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灵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远远看见云清澜睁眼,急匆匆地从那头跑了过来。
“小,嗝!将军,嗝!你可算是醒了!嗝!”
笛灵一哭就打嗝,她一边打嗝一边哭,委屈巴巴地看着云清澜,“真的要吓死笛灵了!”
云清澜还魇在方才的幻境中惊魂未定,半晌应不出声,笛灵眼里包着一泡泪,秦朝楚则一如既往地神情温和:“云将军醒了便好。”
“我说云小将军,你是从哪弄来这么个爱哭的小毛头兵,真是丢我们龙虎军的脸!”
戚猛熟悉的粗旷嗓音传来,云清澜循声望去,正见戚猛坐在地上,一边支着伤腿等医官前来换药,一边使唤醒来的包四喜给他干东干西。
包四喜一张脸憋的通红。
他醒来时听人说,昨天夜里他居然提了把刀把戚将军从帐中追着砍到了帐外,这种场面,便是叫他想他都是不敢的,包四喜埋着头像个大鹌鹑,生怕戚猛一个不高兴拿他下酒吃。
“戚将军莫要笑话我,您昨夜哭的时候,那才叫全军上下头一份。“仗着有云清澜撑腰,笛灵的胆子肥得很,当即牙尖嘴利地怼了回去。
昨夜随云清澜前去追击的龙虎军将士们陷入幻境,戚猛不知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抱着个火头兵不松手,哭天抢地的要拉着人家进洞房。
这洞房可不兴进啊,火头兵抵死不从,戚猛直哭嚎到天明才罢休。等第二天醒过来,军中上下不论谁见他都憋着笑,戚猛脸上挂不住,不愿同别的将士说话,就只能支使跟他一道陷入幻境的包四喜。
被人揭了丑事,戚猛登时两眼一瞪:“云小将军,把这小毛头兵给我,我替你练练!”
笛灵早做着鬼脸藏到云清澜身后去了。
“哈哈哈!”
赵骞关带着二营的一帮人坐在旁边看热闹,见戚猛吃瘪,大家当即都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在戚猛黑红交错的脸色和众人交错的笑声中,云清澜终于缓慢地回过神来,周围的一切清晰可闻,这不是梦。
没了笛灵遮挡,眼前视线一下开阔起来,云清澜这时才发现,他们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天坑中。
远远望去这天坑足有十丈之高,内里宽阔巨大,将龙虎军万余名将士囚禁其中,周围坑壁被坚冰包裹,看起来如冰霜镜面,难以攀越。
“这是怎么回事?”
云清澜哑着嗓子出了声,可戚猛和赵骞关却都没有应她,云清澜正心中纳闷,面前忽然被递上一个水囊。
秦朝楚举着水囊,动作似只是无意,见云清澜看他,随出声道,“昨夜云将军陷入昏迷,幸亏有位出色的将军稳住大局。”
秦朝楚话音刚落,戚猛和赵骞关的神情都变得奇怪起来,他们二人昨夜都陷入幻境,秦朝楚口中这位出色的将军显然不是他们。
“哼,自己都没几斤货还有功夫给别人讨功劳。”戚猛面色不虞,“也不过就是读过几两书,一些纸上谈兵的玩意就敢拿出来用,若真有几分本事,怎么会将我全军都困在此地!”
“全数被困和全军覆没,可是两件事。”被人讥讽,秦朝楚却置若罔闻似的,面不改色继续道,“若非如此,戚将军怕是至今还醉在温柔乡中。”
“你!”
秦朝楚话说的巧妙,不留把柄却又句句揭人短处,戚猛一噎,当即有些口不择言,“你这鸟质子,在这里花言巧语,我看是跟那个孬货串通上了!”
“昨夜的事,戚将军是忘了。”云清澜捏捏额角,言语间颇有些头疼。
秦朝楚是稷元的人,他要如何她自是无权干涉,可戚猛这性子却是一点就着,着实叫人担心。
昨夜自己与赵骞关刀兵相向,今日竟差点又被人挑拨,戚猛登时心中一凛,一边暗恼自己险些上当一边在心里大骂秦朝楚是阴险小人。
这鸟质子,今日笑话我,且叫他以后也过不去美人关!
