，换了是谁遇上这种事，估计都得错乱一阵子。
她说：“行吧，你慢慢缓。”
石板平移了三分之二，很快就要到达洞口的位置。
新向内延伸出的隧道依然是黑洞洞的，看不清尽头。
一阵凉飕飕的寒风从洞口刮了出来，刮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眼看着洞口和石板之间的距离还剩不到四米，艾薇助跑一段距离，然后朝前一跃，落在了洞口的位置。
落地的瞬间，艾薇的脚下蔓生出无数条亮金色的光线。
金色的线条向前延伸的同时不断地分叉，像是一根树干上长出了无数条枝丫。
不过金光只是一闪而逝。
像是一层光泽泛起，又消散。
艾薇眼疾手快地用光脑将所有光线的走向都记了下来。
按照老爹告诉她的说法，反转迷宫中至少分为二十七块区域，每一块区域都是一座独立的迷宫。
在踏进每一座迷宫的第一刻，地面上都会显示出这座迷宫的大部分布局走向。
也就是迷宫的大致地图。
地图转瞬即逝。
绝大部分第一次跨进这座迷宫的人，都不会想到这繁复美丽的金色花纹就是地图本身。
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早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好在，艾薇并没有忘记这点，第一时间将地图记录了下来。
她呼出一口气，刚要回头招呼所有人跟上，石板与洞口之间的三米宽的裂缝间忽然冲出两条浓黑雾气凝聚成的触手直接奔着石板上的几人而去。
两条触手精准地缠上了地上脚软蹲着的小方和小圆的脚踝。
见状，艾薇飞快道：“快过来！”同时朝他伸出手。
小圆毫不犹豫也将手伸向了艾薇。
然而他们两个人的手臂距离加在一起也不够这三米宽。
这时候，老毛似乎终于缓过来了。
他一看这情况，直接从后面抱起小圆，用力将小圆往艾薇的方向抛过去。
老毛是个力气大的。
抛得又快又准。
奈何那条触手的力气同样不小，小圆腾空的瞬间，缠住他脚踝的触手也跟着用力，猛地将他向下一拽。
千钧一发之际，艾薇伸手直接抓住他的双臂，将他往回拽的同时，从靴子里抽出一支细长的匕首，直接朝那条黑雾腾腾的触手斩去。
锋利的刀刃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将触手一分为二。
断掉的触手顶端瞬间散成一团薄雾，另一头则快速缩进了下方的黑暗中。
艾薇向下望去，只见那黑暗中黑雾涌动，仿佛时刻准备反扑。
她抬头大声道：“快，快过来。”
老毛下一个也跳了过来。
随即他转过身，朝小方伸出手：“小方，来。”
小方脚踝上还缠着另一条触手。
他急得满头大汗，怎么都无法将脚从中抽出来。
触手越缠越紧，越缠越用力，眼看着就要将他拖到石板边缘。
郁鸣夜抓住小方的手臂，同样抽出靴子里暗藏的匕首，将触手整个狠狠斩断。
“走。”他低声说了一句，拉起小方就朝前方洞口跃去。
然而这一瞬，底下蓄势待发的黑雾仿佛也看准了这个时机，在两人纵身一跃的瞬间，倏地扑了上来。
黑雾宛如从海里跃出的一条巨鲨，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同时咬住了两人的腿。
然后用力将他们向下一扯。
好在郁鸣夜眼疾手快，先一步抓住了洞口地面的边缘。
他咬着牙，将左手上的小方用力向上一甩。
小方上半身被甩上了洞口。
老毛和小圆赶紧抓住他往上拉。
艾薇则扑过去抓住郁鸣夜的手。
却扑了个空。
小方解困的同时，黑雾咬住的力道就全转移到了郁鸣夜的身上。
一瞬间，他感觉到腿上传来一股几乎要被咬断般的剧痛。
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手上控制不住地一松，整个人就要往下掉。
“快抓住！！”
艾薇几乎破音地喊出这一句，她拼尽全力甩出绳索，想要缠住郁鸣夜。
可此时此刻他身上不光是自由落体的速度，更叠加了那只触手拽住他的力量，下落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她抛出绳索的速度几乎快要追不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郁鸣夜也回过神，拼了全力伸出手，抓住那根绳索。
可那触手的力道实在太大了。
绳索绷直的瞬间，艾薇整个人也被猛然往外扯。
刹那的功夫，她整个上半身就被扯出了洞口。
说时迟那时快，老毛和小方小圆几个飞快扑上来抓住艾薇的腿，将她往上拉。
双方像是在拔河，一时僵持不下。
然而这个时候，平移的石板已经快要到达终点了。
只剩下不到半米的距离。
再过一两分钟，石板就会彻底合拢。
双方如果再继续僵持下去，艾薇就会直接被石板压成两截。
小圆急得满头大汗，扭头问道：“怎么办？”
小方也扭头看老毛：“怎么办？”
老毛咬咬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能怎么办！用力啊！！”
但是那团黑雾像是存了心不肯这么放过这块几乎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说什么都不肯松开力道。
