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一更
那日, 郎卅直至入夜才回来。
谢芷清没睡熟,听到门响立刻就醒了。
“郎卅?”他揉揉眼睛起身,道, “怎么才回来?”
郎卅拍拍外套上的雪花, 两步走到床前坐下,说:“去郎潇潇那儿坐了一会儿。还没睡呢?”
谢芷清又躺回被子, 眯着眼睛笑笑, 道:“没睡熟。”
郎卅低头碰碰他的鼻尖, 说:“快睡,我马上来。”
谢芷清却没什么困意。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攥着郎卅,问:“跟潇潇说什么啦?”
“……”郎卅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提起来就生气。郎卅怒道:“我真是服了她了!刚回来就到处惹事!鹿灵灵说她偷了菜园子里一筐黄瓜,郎鹏鹏说被她薅掉了一大撮毛!我一回来, 到处都在跟我告状, 烦死我了!”
“……”谢芷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过,”郎卅又说, “我见到了萧齐真。”
谢芷清连忙问:“你见到他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郎卅思考了一会儿, 摇摇头, 道:“我说不好。他看起来很真诚,知无不言, 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据郎卅说,他找了个理由支开郎潇潇,和萧齐真单独聊了聊。
他单刀直入, 先问了他那三个死掉的小妾是怎么回事。
“萧齐真说,第一个是打小身体就不好, 刚嫁过来就病死了。第二个是怀孕时小产, 大的小的都没保住, 没了。第三个是意外, 雪太大,摔倒了,摔破了头。”郎卅皱眉,道,“跟我打听来的消息倒是吻合,只是……”
他摇摇头,没再继续说。
谢芷清懂他的意思。
再怎么说也是骈阳国的皇子,即便真有些内幕,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打听得到。
“我又问他,和狼族结亲到底图什么。”郎卅继续说道,“他倒也老实,直说,他需要一个实力强悍的异族作为外援。”
谢芷清明白了,“他想做骈阳的下一位皇帝?”
郎卅点了点头。
据说,这位骈阳国的大皇子并不怎么擅长处理朝事,他们骈阳偏偏立贤不立长,同几位弟弟比起来,他不占优势。
“所以,他想让你帮他?”谢芷清思索一番,道,“好吧,这也是个合理的理由。”
郎卅切了一声,说:“我说我不管。他当不当皇帝、谁当皇帝,跟草原有什么关系,跟本王又有什么关系?郎潇潇愿意和谁结亲都是她自己的事,不要扯到狼族身上。”
“那他怎么说呢?”谢芷清又问。
“……”郎卅神色复杂,“他没怎么说,只是说,那便算了。这个皇帝他不一定要当,但是郎潇潇他一定要娶。”
这倒是让谢芷清有些意外了。
他拥着被子靠在床头,与郎卅对视一眼,面带疑惑,道:“……他倒是也坦诚。照这么说,他想娶潇潇是主,希望有草原做后援,倒是次要了?”
郎卅问:“你信吗?”
谢芷清面露犹豫,“我说不好,但……潇潇虽然心智单纯,但武功那么好,即便萧齐真那三个小妾另有内幕,潇潇应当也有自保的本事。我只是觉得……”
那种感觉又来了。
萧齐真的说法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态度也算坦荡真诚,只是……谢芷清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后来,郎卅又说了一些那两人相处的细节,谢芷清细细听了听,又觉得萧齐真这人或许靠谱。
“总之,听你的描述,他就像是一个……”谢芷清思考了一会儿,费力地形容道,“他像是一个正在努力回头的浪子——郎卅,你懂我的意思吗?”
郎卅道:“确实。他也不是什么都做得好,但只要郎潇潇提起的,他好像都在试着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来郎卅说:“我明天去找郎潇潇,说说那三个死去的女孩的事,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如果她觉得萧齐真可以,这亲事定就定了,我也没什么看法。”
郎卅这样说了,谢芷清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暂且按下对那位皇子的种种奇异想法,安慰自己道,或许那位皇子是真的不会处理人情世故,才总会做出些无理举动。
“不说这些了。”郎卅笑笑,凑过去在谢芷清脸颊亲了一口,说,“我听说你去给宝宝买布匹了?什么样式的,我看看。”
谢芷清脸颊微红,小声道:“还没有买到呢……小婵说没有看到很好看的,打算再去远一些的地方看看。”
小婵就是他和亲到草原时带着的那位婢女。
郎卅说:“明天我派几个人送她出去,脚程快些。”
谢芷清点点头,说:“好。”
郎卅简单洗漱后再回到床上时,谢芷清已经睡着了。
他拢了拢小皇子的长发,又盖好两人的被子,拥着他躺进了被窝。
床上暖呼呼的,谢芷清的长发还带着清新的皂角香味。郎卅偷偷把脸埋在他的长发中,脸庞都是长发丝绸般微凉的触感。
然而,明明是很好的气氛,郎卅却有些失眠了。
郎潇潇的事情很烦,但更让他烦躁的,是以这件事为开端引发的其他思绪。
他在想,他们狼族这种不是很看重血缘亲情的种族,他尚且会为郎潇潇的亲事担忧,那当初谢芷清来到草原时,他的亲人又该多担心呢?
埋藏了许久的心事又一次破土而出。
谢芷清这样柔软的人,即便心里有所不满,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了宝宝。
郎卅摸摸谢芷清的眼睛,想,但愿他与自己在一起时,是真的快乐。不然,他怕是一生都无法弥补小清儿远离父兄的遗憾和思念。
大大咧咧的狼王殿下难得有了些愁肠,他在心中苦笑,想,从前只想着把谢芷清绑在身边就好,现在他真的留在自己身边了,竟又有了别的烦恼。
这就是常人说的爱情,郎卅想。
一直安静睡着的谢芷清忽然哼了一声,他动动手,肩膀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郎卅伸手把那边的被子重新掖好,又碰碰小皇子的手脚,看他睡得暖暖和和的,才放下心来。
再之后,郎卅也睡着了。
第二日中午,郎卅想着要给小婵派点人手出去买布匹的事,吃过午饭后就出门安排去了。
谁知路上遇见了郎潇潇。
“刚好,我正要找你。”郎卅说,“你去我那儿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说的是他平时办公用的那间小房子。
郎潇潇也没跟他嬉皮笑脸,挺正经地点点头,走了。
想让郎潇潇正经起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郎卅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对接下来的谈话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办完自己的事回去后,郎潇潇正待在他办公的房间里摆弄一只小兔子——是谢芷清用芙芙的毛扎的。之前谢芷风兄妹俩来探亲时,郎卅逗他说也要,后来谢芷清当真又做了一个送给他。
郎潇潇举着手里的小兔子,笑道:“嫂嫂好有童心哦。”
“放下,不许碰。”郎卅虎着脸说。
郎潇潇做了个鬼脸,骂道:“好小气的狼王!”
之后她便不再扯些闲话,直说道:“大哥,我想跟齐哥成亲。”
郎卅坐到椅子上,坐姿歪歪斜斜,抬眼打量她一会儿,道:“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不就是要说这个?”
郎潇潇嘿嘿一笑,道:“那我就跟他走啦?”
“你先等一下。”郎卅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稍等,“咱们狼族和人族的习俗不一样,我也不管这些了,你觉得可以就行。但我有一个问题必须先问问你——关于萧齐真,你了解多少呢?”
郎卅也不跟她兜圈子,单刀直入问道:“他从前的事,你都知道吗?”
郎潇潇只以为他问的是萧齐真曾娶过妾的事,道:“我知道。我也不是帮他说话,但——他这个年纪,他这个身份,不可能没有过女人。大哥,你问问小清儿,他们中原男子,都是这样的。”
郎卅皱皱眉,冷声道:“还有呢?除了这个之外,别的事情没跟你说过吗?”
“别的……事情?”郎潇潇有点疑惑,想了想又说,“他府里还有别人,他答应我之后都会遣散……”
郎卅打断她:“那三个死了的人,他怎么说的?”
“什么?”郎潇潇像是没有听清,反问道,“什么死了的人?”
郎卅仔细看着他这个妹妹。
她像是真的不知道,满脸不解和疑惑——甚至因为毫不知情,她的脸上除了疑问之外,没有半分震惊或别的。
“你问问他,为什么他身边的女人前前后后一共死了三个。问问他昨天晚上向我解释的内容是不是真的,问问他,如果那些解释是真的,为什么不先告诉你。”
郎卅坐直了身体,右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声音掷地有声。
他看着郎潇潇的表情从惊讶变为震惊,最后又变成了愤怒。
她的嘴巴开开合合,竟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不知多久,郎潇潇缓缓起身——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敢在别人的地盘上暴打王子的女孩,此刻居然要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维持住摇摇晃晃的身体。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哥哥,出声问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把这段剧情讲完
第42章 42-二更
郎卅眉头紧皱, 深深呼了口气,轻声道:“他还有事情瞒着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郎潇潇的心里却重如千斤。方才的震怒和不解像是通通变成了无形的刀刺在她的心里, 刺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这、这……”她艰难辩解道, “肯定是有、是有原因的吧……”
郎卅道:“身体不好、小产、意外——这是他给我的理由。”
他看着郎潇潇,反问道:“你信吗?”
郎潇潇嘴唇动了动——她真的想说“我信”。
郎卅又说:“他为什么不告诉你?是觉得不吉利, 还是觉得没必要, 又或者是——先瞒着你, 等到瞒不住了再说?”
郎潇潇用力摇着头,小声叫着“你别说了”。
郎卅不听她的。
“我并不是说他一定在编造理由骗我,他没有必要骗我。”他继续说道,“我关心的是, 他为什么瞒着你。你想过吗?除了这些, 他可能还有别的瞒着你——”
“你别再说了,哥哥!”郎潇潇尖叫道, “你不要再说了!!”
豆大的眼泪从她眼中滚落, 又被她粗鲁抹去。
郎潇潇的脸颊快要被泪水淹没, 她看着面前的狼王,只觉得心里好像被撕成两半。
怎么会这样呢?她想不明白。
齐哥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要由哥哥告诉自己?齐哥真的还有别的事情瞒着她吗?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瞒着她,为什么呀……
他们都聊到了他的侧室,都聊到了他们的未来, 为什么、为什么独独隐瞒了这件事呢?
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是,谁又能来为她解答呢?
大哥不会骗她, 那么, 齐哥真的有问题吗?
郎潇潇眼前一片模糊。
齐哥会有问题吗?他那么好, 那么温柔。他会教她写字, 为她盘发,给她讲中原那么多好玩的事。
他会是坏人吗?
郎潇潇心如刀绞。
她在原地傻站了不知多久,才嗫嚅道:“我……我去问他。”
她说话的声音那样小,小到郎卅几乎无法听清。
……他的听力明明那么好。
“等一下——”郎卅闭闭眼睛,叫住转身想要离开的人,道,“你让他过来,就在这儿问他。当着我的面问,我们今天把所有事情都问个明白。”
郎潇潇停下脚步,再回过头时神色竟带了些哀求。
“哥,我会问他,我会问清楚一切!”郎潇潇神色哀戚,低声道,“你让我自己问,你让我自己问!”
郎卅厉声道:“你把他叫过来,就在这儿问!”
郎潇潇什么都不清楚,却已经相信了大哥说的话。她心知这桩婚事大约无法成真,却又实在无法放下心里的人——那是她第一个真心喜欢的男人啊。
她只是想和喜欢的男人结亲而已,这难道是很困难的事情吗……
她还在做最后的抵抗,颗颗眼泪从眼眶里不停落下。她哀求道:“我会去问的,我说了我会问……哥哥,你不要逼我。”
郎卅定定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我也说了,就在这儿问。”
声音不大,却不容人反抗。他的视线像有重量,沉甸甸地落在她的身上,压得郎潇潇无法喘息。
“哥哥……”她彻底放弃了,哭着问道,“这很重要吗……这些事情都过去了,非要弄个明白吗?”
郎卅说:“对,重要,非要弄个明白。”
“为什么?他说的、他说的就一定是假的吗?”
郎卅头疼道:“这不是真不真假不假的问题!”
“那是什么?是什么!”郎潇潇尖叫道,“人不能犯错吗?他不能犯错吗?他以后会改,这样不可以吗?!”
“……”郎卅捏紧拳头,低声道,“你不了解他。你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你根本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连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知道!”