二人一来一回,云清澜也听明白过来,清水过喉,她声色凝实几分:“张平良,昨夜怎么回事。”
张平良其实就坐在云清澜不远的地方,几人间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可眼见口舌渐起,他不愿再起争端,只得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此时被云清澜点到,张平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到跟前来。
“将军。”张平良俯首抱拳,回忆起昨晚的情形。
夜里云清澜带着戚赵二人前去追击,忽得狂风大作,待张平良带五六营的将士赶到,云清澜等人都已陷入幻境中。只见这边几人拔刀厮斗,那边几人抱头哭嚎,场面一时间极为混乱。
正此时远处传来隆隆鼓擂,似是有千军万马逼迫而来,张平良当即命五六营的将士们收拾行装,带着陷入幻境的云清澜众人向西而去。可走到半路,他心里却又狐疑起来。
这鼓擂声自东南北三侧传来,虽阵势骇人但却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似乎是故意将他们往西面引。
张平良心觉有诈,又带着兵士们调转方向,同时放了数十匹骏马拖着一排断木向西狂奔。断木在林间乒乒乓乓动静极大,不一会果然看见西面深处林火骤起。
衡芜山如今还在冬月,遍地都是严寒积雪,如此还能燃起大火,必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龙虎军向西行进,被困在这林火中怕是要全军覆没。
“只可惜我虽带着军中将士们避开大火,却还是掉入这天坑中。”张平良说到这里,低声叹了口气。
三方擂鼓属南面最盛,他索性带着龙虎军反向南行,可刚走出去没多远,忽然地动山摇,脚下土泥层层塌陷,竟生生塌出一个天坑来。
带着龙虎军死里逃生,张平良此番当算头功。
“你怎地想不出这等好办法!”戚猛听完扭头训骂牛长生。
牛长生原来是戚猛嫡系,如今虽为五营主将,但碰上戚猛却还是怕得很。只见他低着头,嘴里却小声嘟囔:“您还说我,您自己都还在找夫人呢。”
“你这臭小子,讨打不是!”这茬算是过不去了,戚猛两眼一瞪胡子一吹,心里只有后悔。
“昨夜可还有什么诡异之事?”按张平良所说,昨夜除了隆隆擂鼓声,龙虎军正面连一个人都没有碰到。
“诡异之事?”张平良一愣,随即摇摇头,“当时场面太混乱了,属下没有注意到这些。”
云清澜陷入沉思,昨夜山鬼虽是她亲眼所见,可若真有山鬼,为何云清澜他们陷入幻境而张平良等人却无事?
如此看来,只怕是有人装神弄鬼。
她环顾四望,只见这天坑巨大,沿壁光滑,显然是人工挖建而成,张平良逃过死劫却没躲过困局,细算下来龙虎军进山已有五日,这五日稷元都没有动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只是这衡芜山地势奇险诡异,稷元又如何知道衡芜山内情的?
思索间天坑外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群衣着怪异的人自天坑上方探出头来。
说是怪异其实也不是,他们蓬头垢面满脸乌黑,似是刚从浓烟中滚过,衣衫褴褛如野人,身上还左一块右一块地打着补丁。可他们手中又拿着龙虎军一路奔逃路上掉下的些盔甲兵器,拿在手中套在身上,如此,便叫人觉得有些怪异了。
只有为首之人穿的还算体面。
那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一把剑,他远远睨了云清澜众人一眼,遂开口道:
“西隐业火,北盘毒瘴,东伏猛禽,能掉到这里,说明你们还算聪明,并且运气也不错。”
“你们是什么人!”戚猛立时高喝道,“困在这里都是龙虎大军,若是武朝良民,就速速拉我们上去,若是稷元鸟人,要杀要剐来个痛快,休要在此跟爷爷们废话!”
“武朝大军?”为首人语气轻蔑,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时似乎还低笑了一声,“将军在我们田地上掳掠时,是不是也打了龙虎大军的旗子?”
竟是衡芜山中的山民,戚猛心知理亏,脸上一阵青红交错,憋了半天,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两眼一瞪:“那老子的兵,是你杀的!”
“才不过杀了几个人,就急了?”却听那为首之人冷不丁一笑,“那将军拿走我们的口粮时,可曾想过这山上的数万人该如何过冬?”
原是他们在山中造下的孽果,云清澜心中暗叹一声:“在下军中主将,本无意拿走山主食粮,出此下策实在走投无路,还请山主容军中上下一条出路,在下愿以其三倍之价赔罪。”
“不告而拿视为偷,更何况在这深山老林,银子也不过是石头。”为首人不为所动,话锋一转讥讽道,“昔日云家五子还在的时候,军中是何等治下严明,可惜瞎了眼的将军,再会治军打仗也没用,最后死无全尸,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放你娘的屁!”戚猛跟着云杉多年,云家五子更是与其同袍,他听此一言当即红了眼,“云小将军,我们跟这等孬人拼了!”
“哦?竟还有云家的人?”为首那人视线落在云清澜身上,看着那张年轻俊逸的脸似是有些诧异,片刻后又了然似的冷声一笑,“也是,云杉那老东西,惯会养好狗。”
“你是武朝的人。”沉默良久的云清澜突然开口,语气笃定。
“武朝?哈哈哈!”为首之人仰面大笑,待再低头时神情猛然变得凶恶,“武朝又算什么东西!”
“昏庸无道,六畜不安。”他眼底含煞,透出几许癫狂意味:“亡国之音早起,怎么,你们这群沟里的老鼠听不见吗?”
“知、方,知方大人!”
正此时远远听到一声奇怪的叫喊,后面歪歪扭扭地跑上来一人。那人跛着足,声音结巴,乍一看去眼鼻都有些歪斜。
他凑在那为首之人身侧耳语一阵,只见为首人神情微变,嘱咐其余人好生看守,随即匆匆离去。
知方大人?
云清澜皱了皱眉,她怎么不记得历代朝臣中有姓知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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