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自上次被罚跪后,苏卿每日沉浸在练字中,颇有种双耳不闻窗外事的风骨,日子在有条不紊中过的飞快,东院的郎君们也都积极的习文习武。然安稳平静的久了,好像就总得折腾些什么事出来。
这日,南院管事靳竹匆忙来报,南院几位郎君打起来了。
赵骊娇正蹙着眉头盯着苏卿交上来的功课,苏卿听几位郎君打起来了惊的睁大双眼,没等赵骊娇出声就急忙道:“都…都打起来了?”
说刘昶张子琰打架他倒能接受,可若说贺五郎与三弟会打架就很是反常了。
靳竹见赵骊娇没介意,便恭敬回道:“回苏公子,原本是张小郎与苏三郎起了口角,贺五郎与刘大郎相劝,后来越劝越严重,就打起来了。”
苏卿:“为…为何?”
靳竹面色古怪,不敢直接说缘由,只委婉道:“应是与苏公子有关。”
苏卿讶异:“与我有关?”
赵骊娇终于转了视线,抬眸瞧了眼靳竹:“说。”
靳竹低头应下,将事情囫囵说了个大慨:“张小郎今日得知苏公子是卖身入的公主府,又知我朝规矩未选中驸马的公子都会离府,但苏公子已是公主府的人自然不可能离开,就随口说了几句苏公子若是没选中会留下来做什么,然后…然后不知怎地就扯到了入幕之宾上…”
“苏三郎问了贺五郎入幕之宾是何意后,气不过便同张小郎争执,后来越吵越急就动了手。”
靳竹说完,惊凤殿内一片寂静。
香凝香晚对视一眼皆皱了眉头,近日府里是有些风言风语,但却没人敢将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这几位倒好,怕是闹得整个府里人皆皆知了。
苏卿垂着头心里有些难受,三弟稳重也不爱说话,但心气儿高,他是听不得这些话的。
“砰!”赵骊娇将写满粗壮“天”字的纸张拍在桌上,面上一片冷意。
苏卿知她动了怒,连忙请罪:“殿下,三弟不是有意的,他…”
“闭嘴!”少年公主瞪他:“别人如此论你,你不生气!”
苏卿垂眸:“我…不生气,张小郎应该不是有心的。”况且说的也没错,他何必生气,但这话他是不敢对殿下说的。
话音刚落便见赵骊娇起身往外走,冷声道:“你不生气本宫气!”
她的人她能骂能罚,何时轮到旁人说道!
苏卿一怔,殿下这是何意…殿下是在替他生气吗?所以这是不是说明殿下是在意他的,小郎君心里涌起不知名的欢喜,等回过神时,赵骊娇已经走出了大殿,他急忙起身追了出去。
南院的战火仍未消退,几个郎君身上都挂了彩,各自的贴身小厮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分开紧紧抱着,却挡不住他们又凶又狠的怒目。
苏三元红着一双眼对张子琰咬牙切齿,刘昶与贺晚舟剑拔弩张。
“郎君,您身子不好可别再生气了,这本来也没咱们什么事儿啊。”贺晚舟的贴身小厮枫叶死死搂住他,不让他动弹。
贺晚舟指着脸上的一块青紫气急败坏:“这还叫没我们什么事儿吗?你瞧瞧都打成这样了,你不替我打回去出气还拦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你给我松开!”打急了眼的贺五郎少了那股飘渺仙气,多了些人间烟火味儿,看起来倒生动了许多。
枫叶死撑着不松手:“您要是多少会点儿武功或者力气大点儿奴才都不拦着…”
刘昶脸红脖子粗没好气的道:“都说了不是故意的,没看见打着架吗,你往上来凑什么!”
枫叶自己能抱怨,却不能见别人说自己主子半分,当即就吼了回去:“我家郎君还不是怕苏三郎受伤才去拉的,刘郎君别不讲理。”
抱着苏三元的是公主府里给他安排的贴身小厮,大家各为其主,见扯到了自已主子身上,当下也不示弱:“要不是张小郎胡乱说道,郎君能动手吗!”
抱着张小郎的小厮也不服气:“我们郎君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无心提了一句,苏三郎何故发这么大火。”
伺候刘昶的小厮身材瘦弱根本拉不住他,只能挡在刘昶面前,气呼呼的怼回去:“先不说苏公子是府内的公子,主子的事不能随意说道,就说你要是看见你家兄弟被旁人说道你能忍得下去吗?”
他看的清楚,自家郎君言语里是在维护苏公子,见人打起来后才去拉架,最后是怎么打到一起的谁也不知道。
几人各自为阵,又都见不得自家郎君受半点委屈,越说越起劲,最后只差自己冲出去打一架。
而几位正主儿面色怪异的看着小厮为自己争的面红耳赤,心里头竟莫名生了股是否要劝架的念头。
“公主殿下到。”
场面霎时安静,殿…殿下怎么来了?
赵骊娇踏进院内,冷冷扫了一圈:“怎么,还没打够?”
众人连忙跪下行礼:“拜见殿下。”
赵骊娇不叫起没人敢动,香凝瞧这架势便知不会轻易善了,便让人去抬了椅子过来,赵骊娇坐下后又沉默了半晌才冷声道:“这几日上学堂都学到哪里去了,怎么,先生是教了你们在背后嚼舌根还是教了你们与同窗打架斗殴?”
几位郎君头低的更低了:“殿下恕罪。”
赵骊娇冷哼:“此事因妄议阿卿而起,可否属实。”
郎君们小声认下:“是。”
“凡公主府的公子皆是府内主子,这是我朝历来的规矩,香凝,你来说说,冒犯主子该当何罪,打架斗殴又当如何处置。”少年公主漫不经心的道。
香凝上前一步:“妄议主子,杖责八十,打架斗殴,轻,杖责十,重,三十。”
几位郎君吓得身子一僵,杖责八十,谁能活的下来。
“张家小郎妄议主子,杖责八十,打架斗殴也没少胳膊少腿,就从轻罚杖十,共计九十,其他人杖十。”赵骊娇眯起眼:“可有异议?”
苏卿瞪圆双眼,上前扯了扯赵骊娇的衣袖,声音有些发颤:“殿…殿下。”九十仗下去张小郎哪里还有活路。
赵骊娇撇他一眼:“吓着了?”
苏卿下意识点头:“殿下,轻…轻点罚。”
赵骊娇:“哼,你倒会替人家求情,可人家堂而皇之妄议你时,可曾想过你的感受。”
苏卿:“我…”
“闭嘴!”赵骊娇瞪完他又瞪香凝:“还不动手!”
香凝垂眸:“是。”她退后一步吩咐靳竹:“请唐大人过来。”
靳竹:“是。”
靳竹刚走,几位郎君便不约而同的磕头:“求殿下从轻处罚张家小郎。”
张子琰垂着头双腿发颤,九十杖责,想也知道绝无可能活着挺过去:“我错了,求殿下饶命。”
赵骊娇哼了声:“何错之有?”
张子琰咬唇:“不该对苏公子出言不逊。”
赵骊娇哦了声:“原来你也知道错在哪儿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张子琰重重磕头,不敢再出声。
刘昶咬咬牙直起身子:“殿下,我愿替张小郎受罚。”
赵骊娇来了兴致:“哦?你们刚刚不是打的挺欢实的。”
刘昶还未答,便听贺晚舟与苏三元同时道:“殿下,我愿替张家小郎受罚。”
院内霎时间寂静。
赵骊娇恍若没听见,直到唐钊带着侍卫过来时,几个郎君才彻底慌了神。
苏三元连忙抬头惊恐的道:“殿下,此事我也有错,请殿下允我替张家小郎受罚。”
刘昶急了,连声音都变了调:“求殿下允许替张子琰受罚,”
贺晚舟也未有犹豫:“求殿下允我替张家小郎受罚。”
苏卿眼里包着泪,“砰”的跪下扯着赵骊娇的衣袖:“殿下,不要。”
少年公主终于动了,她转头盯着可怜兮兮的小郎君,神色略微松动:“你害怕?”
“也是,九十板下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是有些吓人,你先回去。”
苏卿急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殿下,我不是害怕,是不怪他也不生气,殿下饶了他。”
那几个小厮也见机纷纷求赵骊娇饶命,且都愿意替郎君们受罚。
赵骊娇不说话,苏卿一着急抓住她的手祈求的唤了声:“殿下。”
盯着小郎君搭在自己腕间的手,少年公主的脸色终于缓和,在苏卿意识到不妥想收回手之前,赵骊娇反手将他的手握住:“既然阿卿求情了,我倒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你们都愿意替他受罚,本宫便成全你们,那另外八十,你们一起分了吧。”
如此分下来,几个郎君们一人二十个板子,小厮各十,虽然会受些伤但不会伤及性命。
众人欣喜:“谢殿下,谢苏公子。”
赵骊娇没再说话,拽着苏卿起身离开,中途离开原本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可见小郎君瞧着她双眼朦胧,她突然就心软了。
在来南院的途中,她便已想好了布局,她不可能真的打张子琰九十个板子,张之润对这幼子有多宠爱,她还能不知晓么,今日来这一出,一是让杀鸡儆猴让府内之人不敢再看轻苏卿,二也是为了让几个郎君结下过命之交,增添些情谊。
第一天为了压制几个郎君的傲气,她让文课先生特意出了几道难题,不出所料让贺晚舟与苏三元重新进行了自我认知,后面的课程不敢有半点轻慢。
第二天她又让武课先生对刘昶与张子琰下了狠手,果然二人次日就顶着伤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扎马步。
东院的文武两位先生也已经向她禀报了郎君们的情况,贺晚舟与苏三元考过院试没有任何问题。
刘昶在武学方便很有天赋,只要经过专业指导,三年后的武状元选拔定能排得上号。张子琰年纪最小,比起其他几位郎君文武都在中等,但胜在机灵,只要他肯用心,不说名列前茅总也能有个名次。
所以不出意外,这四人将来是要并肩作战的,若不早早建立些感情,将来少了默契或是起了隔阂,都是极大的不利,几人刚刚能为张小郎求情,不惜为他受罚,已足矣说明几个郎君正直良善,也有几分义勇。
她也不愿让他们因此记恨苏卿,所以也算准了苏卿会为他们求情,同时她也起了培养苏卿的心思,让他习惯打打杀杀快速成长。
然最后她还是没舍得让他去看郎君们受杖责,当年秦樰入公主府,是她一手调教才练就了如今左右逢源处事不惊的本事,可到了苏卿这里她心软了,明明秦樰那时也如他一般懵懂可怜。
说到底,她这心是偏了。
身后传来闷哼声,赵骊娇紧紧握着苏卿的手,不让他回头。
苏卿抿着唇,有些不放心:“殿下,二十个板子,没事吧?”
赵骊娇瞪他一眼:“死不了。”唐钊要是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他就不叫唐钊。
苏卿哦了声,仍有些担忧的道:“死不了也会疼很久吧。”
赵骊娇停住脚步看他:“要不你去替他们受罚。”少年公主安静的盯着小郎君,好似只要他点头,她立马就能翻脸。
苏卿被威胁,只能低着头道:“我…我只是担心,院试将近…他们受了伤…”
“行了,什么时候把一撒谎就脸红的毛病改了再来骗我。”赵骊娇轻嗤一声。
小郎君不说话了,走了几步后又扯了扯赵骊娇的衣袖:“殿下…”
少年公主终于不耐烦:“你到底想干嘛!”
“我…我想着贺五郎身体弱,殿下能不能再少罚点儿…”苏卿小声道。
赵骊娇沉默。
苏卿:“殿下…”
赵骊娇心里头有一丝说不明的情绪,泥孩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敢三番五次跟她撒娇,带阿弟都没有像他这么麻烦,少年公主颇为不耐的顺了他的意:“好。”
苏卿一喜,拉着赵骊娇的手轻轻晃了晃:“谢殿下。”
她以为终于能清静了,却又听小郎君轻声念叨:“可是…就少罚贺五郎一个…其他郎君会不会不高兴啊…”
香凝香晚没忍住笑出了声,苏公子这招曲线救国用的甚妙。
赵骊娇偏过头唇角弯了弯,发现身边人正盯着自己,才转头冷着声音道:“那就都减十个。”
香凝闻言转身疾步而去。
苏卿欢喜的咧嘴笑开,眼睛里散发着亮晶晶的光:“谢殿下,殿下真好。”
小郎君笑容璀璨,俊俏无双,赵骊娇还没来得及勾唇,便又听人道:“殿下,我可以去药房给他们拿药吗?”
少年公主笑容僵在唇边,只觉得有股闷气憋在心里头不上不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的道:“自己买,一百两一瓶。”
苏卿:“啊?”
少年公主凶他:“啊什么啊,你不是还有九百九十两吗?一百两一瓶愿意买就去。”
凶完苏卿又回头凶香晚:“你们不许擅作主张给南院送药!”