郎潇潇却笑了。
她呵了一声,一张脸似哭似笑,神情复杂。
她背着手,又抬头看看天,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回郎卅身上。
她的眼睛很红,视线悲伤。
“哥哥,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郎潇潇轻声问道,“我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所以呢?所以我不能爱他,他也不能爱我吗?”
“……”郎卅听不懂她想说什么,拧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郎潇潇又笑了,她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哥哥,表情居然带上了一丝丝的嘲讽,“我想说,不了解的人不一定是坏人——我问你,小清儿跟你成亲的时候,难道就了解你吗?”
郎卅万没想到她竟说出这样的话,震惊之余气上心头。他盯着郎潇潇,眉头皱得死紧,语气顿时又冷酷了几分。
“郎潇潇,这和你的事无关。”郎卅警告道,“你最好不要胡说八道。”
郎潇潇却像是终于冷静下来,她不再哭,也不再尖叫着歇斯底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郎卅,轻声问道:“我没有胡说八道,我说的不对吗?小清儿不了解你,我也不了解齐哥——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郎潇潇——!”郎卅的表情彻底冷下来,他周身像覆了一层冰霜,看向郎潇潇的视线冰冷不带一丝温度,“我警告你,不要再说了。”
郎潇潇还是笑,可她眼角的眼泪都还没有干掉。
“你不让我说,因为我说的是对的。你能强迫一个完全不了解你的人嫁到这里,但不允许你的妹妹嫁给另一个不了解的人——我们甚至相处过一段时间,这难道不比你和小清儿——”
啪——
剩下那些没说完的话,全都随着这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止住了。
郎卅手劲极大,这一巴掌更是用了全力。郎潇潇跌倒在地,被这一巴掌扇得头晕眼花,嘴角都出了血。
她舔舔破了的唇角,坐在地上看着郎卅。
她又开始掉眼泪。晶莹眼泪冲淡了她嘴角的血迹,只让她看上去更加狼狈。
“被我说中了?你难受是不是。”郎潇潇哽咽道,“你当然难受——你和萧齐真有区别吗?你和他根本没有区别,你们做的不是同样的事吗?”
她又摇摇头,“不,你还不如他——起码我们是两情相悦。”
郎卅浑身发抖,胸口不停起伏。他眯了眯眼睛,道:“郎潇潇,我最后警告你一遍——闭嘴。”
郎卅极少露出这副模样——身为狼王,他有足够的威严,没有人敢去招惹他。时间长了,郎潇潇都快忘了,郎卅生气的样子竟是这般可怖。
然而此刻,眼看着自己的初恋感情就要戛然而止了,郎潇潇心里心痛又悲愤,早已顾不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终于从地上起身,用手背擦干净了脸。
她转身走向门口,背对着郎卅说:“该问的我还是会去问,但我要跟他成亲。”
她像是终于调整好了心情,说话的语气重新平静起来。除了脸颊还有明显的肿胀之外,几乎已经看不出不久前她才与郎卅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争吵。
郎卅嗤笑一声,扬声道:“那你就去吧,我本来也懒得管你。”
“好。”郎潇潇依然背对着他,语气平淡,“那就这样,郎卅。”
郎卅死盯着她的背影,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才又说道:“郎潇潇,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我告诉你——”
郎潇潇停住脚步。
“你别后悔。”
她听到郎卅这样说。
她在原地愣了好久,眼泪又一次不住落下。
她眨眨眼睛,轻声说:“我不后悔。”
说罢,她便离开了。
郎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死死地捏紧了拳头,手腕内侧青筋暴起,凸起的痕迹一直向上延伸,最终消失在了袖子中。
他被郎潇潇的话刺得体无完肤。
……要不是顾及着兄妹之情,郎卅真想掐死她。
谢芷清扎的那只小兔子不知什么时候从案台滚落到了地上,郎卅没有留心,靴子踢到个什么东西才注意到。
白色的小兔子模样憨态可掬,两只兔眼睛圆乎乎的,摔在地上也不妨碍它露出笑模样。
郎卅心中一痛,弯腰将它捡起。
小兔子不知在地上待了多久,尾巴上沾了一圈灰,郎卅用手拍拍,把那些灰尘吹掉,将这个兔子模样的玩具小心地放在手里。
……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竟像是耗尽了郎卅最后一点力气。他向后踉跄几步,跌坐在椅子中。
*
吃过晚饭回到家时,谢芷清依然没有看到郎卅的身影。
大夫说,谢芷清年轻,身体又好,不必过分担忧宝宝的降临会给他自身造成什么健康上的影响。但寻常女子怀胎前三个月要多加留心,想来男子也是,便嘱咐他还是不要太过辛苦劳累。
谢芷清挠挠头,心想,他平日的生活就是吃吃睡睡,也没有什么辛苦劳累的地方。
不过,郎卅可是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了。
这几日只要没那么忙碌,郎卅必定要陪谢芷清吃了午饭才肯出去,也会尽量赶在晚饭前回来。像这两日这样一整个白天都不见踪影,实在是很少见了。
谢芷清本来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狼族事物繁忙。然而自从下午开始,阿忒斯便一直表现得很烦躁。
奇异的举动让谢芷清有些犹豫。
见郎卅晚饭后仍未回家,他便穿了件厚厚的外套,朝郎卅的秘密基地出发了。
这几天没再下雪,路上好走,没过太久就走到了那处。
谢芷清低头看看,台阶上赫然被人踩出几个脚印。他低头笑笑,朝山洞里喊了一声。
“郎卅!”
话音刚落,人就出现了。
谢芷清被抱了个满怀。
“都这么晚了?”郎卅有些惊讶,“山洞里没那么亮,我就没注意时间。”
他搓搓脸,问道:“你是不是都吃过晚饭了?”
谢芷清点头说“是”,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郎卅揽着他的腰朝山洞里走去,顺便指了指满地的木屑,说:“打簪子。”
“……”谢芷清无奈,笑道,“之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做的簪子我很喜欢。”
郎卅也笑,说:“你就会哄我。你若喜欢,为什么不戴?”
谢芷清说:“当然是因为喜欢才不肯每天都戴啊!万一丢了或者坏了怎么办?”
他这话说得万分诚恳,直把郎卅说得愣在原地。
过了好久,郎卅才回过神来。他捧住谢芷清的脸,轻声问道:“居然是这样吗?”
谢芷清却没有回答。
他伸手覆着郎卅的手背,犹豫着问道:“……郎卅,你……怎么了?”
第43章 43-一更
郎卅的表情同寻常一样, 谢芷清却敏锐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他碰碰郎卅的手背,问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郎卅说“没有”。他拉着谢芷清坐下,又发现山洞里也没有个蒲团或者坐垫, 干脆脱了自己的披风, 折吧折吧放在地上,让谢芷清坐着, 自己则坐在一旁, 继续打磨那支簪子。
谢芷清安静看了一会儿, 又疑心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他戳戳郎卅的腰,小声道:“郎卅,你该不会……”
郎卅扭头看他。
“……”谢芷清吞吞口水,“你该不会又发情了吧?”
郎卅:“。”
真是被谢芷清气笑了。
郎卅放下手里的簪子, 两只手捏住小皇子的脸蛋左右扯着, 道:“对对对,你赶紧的, 脱衣服!”
“救命, 救命!”谢芷清边笑边扭着躲开, 嘴上还在继续调侃他,“你这个发情期, 怎么没完没了啦!”
郎卅恶狠狠道:“当然是因为我还等着你给我生二胎!”
打闹了一会儿后,郎卅的状态终于正常了些。谢芷清没想太多——他知道郎卅今天会去找郎潇潇,想来方才的不开心也是因为这样。只是心思单纯的小皇子并没有想过这兄妹俩会发生那样严重的争吵, 只简单地认为郎潇潇应当会重新考虑这桩亲事,至于郎卅, 大约正在因为萧齐真的不靠谱而自顾自生着闷气。
乐观的谢芷清甚至想着, 等明天的时候, 自己也去劝劝郎潇潇。他自己也有妹妹, 很了解女孩子的这种心情——总有些话,是不想对哥哥说的。
他打定了主意,歪着头靠在郎卅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今天发生的事。
两人这么聊了一会儿后,郎卅突然说:“对了,你的信送到了。”
谢芷清:“什么信?”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在说之前寄到安渝的家书。
他寄去的那封信内容很简单,他在信中告诉父兄,他的肚子里有了和郎卅的宝宝。
提起这个,谢芷清又开始脸热。他搓了搓手,说“知道了”。
郎卅简略复述了一遍那送信的侍从描述的场景,“他们都很开心,你妹妹最开心,一直嚷嚷着,她要做小姨了。”
谢芷清抿着嘴笑了。他揉揉脸,道:“宫里头没有比小月儿更小的孩子啦……她是应该高兴。”
他坐直身体,开心道:“她不一定懂这意味着什么,但她会因为自己做了长辈而开心!小孩子就是这样啦。”
郎卅笑着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重新靠着自己,又道:“嗯。来回路上虽然没耽搁,但总归要花好几天时间;我们狼族没有这些讲究,我也就忘了——今年的除夕夜,咱们居然就这么过了,也没有给你庆祝一下。”
郎卅说话的声音很低,细听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愧疚,“对不起啊,小清儿,是我忘了。”
提到这个,谢芷清也才反应过来。他恍然大悟:“哦!我也忘了!”
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谢芷清一直处于一种精神上很忙碌的状态——他每天都要思考很多事情,例如小宝宝以后能长多高,能不能像郎卅一样完全智化,会不会有毛绒绒的耳朵或者尾巴……之类的。
他全副心思都扑在这上面,根本无暇思考别的,竟连除夕这样的节日都忘记了。
他抬头看看郎卅的脸——狼王真的在很认真地愧疚。
谢芷清笑着说:“没关系啦,过去就过去了,大不了我们之后补一个!反正这里只有我过春节,我说什么时候过,就可以什么时候过。”
他说的话郎卅自然不会拒绝,“好,你说什么时候过就什么时候过。今天下午我让几个厨师去商量菜谱了,等他们决定了拿来给你看。”
他捏捏谢芷清的鼻子,说:“就做你喜欢吃的。”
后来谢芷清掰着指头算了算,道:“郎卅,我觉得,也不用准备太丰富的菜谱吧……我们明天就来补过这个除夕,怎么样?”
谢芷清的眼睛亮晶晶的,简直比天上的月亮还要闪耀。他说:“明天是正月十五啦。我们安渝的习俗是,‘没出十五都是年’,刚好,还能赶上最后一天。”
郎卅搭着他的肩膀,凑过去用脸贴着他的,说:“都听你的。”
再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谢芷清有心想问问郎卅今天究竟和郎潇潇说了些什么,却被那人岔开了。
“太晚了,先睡觉。”郎卅板着脸道,“早睡早起。”
谢芷清盖着被子,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那好吧。”
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谢芷清睁开眼睛的时候,郎卅竟然已经醒了。
他正在门口,和厨师说着什么。
大概是在商量今天的饭菜吧,谢芷清想。他揉揉眼睛,也从床上起来,冲门口那两人说:“我没有别的要求,有元宵就好啦。”
厨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王妃放心吧。”
洗漱完毕后,谢芷清讲起了正月十五的来历和习俗,末了他说:“总之呢,是个家人团圆的节日!往年啊,父皇再忙,这一天也一定会去后宫和我们一起吃饭。”
他挽着郎卅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说:“老狼王和老狼后不在,有点可惜。不过潇潇在,也不错,我们叫上她一起,好不好?还有那位萧皇子……”
谢芷清还是不太喜欢他,不过,想来不久之后,他们也算是一家人了,还是应该早点放下偏见。刚好趁着今天,说不定可以好好谈论一下两人的婚事。
只是万没想到,他这话还没说完,郎卅便打断了。
“郎潇潇不在。”郎卅淡淡道。
“不在?又出去玩了吗?”谢芷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去哪里了呀?”
“……”郎卅嘴角动了动,说话的语气有点僵硬,“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谢芷清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的眉头悄悄蹙起,紧张问道:“你们吵架了?”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昨天……昨天是因为,因为你们吵架了,所以你才心情不好吗?”
