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有想到这条尾巴会这么不结实,这或许不是你的错,是玩偶加工厂的失职。”


    小赫耐心安慰道。


    别墅的花园里放着一架纯白的秋千摇椅,时黎坐在摇椅上,修长的小腿悬空,随着微小的弧度晃来晃去。月光落在他身上,一圈绒绒的雾气笼罩他全身,好像这光芒是他自己发出的一般。


    饭后消食本该是心情愉悦的,但时黎盯着自己的脚尖的神色好似有些郁闷:“但愿季铭寒没有发现,他的玩具被我弄坏了。”


    小赫安慰道:“可是你已经把尾巴安装回去,并且没有再掉下来,这已经很厉害了。”


    “纠正一下。”


    时黎长腿一蹬,秋千又晃起来:“是塞回去,它可能随时都会掉出来,看来以后要找个机会拿胶水黏住。”


    小赫:“那么我建议你先将季先生打晕,再把玩具神不知鬼不觉拿回来,找工作人员借来胶水,将那条尾巴牢牢黏在狗的屁股上,季先生就不会知道。”


    时黎嘴角一撇,一脸嫌弃:“我为什么不能趁他睡着,非要把他打晕?”


    “开玩笑的,呵呵。”小赫机械性的笑了两声。


    虽然它可能真的是在表达捉弄人后的喜悦,而不是在嘲讽,但这笑声听起来还是莫名的诡异。


    “打晕谁?”


    时黎闻声一偏头,就见花园尽头站着不知何时就立在那的季铭寒。


    他穿了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刘海遮挡住光洁的额头垂下,长度微微超过眼睛,带着少年气的慵懒。


    其实时黎很少会见到季铭寒以一个放松居家的形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总是干练而凌厉的。即使是那次法国之行,两个人也是住了两间房,互相都没有要探寻对方隐私的意思。


    反观时黎自己,他方才正坐在秋千上愁眉苦脸。


    用小赫的强大语言库来描绘,就仿佛伦敦街头失意的诗人在月下寻找灵感,下一秒就能写出颓靡的诗歌。


    “没什么,你听错了。”


    时黎跃下秋千,朝他走过来。


    季铭寒从善如流道:“嗯,那就当是我听错了。”


    他打开门等时黎过来,并说:“他们要在客厅放电影,似乎选了部恐怖片,让我来叫你回去。”


    时黎点头,侧身走进客厅。


    季铭寒带上门跟进去,很多此一举的解释道:“好吧,其实是我想来叫你的。”


    “你可以不用解释,我又不是不愿意回来。”时黎脚步不停的说。


    再次看到那只毛茸茸的哈士奇时,时黎有些心虚。因为季铭寒好像真的很喜欢这只长毛狗,就连看电影都要抱着它。


    别墅负一层是一个小型放映厅,屏幕上的影片叫《雾中小屋》,一部高分惊悚片。


    六人围坐在松软的皮质沙发上,面前的小桌上摆满了水果和零食。


    电影的恐怖音效层层递进,雾气中一张血淋淋的鬼脸陡然冒出,就听一声会被后期消音的“卧槽”横空出世。


    这声夹着震惊与恐慌的呐喊来自角落沙发上的冉阳小同学。


    据说片子就是他推荐的,但看他这堪比杀猪的反应,实在无法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季铭寒紧挨着时黎窝进沙发里,怀里抱着玩具狗,跟他肩膀挨着肩膀。十分昂贵的影音设备令恐怖音效渲染的分外清晰,时黎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断靠向自己。


    这明明只是血浆加光效和剪辑营造出来的氛围而已啊。


    时黎被靠的有些不舒服,正打算换个姿势,就听隔壁沙发那边传来孟陬的声音。


    孟陬语气不善道:“把你的手拿开,我看不见了,该不会是你自己害怕吧?”


    “可能吗?”戚空夜哼笑一声,凉凉道:“我是怕某人被吓一跳,就喜欢扭我大腿,很疼的。”


    他又补了句:“再说了,连特写镜头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


    听了这话,就连被吓到捂眼睛的冉阳同学也放下了手,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狠狠道:“就是!不就是演的吗,他还能跳出来吃了我!”