香晚憋笑:“是。”
苏卿垂着头没吭声,赵骊娇以为他舍不得,转头去看他,却见小郎君正在掰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他们有八个人,一人一瓶药就要买八瓶,一百两一瓶,一共要…要…八百两?”
“买完药就只剩…剩…”
赵骊娇扶额,咬牙切齿:“剩一百九十两。”
苏卿点头,咧开嘴笑:“对,剩一百九十两,还是殿下厉害。”
赵骊娇:……
“殿下,我这就回房取银钱。”苏卿说完要走时才发现手被人拽着。
小郎君下意识回头看向两人紧握的双手,然后蓦地红了脸,殿…殿下牵他手了!
好像…还牵了很久!
刚刚一心放在那几位郎君身上,竟没反应过来殿下牵他的手了,殿下的手好软,好白,苏卿脸越来越红,最后连手都泛了一层红晕。
赵骊娇见他羞涩的模样,心里的闷气一扫而空,又故意捏了捏才把手放开:“去吧。”
“嗯。”苏卿轻轻点头,转身就跑了。
赵骊娇盯着他仓皇的背影眯起眼:“你说他是不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还越来越会得寸进尺了?”
恰好香凝去传了命令返回,听见这句话自然而然接道:“那还不是殿下惯的。”
赵骊娇转头盯她:“我惯他了吗?”
两个侍女同时点头,至少除了苏公子,还没人能从骄阳公主的板子下救人。
赵骊娇:“嘶~”
就在两个侍女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狠话,比如以后再不惯着苏公子之类的,却听少年公主道:“让先生赶紧教他算术,几百的加减都不会,说出去丢人!”
香凝香晚对视一眼,唇角带笑:“是。”
苏卿跑出了赵骊娇的视线才停下脚步,抿着笑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鼻息间,是一股清香,属于少年公主的味道。
小郎君紧紧捏着被公主握过的那只手,欢喜雀跃,到了药房脸上的红晕都还未消退。
苏卿带着阿白将买来的药送到了南院,此时几位郎君都已经挨完了杖刑,各个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十个板子对于普通人来说不难熬,且唐钊还放了水,可对常年体弱的贺五郎来说,就严重了许多,其他几个尚还能哼哧几句,他却已是趴在床上有气无力。
苏卿也最担心贺晚舟,所以最先进了他的房间,贺晚舟见他过来想要起身却被苏卿按住:“贺五郎别动。”
“我买了药过来。”苏卿将两瓶药递给枫叶:“有一瓶是你的。”
枫叶原本对苏卿有些不满,因为这事儿本就是因苏卿而起,可后头看着苏卿为他们求情,都离开了还说服殿下为郎君减了十个板子,来送药却连自己弟弟都没顾得上就先来给郎君,而且还给自己也送了药,枫叶心里对苏卿多了几分感激。
贺晚舟却皱着眉头道:“买的药?”
苏卿点头,却并未多说。
“我去给他们送药了,晚点再来看你。”
贺晚舟:“多谢苏公子。”
苏卿第二个去的张子琰的房间,张子琰生在世家养的娇贵,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虽说有习武,但年纪毕竟小受不住太大折腾。
张子琰见他过来,脸色有些不自然,苏卿恍若未觉,将药递给他的贴身小厮后才走到床榻前:“你还好吗。”
小郎君眼里满是真诚,没有一丝虚伪,他是真的在关心他,可越是如此张子琰心里越不好受,他躲开苏卿的目光,沉默半晌才道:“对不起。”
苏卿一愣,抿着唇道:“我没生气。”
张子琰这才抬头与他对视,有些惊讶:“为什么。”
苏卿轻笑:“因为我知道郎君不是有心的。”
张子琰动了动唇,微微有些哽咽,他的确不是有心的,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他们都在怪他,只有苏卿,相信他是无心之失。
苏卿见他不吭声,有些惊讶:“难道郎君是有心的?”
“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张子琰激动摆手:“你相信我,我真的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心里没有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不乱说话了。”
“郎君别乱动,小心蹭着伤。”苏卿按下他不安分的双手,轻声安抚他:“既然不是有心的我自然不会怪你,你好好养伤,不能误了院试。”
张子琰还是不放心:“你…你真的不生气啊?”
苏卿摇头:“不生气,郎君好生歇着,我去看看三弟。”
“嗯。”等苏卿快走出门时,张子琰才红着脸道:“谢谢你。”
苏卿轻笑:“不谢。”
不是他大度,而是他明白事实就是如此,他若做不成驸马,只能以不明不白的身份留在公主府,这是他的命,又怎能怪别人在背后议论。
况且张子琰只不过是口直心快,并无恶意,他没必要较真。
苏卿站在苏三元的房门前犹豫一瞬,让阿白先将药给刘昶送过去才进了屋,见他进来苏三元偏过头不肯去看他,苏卿上前检查他的伤:“疼吗。”
没有得到回应,苏卿也不恼,自顾自的道:“我帮你上药。”
苏三元这才转头气呼呼的盯着他:“二哥给他们上完药才过来的吗?”
苏卿一愣:“我没给他们上药。”说完便知弟弟这是吃醋了,心中不觉有些好笑:“是怪我不先来看你?”
苏三元不吭声,苏卿径自掀开他的衣衫,瞧见一片红肿心疼得很:“很疼吧?你别动我先给你上药。”
一边小心翼翼的给人抹药一边轻声道:“贺五郎身子弱,张小郎年纪小,我才先去看他们的,而且很快就出来了,你是我弟弟,我自然最在意你的。”
苏三元脸色这才好看些,然又想到什么脸色蓦地沉了下去:“张子琰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卿睫毛颤了颤,故作不知:“什么。”
苏三元转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若做不成驸马,也不能娶妻对不对。”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苏三元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入幕之宾,那就是见不得光,就算有殿下护着,也一样会被别人看不起。
过了许久,苏三元翻身抓着苏卿的手语气坚定:“二哥,我一定会通过考试,会努力挣银子把你赎出来。”
“不过就是一千两,相信我,我一定能挣得到的。”
苏卿忍下眼中的酸涩:“嗯,我相信三弟,我一直都相信三弟能出人头地,给我们苏家争光。”
苏三元突地扑在苏卿的怀里紧紧将他搂住,为了让他读书家里的人都付出太多了,大哥随着父亲在外面做苦力供他上学,娘亲做针线活换家里的口粮,二哥不仅要下地干活还要帮着娘亲给全家人洗衣裳做饭,家里的活半点都不让他碰,他每次想要帮忙都会被催着去读书写字。
家里只要有好吃的都会留给他和妹妹,有一次二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块糖,顶着烈阳给他送到学堂,拿出来时糖都快化了,二哥当时看到他吃完了才开心的往回跑,二哥事事想着他,处处为他着想,可是所有人都忘了,二哥也只比他大了一岁啊。
苏卿感受到弟弟微微颤抖的肩膀鼻子一酸,堪堪忍住哽咽没吭声,只轻轻在苏三元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他知道弟弟性子坚韧要强,最不喜示弱,他便当做不知道他在哭就好了。
苏卿离开时苏三元已经睡着了,他给他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他原本想去看看刘昶,见里头熄了灯便知应该也是睡下了,就没再过去打扰。
因着郎君们都挨了板子,课程暂停一日,苏卿也去求了赵骊娇今日不上课,一整天给郎君们送完点心又送补汤,就差没把厨房搬过去了。
赵骊娇气的咬牙切齿,在得知苏卿又给南院送了水果后,终于忍不住对两个侍女抱怨:“怎就没见他对我如此殷勤!”
话音刚落,便瞧见外头小郎君捧着食盒过来了。
香晚忍不住打趣:“这不就来了。”
赵骊娇哼了声,拿起一旁的书本,打算不理他,香凝香晚退到一边行礼:“苏公子。”
苏卿并未察觉到殿内怪异的气氛,笑着上前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我给殿下送冰镇梨汤。”
赵骊娇看都没看,凉凉的道:“南院剩下的?”
香凝香晚低头抿笑,殿下这酸味太浓了些。
苏卿眨眨眼,不明所以:“不是的,这是我自己做的。”
少年公主瞟了眼,心里却越发不满:“南院也有?”
苏卿摇头:“没有,这是我特意给殿下做的。”
听到是特意做的,赵骊娇神色才微微松软了些,却还是同自己较劲:“你送到南院的也是你自己做的?”
绕是苏卿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他偷偷看了眼两个侍女,见香晚给他使眼色,瞬间就醒悟了。
殿下这莫不是吃味了。
小郎君抿着笑轻声道:“不是,只有给殿下的才是自己做的。”
赵骊娇满意了,扬眉:“打开瞧瞧。”
苏卿乖巧的取出雪梨汤,放到赵骊娇面前:“近日天气太热,殿下消消暑。”
一到热天赵骊娇就不爱进食,只偶尔用些冰镇汤水,苏卿今日去厨房得知此事,专门同做汤的厨子学了一天,最后才做出了一碗满意的。
苏卿自小会下厨,学这些并不难,他期待的盯着赵骊娇,这是他第一次做,不知道合不合殿下的口味。
赵骊娇舀了一勺又一勺,直到碗见了底还意犹未尽:“不错。”
其实味道较厨子差了些,不过小郎君的眼神着实太过热烈,她竟不忍心让他失望。
果然苏卿欢喜笑开,眼里盛满星光:“殿下喜欢我常做给殿下吃。”
郎君眼里星辰太过耀眼,赵骊娇鬼使神差的点头:“好。”
赵骊娇歪头看着人乖巧的收食盒,突然道:“你今日去了多少趟南院。”
香凝香晚:…
这茬是过不去了还是咋地。
苏卿顿住,认真的道:“先生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送的越多他们才不会因此事怪罪三弟。”
香凝香晚:…
赵骊娇:…
“所以…你给我送梨汤图什么?”少年公主坐直身子瞪他。
苏卿摇头:“我就是想做给殿下吃,没想好要图什么。”
“没想好图什么?现在想!”
“我…我不想。”
“必须想!”
“那…那就当是谢殿下对郎君们从轻处罚?”
“重想!”
“我…谢殿下每日教我功课。”
“再重想!”
苏卿眨眨眼,盯着赵骊娇愣住片刻,突然福如心至:“我就是听厨子说殿下天热不爱用饭,才想给殿下做这个,真的没有别的意图。”
少年公主脸色果然稍微缓和:“真的?”不怪她多想,这小家伙心思忒多,总要拐几个弯。
苏卿重重点头:“真的。”
赵骊娇终于满意:“你要敢说有企图就把你丢出去。”
苏卿低下头:……
殿下的心思捉摸不透。
—
南院几位郎君伤的并不重,只有贺晚舟在南院养了两日,其余几人第二日就活蹦乱跳的去了学堂。
张子琰特地去找苏三元道了歉,苏三元也没再较真,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有了这次“同甘共苦”,几位郎君之间的感情的确深厚了许多,一下学堂便扎堆的在贺晚舟房里给他讲当日的功课,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快乐的日子转瞬即逝,一转眼便到了八月院试,苏卿将几位郎君原路送回,再由各个府里将人送到考场,在外人看来,几位郎君与公主府毫无瓜葛。
院试这几日,公主府看似如往常一般平静,实则气氛紧绷。
文课先生在东院来回踱步,被武课先生翻了好些白眼儿。
如今南院只剩下刘昶一个郎君,在赵骊娇的示意下苏卿将人带到了云来殿。
带到云来殿的意思便是要见六皇子,赵鹤的行踪是绝密,在未院试未过彻底入公主府阵营前是不可能让几位郎君见到六皇子,所以就算他们在府呆了这些日子,却无一人知晓六皇子就在云来殿。
刘昶不考文试,只待准备三年后的武试,武课先生说他天赋甚佳,加上刘相的关系,他与公主府已栓在了一根绳上,所以赵骊娇才会让他见赵鹤,毕竟这才是将来他们真正效忠的人。
见到赵鹤,得知他的身份时,刘昶惊的半天没回过神,六皇子,晋渊如今唯一的嫡皇子,将来的储君,他就这么见到了?