郎卅不想多说,只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安慰道:“不是,不要担心,她就是那样的……”
谢芷清却拉下他的手,认真道:“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郎卅在心里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却惊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用一句话简单讲述。
是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郎卅毫无头绪。
坦白说,他确实不希望郎潇潇与那位皇子结亲,他的担忧都是真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不愿坦诚相待、也不够了解的男人。
只是……
他也确实并未想过,原来,在这件事情上,他所做的和萧齐真并无二致。
郎潇潇说得对,他一句都无法反驳。
大概是郎卅的脸色太难看了,谢芷清担忧地碰碰他的手背,轻声道:“到底……怎么了?”
郎卅扭头看他。
谢芷清眼角耷拉着,嘴角也耷拉着,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想起方才小皇子讲过的关于正月十五的习俗,想到他说,往年这个节日,他都是同他的亲人一起度过的。
他远在安渝的亲人。
郎卅伸手抚着他的脸庞,深深地望着他。
谢芷清的皮肤柔软细腻,一如他那颗纯净的心。
“小清儿,”郎卅揉着他的耳垂,没头没脑地问道,“你……恨我吗?”
谢芷清表情诧异,完全无法理解这莫名其妙的问话。他立刻反问道:“郎卅,你在说什么?”
说罢他才反应过来,这问话似曾相识。
这不是郎潇潇曾经问过他的问题吗?
谢芷清何其聪明,前后这样一联想,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什么了。
他反手握住狼王的手,说:“潇潇跟你说什么了,是吗?好吧,她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
谢芷清回想着那时的场景。过去太久了,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然而郎卅却摇摇头,道:“跟她没关系,是我……一直想问你。”
他仍然看着谢芷清,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他说:“你跟我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见不到家人,没有朋友,连这样重要的节日,都只有我同你一起过——这些都是因为,因为我要跟你成亲。”
“是这样没有错,可是……”谢芷清被他绕糊涂了,“怎么突然说这个呢?”
郎卅将他揽入怀中,下巴紧紧压在他的头顶。
“如果你没有跟我成亲,没有和我一起来到草原,那么这些就都不会发生。”郎卅缓缓说着,声音平静毫无起伏,手臂间的动作却收得越来越紧,几乎勒得谢芷清无法呼吸,“可是,可是……”
狼王的语气忽然变得凶狠,“你必须在我身边!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双更,讲完这段……
第44章 44-二更
在谢芷清面前, 郎卅几乎从未露出过这样凶狠的一面。他像是一只真正的狼,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然而谢芷清并不害怕,他抱住郎卅的肩膀, 窝在他的怀里, 仰着头喃喃问道:“你居然在为这件事困扰吗?”
郎卅低头看他。
谢芷清脸颊泛红,那片淡淡的阴影一直从他的腮边延伸到脖颈。
他像是需要下定很大的决心, 眼睛闭了又睁, 才用力勾住郎卅的脖子, 让狼王离自己更近。
他凑到郎卅耳边,小声说道:“郎卅,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附在郎卅耳边嘀咕着说个不停,红润嘴唇张张合合, 在最后一点羞耻心耗尽之前, 将小时候自己在那本医书上看来的内容一股脑儿讲给郎卅听。
他说的话并不复杂,可落在郎卅耳中, 无异于平底起惊雷。
“我、我原先并没有当真, 只以为那是胡乱写的……况且我那时候太小, 或许都没有记全内容……”谢芷清还凑在他的耳边,继续说着, “我根本没有当真。可是后来、后来我……”
他松开揽住狼王脖子的手,垂眼看看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他抿着嘴,表情很羞涩, 连鼻尖都泛着红。
他不住地抬眼看着郎卅,只是每一次视线都不肯再多停留一会儿, 总是看过之后便飞快挪开眼睛。最后, 他又靠近郎卅怀里, 轻声道:“……郎卅, 你的秘密基地,是一个好地方呢。”
再之后的话,谢芷清便不肯说了。
秘密基地是好地方,身边的人,也是最正确的人。
日月精华之地,心意相通之人。
郎卅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两句话,几欲落泪。
谢芷清坐在他的腿上,整个人像是嵌在他的怀里。他低头看去,只能看到小皇子毛茸茸的头顶。头发乌黑,脸颊白皙。
郎卅伸出手,用指腹在他额角摩挲着。狼王依然分不清颜色,只能隐约看到自己碰触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小块浅灰色的痕迹。
然而黑白分明的世界里,谢芷清永远是明亮的,他像是永远站在光里。
他发了太久呆,久到谢芷清羞愤得快要晕倒。
“你有没有听懂我想说什么……”谢芷清用脑门撞着他的肩膀,声如蚊蚋,“你、你说句话呀。”
郎卅低头看他,用自己的手盖着他的,两人手掌交叠着,隔着衣服一起放在谢芷清的肚子上。
那里的温度似乎隔着厚厚的衣服,传到了郎卅手中,也传进了郎卅的心里。
郎卅哑着嗓子“嗯”了一句,低头寻着谢芷清的嘴唇。
谢芷清温顺地回应着,任由面前的狼王吮吸着自己的唇瓣。
这个吻轻柔绵软,两人交错的鼻息却仍然滚烫。恍惚间谢芷清似乎觉得自己的脸颊沾上了微凉水意,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被郎卅按着后脑吻得更深。
这一吻结束时,郎卅用双手捧着他的脸,两人额头相贴,还在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片刻后郎卅低声说:“小清儿,我……”
他的声音带着极不明显的鼻音,声音轻微,语气却无比坚定。
“……小清儿,我爱你……”他说,“我永远都爱你。”
谢芷清望着他笑了笑,又环住他的脖子,低声说道:“郎卅,我不知道潇潇跟你说了什么,总之,很久之前她也问过我类似的话,我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我才懂,原来你们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啊。”
他歪着头想了想,表情变得惆怅。
过了许久,谢芷清轻声道:“郎卅,我认真地想了想,方才你说的那些……我确实从未想过。”
他老实说道:“那时候,我只当这桩亲事是一个交换条件……”
小皇子心思单纯,自顾自地想着狼王为他们安渝解决了远方的大麻烦,想要一些条件作为交换,再合理不过了
他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狼王帮了大忙,要点报酬也是应该的。
“我想的很简单……”谢芷清慢慢说着,“我当时想,我是安渝的皇子,我应该为父兄做点事情,我应该为我们的国家做点事情。其他的,我没想那么多。”
他搓了搓手指,又摸摸自己的鼻子,怅然神色又变得柔和。他说:“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因为我一开始,只把它当成一场交换,所以……现在反而觉得很好。”
他看向郎卅,双眼依然明亮。
“你说的……当然也是事实。”谢芷清又道,“说实话,离开父皇和母后,离开兄长和妹妹,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只是……”
谢芷清不知如何说下去了,他看着郎卅,表情很苦恼。
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后,谢芷清的神情又变得羞赧。
“郎卅,跟你说过的呀,安渝是我的家,草原也是。”他趴到郎卅耳边,像是担心接下来的话会被旁人听到一般。“他们是我的家人,你和宝宝……也是我的家人。”
话音刚落,郎卅便收紧双臂,将他抱得更紧。
谢芷清低低呼了一声,放松身体任郎卅抱紧。
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在郎卅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谢芷清性子温柔,心地善良,平日里他表现出来的快活与自在,一定都是真实的。只是这些远不足以消除郎卅心中的那一点点恐惧和不安——他总是想,谢芷清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或许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但谢芷清本应该更好——至少不需要远离亲人,远离故乡。
郎卅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便只将它强行按在心里,把这件事像刺一样深深埋在心里。
只是刺迟早会被碰到,那日郎潇潇将这件事直白地揭开,逼着郎卅不得不正视。
那些被刻意按下的、噩梦一般困扰着他的歉意和愧疚,终于在那个时候倾泻而出,几乎快要将他淹没。
……谢芷清却在这时告诉他,他们之所以有了宝宝,是因为他们心意相通、真心相爱。
谢芷清爱他,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他的小皇子用这样简短的几句话,将他从铺天盖地的歉意中拯救出来。
郎卅低头看看怀里的人,用下巴紧紧贴着他的头发。
他想,自己重活了一世,提前避开了那些可能导致悲剧的环节,他带走了谢芷清,让他好好地活了下来。
可是,却是谢芷清“救”了他。
他松开手臂,深深地望着谢芷清。
那人神色依然温柔恬静,他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大的力量。
郎卅想,我不能没有他。
至此,郎卅终于明白,他将谢芷清放在身边一寸不离地看着,竟是因为他不能没有谢芷清。
他离不开谢芷清,他不能没有谢芷清。
他就这样看着他的小皇子,直到那人被盯得不好意思,伸出手掌推开他的脸才回过神来。
“哎,你这个人……”谢芷清又羞又恼,“你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呀……”
“……听懂了。”郎卅回过神来,反手握住他的手,贴在嘴边亲了亲,重复道,“我听懂了。”
谢芷清戳戳他的肩膀,抿着嘴,嘟囔道:“听懂就好……”
说着还心情很好地开了个玩笑:“狼王殿下,你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不要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郎卅目光闪烁。他微微侧过头,避开谢芷清的视线。
“不是奇怪的话,就是……”郎卅清了清嗓子,终于不再嘴硬,“就是,一直以来,我真的很在意——我老怕你过得不好,怕你怨我。”
谢芷清笑着捶他,说:“我没什么好怨的,现在这样……现在这样挺好的,我觉得很好!”
谢芷清揉揉脸,眼睛看向小腹,飞快地扫了一眼,脸上慢慢浮现浅浅笑意,只是表情依然害羞。
他又重复了一遍:“很好啦。”
郎卅亲亲他的眼睛,揽着他的后脑和他碰着鼻尖,道:“再过几年,等我不做狼王了,我们就离开草原,回到安渝生活,好吗?去你的家乡定居。”
谢芷清说“好”,只是心中多少觉得这是郎卅在哄他开心——狼王这位置又不是谁都可以做的,郎卅不做狼王,谁来做狼王呢?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谢芷清心里的疑惑,郎卅立刻补充道:“等之后——”
才说了三个字,就被打断了。
“谁来了?”郎卅疑惑看向门口,“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他拍拍谢芷清的屁股把人放下来,起身向门口走去。
门外的人是鹿灵灵。她正费力地提着好几个小饭盒,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们这里走来。
“怎么是你?”郎卅疑惑道,“你这拿的是什么?”
谢芷清听到声音也立刻起身,和郎卅一起手忙脚乱地接过了鹿灵灵手里的东西。
“厨师们那里忙不过来,就把我抓去了!”鹿灵灵哭丧着脸,“我走啦,他们还在忙呢!这里面是炸元宵,狼王、王妃,你们趁热吃哦!”
说着朝他俩挥挥手,跑远了。
“炸元宵?!”谢芷清听到熟悉的菜名,一刻都等不了,马上揭开了小饭盒的盖子。
里面果然躺着两碗黄灿灿的炸元宵。
谢芷清赶紧拿出来,冲郎卅说:“快来快来!”
“来了。”郎卅应了一声。他怕谢芷清摔倒,手虚虚扶着他的腰,嘱咐道:“慢点,别磕着。”
谢芷清嘿嘿一笑,傻乎乎的,道:“太激动了嘛!刚刚不是给你讲过,在我们安渝那里,正月十五就是要吃元宵的。”
说着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五官皱在一起,抱怨道:“皇长兄总是不让我多吃,每次只肯让我吃两个!说是元宵不好消化……炸过的元宵就更不让我吃啦。”
“这样吗?”郎卅摸摸下巴,顺手夺走那两个碗,道,“那你是应该少吃点。”
谢芷清:“……还我!”