    男人的胜负欲总是这般强盛,时黎侧头瞥季铭寒,本以为也会看到一张兀自逞强的脸。


    谁成想季大总裁丝毫没有半点把重心从他身上移走的意思,直直的迎着他的目光,十分坦荡道:“演的我也怕,时先生不能嘲笑我。”


    时黎放弃跟他交流的想法,又把目光移回屏幕。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吸走了,因为整部电影他都沉浸在一种与众不同的恐惧中。不过这份恐惧并不来自于电影,而来自身边的狗头。


    由于靠的近,哈士奇的脑袋就贴在时黎脸侧,他动一动就能跟这狗来个亲密接触,狗头上那双幽幽泛着光的睿智眼神直勾勾盯着时黎,在昏暗的环境中诡异非常。


    仿佛在说:还我尾巴来!


    最后时黎实在忍无可忍,咬着牙小声命令道:“季铭寒,把你的狗头拿开。”


    季铭寒迅速转头看向他,眼中带点懵懂的疑惑,闷闷地问:“我挡到你了?”


    “季先生以为,你在让他把自己的头拿开。”小赫解释道。


    “……”


    这倒也不用解释。


    时黎抬手推了推哈士奇的脑袋:“是狗的脑袋。”


    “哦,好。”季铭寒答应的很痛快,果然是还有条件在等着他,“那我能挽着你吗?”


    为了不看到狗头,时黎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后,季铭寒在黑暗中翘起嘴角,飞一般扔掉了哈士奇。


    但他也并没有挽着时黎的胳膊,而是一手搭在时黎背后的沙发靠背上,一手覆上了时黎的手腕。


    手腕上的温热感觉并不差,时黎没有再抗拒。


    夜晚,别墅恢复安静,只剩窗外虫鸣和海浪的白噪音。


    时黎侧躺在靠窗的那一边,窗帘只被拉了一半,大片月光散漫的照进来。这里远离市区,很少有光污染,夜晚能享受一片澄净的夜空。


    他睡觉向来会留着半扇窗等着月光照进来,如果哪天阴云密布窗外一片漆黑,时黎还会开一盏小夜灯。


    他对于绝对黑暗的恐惧来自幼年时的创伤,时黎小时候由家里的佣人照看,佣人带他去半山腰的景区看鸵鸟,竟然粗心的和他走散了。


    待佣人联系警方搜遍了半个山头,已经是那天的后半夜。6岁的时黎一个人在漆黑一片的山里待了数个小时。


    身后柔软的床垫下陷,时黎的鼻息间又萦绕上一股淡淡的青草香,仿佛漫步在乡野间。


    嘻嘻索索的声音响了片刻,床面不再动,声音也静下来。时黎刚要闭上眼睛,就听见旁边的人小声的问着:“能不能跟你盖一条毯子?”


    时黎把自己盖在肚脐上方的毯子又往上拽了拽,无情拒绝:“不能。”


    “那能不能靠你近一点?”季铭寒便退而求其次,“今晚的电影有点恐怖。”


    “我记得你是唯物主义者,怎么会怕这些东西?”时黎盯着黑暗中的琉璃吊灯,随口一问。


    “人类对于黑暗和未知的恐惧是本能的,”季铭寒似乎翻了个身,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了不少。“没有人能够证实马克思不怕鬼。”


    这种言论要是让马克思他老人家听见,怕是要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给他一皮鞋。


    “诡辩。”时黎批判道。


    又过了几分钟,时黎以为身边的人终于安分下来了,却又听见季铭寒声音认真的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时黎:“没有。”


    又静了会……


    季铭寒:“刚才窗帘是不是动了一下?”


    时黎:“……”


    时黎感觉季铭寒似乎慢慢靠近了一点,他的背部时不时能碰到对方的肩膀。


    季铭寒又说:“我感觉床在晃,是不是床底下有人在动……”


    随着季铭寒越说越离谱,时黎觉得这本来静谧的黑暗也变得有一丝莫名的古怪起来,就像身处电影里被杀人的浓雾弥漫包裹的破旧小屋。


    季铭寒还欲继续渲染恐怖的氛围,时黎实在忍无可忍,侧身盯着季铭寒冷声威胁道:“你闭嘴,再多说一句话,就把你毒哑。”