慌乱激动下,刘昶行礼时连字都没咬清,赵鹤将他扶起来:“不必紧张。”
阿姐同他说了南院的几位郎君将来可能是他们极大的助力,他早就偷偷去瞧过,他很喜欢他们之间毫无嫌隙的相处,也对几位郎君很满意。
三位郎君年纪相仿,也都正值年少,聊着聊着也都放松了,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直到夜色渐深,刘昶才意犹未尽的告别。
赵骊娇知晓后只淡淡一笑,一切在她的掌控之中,年少时最容易建立真挚的友谊,且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不论是什么手段也好,威逼利诱也罢,都比不过人的心甘情愿。
这几日,刘昶有空就往云来殿跑,一呆就是一整天,刘昶性子直,也不太刻意去守规矩,才几日的功夫就已与六皇子熟稔得不得了,就差没有称兄道弟了。
直到放榜这日,苏卿才将人拉了出来。
惊凤殿内,赵骊娇早已端坐,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底,但没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彻底放下心。
半个时辰后,外面有信传来。
香凝打开后,笑容灿烂:“禀报殿下,贺五郎中了头名,苏三郎第三名,张小郎最后一名。”
众人松了口气,苏卿与刘昶对视一眼,皆咧嘴笑开。
赵骊娇勾唇:“好。”
三位郎君皆榜上有名,张子琰虽在最后一名,可好歹也挤上去了,公主殿下一高兴,府内众人皆有赏,当然,府内的欢呼外面是绝不知情的,张之润对公主府的防护做的极好,但凡在府里伺候的都是知根知底,绝不会传半分消息出去。
而这一次的放榜张之润也动了手脚,并没有把名单公之于众,而是让各位学子自己前去院中查名次,且给中了名次的学习都寄了书信,所以诸位学子只知道自己得了第几名,却不会知道榜单上还有何人,而其他外人就更不会知晓了。
苏家与各府也都格外低调,关起门来一家人欢喜一番后,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以外人几乎都不知道这几户已经出了秀才。
因为苏家已经有个苏三锤,苏三元从公主府出去后就没有回家,一直住在偏僻的客栈,直到成绩出来后,他才又进了公主府。
几位郎君重聚一堂,庆祝是免不了的。
赵骊娇在惊凤殿设宴为诸位郎君庆功,六皇子也正式现身,刘昶早已见过不觉惊讶,其他三位却是毫不知情,是以见到六皇子时又是一番惊慌激动。
不过宴席向来不谈正事,除了初时见礼外都是自由玩乐,气氛格外的轻松,加上几人今日都得了名次,少不得要被敬酒,见到六皇子的激动心情很快就压了下去。
张子琰年纪小,只给他桌案上放了果酒,可他偏偏不服气,偷偷拿了苏三元桌上的月下酌,结果没几杯就脸色通红。
贺晚舟身体弱也惧寒,所以冬日里常会饮些酒来暖身子,长久以往,倒把酒量练了上去,可府里的人许是知他身体弱,特意给他放了果酒,郎君不好明着要,只得也去偷偷拿苏三元的月下酌。
苏三元坐在二人中间,瞧着左右二人都拿他桌上的酒壶也不吭声,只怀疑的瞧了眼贺晚舟,眼神里写满几个字:你的身体能喝酒吗?
贺晚舟不理他,径自品酒,一壶下去面不改色。
而另一边的张子琰却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贺晚舟扬眉,究竟是谁不能喝?
刘昶时不时跑去与苏卿干杯,后来干脆就坐在苏卿的旁边不走了,二位郎君酒量都不错,推杯换盏中,爽朗笑声不断。
赵骊娇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苏卿,最后见刘昶已经东倒西歪时,他还眼神清明,赵骊娇心里不觉好笑,他的酒量就和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样,是天生的。
宴会结束时,郎君倒下了三个。
张子琰是被小厮背回去的,刘昶尚且有几分清醒,又扯着苏卿不让别人碰他,最后苏卿只得与他的贴身小厮一左一右把他架了回去。
苏三元不会饮酒,桌上的酒恰好又被偷偷拿了,他便饮了二人的果酒,可没想到这果酒,他竟也醉了。
贺晚舟瞧着眼神迷离的苏三郎颇为无奈,他看的清清楚楚,他才饮了两杯而已,两杯果酒竟醉成这样?
唤了几声人都只盯着他不说话,贺晚舟叹口气,好在苏三元醉了后格外乖巧,不似刘昶那般疯疯癫癫,否则以贺晚舟的体力是绝不可能把他搬的回去。
到了南院,苏卿已累的气喘吁吁,刘昶太会折腾,他虽然这些日子长了些个子,长了点肉,但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把人丢到榻上后,苏卿又与贺晚舟给他们喂了醒酒汤,折腾完后二人摊坐在院内的台阶上,不想再动弹。
此时月色正浓,二位郎君干脆就地躺着赏月亮。
“没想到苏公子酒量竟如此好。”
苏卿:“贺五郎也不差啊。”
二人对视,爽朗笑开。
或许他们也没想到,他们不仅在酒量上棋逢对手,后来在官场上也同样如此。
“苏三郎之前没饮过酒?两杯果酒就醉了。”
“嗯,三弟从未饮过酒,我也不知道他不能喝。”苏卿道。
“不过,贺五郎身子弱,为何酒量如此好?”
贺晚舟:“我在寺里生活了许久,冬日里山上冷,就算有炭火也很难熬,所以就会拿酒暖身子,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苏卿:“可是寺庙不是不能饮酒,只能吃素吗?”
贺晚舟轻笑:“寺庙确实只能吃斋饭,我偶尔馋的厉害了,便让枫叶偷偷下山去买些荤菜,再带些酒来,都是背着师傅吃的。”
苏卿哑然:“不会被发现吗?”
贺晚舟:“当然有过,被发现后就去佛堂诵经赎罪,可是不久后又会犯。”末了又道:“其实,师傅们都知道我身体不好,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卿:“郎君的师傅们一定很疼你。”
贺晚舟勾唇:“嗯,他们待我很好。”
两位郎君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加上这月色朦胧,微风徐徐,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赵骊娇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脚步一顿,这样悠然自得的苏卿她从未见过。
比之前多了自信,也不再如初时拘谨,小郎君已逐渐在展露属于他的年少风采,少年公主立了半晌欲离开,却没想遂不及防的对上小郎君那双惊讶欣喜的眸子。
第 24 章
苏卿似有所感的朝院门看去,见赵骊娇正端端立着,眉眼里有他看不懂的柔和,小郎君欢喜的起身,朝她奔去,步伐欢快声音清脆:“殿下。”
贺晚舟原本要上前行礼的步子在见到小郎君撒欢后生生顿住,他远远朝赵骊娇作揖,然后转身进了房门。
关上房门前,他看见了少年公主攥着苏卿的手,缓步离去的背影,贺晚舟轻轻勾唇,历朝驸马爷没有平民,可却并不代表不可以有。
而贺晚舟之所以会看到这一幕,实则是一场乌龙,因躺在地上的缘故,小郎君衣衫有些褶皱,袖口上还沾了一根不知名的枯枝,赵骊娇原是要伸手替他抚去,哪知苏卿会错了意,以为少年公主要牵他的手,人两颊微红的抿着唇将手放到了赵骊娇的手里。
少年公主怔愣,红唇微动却见小郎君已面红耳赤,她终是什么也没说握住了他的手。
赵骊娇没有带侍女,一路上只有两人携手缓缓而行。少年欢喜雀跃,紧张的手心出了汗,少女沉默不语,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夜空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弥漫,似香甜,似青涩,天上月儿明亮纯净,而少年少女的心思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变的不清白。
走了好一会儿苏卿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怎么来这里了?”小郎君的声音里满是期待,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烁耀眼的光芒。
赵骊娇轻笑,忍不住逗他:“贺五郎在宴会上饮了不少酒,有些担忧就来瞧瞧。”
“哦。”小郎君眸子里的光顷刻黯淡。闷闷的应了声。
话音刚落面上有衣袖拂过,一阵幽香袭来,头上被少年公主敲了一记:“哦什么哦,怎么同本宫说话呢!”
苏卿摸了摸被赵骊娇敲过的地方,也不觉疼,只哀怨的瞧着赵骊娇:“我以为殿下是来瞧我的。”
赵骊娇莞尔:“我来瞧你做什么?”
苏卿听出公主语气里的揶揄,突然明白过来殿下是在逗他,殿下不是来瞧贺五郎的,就是来瞧他的。
许是酒能壮胆,小郎君胆子大了不少,两只手抓着赵骊娇轻轻摇晃:“殿下就是来瞧我的对不对。”
少年郎语气轻快,满是信任和欢喜。
赵骊娇微怔,侧头对上苏卿如星光璀璨的笑容,两个多月了,小郎君长高了许多,都快与她齐平了。
她歇了逗他的心思,大大方方的认了:“我来瞧瞧我的人,怎么,不行?”
阿白受了风寒,这两日都没在苏卿身边伺候,她见他饮了不少酒又去照顾撒酒疯的刘昶,她怕刘昶伤着他,便鬼使神差的来了。
至于少年公主为什么不让下头的人来,只有天知道。
苏卿点头如捣蒜:“行行行,看见殿下我很开心。”小郎君因那句“我来瞧瞧我的人”面红耳赤,殿下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可这一次他就是觉得不同,听着比以往都觉欢喜。
赵骊娇捏了捏他的手,唇角轻轻弯起,小家伙到底还是喝多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大胆。
一路无话,小郎君低着头去踩少年公主的影子,赵骊娇只做不知,有意放慢了脚步,到云来殿时,小郎君却不肯进去:“我送殿下回去。”
赵骊娇不让他送,苏卿却非要坚持:“先生说过男子汉要有担当,殿下是女郎,所以我得送殿下回去。”
少年公主身子一僵。
’殿下是女郎’
是啊,她是女郎,可又有谁把她当女郎看,父皇虽说是为护她性命才将她送至姑苏,可又何尝不是为护阿弟将她置于危险境地,舅舅把阿弟交给她,让她插手科举朝堂,宫里那几个更不用提,从未因为她是女郎就对她手软,厮杀一次比一次惨烈。
他们将她当做救赎,当做劲敌,当做威胁,就连她自己,都要忘了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女郎。
苏卿见她沉默以为她是同意了,牵着人就往前走,赵骊娇被他一扯,落后了一步。
这是第一次,苏卿走在她的前面。
夜色中,小郎君身形消瘦背影挺拔,充满了无限生气,月光被丛林遮挡,很长一段路伸手不见五指,苏卿带着她一步一步穿梭在黑暗的小道上,然后,重见光明。
“殿下,到了。”
赵骊娇没出声,她回头去望那一段黑暗,自从兄长惨死宗人府,她杀了宗人府两百人后,便落下了隐患,怕黑。
就寝时必须要点灯,但凡陷入黑暗便心慌气短,眼前浮现宗人府里兄长惨死的面容,还有那条堆满尸体的黑暗窄道,被鲜血染成了一片鲜红。
她去时,在那段路上心慌意乱,归时,心如止水。
苏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瞧见一片黑暗:“殿下,怎么了?”
赵骊娇回神,淡淡回了句:“没事。”
惊凤殿外有守夜的侍卫,赵骊娇唤来一人:“提个灯笼,送苏公子回去。”
“是。”
苏卿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赵骊娇没出声,转身进了殿内。
你带我走出黑暗,我给你一缕光明。
—
院试过者,九月便要入书院学习,准备三年后的乡试,考中举人,才可进京参考来年春闱。
离九月还有十多日,即将面临分离,几位郎君心中都有不舍,一下学便聚在南院,或是讨论功课,或是谈天说地。
六皇子来了几次后赵骊娇便下令,让郎君们在云来殿内聚,虽然公主府内没有什么隐患,但赵鹤露面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暴露。
贺晚舟读过不少名著典籍,赵鹤受过名师指导,二人交谈起来算是棋逢对手,另外几人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刘昶都能听得入了神。
苏卿安安静静的一旁听郎君们谈古论今,受益匪浅。
郎君们临别的前一夜,苏卿得赵骊娇允许,在云来殿内摆了一桌席面给郎君们践行,赵骊娇也来了,给郎君们带了许多赏赐,有衣裳鞋袜,有笔墨纸砚。
因着第二日要去书院报道,众人用了晚膳就早早的回南院歇着了,苏卿趁着月色摸到了苏三元的房里,将剩余的一百九十两银钱全都塞给了他,苏三元死活不肯要,最后架不住苏卿的泪眼婆娑,只得收下。
他知道这是二哥卖身的钱,一百九十两对他来说犹如千斤重。
苏卿照旧悄然将他们送出公主府,郎君们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挥手,这一别,就是半年。
郎君们离开后府里清静了不少,东院只剩了刘昶一个,文课先生抓着这一个学生不放,逼得郎君频临崩溃。
苏卿仍旧与书法苦苦斗争,奈何他天生不是这块料,罚跪什么的他已经习以为常,就连府里的下人一见苏公子在罚跪,就知道定又是写字没写好。
除了这点,小郎君过的可谓是顺风顺水,赵骊娇对他几近是纵容,俗话说恃宠而骄,这句话一点都不假,长久生活在蜜罐里,小郎君不论是胆量还是底气都长进了许多。
不过苏卿本性乖巧,就是胆量底气再足也跟飞扬跋扈沾不上边,最多就是冲赵骊娇使个小性子,发发小脾气,而对旁人却是礼数周全,从未失态。
当然,在公主府外,苏小公子蛮横娇纵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外人眼里的苏卿与温和乖巧是沾不上半点边的。
而万众期待的苏卿失宠也迟迟没有到来,几个春秋后,苏卿越发俊俏挺拔,意气风发。
苏卿一朝尊贵和顺风顺水让不少人开始动着不该动的心思。
骄阳公主不爱出府,他们便在苏卿身上下功夫,总之就是耍尽各种手段想进公主府见到赵骊娇,指望得公主青眼,成为公主府公子。
可苏卿,一个心眼儿多的跟个马蜂窝的小郎君,又怎会让他们如愿。
第 25 章
五月夜里的风,还带着一股凉气,惊凤殿外,郎君挺拔的跪着,垂到腰际的乌黑发丝随风微动,青色的锦袍在周围漾成一个小小的圈儿,精瘦的腰身用同色的腰封束起,垂着一块白玉流苏,郎君俊俏无双,仿若画里出来的绝色丹青。
这一年,苏卿十六,正是郎君风采最盛之际,与当年刚到公主府的那个胆小卑微的小少年,已判若两人。
当然,有一样从未改变。
那便是郎君的书法,从十三岁到十六岁,他的字仍是不敢恭维,就连中等都算不上,今日罚跪自然也是因为这事,殿下还问他文章里的字是不是被他院里的鸡抓过的,于是,云来殿里仅剩的两只鸡也成了今夜的晚膳。
苏卿乖巧垂目面色平静的享受着初夏的凉风,对周围婢女小厮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丝毫不在意。
惊凤殿内,公主正在想法子怎么让郎君的字能突飞猛进,香凝却踏进殿内道:“殿下,可否让苏公子进来罚跪。”
赵骊娇头都没抬哼了声:“怎么,他是觉得丢人了?”