最终还是抢不过郎卅。两人挤在一起,分着吃了一小碗炸元宵。
谢芷清老大不乐意,嘟囔着:“在安渝时皇长兄要管着,在草原郎卅还要管着……”
吃过元宵后,谢芷清又在食盒的底层找到了一盘牛奶小方。
奶白色的小方砖整齐摞着,最上面还摆了一片薄荷叶做装饰。
“居然还有这个……”谢芷清喃喃道。
“先前厨师问我菜单,我就随便挑了一些。”郎卅解释道,“当时厨师比划了个样子,我听着就觉得像是你会喜欢的食物,就吩咐他去做了。不知道味道比你们宫里的御厨如何,试试看吧。”
谢芷清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淡淡甜味在嘴里蔓延开,口感细腻爽滑,齿间尽是浓郁奶香。
“我很喜欢吃这个……小月儿每次都会把她那份留给我。很奇怪吧,她一个小女孩,反而不喜欢吃这种甜点。”谢芷清怅然道,“他们都不知道,每次的家宴上,我最欢喜的事情,就是能吃到两份牛奶小方。”
说着他皱皱鼻子,不好意思道:“我也没法说……多丢脸呀,我们安渝的皇子,居然会因为能够多吃一盘甜点而觉得开心。”
他又低头看向那只盘子,摇摇头,笑道:“真没想到,在这里又吃到了……我都不记得上次吃这个是什么时候了。”
他拽拽郎卅的衣袖,整个人偎进狼王的怀里。
他说:“正月十五……真是一个家人团圆的好日子呀。”
郎卅喉结一滚,把人搂得更紧,应道:“对,是一个……家人团圆的好日子。”
谢芷清抬起头,看着他笑了。
后来鹿灵灵又送了很多菜过来。谢芷清温声留她吃饭,鹿灵灵却说:“我听厨师说,今天是人族的大节日,只能跟家人一起过的!嘿嘿,我就不打扰王妃啦!”
说着,她转身跑走了。
这时,屋内两人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雪。
谢芷清跑到窗边往外看着,开心道:“草原的雪真多啊!”
郎卅自背后将人抱住,应了一声。
谢芷清还在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并不知道身后人的目光只一直落在他身上。
小皇子那么容易满足,一场大雪就能让他觉得快乐、幸福。然而他并不知道,光是这样注视着他,就能够让郎卅快乐又幸福。
这一晚知道了太多太多的事,郎卅心中又满又涨。他抱着谢芷清,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他们要好好在一起,他们是一家人。
谢芷清,他,还有,他们即将出生的宝宝。
他们会好好在一起,这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第45章 45
那一晚说了太多话, 谢芷清有点累了,直到睡前才迷迷糊糊想起来,他还不知道郎潇潇到底跑去哪里了。
他带着对这件事的疑问, 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 他又提起了这件事。
也不知道这兄妹俩究竟说了些什么,总之, 谢芷清才刚刚提起郎潇潇的名字, 郎卅的脸色瞬间黑了。
“……”谢芷清劝道, “潇潇……年纪小,确实有时候说话做事缺乏思考,你是她的哥哥,你知道她的性格的。”
郎卅:“知道, 所以才懒得说她。”
谢芷清见劝不动, 心里着急又无能为力,只能换个思路, 又说:“我们都觉得萧齐真这人不靠谱, 那, 你放心让潇潇一个人跟着他吗?”
没想到,郎卅摇摇头, 说:“她没跟萧齐真一起走。”
那日郎潇潇与郎卅大吵一架后便独自离开了草原——她并没有像之前说好的那样找萧齐真问个清楚,而是直接离开了。
她没告诉任何人,就这样走了。
萧齐真在苦等一日后也没了耐心, 想要找郎卅讨个说法——自然是找不到的,他刚离开房间就被郎卅的侍从拦了下来。
据说, 萧齐真在放门口破口大骂, 那些侍从既不理他也不还嘴。他骂了一会儿, 觉得没趣, 便也嚷嚷着要离开。
这一次,郎卅的侍从没拦着,直接给他指了离开草原的路。
萧齐真气得要死,也走了。
“……”谢芷清听得目瞪口呆,连连感慨,“唉,这事闹的。”
他心情复杂,道:“我也不知道该庆幸好还是遗憾好。我看潇潇是真的喜欢他,可是这桩亲事……老实说,如果潇潇是我妹妹,我也不想同意。”
他仔细纠结了一会儿,小声说:“好吧,我……我还是希望潇潇别跟他成亲。”
郎卅冷着脸点了点头,又告诉他一件事。
原来,成亲的事是郎潇潇提议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只以为这是简单拜个天地就能完成的仪式,完全没想过萧齐真一个皇子,成亲需要多少繁琐的步骤。
谢芷清听罢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那位皇子,恐怕也不是真心想娶她吧。难怪。先前你说狼族不会帮他,他也没有任何不快,原来是因为这样。”
郎卅“嗯”了一声,道:“她想出去就让她去吧,她待在草原我看着都烦。”
谢芷清点点头,说:“她功夫好,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出去散散心也好。我先前是担心她真的跑去骈阳国,既然她没同萧齐真在一起,那便再好不过了。”
郎卅轻声叹口气,点点头,“过过再说吧,现在看见她,我只想再收拾她一顿——不说这个了,只有她招惹别人的份,别人欺负不到她头上。”
他挥挥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说:“现在我没心思管这些,等到你这里情况稳定一些后,我再派人找她吧。”
“……”谢芷清脸色微红,不知道话题怎么又绕到自己身上。他转过身,小声说:“我、我没有什么情况啊……”
郎卅坐到他身后,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吗,道:“我听说人类女子怀孕的头三个月都很危险,我不放心。”
谢芷清推着他的脸,小声道:“我不是女子……”
“那我也不放心。”郎卅正色道,“我得时刻盯着你。”
谢芷清唉声叹气,觉得郎卅简直比自己的皇长兄还要严厉。
郎卅说整日盯着他,便真的整日不离,除了要紧的事物不得不处理之外,其余的事情几乎全交给了狼族几位有经验的长老,自己则专心待在家里照顾谢芷清。
又过了几日,安渝那边来信了。
是谢芷风的回信。
这信姗姗来迟。
先前那位人肉送信的侍从并没有等到回信,就直接回来了。据说安渝国从皇帝到皇子,几人聚在一起抓耳挠腮,谁都不知道这回信该怎么写。
那侍从等不及,就先回来了。
谁知这一耽搁,竟晚出了这么多天。
谢芷清迫不及待地拆了信。
那信上内容很简单,无非是说怀孕不易,让谢芷清一定照顾好自己。
话很简短,却能看出用心:想多嘱咐两句觉得不好意思,缩减几个字又怕显得冷淡。短短一封信,写得实在纠结。
这一对比,和谢芷清寄去的那封简短的信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那信的末尾,谢芷风又说,父皇十分在意,心中很是担忧,准备了许多礼物,已经派人送往草原。同时,安渝几位最好的大夫也带着医书随行。路途遥远,东西太多,只怕还要再晚个把月才能送到,让他耐心等待。
这封回信被谢芷清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他把这信捂在胸口,心里一片温暖。
郎卅从背后抱着他,就着他的手草草读了一遍。
每到这种时候,郎卅又会心生愧疚。他搂紧谢芷清,低声说:“我找人看看,看他们从哪条路过来,我派人过去接他们。”
谢芷清揉揉眼睛,笑着说“好”。
这封信也被他收进了抽屉里,那个装着芙芙的毛、阿忒斯的胡子,还有其他那些珍贵东西的抽屉里。
郎卅偷着看了一眼,在那个抽屉里看到了自己用草编的一只小兔子,还有两支木制发簪。
谢芷清当真没有哄他,那两支发簪被他收在抽屉里,好生保管了起来。
他伸出手,想碰碰那两支簪子,却被谢芷清拍开了手。
“不许碰哦。”谢芷清摇摇手指,“这个抽屉都是我的宝贝,谁都不许碰。”
郎卅也不生气,只看着他笑笑,说:“好好好,你的宝贝,我不碰,我不碰。”
之后再把人抱进怀里。
又过了五日,安渝国的大夫们终于抵达草原。
郎卅欢天喜地把他们引进了谢芷清的房间——“欢天喜地”可能夸张了一些,但确实是十分开心且放心的。
倒不是说郎卅请来的大夫不靠谱,只是狼王殿下有种十分奇异的心理,他总觉得安渝的东西更好、更适合谢芷清。
现在安渝的大夫们都到了,人来了,医书也带来了,郎卅心里总算消停了,觉得谢芷清怀孕这件事必定一路顺利,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安渝国的大夫们果真十分敬业,长途跋涉来到草原也不休息,直接奔向谢芷清的房间。
这几位太医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对谢芷清十分了解,旁的情况自然也不必过多解释。
为首的老太医问了几句饮食、作息还有生活习惯,特意问了狼王是否嗜酒。
谢芷清一一答过。
那老太医边听边点头,似乎十分满意,只在谢芷清说自己整日闲着、不敢出门时皱了眉。
“三皇子,为何不敢出门?”那老太医问道,“是不是走太久,容易累?”
谢芷清瞟了一眼郎卅,小声说:“不是……现在草原正是最冷的时候,狼王怕我出门摔倒,不让我出去。”
太医:“……”
他疑惑地看向郎卅。他想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面前这位狼王的脸色实在不像是能听取别人意见的样子,便又重新看向谢芷清,说:“适当的运动还是需要的,在不觉得累的情况下可以多走走路——当然,走路还是得看路,别真的摔倒了。另外……”
他点点谢芷清的鼻子,认真道:“别吃太多,别吃太胖。”
“……”谢芷清心虚道,“哦,哦。”
这位老太医姓孙,也算是一路看着谢芷清长大的。现在谢芷清怀孕了,孙太医面上淡定,心里也挺激动的。再加上他性子直,说话更是心直口快,对狼王说话时,语气着急了点。
“狼王啊,我知道你也是为三皇子好,但是,你得讲究个正确的方法啊!”孙太医一遍用拳头捶着手心一边说,“我们中原有个成语,叫‘因噎废食’,因噎废食你懂不懂?就是有人吃饭噎死了,就都不让天底下所有人吃饭了!你现在这种行为,不就是在因噎废食!”
孙太医数落道:“哪有因为害怕摔倒就不让人出门的道理?啊!孕夫怎么能不出门?啊!不出门怎么运动,不运动身体不都垮了?也不是让他骑马打猎爬坡上山,就走两步,走两步就可以!狼王呀,你说句话啊,你懂了没有!”
“……”郎卅咬牙切齿应了一声,“懂了!”
之后连请带拽把人弄走了。
期间,谢芷清一直捂着嘴偷笑,可没人敢这么跟狼王殿下说话。
中间有好几次,谢芷清都觉得郎卅下一刻就要暴打孙太医了,然而郎卅都忍住了,最后还唯唯诺诺说了句“懂了”。
送走孙太医回来后,郎卅黑着脸说:“……那明天出去散步。”
谢芷清忍笑忍得好艰难,他清清嗓子,说:“今天吧,吃过晚饭就去!”
郎卅瓮声瓮气,道:“好,去!”
真要说起来,这个事情确实是郎卅太过谨慎了。
谢芷清身体不错,从小到大很少生病,怀孕至今除了嗜睡,也没有别的不良反应。
况且这段日子里,郎卅又把家门口的地好好平整了一遍,每日要铲三次雪,杜绝一切可能让谢芷清摔倒的可能性。
那晚,两人手牵着手在草原散步。
谢芷清裹得厚厚的,戴上了先前那顶狐狸帽子,又戴上了郎卅给他新做的厚实手套。
帽子毛绒绒的,手套也很温暖,就算下着雪也不冷。
路上郎卅说:“之前找人通知阿爹阿娘,今天收到了他们的回复。他们也正在回草原的路上了。”
“哦!”谢芷清欢喜道,“确实好久没见到他们啦。他们又去哪里玩啦?”
那老两口上次回草原,还是因为郎潇潇的婚事。
郎卅说了个地名,说:“挺远的,就算以他俩的脚程,也要半月左右才能到。”
“也不急啦,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谢芷清语带羡慕,道,“他们好悠闲哦,我也想出去玩。”
郎卅点点他的鼻子,笑着说:“那,等宝宝出生,我们也出去。”
“好哎!”谢芷清先是欢喜,很快又皱起了脸,说,“你是狼王,你怎么走得开呢?”
郎卅说:“我不做狼王不就好了。”
谢芷清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前两天不是才跟你说,你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不要总是——”
话说了一半,谢芷清忽然闭了嘴。
他这才反应过来!
上一任狼王是郎卅的父亲,那下一任狼王,岂不就是……
谢芷清的脸慢慢红了。
他停在原地,不肯继续往前走了。
郎卅矮下身子看他,嘴上还在逗他说:“怎么了?不要总是什么?”
谢芷清抿着嘴躲开,小声骂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等我不做狼王——”郎卅拉长声音,又凑向谢芷清,“就让宝宝做狼王,怎么样?”
谢芷清的脸颊都快烧起来了,嗫嚅道:“宝宝、宝宝很小的!他做不了狼王!”