    “嗯,睡吧。”季铭寒突然很乖巧的说。


    时黎又翻身背过去,拿背部漂亮的蝴蝶骨对着季铭寒的方向,甚至离他远了一点。


    黑暗中,小季总借着月光看见时黎脑后柔软垂落的发丝。他盯了一会,也背过身去,一点点往后挪动身子。


    直到后背贴上了一个同样温热但有些硌人的后背时,他才消停下来,还好被抵住的人这次没有再出声拒绝。


    ·


    阳光透过稀松的树冠呈现光束的状态,一条条光带打在绿草如茵的小路上。沿着小路前进,有额头长角的麋鹿和花色繁复的蝴蝶穿行其间。


    耳边是虫鸣鸟叫,面前的泥地中,猝然生长出一颗二人环抱粗细的紫色蘑菇,足有树那么高,伞盖上满布着眼睛一样的花纹。


    一道惊天的雷声响起,炫丽的世界陡然变了模样。


    林间弥漫上一股薄纱般的雾气,雾气中显露出一栋破旧小屋。小屋的木门砰一声打开,满脸血污不似人形的鬼魅猛地出现在眼前……


    时黎一个激灵,直接从噩梦中惊醒。


    他的闹钟铃声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夹杂虫鸣鸟叫的纯音乐,节奏感明显的鼓点像是直接敲打在人的心脏上。


    “小赫,把我的闹钟铃声换回来!”时黎暴躁的揉了揉头发。


    小赫操纵着电动窗帘徐徐打开,辩解道:“我想这首创作于林间小屋的轻音乐,会开启你一天的好心情。”


    “再这样下去,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你卸了。”时黎翻身下床,把放在床头的耳机带上。


    “不,你舍不得。”小赫恃宠而骄。


    时黎嫌弃道:“别学季铭寒说话,你这样比他还欠揍,他人呢?”


    小赫在耳机中说道:“按照追妻火葬场的剧本,季先生应该在为您奔跑八公里,只为买街角那家你爱吃的肉包子。然后在寒风中揣在怀里带回来,我们不妨去别墅门口等他。”


    时黎调转脚步,面无表情走向垃圾桶,又把耳机摘掉,作势要扔进去。


    “抱歉,奔跑八公里买肉包子不符合二位的身份地位。让我们换个剧本,他应该已经联系了圣弗兰皇家厨房,厨师现做的早点已经在空运的飞机上……”


    垃圾桶上方,时黎捏着耳机的五只手指变作仅有的拇指和食指。


    “哦,不,我道歉。”小赫急忙补救,“季先生在二楼的露台。”


    时黎这才放过它。


    他把耳机随手放在洗手台沾不到水的位置,洗漱完毕后,又戴上耳机接了个电话往露台的方向走。


    电话里:“亲爱的,你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但不能鄙视我的热爱,绘画是我从小的梦想!”


    许凌初夸张的在电话中分享他自豪的经历,前几天他从网络上一个绘画爱好者的论坛里,收到了一份拜师的帖子,许凌初正在享受当师父的快乐。


    “画了十八年,还停留在画的马像驴的阶段,你收徒真的不是祸害别人吗?”时黎手中端着杯黑咖啡,无情的吐槽。


    “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那像驴!”许凌初怒吼道,“而且我觉得你这属于物种偏见,长得像驴对于马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又一位诡辩学家诞生了。


    时黎耐心的听完许凌初的控诉,然后优雅的挂掉了电话。他把手中的咖啡喝尽,杯子放在一边桌子上,走向露台尽头。


    晨风中夹着淡淡的腥咸气,季铭寒面朝着海面靠在栏杆上,还是那身家居服。他头上的黑色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身侧缭绕着些烟雾。


    竟然在抽烟吗?


    “明天韩亦会带你去复查,我已经联系好了。”时黎站到他身边,抬手在口鼻周围扇了扇。


    季铭寒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胳膊赶走烟雾。


    “快到时间了,不去换衣服吗?”时黎看向他。


    季铭寒还是不答,只是终于肯抬起头来看他。


    那眼神有些幽深,看得人不舒服,时黎沉下脸问:“怎么不说话?”


    季铭寒眨眨眼,随后又低下头去在手机上点点按按。


    时黎的目光也跟着沉下去,正打算问清楚。


    小赫却突然道:“‘我无法说话了’,这是季先生打在便签中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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