“他觉得丢人便好,如此才知道好好练字,我朝科考对书法要求极高,他这样将来如何参考,让他好好反省反省,怎么那么聪明的脑袋瓜儿就是写不好书法。”
等公主气顺了,香凝才轻声道:“殿下,苏公子倒没有觉得丢人。”人家在外头吹着风自在得很:“只是…苏公子容貌太盛,外头的婢女小厮频频侧目……”
赵骊娇一顿,而后脸色铁青:“让他给我滚进来!”
竟连小厮的魂儿都给他勾去了!
很快。
苏卿滚进来了,自然而然的跪在桌案旁:“殿下。”
赵骊娇瞪他:“罚跪都不老实!”
苏卿抬眸幽怨的瞧她:“我就只是跪着,一个字都没说,也没有乱动。”
他们非要看他,他能怎么办。
赵骊娇一滞,你长成这样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招蜂引蝶!
可容貌这事是天生的,她实在找不到理由迁怒,过了良久才道:“听闻近日有不少人找你。”
苏卿面色平静:“是。”
“找你干嘛。”
“贿赂我,”
“贿赂你做什么。”
“想进公主府。”
“拿什么贿赂你。”
“银子。”
赵骊娇眯起眼:“你不是最喜欢银子么,怎么不答应。”
苏卿抬眸看她:“可我更喜欢殿下。”
他又不傻,答应人家进来同他争殿下?那些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赵骊娇嗤笑:“还好,在苏公子眼里本宫比银子重要些,本宫荣幸至极啊。”
敢拿她与这等俗物比,简直胆大包天!
苏卿眼角一颤,叫他苏公子,说明殿下在生气,郎君往公主身边挪了几步,伸手扯她的衣袖:“我最喜欢殿下,谁都比不过。”
赵骊娇哼了一声,又来这套,这人每每惹她生气了就跑过来扯她衣袖,可奈何她偏就吃这套!
公主冷着声音道:“最喜欢我也得好好练字,你瞧瞧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郎君垂头:“是。”
“滚回去,明日还写不好,就继续跪。”
郎君点头:“嗯。”
见人乖巧得很,公主气顺了,高傲的冲殿外哼了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好看也是她的!
苏卿起身往外走,身上始终黏着一道视线,他轻轻一笑却没回头,殿下总是嘴硬心软,每次凶狠的让他罚跪,可都只是跪一小会儿就让他起来了,他越乖,殿下就越舍不得罚他。
殿下还不喜欢别人看他,只要有人多瞧他几眼殿下就生气,这样的殿下,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郎君表达喜欢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去买公主最喜欢的吃食,比如去街头挑各种新鲜小玩意儿送给公主,再比如,经常赖在公主身边不肯走,亦或者,公主对谁好一点他便闹脾气。
经过时光的洗礼,郎君不仅长的更好看了,脸皮也厚了。
—
这日,苏卿起了个大早,去福宝楼给公主买早膳,福宝楼有几道点心最得公主喜爱,所以苏卿是这里的常客。
如往常一般,马车停在了福宝楼门口,苏卿点好几样吃食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几年他在外头已经不用刻意去演戏,大多时候,他只需要做他自己就行了,因为他蛮横的名声已经人皆尽知,没人敢来招惹他。
当然,不排除那些别有用心的。
苏卿刚坐下不久,便有一位郎君坐在了他的对面,他眨眨眼,这么早,这么快,是特意来这里堵他的。
阿白皱着眉头,正欲上前便被苏卿阻止,来都来了,且听听他有没有什么新花样。
对面的郎君年纪与他相仿,神态却高傲不可一世,他睥睨苏卿:“知道我是谁吗?”
苏卿:…
这话他听过很多次,所以,这位又是用身份来压他,想拿捏他进公主府的,苏卿没了兴致,淡淡瞧他一眼:“我不知道郎君是谁,但我想,郎君应当知道我是谁。”
“你!”对面的人许是没想到苏卿如此不给他面子,当即气的拍了桌子:“我是姑苏陈家的陈三郎!”
苏卿:“哦。”
没听过,更没见过。
陈三郎见他没反应,越发气恼:“你这是什么态度,陈家是百年世家,岂是你一个泥腿子能比的!”
苏卿挑眉,才一句话就气成这样?看来也没什么战斗力,不过还是好心的说了句:“郎君来找我,可是想让我引荐你进公主府?”
“怎么,你不愿意!”
苏卿抬眸安静的盯着他,眼神怪异,面色复杂,陈三郎皱眉:“你如此看我做什么。”
苏卿轻笑:“我在想,郎君出门是不是忘记带脑子了,否则怎么就会觉得我愿意带个人进府跟我争殿下。”
陈三郎愣住一瞬才反应过来,随即脸色铁青站起来指着苏卿:“你竟敢辱骂我,别以为你现在进了公主府就有多了不起,也不看看你的出身,不过是个泥腿子,也好意思争选驸马!”
“你要是识趣,便引荐我进公主府,等将来…”
“等将来郎君被选中了驸马,还能施舍我金银珠宝,让我余生锦衣玉食。”苏卿打断了他的话,这些话他都会背了。
郎君:“你…”
苏卿笑得柔和:“可是,我为何要你的施舍,我施舍别人不好吗?”
这些人打心底里看不起他,可又羡慕殿下对他的纵容和偏爱,想踩着他往上爬却连求他都不会好好说话,不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就算进了公主府,也没用。
“苏公子,您的早膳打包好了。”掌柜的亲自将打包好的早膳送了过来,对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恍若未觉。
阿白接过早膳结了帐,直接忽视陈三郎,朝苏卿恭敬道:“公子,走吧。”
陈三郎好不容易堵到人,自然不可能真让他就这么走了,又见自己被无视,心中气恼更甚,上前就去拉扯:“苏卿,你站住!”
阿白早有防备,一个箭步将苏卿护在身后冷脸看着程三郎:“你做什么!”
陈三郎哪会将一个小厮放在眼里,抬手便去推,然刚抓到阿白的衣襟,便听苏卿平静的道:“郎君三番五次直呼我姓名我便不同郎君计较,不过郎君要是敢碰我一下,我保证郎君一定能进公主府,不过…怎么出来的,或是出不出的来,就两说了。”
陈三郎一怔,咬牙切齿的瞪着苏卿,他想进公主府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对上苏卿平静的目光,他终是收回手,憋出一句:“不要脸!”
阿白瞪大双眼:“郎君在此地守株待兔拦我家公子,不知是哪里来的脸说我家公子不要脸?”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已有人在指指点点,陈三郎脸一红,却不愿意落了下风,气急了道:“不过就是凭着几分样貌才进了公主府,就算殿下花了千两,也不过就是买一个奴才,将来不是被赶出府就是做见不得人的男宠,有什么好炫耀的!”
阿白气红了眼:“我家公子如何岂是你论得的!”
陈三郎越说越起劲:“事实就是如此有什么论不得的,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凭着他的身份能做驸马?历朝历代哪位驸马爷不是世家儿郎,就凭他苏卿,做的了驸马?简直笑话!”
阿白瞪着陈三郎:“我家公子做不了,你以为你就做得吗!”
陈家在姑苏确有一席之地,虽然与陈三郎所说的百年世家差不少,但好歹也勉强算是个世家,陈三郎又是家里的幼子,自幼尊贵跋扈惯了,府里从未有人敢忤逆他,如今被阿白三番五次的顶撞,他哪还能忍得住,抬手便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这般说话!”
阿白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这一巴掌打的愣了神,自他跟在苏卿身边后,一直顺风顺水,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受过,又何曾挨过巴掌。
苏卿脸色骤变,一把将阿白扯过来,见他脸上已红了一大片,顿时怒从心来,刚开始进公主府那会儿,府里许多人都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有阿白尽心尽力从未看轻过他,所以殿下让他选贴身小侍时,他便毫不犹豫的选了阿白,他原本就不是什么金贵人,也不习惯有人伺候,所以阿白做得最多的就是陪他说话解闷,二人不仅仅是主仆,也是朋友。
平日里连凶都没凶过的人,在外头来却挨了巴掌,小气又记仇的郎君又岂会轻易善了。
他将阿白扯到身后,一巴掌甩到陈三郎脸上,这一巴掌他几乎用了全部力气,陈三郎根本没想到他敢动手,直接被打了一个踉跄,还没回过神就见苏卿一步一步逼近他:“我就是凭着样貌得殿下偏爱,怎么,羡慕?那你倒是也凭着样貌进去啊,长的这么寒碜,你看看殿下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围观的人一愣,盯着陈三郎看了又看,这怎么看都是个俊朗的郎君啊,怎么就寒碜了?可再去看苏卿时,众人了然,这一对比,确实寒碜了些~
“不是想进公主府做公子吗,我便告诉你我是如何入的公主府,当初…我着粗布旧衣只身进公主府,原本只想卖几两银子,可殿下非说我值千两,少一两都不行,任谁劝都不听呢,要不你也去试试,看看殿下愿不愿意给你一个铜板儿?”
“还有…来找我之前,麻烦你长长脑子先去调查清楚我是不是入了奴籍,别信口开河让人笑话,哦~抱歉,我忘了你应该没有权利到官府调查本公子的事。”
“公主府的公子但凡出府,不是高官显贵就是富甲一方,你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在本公子面前横!”
苏卿的性子看着柔和温顺,可就如赵骊娇所说,他不是真的卑微,是没有底气没有胆量,毕竟当初在什么倚仗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敢在军营前同少年公主耍心眼的人,能怂到哪里去。
这些年公主给足了他底气,可他仍旧乖巧,从不招惹旁人,就算恃宠而骄那也是对着公主,对旁人他向来是客气温和,能忍则忍,但只有了解他的人知道,真将他惹急了,定能啃下你一口肉。
之前找他的人不止一个,有威胁,有羞辱,有贿赂,他都从未与他们计较过,而今日,陈三郎犯了他的逆鳞,许是被公主一手教出来的,他的逆鳞都与公主一样,那就是护短。
陈三郎来之前就查过,不论谁来找苏卿用什么方法让他引荐进公主府,他虽然都不答应,但不管对方说什么他也没翻过脸,且他本来也看不起苏卿的出身,便以为这人是能随意拿捏的,可是眼前的苏卿却让他有些害怕。
当然,他的害怕是没错的,因为下一刻,拳头便落在了他的身上,阿白盯着将人压在身下拳打脚踢的郎君,惊的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里,公子一直是柔和乖巧的…
陈三郎被打懵了,但毕竟也是身强体壮的少年郎,很快反应过来与苏卿扭打在一起,一个是陈家受尽宠爱的嫡幼子,一个是公主府盛宠的公子,没人敢上前拉架。
阿白急得直跺脚,公子身材消瘦,这陈三郎看着就比公子大一个块头,这样下去公子定是要吃亏,他咬咬唇,将早膳放到一边,先是从怀里拿了信号弹放了,然后…加入了战斗。
他也顾不得他能不能对世家郎君动手了,只知道公子绝对不能吃亏,两个人打一个,就算力气小也能占上风,没过多久陈三郎便招架不住,主仆二人拼了命的将他按在地上狂揍,等程楚唐钊看到信号急匆匆赶到时,二人正骑在程三郎身上拳打脚踢。
程楚唐钊:…
他们看到信号弹时吓得心惊胆颤,结果是来看他们打人的?dengbi
瞧苏卿打的正欢,二人也没着急,将掌柜拉过来仔细询问,等弄清了事情的来弄去脉后,两人对视一眼。
打吧,打死问题也不大。
最后还是陈家来了一群人,程楚唐钊才慢悠悠的从人群里钻进去将苏卿阿白拉起来护在身后。
苏卿一脸茫然的看着程楚唐钊,他们何时来的。
郎君衣衫凌乱,头发松垮,嘴角脸上还有两处红肿,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唐钊程楚轻咳一声没再去看,顺便向刚被人扶起来满身伤痕不停喊痛的陈三郎,投去悲悯的眼神。
殿下最看重苏公子这张脸,如今被打成了这样,殿下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了。
陈家来的是陈大郎,得到消息说幼弟在这里同人打架,便急忙带着人赶过来,见自家弟弟被打成这副模样,陈大郎气的咬牙切齿。
可当他看到程楚唐钊二人抱着剑老神在在的盯着他时,不知为何蓦地就熄了气势,他正在思索对方是什么来头时,外头有侍卫齐步而来。
陈大郎先是一惊,急忙去看被程楚唐钊护在身后的人,虽然被挡住了半边脸,但仍能窥见几分绝色,陈大郎心里一突,隐约觉得幼弟怕是惹了大|麻烦。
“不知…阁下是?”陈大郎硬着头皮问道,能有侍卫的不外乎是那几个府邸。
唐钊不理他,挑眉看向陈三郎:“知道你打的是何人吗?”