他明明知道郎卅就是在胡说八道,却还是极认真地解释这些。
这副模样实在太过可爱,郎卅看着只觉得心里喜欢得紧。
他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后,低头在谢芷清鼻尖亲了亲。
小皇子紧张地闭上眼睛,睫毛簌簌颤抖。
等待亲吻的动作又一次戳中了郎卅的心。
狼王再顾不得别的,解开自己的披风将两人罩在一起,另一只手按住谢芷清的后脑向自己按去。
谢芷清双颊泛着股股凉意,又很快在披风下的密闭空间内被烘热。
郎卅的气息强硬地钻进他的口中,攫取着谢芷清香甜的呼吸。
谢芷清被吻得全身发颤,双手环住郎卅结实的背,自己则小心又羞怯地回吻着他。
小雪粒儿在空中晃悠悠地飘着,一粒两粒落在两人身上,从披风的小小缝隙里滑落到那两人的头发上。
不知不觉地,小皇子束起的发髻和狼王肩膀的麻花辫都沾上了点点雪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46
回家后, 两人互相给对方拍着身上的雪。
谢芷清脸颊冰冰的,兴奋地在房间转圈圈:“草原真的好多雪啊!这才入冬几个月,都见过好几场了!”
郎卅笑着说“你小心点”, 又伸手去扶谢芷清。
房间里, 芙芙也被谢芷清的快乐传染。
笨笨的小兔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小主人现在身体有异, 经受不起自己像从前那样在他身上疯狂跑酷, 于是它只离开了笼子, 在案台上跟着一起跑跳。
跳着跳着,芙芙不知想起了什么。它停下动作,歪着脑袋看向谢芷清。
它歪着脑袋,长耳朵柔顺地倒向一边, 三瓣嘴动了动, 兔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只见它躺到案台上,用两只前爪捧着自己的肚子, 耳朵一动一动地颤着。
“……”郎卅狠狠无语, 怒道, “这个傻兔子!”
谢芷清笑到不能自已。他扶着床坐下,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给我清醒一点!”郎卅两步走过去, 拽拽芙芙的耳朵,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别耍宝了?你一个兔子, 连对象都没有,你不会怀孕!”
芙芙震惊!
它一溜烟从案台上爬起来, 震惊到无法动弹。
郎卅:“……”
真的服了。他们家这两只宠物, 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气人。
好在芙芙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笨蛋脑袋, 很快就忘记了郎卅的话, 又开心地自己玩耍起来,没过一会儿又睡着了。
谢芷清今天晚上难得出了门,走了几圈也有点累,洗漱完毕后早早上了床。
然而身体疲惫,心里倒没有,谢芷清在床上翻来覆去闹腾好久,还是毫无困意。
他弄了弄自己这边的被子,小声问郎卅:“你觉不觉得有点热?”
郎卅下意识回答:“不热啊。”
他起身拍拍被子,想把谢芷清那里的被子松一松。然而探身过去一看——
谢芷清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
郎卅皱眉,道:“肩膀还是盖好,哪有这么热?”
说着他更不解了,“现在可是三九,最冷的时候了,怎么会热?”
他碰碰谢芷清的脸——竟然真的一片滚烫。
郎卅立刻紧张起来,“你别是发烧了吧?!”
他立刻翻身下床点上油灯,焦急地坐在谢芷清身旁,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谢芷清连忙拉住他,“我没不舒服……我就是觉得热。”
郎卅衣服都穿好了,听到这话又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
谢芷清的眼睛依然乌黑明亮,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把他衬得更加肤白瘦弱。
怎么看都是极美貌的一张脸。
郎卅捏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实在不见他有半分病色。又不死心地用手背碰碰谢芷清的脸——
入手还是一片潮热。
郎卅回头看看窗外。
雪比刚刚大了许多,小雪粒儿变成了大片雪花,被风裹挟着呼呼乱飞。
怎么会热呢……郎卅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谢芷清缠住了他的手指,放在脸边蹭了蹭。
郎卅低头看他。
小皇子脸热热的,蹭着他的手背,表情很乖。
他又碰碰郎卅的指腹,小声说:“真的没有生病,快睡觉啦,别折腾了。”
郎卅无奈道:“好吧,如果夜里有什么不舒服,及时叫我。”
便又重新躺回床上。
再次拥住谢芷清时,郎卅发现他的身体并不太烫,想来是真的没有发烧。
他稍微放下心来,手臂揽在谢芷清的腰间,闭上了眼睛。
两人面对面睡着,鼻息交错。
小皇子的呼吸都像带着钩子,搔得郎卅心痒痒,身体也悄悄精神起来。
郎卅本不欲管它,然而——
他猛地睁开眼睛。
面前的人黑发雪肤,对比鲜明的面容偏偏多了几抹灰色。大片阴影从谢芷清的脸颊蔓延开,一点一点爬上了他的眼皮。
郎卅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他早已知道那些阴影都是谢芷清脸红的表现,只是方才没有想过那人脸红的原因。
“……”郎卅试探性地开了口,问道,“小清儿,你是……真的觉得热吗?”
谢芷清睁开双眼,疑惑地望着郎卅。
“你……真的热吗?”郎卅吞了吞口水,声音有点奇怪,“会不会是……因为别的?”
谢芷清懵懵道:“别的?”
“……比如说……”郎卅动了动手指,凑近谢芷清。
双唇相贴的瞬间,谢芷清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只是这声音很快便在唇齿交磨间消失了。
郎卅轻笑一声,用另一只手抚上了谢芷清的脸颊。他实在想笑,又不想让小皇子心生羞臊,只能继续亲啄着他的唇角安抚着。
他含着谢芷清湿润的舌尖,在亲吻的间隙中低声唤他的名字。
谢芷清更热了。他额前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他想睁开眼睛,眼前却又一片模糊。
睫毛都被眼泪糊住了。
郎卅又笑了。
他用嘴唇碰碰谢芷清的眼角,一点一点吮去他的眼泪。
谢芷清迷茫着睁开眼睛,喃喃地叫着郎卅的名字。
下一刻,他高高扬起脖子——
郎卅凶狠地啃咬着他的喉结,四颗犬齿在最脆弱的脖子上刮蹭,留下一个又一个斑驳的吻痕。
谢芷清攀着他的肩膀,嘴唇哆嗦着在郎卅下巴亲了亲。
过了一会儿,郎卅从床上直起身子,下去洗了洗手。
再次回到被子里时,谢芷清磨蹭着钻进他的怀里。
郎卅板着脸,故作不经意地“嗯”了一声,说:“热。”
“……”谢芷清用脑门撞撞他,无声地抗议着。
郎卅再也忍不住笑意,把人紧紧箍在怀里。
他在谢芷清的耳边轻声说:“大夫说前三个月不能交……”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芷清啪地捂住。
“你又在胡说八道!”谢芷清瞪大双眼,说。
郎卅眨眨眼睛,拨开他的手,又开始欺负谢芷清。他说:“啊我胡说八道被你发现了,那好,我们来交——”
又被谢芷清捂住了嘴。
方才那一波情潮的余热刚散,小皇子的脸上又泛起羞赧的红。
他瞪着郎卅,拳头都快攥起来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郎卅笑着握住他的拳头,重新把人搂紧,哄道,“睡吧,不早了。”
折腾了这么一通,该散的情.欲散掉了,该做的运动也做了一些。谢芷清闭上眼睛,终于进入了梦乡。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
大约一周后,老狼王和老狼后夫妻俩回来了。
老狼后一见到谢芷清就连声“哎呀”,手舞足蹈开心极了。
“哎哟,我的天老爷啊!”老狼后连连拍手,用胳膊肘杵杵郎卅,说,“你看,傻儿子,我说什么来着!都是你阿娘慧眼如炬,在你们结亲的时候真诚祝愿你们早生贵子。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就怀上了!”
说罢她又看向谢芷清,骄傲问道:“慧眼如炬——新学来的成语,是不是这么用?”
“……”谢芷清尴尬道,“嗯嗯,是……”
老狼后拍手大笑。
他们这次回来,是为了帮忙安排智化的人手。两人仔细问过谢芷清的情况后,便一刻没再耽误,回去做正事了。
“智化到底是什么样的流程啊?听上去好像很复杂的样子。”那夫妻俩走后,谢芷清问郎卅,“需要准备什么呢?”
郎卅说:“别的都好说,就是需要安排很多个经验丰富的老人帮忙看着。”
他细细解释道:“智化的经历一辈子只有一次,时间长,容易出岔子。换句话说,即便一头狼有完全智化的可能性,也要保证智化过程不出问题,否则……”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谢芷清点点头,又问:“郎卅,像你和郎潇潇一样,能够完全智化的狼,好像不多呢。我都没在草原见过几个。”
“何止是不多。”郎卅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远方的老狼后,“我阿娘都没能完全智化。整个狼族,一年能未必能有一头完全智化的狼。”
听到这里,谢芷清忽然紧张起来,“那、那……”
郎卅笑着捏捏他的耳垂,说:“别担心,你是人,我是狼王,我们的宝宝,总不至于不能智化。”
谢芷清握住他的手,低头笑笑,又说:“刚才是突然间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其实宝宝怎样都好,我对他没有什么要求的。”
郎卅笑道:“小清儿真是个开明的阿娘。”
谢芷清的脸蹭地红了。他捶着郎卅的肩膀,抿着嘴笑了。
笑过之后他放松了一些,又挽起郎卅的手臂,同他一起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关于智化、关于宝宝的话题像是突然打开了谢芷清的话匣子,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多是小时候皇长兄怎样逼迫他学习的心酸往事。
“二皇兄的字迹与我不同,可我那时候太小了,根本分辨不出来,便哄着二皇兄每日帮我完成作业。”谢芷清皱着鼻子,“被皇长兄骂过好多次,好惨的。”
实在是看不出来谢芷清竟还有这样的黑历史,郎卅笑到捧腹。
半晌后他说:“以后我们的宝宝,不想学习就不学习,我不逼他。”
但是转念又一想——
“也不行……别让他变成郎潇潇那样!”
谢芷清听笑了。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家中。
后来,郎卅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小清儿,我们的宝宝……你希望他做下一任的狼王吗?”
谢芷清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太遥远啦。但我想……还是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有没有这个想法吧。”
他揉揉脸,不好意思地说:“或许是因为父皇并没有把我当太子培养过,所以,我对皇位、对权利,没有什么欲望。我的孩子嘛……我也尊重他的想法。”
或许是没想到谢芷清会给出这样的回答,总之郎卅听过之后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说:“这样吗?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47
确如谢芷清所说, 他的父皇对他疼爱有加,但确实从未将他当成太子培养过。比起两个哥哥,谢芷清对朝中之事可谓一窍不通。也正是因为这样, 对于郎卅所说的关于“下一任狼王”的事情, 他也并未多想,只以为这是郎卅在同他探讨未来如何培养他们的宝宝。
……小皇子甚至有些脸红, 他觉得, 这些事情还早哪。
他不知道, 郎卅是真的在认真考虑继承人的事。
对于血缘关系,狼族说重视也重视,说不重视也不重视。
下一任狼王的人选,毫无疑问首先会考虑他和谢芷清的宝宝。但……
先前说等不做狼王之后就带谢芷清回安渝的话并不是哄他开心, 郎卅是真的这样想的。如果他们的宝宝做了下一任狼王, 那便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在安渝定居了。
这算什么事?!带小清儿回去和父母生活,然后把宝宝丢在草原?!
郎卅:“……”这倒也不必。
可如果, 宝宝不做狼王……比方说, 宝宝像谢芷清一样, 性子温柔腼腆,显然是不适合管理凶残的狼族的。如果是这样, 那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一起行动了……
那,谁来做狼王?!
