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方的话回荡在空旷天坑中,叫龙虎军中上下将士们都听了个分明。知方离去后,天坑重又陷入寂静,可龙虎军却渐渐焦躁起来,大家交头接耳,似在悄声议论着什么。
“云小将军,现在怎么办!”戚猛拖着伤腿往云清澜身边挪了挪,悄声耳语道,“那鸟人既如此痛恨我朝,八成是不会放过我们,我方才清点军中口粮,昨夜行军匆忙,存粮丢了不少,咱们的将士在坑中怕是撑不了几日。”
云清澜闻言缓缓抬头看向高处,天坑边缘并排站着负责看守龙虎军众人的山民,他们手里拿着从龙虎军那里捡来的盔甲兵器。年纪轻些的神情呆滞,看向龙虎军的目光中大多透着迷茫,好像不大聪明;年纪稍长的看起来反而灵动些,眼中却又隐有怨愤。
天坑上的山民不过百人,这是知方仗着有天坑绝壁,捏准了龙虎军无法攀越。
云清澜敛眉沉思,这天坑既是人力所建,那必然有其上下之法,只是如今他们全数被困在此,无人在外接应,才陷入如此困境。
下令全军休整,云清澜就这么在天坑中枯坐了半日,日头偏西,笛灵悄悄靠近前来,从怀中摸出一块番薯偷偷塞到云清澜手中。
云清澜低头看了番薯一眼,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双手又接着被笛灵紧紧按住了。笛灵生怕云清澜再把番薯递给别人,她按着云清澜瞪圆了眼睛:“将军,你若再要分给别人,饿不死你的兵,可就要气死你的笛灵了!”
云清澜哑然失笑,这么小一块番薯,她又如何再分?可云清澜拿起番薯正要放入口中,笛灵却又上来拦她。
“将军,这不能吃!”笛灵指指外面陈红的番薯皮,“这外面的皮要剥了才行。”
剥皮?云清澜心中一动,突然警觉起来,“这几日军中日日都吃番薯,却为何今日要剥皮?”
“其实笛灵也不知,就是听到上面的人在唱歌。”
笛灵指指天坑上站着的那群山民,然后捏着嗓子努力模仿起来,“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这歌谣听起来像是什么扰人的咒语,其内容怪异,音调诡谲,笛灵憋了半天也只堪堪学出来一句。她清清嗓子继续道:“笛灵听了那歌,又见有的番薯上也长了些白枝条,虽不知那是什么,但听了那歌谣后总觉得吓人的紧,将军还是小心些。”
云清澜低下头,拿着手中番薯细细端详,果然在番薯一头发现一些残存的白色斑点和枝芽。
心中传来一声轰隆闷响,绕在心头多日不散的重重迷雾此刻突然被打开了。自己无端陷入幻境,军中人突然失控,包家兄弟接连毙命,竟然都是拜手中这小小番薯所赐。
那番薯上的白斑小枝,应当是一种不知名姓的毒菇。
云清澜记得兄长曾对她讲过,山中毒菇,颜色越是鲜艳,其毒性也就越大,轻则令人陷入幻境,重则可直接取人性命。
尽管她已事事小心,拿到番薯后也曾叮嘱全军上下食用前用雪水擦洗一番,可军中人大多粗野惯了,常胡乱洗一下应付了事,更没闲心去细细剥皮来吃。
从笛灵方才所言,知方等人必是知道毒菇一事的,或许从龙虎军拿走番薯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落入了知方等人的监视中。他们潜伏在暗中,寻个夜里大家最为松懈的时候,再加上一些扰人心智的魔音,就轻而易举地控制了他们。
至于为何过了两三日才向龙虎军下手,想来是知方他们觉得剂量还不够。而包家兄弟之死,则是因为他们夜里偷吃番薯,中毒程度比其余将士更深,更早被控制,所以知方才选择拿他们开刀。
想到这里,云清澜不动声色地朝天坑上方看了一眼,果然见其中不少山民正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番薯。
云清澜心神微动,身子往一旁侧了侧,在山民能看到自己的方向,将手中番薯囫囵吞下。
“将军!你···”
笛灵登时大急,小姐竟已经饥不择食了?却见云清澜眸光沉沉闪着细光,微不可查地冲她摇了摇头。
云清澜吃完番薯后闭眼假寐,神经却一直紧绷着提防天坑上的动静。不一会脚步声响起,云清澜掀开眼皮去看,果然有人匆匆离队去了。
云清澜见状松了口气,正此时却突然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黏在身上。她侧头望去,发现秦朝楚正定定地看着她。秦朝楚看得入神,眼神温和嘴角含笑,一双眸子在衡芜山的落日里闪着动人光辉,似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可云清澜却心中忐忑,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好似被其看透了一般。
若被看出心中所想,今夜之事只怕难成。
正当云清澜束手束脚唯恐在秦朝楚面前露出破绽时,面前忽然横入一个雄壮的身影,径直将秦朝楚的目光隔断开来。
“云小将军,”戚猛忍着鸡皮疙瘩挡进来,却一时间又不知说些什么,他搜肠刮肚地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看今天的太阳,跟昨晚的一样圆!”