陈三郎鼻青脸肿的被陈家的下人架着,气不打一出来:“他先动手的!”
唐钊:“所以你知道苏公子的身份。”
苏公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姑苏只有公主府里那一位郎君容貌倾城绝世,也只有一位苏公子,陈大郎瞪着陈三郎,惹谁不好怎么偏惹到公主府去了!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陈三郎,走一趟吧?”唐钊轻飘飘的道。
程楚挥手,懒得再废话:“带走!”
陈大郎急了,忙拦在前面:“大人,大人,阿弟不懂事冒犯了苏公子,是我们的错,还请大人宽容一二。”
唐钊冷哼:“宽不宽容我可做不了主,但你家弟弟冒犯苏公子却是事实,如何处置只能让殿下决断。”
人他是一定要带回去的,否则谁来挡殿下的怒火?
陈大郎里急得额头冒了汗,他可没忘记三年前城门口的事,听说王统领最后是被抬着出公主府的,三皇子的人尚且如此,他陈家无任何背景,进去了能不能出得来都两说。
陈大郎知道这事没法善了,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弟就这么被带进公主府:“大人,您看人已经打成这样了,能否给殿下求求情,从轻处罚?”
言下之意就是,我家弟弟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苏公子也并未受什么伤,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程楚嗤笑一声,指了指头发像个鸡窝,脸肿的跟个猪头,站都站不稳的陈三郎:“要是苏公子成这样了,你觉得你家弟弟还有活路。”
陈大郎一滞,浑身起了股凉汗,这一刻竟无比庆幸身受重伤的不是对面那个,否则怕是要将整个陈府都陪进去。
可是,若就这么放任阿弟进公主府,不死也得脱层皮,见程楚唐钊不为所动,陈大郎又将注意打到了苏卿身上,他扫了眼围观的百姓计上心来,咬咬牙砰的跪了下去:“求苏公子看在阿弟已身受重伤的份上,饶阿弟一命。”
唐钊程楚瞬间变了脸色,这是想道德绑架?依现在情形来看,陈三郎是被打的那一个,处于劣势,而万众一向同情弱者,他这是想借用舆论逼他们放过陈三郎。
若苏公子不答应,怕是明日这城里就要传苏公子如何仗势欺人了。
唐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苏卿冷冷哼了声:“陈三郎不就是想踩着我进公主府吗,他如愿了。”
说完便拽起阿白冷着脸离开,想踩着他往上爬,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句话一出,众人似懂非懂,小声询问这是不是另有隐情,恰有围观了全程的百姓,断断续续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透彻,原本还为陈家打抱不平的人顷刻间转了风向:“原来是为了进公主府才来主动招惹苏公子的,人家不愿意还动手打人,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就是,这不就是蛮不讲理,故意欺负苏公子么。”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可听说近日有不少人去找苏公子,要他引荐进公主府呢。”
“他们疯了不成,这种事怎么能答应,哪有自己给自己找对手的。”
“切,还不是看苏公子出身不好,又在骄阳公主面前说得上话,想踩着苏公子往上爬呗。”
周围的言论一边倒,陈大郎越听脸色越白,他们是在想方法将阿弟送进公主府,也想过在苏公子身上打主意,可不是用这么蠢的手段,陈大郎心思转的飞快,眼下已无别的方法了,苏公子已经是得罪了,这条路行不通,只有赌一赌或许还有点希望。
去公主府的路上,陈大郎趁人不注意对陈三郎耳语了几句,陈三郎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轻轻点点头。
苏卿的马车就在几人前方,陈三郎一瘸一拐的被陈大郎扶着往前走,他死死的瞪着马车,似是要将人里面的人生吞活剥。
明明他才是被打的那一个,凭什么他能坐着马车高高在上,自己却被人押着忍受浑身的剧痛受人指指点点!
陈三郎咬紧牙关,只恨不得扑上去将那人痛打一顿出气,可眼下明显不是时候,想到大哥的话陈三郎心里略微好受些,现在他越惨对他越有利,一到公主府他便先声夺人,咬死是苏卿先动的手,让公主看清苏卿就是个粗鲁不堪的泥腿子,他就不信公主还会护着他!
只要苏卿没了公主这个靠山,到时候看他怎么收拾他!
但是,他真的…想的太多了。
惊凤殿内,赵骊娇盯着郎君脸上的伤气的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苏卿还未开口,便听陈三郎抢先道:“殿下,求殿下替我做主,我不过是求苏公子带我面见殿下,却不想他不但不答应,还与那恶仆将我打成了这样。”
赵骊娇不耐的转头,谁在接话?
公主凉凉的看向陈三郎,刚刚见郎君可怜兮兮的带着伤回来,她哪里还顾得上去看其他人,也根本没注意到唐钊程楚还带进来了两个人。
此时看清楚后,公主眉头一皱,所以…就是这个东西打了阿卿?
陈大郎察觉到公主的视线落在阿弟身上,连忙道:“殿下,这事我们也有错,不该前去打扰苏公子,是阿弟不懂事,请殿下责罚,但是苏公子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
程楚唐钊:……
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他们当这是皇宫里娘娘争宠吗?且就算是争宠,也没人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不过二人没吭声,府里好久没有新鲜事了,就当看个热闹。
不过,他们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也低估了苏公子在殿下心里的份量,别说事实不是如此,就算真是这样,殿下也有一万种方法护苏公子。
苏卿自然而然的走到赵骊娇身边跪坐着,伸手扯着她的衣袖的衣袖攥在手里,垂着头一语不发,任由他们栽赃摸黑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赵骊娇目不转睛的盯着郎君,没有同他们一样跪在底下请罪,说明他觉得自己没错还很是委屈,公主又生气又觉好笑,长本事了,不仅会出去给她惹事了,还知道惹完事要来找自己给他撑腰。
公主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瞧那伤口,而后又扯着郎君宽大的锦袖,左右打量,冷着声音道:“还有伤吗?”
苏卿这才松开赵骊娇的衣袖,自己挽起袖子,手臂上好几处青紫在白皙的皮肤上清晰可见。
赵骊娇眼神越发冰凉,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将他的衣袖拉好,淡淡的道:“打架?”
陈家兄弟听见公主声音里的不耐,心里一喜,公主果然是生气了。
苏卿又抓起她的衣袖捏在手里,闷闷的回了句:“嗯”
赵骊娇皱眉,这是受了多大委屈?
公主任由郎君拿自己袖子把玩,气冲冲的瞥了眼下头的人:“你…叫什么?”
陈三郎下意识抬头,见公主正盯着自己,心里一阵狂喜,语气里带着些颤音和急切:“回殿下,我是陈家三郎,陈煜。”
公主问自己姓名了,是不是说明要为他做主了?要是能因此入公主府,那可就是因祸得福了。
然这份喜悦没有持续多久,骄阳公主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瞬间掉入冰窖。
“打架便打架,还手就是你的不对了。”
第 26 章
惊凤殿内,有一刻的寂静。
陈家兄弟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陈三郎茫然的抬头:“殿…殿下…”
赵骊娇皱着眉,已是不耐烦。
阿卿如此叫她,她觉得甚是悦耳,可眼前这坨…让她格外难受。
袖子被人轻轻拽了拽,赵骊娇回头,见郎君抬头看她,这是嫌她看底下的人看久了…公主气笑了,这人心眼儿比针还小。
但嘴上却冲底下的人吼:“谁给你的胆子,敢对阿卿动手?”
陈家兄弟吓得连忙磕头:“殿下恕罪。”
陈三郎气的咬牙切齿,这苏卿到底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
灌没灌迷魂汤他不会再知道,公主直接下了命令:“留一条命,丢出去。”
陈家兄弟还没来得及开口求情,就被唐钊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他们的满腹栽赃算计,公主根本没入眼,她从头到尾都只看见了郎君脸上的伤。
唐钊程楚冲对方挑眉,殿下果然气狠了,留一条命这说法可就大了去了,要是在京城不缺个胳膊也得少条腿,就是废了也没什么,可在姑苏…又因苏公子而起,倒也不必如此惨烈,免得叫人抹黑苏公子的名声。
最后打了一顿就丢出去了,比王川那次要狠些,王川身强体壮尚且都用了月余方可下床,而锦衣玉食养着的郎君,不要半年怕是出不了门。
刚把人打发走,赵骊娇就让人去传了医师,这医师正是当初在山洞给苏卿诊治的那位,那时他随程楚原砜留了下来,后来与程楚一同到的姑苏。
医师到惊凤殿时,公主正在给郎君擦脸,他低下头安静的候着,这几年他已经见识了公主对这位的纵容,乍见二人如此亲密他丝毫不觉得惊讶。
可他不知,这是某人耍心计换来的。
赵骊娇瞪着苏卿:“真是惯的!”让香凝给他擦脸人不停的叫疼,还可怜兮兮的盯着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香凝实在受不住那目光,才将帕子塞到她手里。
公主养尊处优,还从未给人擦过脸。
语气虽是不满,但动作却又轻又柔,擦完脸又凶他:“手伸出来!”
苏卿乖巧的挽了袖子伸出双手,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手臂上的青紫太过刺眼,赵骊娇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将他碰疼了。
伤处都擦干净后医师才上前诊治,都只是外伤也不严重,医师起身拿了伤药:“每日三次,不碰生水。”
香晚上前接过,还未靠近便见郎君直勾勾的盯着公主,香晚抿着笑将药放在桌上:“奴婢先去传早膳。“
医师还想在嘱咐几句就被香凝香晚扯了出去,他挑挑眉闭上嘴,看来这位比秦公子胜算大啊。
殿内,赵骊娇看着欢喜不已的郎君,忍不住伸手掐他的脸:“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苏卿皱眉:“疼。”
赵骊娇:…
公主气的牙痒痒,又去捏他:“装什么装,我掐的没伤的地方!”
这次郎君不叫疼了,只讨好的盯着她,见人乖了公主才放过他,拿起药瓶给他上药。
女郎艳丽绝色,原本的尊贵和傲气因她的低头垂目现了几分柔和,乌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乖顺的垂在郎君的衣袍上。
认真而又小心翼翼的公主,让苏卿看的呆愣,就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他见过公主温柔的模样,但那是对六皇子,这还是第一次,公主也如此待他。
郎君心中有热流淌过,恨不得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早知如此,他该早早与人打一架。
手臂上完了药,赵骊娇便抬头去抹他的唇角,却没想正对上郎君灼热的视线,公主一愣,手上失了准,本要擦到唇角的药尽数抹到了郎君的唇上。
两人皆是一怔,苏卿无辜的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怕将唇上的药吃进去了。
赵骊娇忙将抹药的用具放下,直接伸手去擦苏卿唇上的药。
手碰到唇的那一刻,苏卿身子一僵,然赵骊娇还未有察觉,她担忧这东西要是吃进去会不会有毒,所以擦的格外小心,唇上的药尽数抹去后,她还不放心用手指来回的蹭了几下,郎君柔软的唇在她手指下越发鲜红。
公主盯着鲜红的唇瓣,终于醒过神,手指下的唇越发柔软,手指越发滚烫。
她抬头去看苏卿,视线相对,郎君眼里有怔愣与欢喜,公主眼里有……
有想亲上去的冲动。
她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冲动,只一想到郎君的年纪,她这份冲动便消怡殆尽,觉得还能再等等,所以这三年来他们最亲密的动作,只有牵手。
如今,郎君十六了,这个年纪的世家儿郎大多都有了开蒙丫头,公主眯起眼,所以…亲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了。
公主的性子骄傲霸道,说服了自己后当下也不犹豫,捏着他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苏卿脸色瞬间通红,他承认,他也想这么做,可他不敢。
唇上柔软的触感和公主近在咫尺的容颜,让郎君心跳加速,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
赵骊娇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似乎听见了胸腔里那颗心狂烈的跳动,似雷声震耳,两人都是初吻,这一吻上去谁也没动弹,只唇瓣贴着唇瓣。
直到最后一丝空气消失,二人才分开重重喘气,差点被这个吻憋死。
等喘过了气,两人对视一眼后都快速转移了视线,这是两人第一次亲吻,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收场,最后还是公主先道:“你不会?”
