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戚猛和赵骞关在众目睽睽下好一番争斗,直斗得两败俱伤,才带着各营兵士扬长而去。
戚猛带着包四喜回到帐中,从衣角扯了块布在手上的腿上及其不负责任地包扎几下,紧接着仰面一倒,沉沉睡去,不多时便鼾声如雷。
这可苦了包四喜。
他不过是三营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大头兵,如今竟跟武朝大名鼎鼎的威猛将军共栖一帐,一时间包四喜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戚猛睡的四仰八叉,让本就不算宽大的营帐显得更加逼仄,包四喜蹑手蹑脚地绕过戚猛,寻了个不碍事的角落,蜷着身子躺了下去。
帐中登时安静下来,除了戚猛的鼾声和帐外倏尔吹起的微风,再听不到其他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包四喜忽地坐起身:“将军,我去起夜。”
戚猛呼声阵阵,睡的死沉,哪里听得见包四喜同他请示,包四喜见状也没有做停留,悄声说完后,就径直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可就在包四喜出帐走远的瞬间,鼾声骤停,戚猛突然睁开了眼,那双眼凌厉晶亮,哪还有丁点睡意。
戚猛不远不近地跟在包四喜身后。
只见包四喜步伐缓慢,行动僵硬,看起来似是有些疲倦。戚猛见状不由得皱眉,困成这样,待会就算引出内奸,他又如何与之周旋?
看来这群小崽子还是得加强训练。
戚猛跟着包四喜一路进了树林,夜深林静,偶尔刮起一阵风,吹着林间枝叶沙沙作响。
包四喜步子愈慢,最终停脚在一颗枯树前。
林深处漆黑一片,放眼望去除了包四喜以外空无一人,他背对着戚猛,整个身子都沉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戚猛心中纳闷,正犹豫要不要喊一声时,却见包四喜缓缓动了。
只见包四喜抬起手放在腰间,慢慢拔出腰侧长刀举过头顶,在空中顿了片刻,月光照在薄刃上,凛凛寒光中他突然刀尖一转,对准自己的腹腔直直刺去——
“包四喜!”
戚猛大喝一声,顾不得其他飞奔上前,一脚踹在包四喜持刀的手腕上。
?“你他奶奶的在干什么!”
手中长刀落在空处,包四喜停顿片刻后转过身,眼珠僵硬,呆滞的目光缓缓落在一脸暴怒的戚猛身上。他在戚猛脸上盯了片刻,口中突然喃喃道:“丁成西,丁成西。”
“什么?”戚猛一愣,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
“就是你杀了我三哥!”
呆滞的包四喜突然大喊一声,垂落在身侧的手再度用力,刀尖自地上划过,挑起被泥染得乌黑的雪。包四喜从漫天碎雪中冲出,双目赤红,似是已经失了智,他举起长刀,冲着戚猛头顶劈头就砍。
“我看你小子是疯了!”
戚猛出来的急,身上没有带兵器,他赤手空拳,眼见长刀砍来侧身想躲,动作间腿上赵骞关留下的那道刀伤忽然疼的厉害,戚猛不防一个失力,歪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戚猛随机应变,倒在地上趁势一滚,在雪泥地里转了半个圈,直转得须发都染上雪水泥浆,才堪堪躲开那迎面而来的刀芒,真是好不狼狈。
“还我六弟命来!”
戚猛在地上还没回过劲,包四喜就紧接着又喊了一声,两眼死死盯着戚猛,刀锋压在雪地中划出一条细长轨迹,朝着戚猛方向直冲而来。
这小子还真把他当成了丁成西!
戚猛心下一沉,不知包四喜怎么就突然失了智,可眼下他已经听不懂人话,自己还需得先制服了他才是。
思及此戚猛挺身迎击,二人在林中乒乒乓乓地斗了一阵,戚猛身上有伤,又赤手空拳,再加上包四喜此刻几近狂暴,刀风凶悍,此消彼长下竟只能勉强同包四喜打个平手。
声音传到驻地,听到动静赶来的兵士看着眼前一幕全都傻了眼——居然还有人能追着自己的将军砍!
而且还是脾气最暴的戚猛将军!
人群中有人当即感慨,原来真的会有人嫌命长!
“快去禀报云小将军!”
二人斗的激烈,兵士们不敢贸然上前,直到戚猛寻出空隙对着人群大喊一声,才有人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云清澜从秦朝楚帐中落荒而逃,一路红着脸跟着前来报信的兵士赶到林中,看到眼前一幕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包四喜此刻神志尽失,整个人几乎陷入癫狂,拿着一把长刀在戚猛身后追砍不止。
“云小将军!”