夜幕降临,整个天坑上下都逐渐安静下来。
微风徐来,吹着天坑中的砂石冰粒哗啦作响。
一片寂静中云清澜突然站起身,径直朝天坑一侧走去。
“将军?”笛灵觉察到身边动静,半抬起头迷迷糊糊地喊她。
云清澜闻声顿住脚步,她背对着笛灵,红袍银甲的背影映在月光下单薄细弱,微风吹过,不时掀起长袍一角,然后就露出其下被银甲包裹的纤细腰肢。
被人喊住后云清澜也不应声,就那么沉默的站着。
笛灵叹了口气。
她跟随云清澜多年,自然最清楚云清澜的性子。她不爱言语,有什么事都只管一个人往心里压,如今全军被困天坑,她虽嘴上不说,心中怕是只比油煎。
“将军,你也不要太过忧心。”笛灵困极,她半蒙着眼,脑袋支在半空中一点一点,打着哈欠安慰云清澜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一边说着,又一边沉沉入梦去了。
直到笛灵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云清澜才再度抬起了脚。
“云将军。”
没走几步,云清澜就又被一道从身侧传来的温润嗓音给唤住了。
秦朝楚走到云清澜面前,只见云清澜双目无神,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若是叫笛灵看见,怕是又要大惊失色地叫喊起来。
可秦朝楚却好像没看出云清澜的异样似的,他在云清澜身侧站定,解下腰间佩着的乌黑长剑:“云将军孤身在外,还是要有一件趁手的兵器防身。”
秦朝楚一边说着,一边也不等云清澜应声,自顾自地将那剑别在了云清澜腰间。
做完这一切,秦朝楚再度抬起头,凝视着云清澜俊美出尘的侧脸:“云将军此去一切小心,万事切要量力而行。”
秦朝楚柔声叮嘱几句,却又突然低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也不过几句无用碎语,既不能与她同去,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云小姐想来也不会听。
他只又低头给云清澜紧了紧腰上系着剑鞘的短带。
夜风又起,云清澜再度抬脚,似是被人召唤一般,再次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天坑冰壁旁无路可走,才又停下脚步。
不多时头顶响起一阵绳索声音,一截云梯自天坑上被人抛下。
卷起的天梯在空中层层展开,落到云清澜面前时刚好展至尽头。
云清澜攀上云梯,顺着云梯一点点爬出天坑,天坑外站着约莫几十个手持火把的山民,见云清澜冒出头,他们登时一拥而上将云清澜围在中间,夹带着云清澜朝密林中走去。
密林深处被重重火把映得恍如白昼,知方山大王似的坐在一处地方宽阔的虎皮椅中,手中拿着个沙鼓,发出蛊人心神的沙沙声。见云清澜从远处显出身形,他摆摆手清退云清澜两侧山民,又摇动手中沙鼓,驱唤云清澜上到近前来。
“云家的将军。”
知方支起半个身子,颇有些好奇地凑到云清澜面前上下打一圈,最终落在云清澜呆滞的双瞳上。
见云清澜没有反应,知方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武朝盛传的云家将军也不过如此。他又重新仰躺在虎皮长椅:“你走吧,稷元的人天亮就会赶到,这算是我们欠你们云家的。”
可云清澜却没有动静,依旧是呆愣愣地站着。
“走吧!”
知方见状微微蹙眉,又摇了摇手中沙鼓。
云清澜魇在幻境中,可这次却不再是大雪纷飞。
梦境回到了云清风第一次出征回来的时候。
时逢淮南流寇作乱,武朝皇帝命云青风南下剿匪。
这是云青风第一次独自一人带兵打仗,虽说只是一群不成气候的流寇,可云清澜还是不自觉地揪着心,日日在府门前张望。
终是等到了云青风凯旋归来的时候。
“小云儿。”
云青风骑在高头大马上笑着唤她,脸上是得胜归来挡也挡不住的意气风发,“兄长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亭亭立在云清澜面前,云清澜看着兄长神武英俊的脸,这张脸不知迷倒了多少都城的少女春心。
耳畔是不断的沙沙声,似是有风吹动落叶。
手掌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你走吧。”
“稷元···”
“是我们欠你们云家的···”
“走吧···”
男子声音忽远忽近,云清澜想听个真切,可沙沙鼓声再度传来,云清澜登时又觉心神恍惚。看着面前依旧神色温柔的兄长,她突然抬手,抽出腰间长剑向着其直直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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