苏卿涨红了脸,眼睛瞪的溜圆:“我第一次!”
公主抿着唇笑,她当然知道他是第一次,然郎君下一句话却把她气的牙痒痒。
“殿下也不会?”
这种事情,郎君生来就要面子,尤其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赵骊娇转头瞪他,没好气的道:“我也是第一次!”
苏卿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殿下也是第一次,这说明京城那位秦公子没有与殿下亲近过。
瞧着郎君笑得欢快,公主以为他在笑自己,气的扑上去掐他:“我不会,你再说我不会。”
郎君淬不及防,失了重心往后倒去,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他还坏心眼儿的顺手将公主也拉了下去。
公主趴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尽挠他的痒痒肉:“再说,本宫会不会,会不会!”
苏卿很怕痒,笑得没了力气,实在受不住了便求饶:“会…会…殿…殿下放…放过我。”
公主正在兴头上,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双手在他腰上使劲儿折腾:“你胆子大了,敢叫本宫给你擦脸,还叫本宫给你上药,嗯?”
“哈哈~~哈哈…”苏卿笑得冒了眼泪,可怎么也躲不开公主那双手,许是真急了他一把搂着公主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殿下…别动了。”
赵骊娇突然被他抱住不知是惊住了还是吓着了,果真停了动作,不知不觉间,少年肩膀开始宽厚硬朗,公主在他怀里,竟显得娇小柔弱。
苏卿平复下来时,怀里已是温香软玉,手掌下公主的腰身又细又软,郎君心神俱乱,手心冒了汗,他知道应该要放开,可那双手就是不听使唤,舍不得从公主身上挪开。
过了良久,公主都乖乖的趴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动作,苏卿怔愣后,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轻声道:“殿下,我们再试试?”
赵骊娇正享受的躺在郎君怀里,听得这话终于动了。
试试就试试。
公主趴在郎君身上,撑起身子就吻了上去,这一次多少有了一丁点经验,开始尝试着换气,虽然吻的一塌糊涂,但好歹也没再被那口气憋着。
而郎君在这事上,天生便有引导力,几个回合后郎君天性使然去吸允公主的红唇,公主却不愿意,非要去啃他的,你来我往,气息逐渐加重,直到传来香凝的清咳声,两人蓦地清醒。
公主手忙脚乱的从郎君身上爬起来,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而另一位则是脸和脖子红了个透彻。
赵骊娇理着凌乱的衣衫,用余光去瞟苏卿,见郎君也低着头在理衣袖,她唇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殿外,香凝面色涨的通红,拦住去传早膳回来的香晚和端着早膳的婢女,幸亏她先往里头看了眼,否则放她们进去看见了还了得。
香晚只以为是里头还在上药,并没多想,直到里面细细碎碎的声音停止,香凝才道:“殿下,早膳到了。”
赵骊娇:“传。”
婢女鱼贯而入,原本公主的早膳是等着苏卿买回来的,可哪曾想出了陈三郎这事,不仅早膳没有,人还带着伤回来了。
婢女将早膳放好后,都快速的低头红着脸退下,香凝见她们神色怪异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另一边的香晚惊呼:“殿…殿下。”
香凝抬头去看公主,这一瞧身子便是一僵。
公主鲜红的口脂在唇边染了一个圈儿,像极了孩童偷偷拿大人口脂涂抹,而另一边的郎君,唇边尽是女郎的红艳。
香晚与程楚情投意合,虽然一致坚持等回到京城再成亲,可是情到浓时亲亲抱抱也不是没有,所以她很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后低着头憋笑。
赵骊娇皱着眉:“怎么了?”
苏卿转头去看公主,霎时就变了脸色,郎君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公主还未有察觉,他硬着头皮道:“你们先下去。”
若平时香凝香晚怎么也得等公主的命令,可眼下…
她们有点多余。
等侍女退下后,赵骊娇才瞪向苏卿:“你胆子又大了!敢指使我的……”
公主看着郎君唇边的鲜红,噤了声。
第 27 章
八月秋闱将至,京城忙的不亦乐乎,朝廷官员走路都是带着风的,三年前太子身陷叛国案惨死宗人府,连带麾下数人被牵连,其中以国舅爷唐氏最甚,朝中任职者不是被迫离京,就是削官降级,朝廷各个部门也因此落了不少空位。
官阶大的空位皇帝便从各方势力一一往上提,谁也不偏颇,到最后剩下官位不大却又不可或缺的位置时,皇帝便压着官书迟迟不发,这些位子并不是无人可选,可所有折子都石沉大海。
有心思通透的便知晓皇帝这是在等今年的秋闱,三年前太子那事儿虽说是人证物证俱全,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里头的蹊跷,久经沙场精明算计的皇帝又怎么会不清楚。
皇帝宁愿让官位空悬也不提新人,不过就是想告诉那几位,太子这事儿在他这里没有过去。
太子是帝后二人的第一个孩子,嘉宁后与皇帝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当年天下大乱,唐氏轻晚随着皇帝出生入死打下赵氏江山,太子便是在赵氏江山初定时诞下的,双喜临门皇帝大喜过望,直言这孩子是赵氏福星,在满月宴上将其立为太子。
赵禹自小聪颖,得皇帝皇后盛宠,然那时江山初定,外乱刚平,内乱又起,帝后二人周旋于赵氏族内的阴谋算计,难免对太子有所忽略,直到两年后才彻底将赵氏内乱平定,皇帝稳坐龙椅,这时帝后方觉便觉愧对稚子,即便在这一年诞下嫡公主赵骊娇,帝后也仍对太子疼爱有加。
为平衡各方势力,后宫逐渐充盈,后妃陆陆续续诞下皇子公主,而皇后却因旧疾,在幼子赵鹤五岁时病逝,留下的三个儿女无人相护。
失了生母,太子就成了后宫诸妃的肉中钉,眼中刺。
即使有唐氏强大的后盾与皇帝的偏爱,也架不住各方势力的火力全开,皇帝再有心相护,也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三年前太子领兵前往边关退敌时,终是被几个亲兄弟联手陷害,背上叛国的罪名进了宗人府。
皇帝多方查证想将太子捞出来,也派了人去宗人府护着,可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他们瞒天过海对太子用刑,强制让太子签字画押后,直接下了死手,赵骊娇得到消息时,明知是陷阱还是带人闯了进去,可最后也只带回了兄长的尸体。
太子殁后,众人就将矛头对准嫡公主赵骊娇与唯一的嫡六子,虽然最终没能得逞,可到底也将人赶出了京城,没了六皇子这个威胁,宫里又开始费尽心思争皇后和储君的位置。
然嘉宁后唐氏驾崩已快十年,各宫妃位也斗的如火如荼,但至今也没人能爬上去,储君一位,皇帝更是不肯松口。
不论是因为有愧疚,还是因为那是自己第一个儿子,皇帝对太子赵禹的疼爱都是全心全意的,太子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皇帝怒火攻心,悲痛之下病倒在塌,当时场面太过混乱,皇帝有心无力,只能强撑着病体压下众臣上书将赵骊娇赐死的折子,以各个部门几个重要官职威逼利诱,强硬的将次女保住送往江南。
皇帝此举虽有用次女的行踪掩护六子安全离京的用意,但也是真心想为女儿争一条活路,杀了宗人府两百人这种罪名,历朝历代没人能全身而退,即使知道她一路不会太平,但总归还有一点希望,皇帝不仅明面上给了次女侍卫,暗地里也派了近一百暗卫沿途护她周全,只不过他低估了那些人的心狠手辣,他的一百暗卫一个也没能回来,对此皇帝怒不可歇,六子与次女离京后,便将各部其他几个不大不小的官位死死地压住,谁的人也上不去。
如此一来,此次的科举便至关重要,哪怕皇帝心中再有气,各部缺的官位也必须要从这次金榜题名的举人中提上去,所以不管是宫里还是各个权贵府上都忙的脚不沾地。
至于忙什么,呵…当然是忙着给自己添左膀右臂,但凡是进京赶考的学子,逐渐被各方势力收拢,当然,也有少数刚正不阿的,仍是一身清风。
—
玉漱殿内,贤妃着蓝色宫装端端坐着,漫不经心听下头人禀报。
贤妃王氏乃三皇子生母,母族是京城百年世家王家,有着深厚的底蕴,族中子弟入朝为官的不在少数。
王氏亦如,是在嘉宁后诞下嫡公主后,与阮贵妃一同入的宫,彼时的温婉女郎,如今已是身经百战的后宫娘娘,许是宫里头不缺山珍海味,娘娘养的精细,已近四十却不见什么岁月的痕迹,贤妃娘娘虽比不得阮贵妃的美艳,但胜在端方温婉。
“骄阳公主自在姑苏花了千两买了一位公子后,便沉迷于此人倾城的颜色,整日饮酒作乐,荒唐度日,据王川说,此人被骄阳公主养的蛮横跋扈,姑苏城人皆皆知。”
“而此番姑苏学子共计三十六人,除了姑苏刺史张之润嫡幼子以外,未有与骄阳公主有瓜葛的。”
贤妃抬眸:“张之润嫡幼子?”
“回娘娘,此人名唤张子琰,年仅十四,文不成武不就,院试时堪堪得了个最末的名次,据可靠消息称,应是张刺史动了手脚。”
贤妃沉默半晌,才轻轻一笑:“好一个张之润,本宫还道他是个傲骨君子,却不想他竟徇私舞弊,为了唐氏连自己十四岁的幼子都舍得。”
年仅十四,又文采平平,若没有动手脚怎么可能考的中秀才。
“姑苏学子七月中旬便会抵达京城,娘娘,可要动手?”
贤妃抬头扶额,似有些困乏,身边的大宫女忙上前掺着她起身,入珠帘后,娘娘的声音与珠子清脆的碰撞声一道传来:“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好生招待,便让他有去无回吧。”
“是。”
这后宫的主子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一条人命在她们眼里不过蝼蚁,生死也只在她们一念之间,虽然,她们也曾年少过,也曾纯挚过,可奈何入了这趟浑水,便染了一身泥,在这个大染缸里,心慈手软活不下去。
静轩殿。
美妇人年约三十,身着暗红色宫装,面上妆容精细,正倚在榻上让宫女儿染丹蔻,等十指染完了,她才微微抬眸去看底下早已禀报结束的人。
“你是说,骄阳没动静?”
底下的人早已起了一身凉汗,回的心惊胆战:“回娘娘,此次学子除秦公子以外,只有张刺史嫡幼子张子琰与骄阳公主有牵连。”
他知道这不是贵妃娘娘想要听的,可是他的人在姑苏蛰伏三年,的确没有发现骄阳公主有个异常。
半晌后,阮贵妃莞尔一笑,看向身旁的大宫女:“骄阳会蠢到将希望压在秦樰和一个幼子身上,你信吗。”
大宫女了解自家主子脾性,心知此时不是她开口的时候,只垂下头没作声。
“回娘娘,这三年来骄阳公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张刺史上门参加宴席外,确实没有别的动作,而且…而且骄阳公主对那位买来的苏公子纵容宠溺,听闻府内夜夜笙歌…”
阮贵妃敛了眉眼中的笑意,眯起眼淡淡的道:“你是说,骄阳沉迷于男色?”
探子额角冷汗直冒,又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此事,姑苏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的事本宫还需要你来告知?养你们是做什么的,本宫要的便是别人不知道的!”
探子匍匐在地:“是。”
“还不去查,等本宫送你么?”阮贵妃盯着十指鲜红的丹青,凉凉的道。
探子走后,大宫女才上前道:“娘娘,那秦公子与张小郎?”
阮贵妃轻哼:“秦樰是块硬骨头,你见哪个在他手里讨到好处了。”
“秦樰暂时动不了,就将那张小郎除掉吧。”动了秦樰必是要伤筋动骨,不值当。
“是。”
“玉漱殿,莲心殿那两位坐不住的,若她们没那个本事,就帮一把。
“奴婢明白。”
—
莲心殿住的是惠妃娘娘白氏枝岚,白家与王家阮家一样,都是京城百年世家,如今最有能力争那储君之位的便是她们所出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这几年来,几方人马明里暗里交锋过数次,今儿个你吃亏,明儿个我倒霉,总之都是小打小闹,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娘娘,秦公子下场,怎么也会占一个名次,再加上那张小郎,若是二人都中,这空悬的官位…”
惠妃娘娘生的娇美,不同于阮贵妃的艳丽,也没有贤妃的端庄,是个实打实的柔弱美人儿,好似风一吹都能把人吹走那种。
“秦樰…”惠妃若有所思。
“陛下将他看得紧,生怕被人怎么着了,倒也不必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的对付他。”
“是。”
“至于张小郎…呵~张之润这胆子倒真是大,一个十四岁的稚子,他也敢往京城里送,他以为这京城里还是当初的唐氏只手遮天呢。”
“这张小郎并无出彩之处,张刺史此时将人送进来,会不会有别的意图。”大宫女皱着眉道。
惠妃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不论有什么意图,他都不能活着参加科举。”
“是。”
—
宣庆殿
“陛下,这是姑苏学子名单,奴才已经看过,除了张家小郎,无人与二公主有牵连。”掌印太监将名单放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恭敬道。
皇帝垂目看了半晌,才嗯了声:“张家小郎,张之润的嫡幼子。”
“回陛下,正是张刺史嫡幼子张子琰。”
过了许久,皇帝才道:“护好他。”
“是。”
等掌印太监走后,皇帝才又拿起名单细细端详,他自己的女儿他还能不了解么,沉迷男色,消极度日,这种荒唐的事绝不会发生在娇娇身上。
能提着剑进宗人府砍人,能逃脱无数次凶险至极的追杀,这样的性子,会消极?