郎卅头都大了。
当然,下一任狼王并不一定是这一任狼王的骨肉。只要智化完全、能够服众, 只要有管理狼族的能力,这草原上任何一头狼来做狼王, 都是可以的。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 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人选。
只是……
郎卅撇撇嘴。算了, 她太不靠谱了, 让她管理狼族,实在无法想象狼族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继承人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郎卅一边照顾谢芷清,一边思考着解决办法。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谢芷清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这天孙太医照例来为谢芷清把脉。
草原气候寒冷,孙太医年纪大了,又每日都来,谢芷清看着实在不忍心,便说:“孙太医,我觉得我身体还好,除了觉多,也没有别的什么反应,需要每天都来把脉吗?不然,以后我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再找你过来吧。”
孙太医摸摸胡子,思考一番后,说:“也不是不可以……三皇子的体质果真不错,这怀孕的头三个月居然没有一点不良反应。”
谢芷清闻言一愣。
三个月了?时间过得也太快啦……
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临走前,孙太医开了药方子,嘱咐狼王按量抓药煎药。
郎卅看了一眼这药方,问道:“好像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孙太医道:“换了几味药,前三个月重点是稳胎,现在开始,重点是补充营养、强化体质。”
郎卅“哦哦”着点头,赶紧把药方收好。
孙太医又说:“那从现在开始,我每十日过来看看,中途若有任何不适之处,一定立刻联系我。”
郎卅点头,应道:“好,知道了。”
送走孙太医后,郎卅又叫了几个人过来,安排出去抓药的人手。
草原这里不产中药材,孙太医来的时候备了一些,但到底不可能带上十个月的药一起过来。那些没备够的药,只能让郎卅到外面采购。
于是郎卅便派人出去买药,每次都要抓个把月的药量回来。
不过,这样也造成了一些药材的浪费。
郎卅说:“仓库里还有之前的几味药,好浪费。”
谢芷清摸摸肚子,道:“是啊……真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快,转眼间都三个月了。”
对于肚子里忽然多出来的小宝宝,谢芷清并没有太多实感——要不是这么多大夫异口同声咬定他就是怀孕了,他还真的没有感觉。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兴奋。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拽拽郎卅的袖口,道:“郎卅,三个月了哎!”
“是,是,三个月了。”郎卅笑了笑,把不远处谢芷清的鞋子拿过来,弯腰给他穿上,“穿鞋,脚冷。”
说着他摸了摸谢芷清的脚踝。
小皇子身体很好,唯有手脚总是冰冷。刚来草原的时候,郎卅试过很多种保暖的办法,什么手炉、热水袋都试过,还把他的手套、鞋子全都换了新的,可还是不管用,该冷的时候还是冷。
然而这一次,郎卅惊讶发现谢芷清的脚踝热乎乎的。
他又多摸了一会儿,抬头说道:“脚这么暖和?”
他这一说,谢芷清才注意到。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惊讶道:“手也很温暖!”
小皇子思考片刻,又说:“你这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好像真的很久没有那种手脚冰冷的感觉了!”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脸热,喃喃道:“怎么觉得……好像就是这几个月的事。”
郎卅帮他穿好鞋子,又把人揽进怀里。
两人贴得很近,郎卅的下巴抵着谢芷清的额头,两人的手交叠着,轻轻放在依然平坦、没有变化的小腹。
“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吧。”郎卅说,“你看,宝宝还没出生,就知道要对阿娘好了。”
“你又胡说八道。”谢芷清用食指戳他,“不许胡说。”
郎卅任他戳来戳去,只笑着把他抱紧。他清清嗓子,装模作样道:“宝宝,听好咯,以后可要好好保护阿娘……”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芷清捂住了嘴。
谢芷清恼羞成怒:“你还说!”
郎卅按着他的手往自己嘴边贴去,趁机在小皇子柔软的手心上亲了一口,又被瞪了一眼才算作罢。
几天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谢芷明居然毫无征兆地来到了草原。
那天一早,谢芷清和郎卅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这实在是件奇事。
狼族活动一般都是从中午开始的,狼王几乎不会在早上处理工作;再者,整个草原都知道王妃遇喜,狼王整日都在陪伴,没几个不长眼的敢来打扰。
最重要的是,阿忒斯每日都在门外守着,想见狼王,得先由它判断这事要不要紧。
因此,郎卅睡眼朦胧地下床开门时,大脑都还没清醒过来。
“什么事啊?”他推开门,看向门口的侍从。
那侍从着急忙慌地说:“狼王,昨天半夜,离咱们草原五十公里的那处驿馆接待了一位客人。驿馆离得远,又是晚上,消息刚刚才送来——那位客人,说是咱们王妃的皇长兄!”
“皇长兄?”郎卅的瞌睡全醒了,“谢芷明?!他来了?之前没人说啊!”
他回屋披了件外衣,对迷迷糊糊的谢芷清说:“我去处理个事情,马上回来,你再睡会儿。”
之后便和那侍从一起匆匆离开。
来人的确是谢芷明。他一声没吭,也没有提前打招呼,只带着两三个府兵,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来了。
消息传得不够及时,郎卅知道这事时,谢芷明一行人已经快要抵达草原了。
郎卅心想,服了,真的服了,小清儿的大哥竟然是这么任性的人设吗?
他让侍从简单收拾了一间房子出来,又手把手教他们怎么迎接人,之后又跑回家把谢芷清从床上拎起来。
“谁?皇长兄?!”谢芷清立刻清醒,“他??怎么会?!”
谢芷清惊得声音都变了,“你不是在骗我吧!”
郎卅:“我倒是想骗你!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也惊呆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皆是一脸惊愕。
不过,谢芷明没给他们太多惊讶的时间。
很快,郎卅的侍从又来传消息了,说是谢芷明已经进入草原,马上就要到了。
谢芷清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跟着郎卅出门了。
“慢点,来得及。”郎卅把他小心护在怀里,“别摔倒了。”
谢芷清心大地摆摆手,“不会的,我走路很小心的!”
郎卅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得了吧,你走路根本不看脚下。”
“哎呀!”谢芷清在他怀里笑着撒娇,道,“皇长兄来了,我太激动了嘛。”
郎卅戳戳他的脑门,把人抱得更紧,道:“知道你激动,但他没提前告诉我们,我们肯定来不及啊。而且——也不差这一会儿,不是吗?他来都来了,又不会跑。”
“好吧……你说得对。”
本来万分焦急的心情神奇地得到缓解。谢芷清抓抓脸,抿着嘴笑了,脚上的动作也终于慢了下来。
心里认同狼王说的话,嘴上偏还要和他抬杠:“皇长兄当然不会跑,嘿嘿!”
郎卅拧拧他的鼻子,也笑了。
谢芷明确实不会跑——大老远的跑到草原,自然就是为了同小弟见上一面。
谢芷清在很远之外就看到了他。
皇长兄背对着他们站在远方,身形高大。他的马交给狼族的一位侍从照顾,他自己则背手站在那里,专心看着草原的景色。
谢芷清在距哥哥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呆呆地注视着谢芷明的背影,鼻子发酸。
郎卅按按他的脑袋,又捏着他的耳垂,无声地安慰着。
谢芷清回头对郎卅笑笑,这才抹了抹脸,朝谢芷明走去。
“……皇长兄。”谢芷清出声叫他,声音颤抖又带着一点点力量,“你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呀。”
谢芷明听到声音,慢慢转过身来。
他与谢芷清还是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凌厉许多。他看向许久不见的小弟,说话之前先伸出了手。
“先前,你给芷风和芷月都送了礼物,芷风朝我好一通炫耀。”他摊开左手掌心向上,冲谢芷清勾了勾手,“小清儿给别人送礼物,独独不肯给皇长兄。没办法,我只好亲自过来讨礼物。”
先前的疑惑和惊讶全都变成了欣喜,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落在了实处。谢芷清心里酸酸的,他上前几步,握住了皇长兄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48
“先前听芷风形容还不太能想象, 现在亲眼看到才发现,原来真的和咱们那里没有什么区别。”谢芷明站在弟弟的家门口左右看看,感慨道, “我也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 都不知道这里过的是什么生活,就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幻想, 老觉得各方面都和咱们那里有很大区别。其实现在想想, 又能有什么区别呢?总归都是日出日落、一日三餐, 能差别到哪里去。”
谢芷清笑眯眯地点点头,招呼大哥进来坐。
郎卅斜斜靠在门口,说:“你来得突然,也没准备, 我让人临时收拾了一间房, 不过还得过过才能收拾好。”
“不妨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给狼王添麻烦了。”谢芷明道。
郎卅耸耸肩, 没说话。他又冲谢芷清招招手, 示意自己回避一下,让他们先聊着。
之后便离开了。
谢芷清也笑着冲他点点头。
然而郎卅走出几步后又折回来了。
“哎, 我再说一句话。”郎卅把脑袋探进房内,朝谢芷清扬扬下巴,小声说, “药一会儿我让人送来,早上忙忘了, 你记得喝。”
谢芷清也把这茬事忘干净了, 闻言连忙点点头, 说“好”。
谢芷明扭头道:“什么药?”
“……”谢芷清低头, 羞赧道,“孙太医开的药。”
谢芷明懂了,也不再继续追问,只点了点头,又四处看了看。
他站起身,在这房间里转了几圈,这才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里布置得很像你的寝宫啊。”
“是很像。”谢芷清不好意思承认,说话声音都很小声,只是语气里的甜蜜藏都藏不住。
谢芷明又四处看了看,温和地笑了笑,说:“嗯,挺好的。”
和这两个双生弟弟不同,谢芷明比他们年长太多,对什么情啊爱的,也不像那两人那样在意。比起是否相爱,他倒更在意小弟在这里生活得是不是习惯。
先前谢芷风过来探亲,说了许多小弟与狼王相处的细节,却独独漏了这个。谢芷明嘴上不说,心里暗暗记下。
如今过来一看,才算放了心。
谢芷明转念又一想,照芷风所说,那狼王对小弟十分真心,那么想来自己能到的,那狼王也能想到。
这位大皇子在心里苦笑,心想,自己都活了快三十年,一遇上家里孩子的事情,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他回到椅子上坐好,这才解释起自己这趟没打招呼的探望。
“看到你寄来的信,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谢芷明缓缓说道,“大家都替你开心,可开心之后,每个人又都在为你担心——男子怀孕实在罕见,谁都不知道这中间需要注意什么。”
谢芷清道:“不是已经派了太医过来了吗?还送了那么多东西,什么金银布匹的,我这里又不缺。”
谢芷明笑笑,道:“就是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反而更不知该怎么才好。我跟你说啊,芷风和芷月又闹着想来看你,特别是芷风——公主年纪小、不懂事,闹两句也就算了,芷风也跟着胡闹。你都不知道,自从看了你那封信,他在宫中都呆不住了,每天都想往外跑。”
谢芷清不信,“皇长兄莫要骗我!”
在他心里,谢芷风可不要太稳重了!
谢芷明摇头道:“我是不是骗你,等下次你见到芷风时问问他就知道了。”
谢芷清掩着嘴笑了。
“总之,大家心里都急,都想过来瞧瞧,但是心里又都纠结。”谢芷明继续说着,“又想见你,又怕给你添乱——芷风他们那次过来,你忙前忙后的,也很辛苦了。现在不比那时候,你情况特殊,不能让你跟着瞎忙活,这事就一直耽搁着。后来我算了一下,估摸着三个月了,应该稳定了些,实在不愿意再等下去,便自顾自先来了。”
说着,谢芷明看向小弟,郑重道:“当时走得急,也没来得及提前通知你。今天突然见面,吓坏了吧。”
谢芷清连连摇头,“皇长兄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肯来看我,我开心极啦。”
他眨眨眼睛,不过短短几句话,说完竟已红了眼眶。
谢芷明碰碰他的眼眶,温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掉眼泪,皇长兄是怎么教导你的,都忘了?”
谢芷清拍拍脸,抹干那几颗眼泪花,说:“没有忘,小清儿都记得!”
谢芷明笑着说“好”。
之后又说了些别的。
他把孙太医唤来,仔细问了一番谢芷清的身体,确认小弟没有异样后放下心来,又同他讲了些安渝宫里的事情。
最后,他说:“小清儿,还有一件事,本来没打算现在就告诉你。但安渝和草原毕竟距离遥远,寄信总有时间差,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先告知于你。”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严肃了些,看得谢芷清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什么事?”谢芷清问道。
“父皇打算退位了。”谢芷明道,“他正在和大臣们商量,打算在今年让位于我,只等一个黄道吉日了。”
老皇帝膝下就这三子一女,一个儿子身体残疾,一个儿子性格柔软,还有一个小女儿尚未成年,谁能够继承皇位,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兄弟几人从未因为太子之位有过争夺,现在谢芷清听到这件事,心里也只替皇长兄高兴。
他的双眼亮晶晶的,压低声音祝贺道:“恭喜皇长兄!”