郁鸣夜挥动匕首想要切掉腿上的黑雾，然而切开一条，很快又有更多的触手再次缠上来，更加用力地将他往下拉。
他抿紧唇角，抬眸看向高处的艾薇。
石板愈发逼近了她。
但艾薇看都没看一眼，依然直勾勾地望着郁鸣夜。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
“艾薇……”
艾薇暴喝道：“郁鸣夜，不许松手！”
她哪里看不出郁鸣夜在想什么，他嘴巴一动，她就明白他想说什么。
艾薇：“不行，绝对不行——！”
郁鸣夜开口：“艾薇。”
郁鸣夜直直地望着她，望着她身后近在咫尺的石板。
他的视线随即落回到她的脸上，坚定地看着她说：“你等我去找你。相信我。”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他非常干脆地松开了手。
整个人顷刻便被淹没在了黑暗里。
艾薇身后的几人赶紧趁机将她往上拉。
不过十几秒钟的功夫，石板就轰然一声彻底合拢了。
艾薇维持着紧握绳索的姿势，目光怔怔地落在绳索上。
原本绷直的绳索此时失去了另一头的重量，正蜿蜒无力地垂落在地面上。
一路蜿蜒到了石板缝隙之间。
三人将艾薇拉上来之后，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偷偷看看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艾薇。
刚才那一刻，不管怎么做，其实都是两难。
松手吧，郁鸣夜估计要死。
不松手吧，艾薇肯定会死。
怎么选都不太对。
怎么选都得死一个。
三人痛苦地面面相觑。
不知道接下来，他们是不是还得再次面临这样的抉择。
小圆苍白着脸小声问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安慰安慰她？”
小方苦着脸面露茫然，他也不知道。
老毛叹了口气，朝他们摇摇头。此时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显得太过多余了。
然而下一刻，艾薇的声音便冷静地响了起来：“走吧。”
三人愕然抬眸，就见艾薇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站起来ʟᴇxɪ了。
她面色沉静地站着，丝毫看不出她内心的情绪。
小圆有些迟疑地问：“你……不担心他吗？”
不管换了是谁遇上这种状况，都得崩溃吧？
怎么……她看起来依然这么冷静？
艾薇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
语气依然平静地说：“担心有什么用？没事的，我相信他。他说会来找我。我信他。”
恐怕她自己都没发现，一句“我信他”，她前后说了两遍。
艾薇扭过头，深呼吸，然后说道：“行了，我们先走吧。这里的石板闭合之后短时间内就不会再打开，就算要找他，也必须找到别的路。”
事已至此，她就接受现实。
与其崩溃伤心，不如抓紧时间寻找别的方法。
她蹙眉沉思。
看来老爹之前喝酒吹牛的时候，忽略了不少细节。
看来想要通关反转迷宫，光有地图还远远不够。
接下来，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艾薇扭头望向黝黑甬道的尽头。
不知何时，尽头忽然亮起了一抹光。
仿佛在冥冥中指引着他们的方向。
艾薇略微一怔。
反倒是小方几人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大声道：“那边是出口吧？快去看看。”
于是四人沿着长长的通道朝那抹光快步而去。
越接近，那抹光亮就越清晰。
光亮是从一个正方形的洞口照过来的。
“果然是出口！”
他们赶紧加快了速度。
直到冲到洞口的瞬间，光亮所在的空间终于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四四方方，足有三四十米高。
墙面上绘制着许多粗细不一的线条，每一条线都连接着一个与他们所在相同的正方形洞口。
线条在墙上延伸、交叉、重叠、分散。
整齐中带着凌乱。
艾薇环顾四周，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小方和小圆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什么东西啊？”
艾薇没答，抿唇刚想要打开光脑对照一下刚才看到的地图，突然，她手上一顿，若有所觉地抬眸看去。
只见他们的斜上方，一人坐姿慵懒地靠在另一个洞口，懒洋洋地垂眸望着他们，似笑非笑道：“哟，这是哪来的愣头青，连这鬼门关也敢随便闯进来？”
作者有话说：
划重点式剧透，这是本文男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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