秦樰是一颗明晃晃的挡箭牌,有他下场,定会吸引半数目光,而如今又来了一个张小郎转移众人视线,那么娇娇真正要掩护的人又是谁。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苏三元的名字上,娇娇买的那位公子也姓苏,这二人是否有何纠葛,皇帝放下名单,开始断断续续的咳嗽,他力排众议压官位三年,等的就是娇娇出手,所以他不能去查,如今京城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今日多看了谁一眼,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人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论娇娇真正要保的是谁,他都要当做浑然不知,既然明面上已经扯出了秦樰与张子琰,他添把火便好。
而他不知,此时的姑苏公主府正因此事胶着。
赵骊娇眉头紧皱,大半事宜皆按照她的预想发展,只唯独一件,那便是她进京的日子推迟了。
按照计划,今年七月父皇应该大办寿宴,而此时便是她回京最好的机会,理由充分,没人能挑半分错处。
可她还是低估了那群人,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将父皇的寿宴推迟到了明年,这也就意味着她不能再秋闱前进京。
这些人是拼了全力也不让她插手科举,生怕她同他们抢人,她推迟一年进京无妨,可如此一来,张子琰便成了最大的变数。
她当初同意将张子琰留下,是因为她计划要赶在姑苏学子进京前抵达京城,即便张子琰进京了,她也能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
可如今,京城除了秦樰无人能用,在这种情况下,张子琰进京就是送死!所以她当机立断,要将张子琰的秋闱推迟三年。
可张之润咬死不松口,公主气的眉心直跳:“他是你唯一的儿子!”
京城谁不知道张之润是唐氏的人,他的儿子在无庇佑的情况下进京赶考,那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那些牛鬼神蛇手段她不是没领教过,他们要想在京城悄无声息的弄死一个根基不稳的学子,有千万种方法。
张之润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臣将他送到公主府那一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是臣的儿子,便应当履行他的职责。”
公主气恼怒吼:“你倒是同本宫说说,你张家有何职责!”
张之润:“护六皇子回京,立储君,登大统,便是我张家的职责!”
公主心中一热,张之润的衷心她从不怀疑,可就因如此,她才不能把他唯一的儿子断送了:“他只有十四岁!兄长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觉得张子琰比兄长更强吗?”
张之润本来就是一根筋,他认定的事不可能轻易妥协:“犬子自是比不上太子殿下英勇无双,但也有几分机灵,且犬子微不足道,不能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臣相信,他定能逢凶化吉。”
赵骊娇气的咬牙切齿:“若不能呢!”
张之润一怔,沉默半晌道:“若不能,那也是他的命。”
惊凤殿内一片寂静,赵骊娇重重一叹,舅舅与她说过张之润这人心性坚定,敢作敢为,有时候还尤其激进,她原本还不信,这次终于见识到舅舅所说的激进从何而来。
软硬不吃,公主无法,冷着脸直接下了命令:“这件事本宫不同意,张子琰必须留下,不能参与今年的秋闱!”
她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也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向来护短,张子琰是张之润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去送死。
二人各持己见,这场谈判谈不拢。
最后,张之润让了一步:“殿下。不如让犬子自己做决定。”
陈郭也在此时打圆场:“这事说到底是关乎张小郎,或许他对此事有自己的见解。”
赵骊娇不松口:“他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见解。”
张子琰脾性直爽,随了他老|子有一腔义勇,让他自己做决定,十有八九是要与同窗好友一道进京。
张之润:“苏三郎只比犬子大一岁,贺五郎也只比犬子大两岁。”
“但他们不是你张之润的儿子!”死活说不通赵骊娇气急了,摔了一个茶盏:“京城谁人不知你张之润是舅舅麾下左膀右臂,你的儿子入了那豺狼窝,没人护着根基不稳,你觉得他还回的来吗?另外几个明面上与我公主府没有半点干系,进了京城他们不会有危险,就连刘昶的身份也已经做了手脚,可张子琰不能,他是你的儿子,身份藏不住!”
“如今京城的局势你不是不知,舅舅的人不是被迫离京就是降职,他们进到京城根本没人相护!就算秦樰心思缜密,可他也有懈怠的时候!我们不能赌!”
公主吼的歇斯底里,她只恨不得将眼前的人骂清醒,可张之润有这么好说话,他当年就不会得个“蛮子”的名声:“殿下,大计之下不可能没有牺牲,哪个帝王不是踏着鲜血而上,人生在世固有一死,就是死,也要死的其所!”
“况且,臣不认为犬子没有自保之力。”
赵骊娇气笑了:“自保之力?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更别提他们身后的几位娘娘,张子琰进京,无异于羊入虎口,能被他们啃的骨头都不剩!”
二人争执不下,谁也不肯退让,劝谁也不是,刘相与陈郭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道:“殿下,依臣看,这事不如先问问过张小郎。”
还不等公主发火,便传来郎君清朗的声音:
“我进京。”
十四岁的张小郎,早已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郎君一身白色锦衣,脚踏华靴,少年风采肆意,耀眼夺目,只是当初那股吊儿郎当不仅未消退,还添了股匪气和不羁。
赵骊娇冷眼吼他:“谁让你进来的!”
张子琰砰的一声跪下,情真意切:“我知道殿下是为我好,但请殿下相信,我一定能好好活着,至少,也一定会活到殿下进京。”
赵骊娇轻嗤:“你哪里来的自信?”
张子琰低着头默不作声,他知道此去无比艰难,可他就是不愿放弃,三年来没日没夜的学习,他早已做好了与同窗好友共进退的打算,此时让他退出,他不同意。
更重要的是若再等三年,说不定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殿下,我想去,不仅因为职责,还因为我想走的更远,站得更高,与诸位郎君一起去打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即使不幸丢了性命,为了心中的梦,我甘之如饴。”
殿内殿外一片寂静,少年的梦伟大而又艰难,即使需要付出血的代价,他不悔。
诸位郎君在殿外红了眼眶,他们早已劝过,可没人能说的动张子琰,少年有他的坚持,有他想要的天空,他们没办法阻止。
殿内安静过后,只听张之润道:“殿下,姑苏学子的名单已经送到京城了。”
赵骊娇气急,指着张之润半晌没说出话,难怪不得他有恃无恐,这是料定她会同意,所以来了个先斩后奏。
事已至此,她再生气也没用,名单一但送上去,除非天灾人祸,就必须进京赶考,无端缺考,禁止科考十五年。
对少年来说禁止科考十五年,无异于是断送了他的前程,葬送了他的梦想。
过了许久,赵骊娇才道:“何时出发。”
于张子琰而言,没了前程梦想,与死无异,她要能说出让他缺考的话,张之润怕是要以死相逼了。
“回殿下,六月中旬。”
六月中旬,还有一月余。
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在张子琰身上下功夫,公主唤了程楚唐钊:“你二人在这一月里给我好好教,一天也不能停!”
唐钊无奈:“殿下,张小郎武功已算上乘,一月怎么教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啊。”
公主怒目圆瞪:“教什么武功,我让你们教他如何逃生!”
众人:……
接下来的一个月,张子琰便被程楚唐钊各种荼毒,吃饭有毒药,睡觉有刺客,连洗澡都会被放迷烟,生生将郎君折腾的瘦了一圈儿。
几位郎君看着府里这鸡飞狗跳,后怕的摇头唏嘘。
刘昶抱着双臂盯着被下了毒在一旁狂吐的张子琰:“幸好我的身份不高,可以做手脚。”
苏三元:“幸好我出身卑微,可以瞒天过海。”
贺五郎:“幸好…我不再是神童苏四郎。”
众人转头,凉凉的看他:……
时光在张子琰被残酷无情的训练下过的飞快,一月后少年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好在这罪没有白受,最后的几天少年杯弓蛇影,能敏锐的察觉到危险,游刃有余的在唐钊程楚手底下逃生。
六月十三。
诸位郎君拜别公主,准备十五随姑苏学子一同进京,原本进京赶考的学子是要各自进京的,但为了护张子琰能平安到达京城,张之润与赵骊娇一合计,干脆将三十六名学子聚在一起,一同送他们去京城。
且千叮咛万嘱咐,张子琰决不能落单。
路上死一个秀才或许会掀起一阵风浪,但很快便能平息,可三十六个,没人敢冒这个险。
齐步踏入殿内的郎君,衣袍飞扬,步伐坚定,少年风采肆意,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希冀与期盼,有走向梦想的意气风发。
“拜见殿下。”
赵骊娇抬手:“起。”
此去艰难,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临别之前公主再三嘱咐,若遇危险不计一切代价保全自己性命。
诸位郎君纷纷应下。
最后,公主终是说了最残忍的话:“若是张子琰陷入危险,你们不能有半分援助。”
诸位郎君怔住,惊愕的看向公主。
“你们的身份都动了手脚,经不起仔细查探,若对张子琰出手相帮定会引来猜疑,介时若身份暴露,你们一个都躲不掉。”
郎君们陷入沉思,乍然听到这话只觉太过无情,可仔细想来便知公主的用意,众所周知张小郎是唐氏的人,若他们对他出手相助,免不了会被归为一派,介时查出他们背后的身份,全军覆没不是没可能。
“我最担忧的,便是他们会用张子琰引你们暴露,所以你们必须清楚,一旦出了公主府,在你们手握实权有自保能力之前,你们与张子琰再无任何瓜葛!”
诸位郎君转头盯着张子琰,如鲠在喉。
倒是张子琰不甚在意,他转身对深深作揖:“还请诸位郎君谨记,切不可因小失大,要是因我丢了性命,我张子琰死不瞑目。”
几位郎君转身回拜,颔首的一瞬皆红了眼眶。
苏卿不忍再看,偏过头一言不发。
赵骊娇又嘱咐了几句,才放了郎君离开:“去吧。”
诸位郎君再次拜别公主。
苏卿将人一并送出府,每个人下了马车后,皆是深深一拜,此去一别,再见便是路人,各不相干。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苏三元,他原本想回去见见爹娘兄妹,可眼下正是紧要时期他不能冒险,否则一切便功亏一篑。
“二哥,我在京城等你。”马车停在偏僻的小道,苏三元在马车里拜别苏卿。
苏卿将他扶起来,目露忧色:“殿下说的不错,你们的身份都经不起查,尤其是你,与我一个姓恐会引人疑心,你千万要注意。”
苏三元点头:“二哥放心。”
目送苏三元离开后,苏卿才忧心忡忡的回了公主府。
—
六月十五。
姑苏学子进京赶考,因三十六位学子一同前往导致场面壮观,百姓自发夹道相送。
几位郎君在人群里目不斜视,不论待谁都是客气疏离。
公主府毫无动静,赵骊娇端坐在惊凤殿内看郎君写字,直到唐钊入了殿,她才抬眸:“出城了?”
“回殿下,已经出城了。”
“传书给秦樰,不惜一切,护张子琰性命。”
“是。”
第 28 章
惊凤殿内,郎君写字的兴致不高,原本还勉强能见人的字此刻歪歪扭扭的趴在纸上,看的公主眉心直跳。
“停!你写的什么玩意儿!”
郎君放下笔,对公主的凶狠视而不见,抓起公主的袖子在手心把玩,闷闷的道:“我担心三弟。”
赵骊娇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每每如此她都恨不得扑上去把人吃干抹净~
公主压下心中的狂躁,勉强安抚他:“苏家有“苏三锤”在,可以蒙混一段时间,姑苏姓苏的不止一户,他只要聪明些瞒一些时候不成问题。”
朝廷官位空悬较多,只要坚持到春闱结束,得封官位后就算身份揭露也无妨。
苏卿朝她挪了挪:“殿下,我们明年就能去京城么?”
赵骊娇点头:“嗯,不出意外,明年六月前可进京。”但她希望能赶在春闱前回去,至少能给他们谋个好点的官位,不至于太被动。
苏卿又朝她挪了挪:“殿下,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呢。”
郎君不断靠近,公主只做不知,她微微勾唇:“京城呀,富丽堂皇,繁华锦盛。琉璃做瓦,青砖铺路。”
郎君睁大眼:“琉璃做瓦?”