谢芷明拍拍他的头顶,说:“以后,小清儿就不是三皇子了,往后啊,该叫王爷了。”
“王爷?”谢芷清偷笑道,“好威风哦。”
谢芷明看着他,也笑了。
又说了几句话后,谢芷明忽然问谢芷清找个小房间,说是要换衣服。
“路上赶得急,都没来得及换身衣服。”谢芷明叫来自己那几个府兵,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裹打开,拿了一套新的衣服打算换上。
谢芷清眼尖,一下看出那衣服还是几年前的款式。
他先是疑惑,后来才想明白。
想来皇长兄此行确是临时起意,连衣服都只带了几件,甚至来不及仔细挑选,随手拿的都是些旧衣服啦。
想着想着,他又明白了一件事。
皇长兄非要在这时候来,恐怕是真的没有别的时间了……就像他说的,先前自己怀孕未满三个月,他不想这趟行程反而让自己劳累,只能等到现在;然而再过不了多久他便要登基了,皇帝日理万机,更没有时间来草原看望自己。
除了现在,皇长兄哪里还有别的时间呢?
他还在胡思乱想,谢芷明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他也终于发现了自己这件衣服过分老旧,自嘲道:“这袖子怎么都短了?我都二十九岁了,难不成还能长个子?”
谢芷清走上前去,帮兄长抚平袖子的褶皱,笑了笑没有说话。
然而谢芷明并不打算多留。
当晚吃过晚饭后,他便提出,明天一早自己就要离开。
谢芷清惊了:“明天一早?”
别说谢芷清,连郎卅都惊呆了,“……不是,你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图什么啊?”
谢芷明淡淡道:“我就是来看看小清儿,多待几天也做不了别的。现在知道你一切都好,也就够了。”
谢芷清悲伤道:“兄长,路上花了这么多天,你只在这里住一晚?我……”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不过谢芷明决定的事,从来也不是谢芷清能更改的。
第二天一早,他便真的启程回安渝了。
谢芷清这一晚都没睡好,眼下浮起淡淡黑眼圈。他看着皇长兄翻身上马,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主意,只能勉强笑着送他,让他路上一切小心。
谢芷明已经上了马,又想起马儿到底是牲畜,怕它伤了谢芷清,又赶紧下来,找人把马牵得远些。
他走到谢芷清面前,哄小孩一样拍拍他的脑袋,说:“之后——我是说等父皇退位之后,他也会来看你的,不过时间还不好说。他也纠结得很,又想早点见到你,又害怕自己一来反而影响你休息。”
谢芷清摇头,道:“怎么会呢,我也想见他的。”
“这事情我会再跟他商议,”谢芷明道,“父皇要来,总不会像我一样搞突然袭击,放心吧。”
谢芷清鼻子酸酸的,又想起皇长兄教育过的“男子不可轻易流泪”,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还摆出一张笑脸,冲谢芷明摆摆手,道:“皇长兄,路上一切小心!等小清儿养好身体,也会回去看你们的!”
谢芷明略一颔首,道:“好!”
之后便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
他比两个弟弟都更高大,单看身形,几乎与狼王差不多高。他翻身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勒住缰绳回头看向谢芷清时,神色却又露出不舍。
“走了。”他最后冲谢芷清告别,眼眶微红。
胯.下骏马带着他扬长而去,马蹄奔波间带起片片尘土。
只不过顷刻,谢芷明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谢芷清仍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怅然道:“他休息好了吗……路上跑了这么多天,只好好睡了一晚呀。”
郎卅解开披风将他拢入怀中,道:“他见到你、知道你一切安好,这就够了。”
谢芷清抬起头,愣愣看他。
郎卅心中一痛,只能把他搂得更紧。
“如果我是他,只要能见到你,奔波再多日我也不会觉得疲惫。”郎卅用下巴蹭着他的额头,“能见到你,再累都值得。”
谢芷清抱紧他,许久之后才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不过,谢芷明离开后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
郎潇潇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快乐呀大家!
假期要走亲戚,可能没太多时间码字。尽量日更,如果实在没写完会挂假条orz假期期间如果到3000营养液加更就先欠着,等我回来之后补,么么哒!
第49章 49
郎潇潇走得突然, 回来的时候也没有提前告诉谁。
草原度过了最寒冷的季节,正月十五之后,天气渐渐温暖起来, 草原万物复苏, 事情也开始多了。
郎卅依然将大部分时间都放在谢芷清身上,只有实在要紧的事才能劳烦他老人家大驾亲自处理一二, 并且每次出门前, 都会仔细告知谢芷清自己的去向, 以免小皇子有事找不到他。
不过那天,郎卅下午频频看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后来又起身换了件衣服,对谢芷清说:“我出去一下。”
谢芷清点点头, 说 “好”。
他心大得很, 完全没有疑惑郎卅出去干什么。
狼王出门后没多久,谢芷清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他过去开了门——
“潇潇?!”谢芷清惊讶道, “你回来啦!”
郎潇潇换回了以前常穿的衣服, 麻花辫依然绑得乱七八糟。她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外包装裹得用心又粗糙。
“小清儿,”她冲谢芷清笑了笑, 抿着嘴,道,“我回来啦, 来看看你。”
“进来坐。”谢芷清赶紧打开门让她进来。
郎潇潇把身后背着的大家伙往地上一扔——
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总之看着宝贝得紧, 在地上滚了一小圈后她又赶紧捡了起来, 拍拍上面的土, 好好立在门后。
不知是因为许久不见,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郎潇潇看上去很有些拘谨。她在房里站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坐在哪儿。
谢芷清温和地笑笑,指指自己身旁的椅子,说:“坐呀。”
郎潇潇这才坐下。
郎卅始终不肯告诉他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到,这两人必定大吵一架。谢芷清始终忧心郎潇潇最终还是会去骈阳国,会在那里受些什么委屈,如今人回来了,看上去果然蔫巴巴的,谢芷清只想着,看来果然是栽了个大跟头。
他很想问问,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耐心等待郎潇潇主动提起。
安静了一会儿后,郎潇潇开口问道:“小清儿,你最近还好吧?怀孕是不是很辛苦?”
谢芷清摸摸脸,道:“我很好,父皇派了太医过来照顾,我一切都好。”
郎潇潇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见谢芷清神色确实不错,才应了一声点点头。
她低下头,绞着手指,又问:“我哥呢?他最近也还好吧?”
“他也很好。”谢芷清笑笑,说,“只是最近有些忙,你应该知道吧,开春了,事情多。今天下午他出去了,不然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郎潇潇身体一僵,视线到处乱窜,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谈天短暂地终止了。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芙芙啃菜叶的嘎吱声。
郎潇潇大概是真的变了,这样安静的气氛居然让她变得尴尬起来。她肉眼可见地坐立不安着,后来干脆起身,凑到芙芙面前看它吃东西。
小兔子许久没见她了,大概早就忘了她的样子和味道,面对狼的恐惧让它哆嗦几下,默默挪到了角落。
郎潇潇失落地走开了。
离开两步后她又想起什么,扭头看看芙芙,向谢芷清问道:“小清儿,我哥有一个白色的小兔子玩偶,是用芙芙的毛做的吗?”
谢芷清道:“是。做得很粗糙,我手太笨啦。”
郎潇潇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更失落了。
她几乎失魂落魄地回到椅子上,终于开口说起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之前离开草原后,我没有跟……萧齐真一起,没有去骈阳国。”郎潇潇抠着手指,低声说道,“我去外面转了转,去了一些很远的国家,直到前阵子,在回草原的路上才去骈阳晃了一圈。”
谢芷清耐心听着,“我知道你没有跟他走。那么,为什么后面还是去了呢?”
郎潇潇说:“之前我跟郎卅说,关于萧齐真的事情,我会自己问清楚。我本来不想再理他了,可是想到这个,就觉得,至少还是该去问个明白。”
“我并不是去讨什么说法,对于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也已经不再好奇。”郎潇潇继续说着,“我只是想着,我得自己了结这件事。可是,当我真的见到他以后,我……我又知道了些别的事情。”
谢芷清眉头微皱,“什么事情?”
郎潇潇的表情很复杂,有悲伤,有愤怒,也有很多说不清的别的情绪。
她说:“我知道了那三个女人的真实死因。”
谢芷清缓缓睁大双眼。
当时萧齐真同郎卅说的原因都是真的,只是在那些原因背后,还有更深层的理由。
“他是个很多情又很绝情的人,当初娶她们时是真的喜欢,但很快就失去了新鲜感,不想再让她们留下,便想着找理由遣散她们。”郎潇潇无奈道,“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骈阳国这么封建,女子一旦出嫁便不能再回娘家,不然会被人看不起。那几个女人宁愿死也不想离开,后来就……”
谢芷清料想这事情定有内幕,只是没想到那萧齐真当真这样不靠谱。他感慨道:“这样的人,实在是……”
那几日发生的事并非这样简单几句话便能形容的,只是那些遭遇于郎潇潇而言实在是不想提起的噩梦。她挑了些重点,三言两语略过了剩下的部分,又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真的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是觉得很难受。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女人心痛,也后悔自己那么愚蠢。”
她看向谢芷清,表情悲伤,道:“小清儿,其实,郎卅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就已经相信那是真的了。可是、可是——”
郎潇潇双眼泛红,声音有点哑,“我只是不能接受,我无法理解,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伪装出完全不同的两面呢?你能理解这种心情吗?明明那个人对我很好,可为什么他能对别人这么残忍……”
她说不下去了。
缓了许久之后,郎潇潇才继续说道:“他对我的好,也是伪装出来的。我不了解他,郎卅说得对。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我并不是在为萧齐真的虚伪而难受,我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愚蠢,不能接受这些真相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
谢芷清一直安静听着,没有开口打断。
郎潇潇说完这些话之后又缓了很久,直到她眼眶里的泪水几乎全部消失,谢芷清才轻声开口。
“潇潇,出去了那么些日子,头发又乱糟糟啦。”谢芷清轻声说,“我帮你梳一下吧。”
郎潇潇的头发又多又长,抓在手里厚厚一把。谢芷清梳顺她的头发,缓声说道:“好奇怪呀,明明中原女子的发型我最熟悉,可看着你,我倒觉得还是现在的样子更适合你。”
郎潇潇笑道:“我就适合乱七八糟的头发!”
谢芷清笑出了声,也没有反驳。
郎潇潇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里看着谢芷清,轻声说道:“小清儿,你真好。”
谢芷清却笑道:“怎样算好呢?帮你梳头发就算好了吗?”
郎潇潇疑惑地看着他。
谢芷清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自顾自说道:“前两天,我哥哥来了。是我大哥,谢芷明。他跑了好远的路,只为了见我一面,待了一个晚上便又离开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郎潇潇“啊”了一声,道:“那他一定很想你,才愿意这样不远万里来见你一面。”
她仍惦记着上次过来的那位二皇子和小公主,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小清儿,你们兄弟感情真好。上次来的二皇子和公主,我很喜欢他们。”
“我也喜欢他们。”谢芷清绑好最后一缕头发,拍拍郎潇潇的肩膀,道,“好了。”
郎潇潇道:“谢谢小清儿!”
谢芷清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气。片刻后他说:“我非常爱我的父兄,我的母亲,我的妹妹。对我来说,他们非常重要。但——”
他看向郎潇潇,表情终于有了些波动,“我也愿意待在这里,待在草原。”
郎潇潇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只能疑惑地“啊”了一声,呆呆看着他。
“郎卅经常为这件事情苦恼,这是他的‘心事’。”谢芷清继续说道,“他老是做些意料之外的举动,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在为这件事愧疚,他想要弥补我。”
他看向郎潇潇,道:“潇潇,我想说的是,许久之前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终于知道怎么回答了。你还想听吗?”
郎潇潇忽然明白了。她眼眶泛红,低声道:“……我想知道。”
“以前你问我,爱情是什么,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谢芷清温声道,“‘他’给你最好的东西,还担心你觉得不够。”
郎潇潇终于懂了。萧齐真曾经给过她的那些东西,那些有趣的话本儿,稀罕的玩意儿,那些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于骈阳国的大皇子来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是可以随手打发的东西。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见她终于想通了,谢芷清也不再多说。
他指指角落里郎潇潇带来的那个大家伙,问道:“你这是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呀?”
郎潇潇回过神来,表情又变得开心起来。
她跑着过去把那个包裹拖过来,道:“小清儿,我买了一匹布!”