戚猛拿不下包四喜,又恐叫手下贸然上前伤了他,一时间被包四喜追得上蹿下跳:“这臭小子刚才好好的突然开始闹自杀,被我拦下后不知怎么地又把我看成了丁成西!嘴里嚷嚷着报仇,一个劲地要砍我!”
云清澜瞅准时机命身旁兵士上前助戚猛钳制住包四喜,但心下却是一沉。
被钳制住的包四喜看起来已经全然不知疼痛,追砍戚猛间身上被林中枯枝划出了数道口子,那伤口有深有浅,可包四喜却依旧不管不顾地要从众人手中挣脱出来,他怒瞪着戚猛,神色狰狞,口中却大声喊着丁成西的名字,对伤痛都好像浑然不觉似的。
“将、将军,他不会是中邪了吧。”包四喜的模样太过骇人,人群中有胆小的将士当即害怕起来,“我小时候听家中老人说,被鬼上身之后的人就会变得像他这样,六亲不认四处咬杀人,然后发狂到死。”
嘭——
说话间一个手刀冷不防落在包四喜后颈,包四喜疯狂扭动的身体猛地一滞,然后软软倒了下去。
“鬼什么鬼,再胡说,老子拔了你的舌头!”戚猛喘息着粗气怒气呵斥道。
云清澜抿抿唇,看包四喜这状态,似乎是陷入到了幻境中,在幻境中被人控制,他砍杀戚猛,或者打算挥刀自尽时,怕是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如此推测,包家兄弟的死因也分明了。
他们被一刀毙命,周围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和动静,这不是因为敌人有多强悍,而且是因为包三俞和包六顺,根本就是自杀,然后才被人挂到树上。
云清澜心里暗自盘算,暗处的敌人先是偷走丁成西的马引起矛盾,然后蛊杀包家兄弟放大争端,并借此接二连三地挑拨军中关系。可是龙虎军吃住都在一处,他们又是如何在不知不觉间控制包家兄弟的?
云清澜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们既然决定了今夜动手,此刻必定会举全部之力对付龙虎军,那么——
不好,丁成西那边!
云清澜心下一紧,正欲带人往二营方向赶去,却见赵骞关拎着被打昏过去的丁成西走了过来。
赵骞关此刻看上去也并不比戚猛强多少。
胳膊上包好的伤口重又被撕裂开,正汩汩地冒出鲜血,顶上发冠在争斗中也被弄得松垮,发丝胡乱地贴在脸上,早没了平日玉树临风的沉稳模样。
云清澜却松了口气。
“如何?此番可有什么发现?”
引蛇出洞本就是他们计划好的,虽然包四喜和丁成西突然发狂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所幸没有再出现伤亡。
“没有。”
却见赵骞关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跟在丁成西后面出去不久,就被一阵突然刮起来的林间风迷了眼,等我再睁眼时,丁成西已经把刀放在了脖子上。”
起风?
云清澜微微蹙眉沉吟片刻,正此时又一阵风起,那风从林子深处呼啸而来,吹到云清澜等人面上,带起一阵落叶枯枝的簌簌声响,好似昆虫快速震动的短翅。
风声短促,乍一听有些刺耳,嗡嗡嗡地扰得人头晕目眩。
“这不是林间风!”这风震动的频率太过诡异,云清澜登时反应过来,“有人在后面作祟!抓住他们!”
云清澜大喝一声,抬手指向林子深处,然后带头向前冲去。远处树影深深,众将士被云清澜清越的喝声喊得回过神来,当即循着云清澜指的方向一涌而上。可前面的人冲到一半,却又突然惊慌失措地逃了回来。
“鬼啊!”
“有鬼!”
“山鬼!是山鬼!”
登时狂风大作,簌簌风声更紧更密,林中惨叫声此起彼伏,龙虎军的将士们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有些逃脱不及被山鬼扯进梦魇,双手狂乱地挥舞在空中,甚至举刀朝着身边人砍去。
簌簌落叶中云清澜循声而望,待看清眼前一幕后瞳孔猛然骤缩。
山林深处隐约浮出一道道密密麻麻的鬼影,这些鬼影悬在空中,长发披在脑后随处飞舞,看起来诡异至极。他们的视线在龙虎军的将士们中来回移动,两眼幽幽地冒出绿光,其中一个对上云清澜震骇的双眸,顿了顿,忽然歪头咧嘴,发出诡异恐怖的笑声——
桀桀桀。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云清澜混沌的大脑中闪过很多想法。
内奸一事,她想过秦朝楚,想过丁成西,甚至想过戚赵二人手下的其他几个副将,却没想到,残杀包家兄弟,想要歼灭龙虎军的竟然真的是——
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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