说着,她撕开那包裹的包装,露出内里的东西。
郎潇潇粗心,也不怎么识货,但想来确实十分爱惜这匹布,在最外层用粗麻布裹了一圈,里面又用丝绸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好几道。
谢芷清看了连连咋舌,光是这些包装就够贵了,也不知道这匹布值不值这个价格。
不过,粗手粗脚的郎潇潇这次像是开了窍。
她献宝一样展开这批布料的一角,邀功一样展示给谢芷清看。
“我路过一个国家的时候,刚好遇到那里一户大户人家生宝宝!”郎潇潇比划着说,“他们买走了那店里所有好看的布料,也包括这一匹!那店家说,这是十个绣娘手工缝了一个月才做好的,最适合给刚出生的小宝宝用啦!”
说着说着她又生气了,皱眉怒道:“可是那个大户人家很可恶!我跟他们讲了半天,他们就是不肯分我一匹!什么嘛,一个小宝宝难道需要用那——么多布料吗?”
“……”谢芷清尴尬道,“然后呢?”
该不会又跟人家打架了吧?!
郎潇潇说:“然后?然后我就在那儿等着呗!我等了两个月啊!”
她絮絮叨叨的,“我怀疑那个店家骗我,不是说十个绣娘要绣一个月吗?怎么我等了两个月才到货……不然我早就回来了!”
谢芷清哭笑不得。
他起身走向郎潇潇,接过这布料仔细看了看。
大红色的布料上绣着三只金色蝴蝶,在同色系的金色花瓣上飞舞旋转。
花瓣饱满,蝴蝶轻盈,再配上这布料的材质,确实是块好布。
“好看吗?”郎潇潇问,“我看不到颜色,也不知道那店家是不是骗我。他说类似样式的卖得可好了,都是给小宝宝用的。”
“好看,颜色和花纹都很漂亮。”谢芷清夸奖道,“只是……”
他有点为难,“金色在我们安渝,是只有帝后才能用的颜色,好像犯忌讳了……”
郎潇潇大为震惊:“啊?!”
谢芷清又想了一会儿,笑道:“算啦,这里不是安渝,没那么多规矩。况且……况且,你哥哥是狼王,狼王也是王,狼王的宝宝……应该是可以用的。”
这话不知怎么,竟让郎潇潇蓦地红了眼睛。
忍了老半天的眼泪忽然忍不住了。郎潇潇泪如雨下,哽咽问道:“小清儿,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50
谢芷清也有妹妹, 最是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
他纠结着想了想,安慰道:“你们是兄妹。”
郎潇潇伏在案台,泣不成声:“我不是故意跟他吵架的,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谢芷清不知该说什么好,又实在理解这不是外人能够插手帮忙解决的问题, 只能说:“等他回来, 你们好好聊聊?”
郎潇潇哭着点点头。
不过, 没过多久,郎潇潇又开始坐立难安。
她擦干净眼泪,忐忑看向窗外。
这动作和表情有点熟悉。
谢芷清也跟着看去——
很快,郎潇潇连坐都坐不住了, 她在房间里焦急地转了几圈, 最后居然躲到了门后。
下一刻,房门就被人踹开了。
谢芷清:“……”
暴躁狼王又开始用脚开门了。
郎潇潇躲在门后, 几乎快被房门拍成一张狼饼。
郎卅自然早就察觉到家里还有别人。关上门后, 他抱胸看向门后躲着的女孩, 凉凉道:“来干什么?”
郎潇潇苦哈哈,“呃……”
她求救似地看向谢芷清。
“……”谢芷清硬着头皮道, “来……送东西。”
郎卅回头看看谢芷清,又看看恨不得缩成一团的郎潇潇,“送到了, 走吧。”
郎潇潇:“……哦。”
她揉揉鼻子,同手同脚离开了。
走得有点慢, 完全不是平常风风火火的模样。
郎卅再次出言嘲讽道:“赶紧的, 别是还想留下来吃晚饭吧?”
“……”郎潇潇挠挠头, 回头看看他, 表情纠结。
郎卅手里还真的提着食盒,见状抬了抬手,示意道:“就两个人的饭菜,没你的份。”
郎潇潇垂头丧气道:“哦……那我走了,哥哥。”
郎卅道:“快滚。”
郎潇潇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走了。
郎卅放下手里的食盒,招呼谢芷清过来吃饭,随口问道:“送了什么?”
谢芷清把那块布拿给他看。
郎卅看了一眼——狼王也分不清颜色,看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模样。他扫了一眼那布上的图案,问道:“这三只蝴蝶是……一家三口?”
“?”谢芷清还真没注意,听到这话才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那布上的蝴蝶确是两大一小,欢喜道,“居然真的是!我刚才都没注意!难怪说最是适合新生宝宝!”
就因为这个小小的发现,他对这块布的喜爱一下子从八分变到了十分。他把这布抱在怀里,开心道:“我明天就让小婵出去找人裁成小衣服!”
说着他又苦恼起来,“也不知道小宝宝的衣服要做多大……”
郎卅刮刮他的鼻子,道:“裁缝店总归是知道的——他们肯定做过吧。”
“哎呀!”谢芷清拍拍额头,“对呀,真是的,我都没想到……”
“笨!”郎卅故意板着脸,只是实在忍不住,立刻又笑了,凑到谢芷清旁边亲了一口。
吃饭时谢芷清试探着说起郎潇潇的事情,谁知刚起了个头,就被郎卅打断了。
“烦,不想听,别提她。”郎卅道,“看见她就来气。”
“……”谢芷清只能拣着最重要的部分说,“她问我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郎卅哼了一声,道:“以后她再来骚扰你,你就告诉她,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当我面说,别让你做传声筒。”
谢芷清莞尔一笑,道:“好。”
饭后,谢芷清又拿出那块布料仔细比划着。
这布料颜色很鲜艳,确实适合小孩子。再加上郎卅提醒过后,他越看那三只蝴蝶,越觉得喜欢得紧,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裁成小衣服看看效果。
郎卅靠在床头看他摆弄来摆弄去,心下好笑,道:“这布到底有什么稀奇的?让你这么喜欢。”
谢芷清放下东西,磨蹭到床边趴到郎卅怀里,道:“我忘了,你看不到颜色,那我跟你说哦。这块布的底色是红色,大红色,跟我那件斗篷的颜色一样。我们安渝那里啊,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喜事,都要用这种大红色装扮,我们觉得这样很喜庆。”
郎卅点了点头,道:“这样啊,那是该用红色。”
谢芷清又说:“那上面的花纹颜色是金色——本来,金色是只能给父皇和母后用的,但我想,反正现在在草原,他们应该不会在意……用就用了,嘿嘿!”
郎卅应道:“啊,我们草原没这些讲究,我们也看不出来,你喜欢就用。”
他摸摸谢芷清的脸,低头亲亲他的额头,说:“你喜欢就行,喜欢最重要。”
谢芷清欢天喜地地收起了那块布。
之后,他们又一起出去散了步。
自从被孙太医责骂过之后,带谢芷清散步就成了郎卅现阶段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现在天气暖和了些,也不再下雪,郎卅不再担心谢芷清摔倒,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路上,谢芷清见缝插针,说了一些关于郎潇潇的事。
“她说,就是为了等这块布才耽误了时间,”谢芷清道,“不然早就回来了。”
对于这些话题,郎卅一直没回答。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反馈。
谢芷清无奈道:“好吧,那你们的事我不管啦。”
郎卅终于笑了,冷硬脸庞变得柔和,他看着谢芷清,道:“小清儿,你心软,看不了这些,我知道,但是郎潇潇那个死丫头——”
郎卅思考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说:“她是记吃不记打的人,有些事你得让她自己吃过苦头、碰过钉子,她才知道错了。”
他又搂过谢芷清的肩膀,继续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个,她死皮赖脸的,根本不会把这些放心上。过两天就好了,没事的。”
谢芷清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还说什么了?”郎卅又问。
谢芷清:“其实也没什么。不过……郎卅,我觉得她这一趟出去,倒是真的成长了不少。”
“都多大了,早就该成长了。”郎卅没有什么夸奖的意思,“希望这次是真的成长吧。”
谢芷清应了一声。
两人牵着手,在路上慢慢走着。
郎卅的手很热,宽大手掌牢牢握着谢芷清,一步一步走得踏实。
谢芷清走得慢,始终落在他身后半步左右。
他就着淡淡月光,瞧瞧打量身边的男人。
来到草原已经大半年了,这半年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只是……
谢芷清又看看郎卅。
狼王似乎也变了一些呢。
他到现在都记得,大婚那日他坐在花轿里掀开帘子,偷偷往外看,却意外看到狼王拎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的场景。
那时候他可真想不到,郎卅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为什么偷看我?”郎卅冷不丁出声问道。
谢芷清吓了一跳,撇撇嘴,道:“我没有偷看你。”
……狼王殿下的视力和听力都太好啦,想做点什么坏事都瞒不过他。
谢芷清老实地狡辩道:“真的没有偷看。”
“那好吧。”郎卅扭过头,捏捏他的鼻子。
语气带着威胁,脸上的表情又十分温和,他甚至看着谢芷清笑了笑,眉眼间尽是笑意。
谢芷清忽然想到自己方才对郎潇潇说的话。
有些话,照谢芷清的性格,大抵是一辈子都无法说出口的。
“愿意待在草原”这样的话,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极限了。
“走累了?”郎卅见他始终落在后面,又开口问道,“要不回去?”
他又看着谢芷清,眼中是明显的关切,“是不是刚才被郎潇潇闹的?下回你别理她——”
“没有啦,你又在胡说。”谢芷清戳戳郎卅的胳膊,“潇潇回来陪我说话,我很开心。我们刚才是在说……”
谢芷清谢芷清咬着嘴唇,稍稍踮起脚附到郎卅耳边,小声说道:“我跟她说……我不离开你,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郎卅的神情猛地正经起来。他看向谢芷清,脸上的表情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呆愣。狼王竟然有了些不自在,说话都结巴起来:“怎么、怎么突然说这个……”
谢芷清笑得腼腆,脸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一句话也说得磕磕绊绊:“没怎么……就是提到了这个。”
他掀起眼皮,飞快地看了一眼郎卅,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只有双眼依然乌黑明亮。
他说:“就是想着……都跟潇潇说过的话,却没跟你说过,好像有点奇怪。”
谢芷清抓抓脸,笑着看向郎卅。
说这几句话实在耗尽了小皇子的羞耻心,他赶紧拉过郎卅继续往前走着,脑袋里努力思考换一个什么样的话题,揭过这个尴尬的气氛。
郎卅仍在发愣。高大俊朗的男人此刻有些恍惚,竟真的被谢芷清拽得趔趄两步。
自那日的内心剖析后,谢芷清的真心清清楚楚摆在眼前,再也不会让郎卅有任何担忧。然而即便如此,听到这样的情话,郎卅的心里依然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按按自己的胸口,稳住脚步跟上谢芷清,从身后把人圈进怀里,声音带着急切和压抑不住的满足。
他焦急道:“我们不分开,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谢芷清笑着回头捂他的嘴,又被郎卅捏住下巴亲了又亲。
草原的积雪在慢慢融化,天也黑得晚了。微风吹起了谢芷清的衣角,柔软的袖口被郎卅抓在手里,攥出一圈褶皱。
然而,就在谢芷清以为这个吻会再深入的时候,郎卅又停了下来。
小皇子没有拒绝郎卅的亲吻,可不代表他能够坦然接受在室外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
谢芷清只以为郎卅“良心发现”,终于肯放过自己,便安心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也因此完全错过了郎卅古怪的神情。
只见郎卅低头看看谢芷清的……小腹,神色疑惑又震惊。
狼王不正常的举动持续了一整晚。
两人回家以后,郎卅小动作一直没停,一会儿抓抓脸,一会儿抓抓头,一会儿起来在屋里转圈,一会儿出门到外面溜达两步。
整个狼从头到脚写满局促二字。
谢芷清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出声问道:“郎卅,你怎么了?”
郎卅停下手里的所有动作扭头看向谢芷清,尴尬道:“小清儿,你好像……”
谢芷清:“?”
“……”郎卅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视线又落在了谢芷清的肚子上。他小心问道:“你是吃胖了,还是……?”
谢芷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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