未免也太过奢华了。
“夜色降临时,京城灯火璀璨,两江之上画舫无数,有歌女弹奏舞姬翩然,有世家儿女吟诗作对,谈天论地,有少年少女隔空相望互生倾慕,以诗赠之,以乐回之。”公主的声音轻柔,满是回忆。
兄长生的俊朗,性子温和平易近人,曾引来无数女郎倾慕,她替兄长收过不少诗书礼物,也曾问过兄长可有心仪的女郎,那时兄长脸色微红垂头默认,她便追着问他那女郎是谁,可兄长就是咬死不肯说。
还不等她问出个一二,兄长便领兵去了边关,临走前欢喜的告诉她,女郎已经应了,等他回来便求父皇赐婚,那时兄长眉眼带笑,春风得意。
可最后兄长却以那种狼狈的方式回京,她到底还是没能知道,那位让兄长动心的女郎究竟是谁。
“殿下…也曾去过吗?”郎君小心翼翼的声音冲淡了公主的心中的伤悲。
赵骊娇莞尔:“当然去过。”
如此名胜之地,京城人哪个没去过,然她话音刚落,郎君下一句接踵而来:“那…殿下也曾以诗赠之吗?”
公主一愣,不由觉得好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以诗赠之倒没有,以乐回之却不在少数。”
少年少女的脸面薄,心事不敢轻易表露,尤其是世家儿女都要几分颜面,见到心仪之人大多不会直接开口,诗书琴乐便是最常用的法子,即使被拒绝也不失面子。
郎君闻言挨的更近了,语气里还有几分急切:“那殿下怎么回的?”
赵骊娇手臂上传来郎君灼热的温度,她转头凑近郎君闻了闻,煞有其事的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儿?”
苏卿一愣,忙抬起袖子闻了闻:“没有啊,这两日都没有食醋。”
刚说完便见公主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郎君突然反应过来公主是在逗他,当即瞪大眼睛盯着公主:“殿下快说,是怎么回的?”
听着郎君颇有几分气性的语气,公主认真答道:“嗯…我跟他们说,我喜欢长的好看的郎君,年纪比我小三岁的。”
苏卿一怔,知道公主又在逗他,琴乐如何能说的如此具体,但还是欢喜的看着公主:“殿下!你是说喜欢我吗?”
赵骊娇眯起眼:“我何时说喜欢你,长的好看的郎君,比我小三岁的大有人在。”
苏卿瞪着她不说话。
瞧人又跟自己生气,公主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字不见长进,跟我耍脾气倒越来越顺溜了。”
苏卿伸手拽着公主的手臂:“那殿下到底喜不喜欢我。”
郎君软乎乎的模样让公主心里的邪念疯长,她阴森森的靠近他:“你信不信我在这里把你睡了!”
睡…睡了?
苏卿一滞,脸红了个透彻。
就在公主以为人终于乖了时,却听郎君道:“殿下…不能在寝殿吗?”
不能…在寝殿…吗?
公主僵着脸直勾勾的盯着郎君雀跃的眼神,突然有种被睡的是自己的感觉~
赵骊娇费了很大的劲才将这股欲|念压了下去,她伸手狠狠捏郎君的脸:“你倒是想的美!”
苏卿也不躲,由着公主捏够了才低着头道:“殿下说过,我生死都是殿下的人,反正…早睡晚睡都要睡。”
赵骊娇:……
郎君俊俏的脸上被她捏起一团红,低眉垂目的模样勾人心弦,她突然觉得,他就是从那话本子里跑出来,专门勾魂摄魄的。
到了这个份上,她不想做人。
公主一把将郎君扯过来就吻了上去,睡不能睡,占占便宜总是可以的。
苏卿被吻的淬不及防,自上次初吻后,公主似是有意躲避,二人再没有如此亲近过,尝过甜头后的郎君日思夜想,偏又不敢主动,好不容易等到公主亲他了,自然不愿轻易结束这得之不易的亲近。
等公主啃够了,他才将公主圈在怀里反客为主,郎君的吻温柔而又细致,如微风小雨情意绵绵,公主原本想要推开的动作霎时顿住,她沉迷在郎君的情意里,不愿清醒。
这个吻很长很长,结束时两人皆是气喘吁吁,苏卿将女郎紧紧搂在怀里,头磕在她的肩上轻声道:“殿下,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对不对。”
赵骊娇一怔,这个问题她有想过,可是没有答案,直到察觉郎君有些急切了,她才道:“人生短暂,且没有十拿九稳之事,总有一个人先离开的。”
公主的回答模棱两可,郎君身子一僵,而后故作不解其意,只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伦。”
赵骊娇沉默不语,她知道他听懂了。
两人紧紧相拥,都没再出声。
大局未定,朝堂风云四起,赵骊娇如今的处境犹如四面楚歌,局势对她与六皇子极为不利,这场仗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赢,如今有皇帝相护,尚且有几分顾及不会正面厮杀,可一旦皇帝不在了,新帝继位,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六皇子登基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但这条路太过艰难,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他们赢了这场战斗,六皇子顺利登基,可那时,嫡长公主与平民苏卿之间的距离便隔着万水千山。
所以,不论是哪条路,都注定不会平坦。
—
将近一月后,传来姑苏学子全数平安到达京城的消息,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提心吊胆。
到达京城,一切才只是个开始。
秦樰回信说了京城的近况,也承诺会以性命护张子琰。
郎君出自世家,虽是庶子但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进过上好的学堂,受过良好的教导,不论是凿词用句还是漂亮的楷书都让人眼前一亮。
赵骊娇读信时,苏卿就在旁边。
他盯着人家那封信眼睛都不肯眨一下,赵骊娇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瞧见那句以性命相护时皱了眉头,当即让苏卿研磨给秦樰回信。
回信上交代的许多苏卿都没看进去,唯独那句“郎君切记保重自己,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境”入了他的心。
等赵骊娇写完信交给香凝后,才发现苏卿在一旁闷闷不乐。
“怎么了?”
苏卿摇摇头没说话,瞟了眼桌案上漂亮的楷书后,自个儿拿了一张纸趴在一旁开始练字。
赵骊娇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郎君将那碍眼的书信折起来时才明白这人是怎么了。
她好整以暇的将手臂撑在桌案上,盯着郎君:“羡慕他的字?”
苏卿摇摇头。
公主突然靠近他道:“莫不是吃醋了?”
苏卿笔下一顿,墨色在宣纸上晕开,格外的扎眼。
视线相对,一个兴味十足,一个幽怨凄凉。
良久才听郎君道闷闷的道:“秦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赵骊娇挑眉:“秦樰啊,如他的名字一样,清风玉骨,文采斐然。”
苏卿:“具体些呢?”
赵骊娇:“那便是心思缜密,处事不惊。”
苏卿不满意:“再具体些呢?”
赵骊娇不耐烦:“你到底想问什么!”
郎君沉默,盯着宣纸上的笔墨,好一会儿才道:“我比起他如何?”
公主怔愣,随后笑开:“你想比什么?”
郎君还未开口,便听公主念念有词:“若比容貌,你更甚些。若比才情,你不如他。若比写字嘛~~”
公主瞧了眼郎君宣纸上一团团乌黑:“显而易见,天差地别。”
郎君脸色紧绷,瞪着溜圆的眼睛:“所以我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见人真急了,赵骊娇才收了戏谑的心思,认真的道:“若比谁得我心…”
苏卿猛地盯着赵骊娇,颇有股你要敢说他我便要翻脸的意思。
然他听公主轻声道:“无人能与阿卿相比。”
第 29 章
无人能与阿卿相比。
这句话苏卿记了一辈子。
郎君喜上眉梢,眼里的情意尽数溢出,他倾身吻上公主的唇,轻柔而又欢喜,似是奖励,似是回应。
这是苏卿第一次主动吻赵骊娇。
公主这次没动,仍以手臂撑在桌面的姿势享受着郎君的温柔和缠绵。dengbi
她是什么时候将人放在心上的呢?
或许是他牵着她穿过那段黑夜的时候,或许是他每次拉着自己的衣袖用一双可怜兮兮的眸子盯着她的时候,又或许更早,是他唤自己骊姐姐的时候,或许是他将自己卖给他的时候,也或许是军营前他跪在营帐前的时候。
又或许是她在马蹄下将他救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纠葛。
原来,他们已经有这么多的回忆了。
郎君的吻没有深入,只浅薄的印在她的唇上磨蹭,好似要将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情意说给她听。
赵骊娇突然睁开眼:“阿卿,唤声骊姐姐听听。”
苏卿:……
骊姐姐?
他记得他曾这么唤过殿下,那是他第一次演郎君蛮横不讲理的时候,是他将六皇子带回来的时候。
可那时是情势所逼,他不得已唤的。
而眼下如此唤,难免有些别样的味道,郎君脸色微红,乖巧温顺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情|欲:“骊姐姐。”
赵骊娇听得心中欢喜,却还想再听,她离开他的唇瓣凑近郎君的耳边轻声道:“再叫一次,没听清。”
耳边温热的气息与女郎的幽香让苏卿身子一僵,这是公主第一次这么近的在他耳边说话。
郎君知道公主逗他,他眨眨眼,转头凑上去轻轻咬着公主的红唇,声音细碎似在低喃,通过相连的唇瓣传入了公主的心间:“骊姐姐。”
这次公主彻底怔愣了,郎君太撩人,唤的骊姐姐太过悦耳,听得她身子都酥软了。
公主咬咬唇,硬生生忍下将人扑倒的冲动,郎君年纪还小,她也还不确定将来会不会有变数,所以,还不能睡!
赵骊娇咬牙切齿,重重啃了口苏卿:“以后不许再这么叫!”
谁能受的住这等诱惑,能看不能吃,对公主来说是天大的折磨。
然此时的公主还不知,将来她会无数次被郎君压在身下,一遍又一遍的唤她骊姐姐。
—
姑苏风平浪静,而京城已是水深火热。
八月二号。
赵骊娇收到了飞鸽传书。
京城出事了。
赵骊娇看完来信脸色铁青,苏卿在一旁看到那句“张子琰陷入杀人案入狱”时,心下一惊。
还未考试就身陷牢狱之灾,这于考生而言,无异于是毁灭性的一击,不论事实究竟如何,只要将人关到秋闱结束,一切都晚了。
“真是高估了这些人,竟用如此粗鄙不堪的手段!”赵骊娇一掌将信拍在桌子上,脸色冰冷。
苏卿从她手下将信取出,仔细看了几遍后发觉了不对劲,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苏卿急急看向赵骊娇:“殿下,送信最快多久能到?”
赵骊娇:“最快四日。”
苏卿皱着眉头,考试在八月初九,希望还来得及。
苏卿取出一张新的宣纸,奋笔疾书。
赵骊娇本还有些不解,可越看面色越复杂,她一把抓起来信又细细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不寻常。
张子琰谨慎机灵,屡屡溃破对方的陷阱,眼前考试将至,对方便用了极其粗劣的法子,在张子琰面前演了一处杀人的戏码,然后以现场证人为由,将他带到了府衙。
这手段看似低劣且漏洞百出,可一句协助调查便足矣将人关到考试结束。
而最重要的,是给了人希望。
他们一开始就不是想要杀张子琰,之前的暗杀不过就是烟|雾|弹,目的是让张子琰等人认为他们没能杀得了他,情急之下才用了如此粗劣的法子。
如此一来他们便会降低防备,张子琰并不是“杀人案”的凶手,只是目击者,这种情况用些银子是可以将人保出来的。
而但凡有谁有了动作,后果可想而知。
若没人去,考试结束张子琰就没了利用价值,他人在府衙,将人弄死找个莫须有的理由蒙混过去,轻而易举。
这是一箭双雕的僵局,用的粗鄙,却管用。
张子琰必须要在科考前出来,而现在唯一能将他捞出来的人,只有秦樰。
苏卿将写好的信风干,递给赵骊娇:“殿下,让人尽快送去,希望有用。”
赵骊娇看了一遍后,轻轻勾了唇。
她从未低估他这股聪明劲儿。
—
京城公主府。
秦樰立在屋檐下赏外面微风细雨,郎君身材修长,面容清冷,与赵骊娇说的清风玉骨分毫不差。
张子琰已经被关七日了,离考试只剩下三天。
他在第一日就去了府衙要将人保出来,可府尹说当街杀人罪大恶极,是桩大案子,需要目击证人随时指认凶手。
后来每日得到的说法皆是一样,府衙死咬住需要张子琰配合调查,怎么说都不肯放人,他连人的面都没有见着。
他知道是他的身份压不过那背后之人。
“公子,今日还去吗?”贴身小侍安平担忧问道。
秦樰勾唇:“去。”
陛下因太子惨死深受打击病倒在塌,这一病就是三年,心结难解,他知道陛下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如今京城的局势,便是以阮家,王家,白家为首三足鼎立,赵氏江山初定时三家功不可没,可如今他们的野心却越来越大了,他们不再甘心称臣,明面上对陛下卑躬屈膝,可暗地里早就打了自己的算盘,陛下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三年前为护殿下性命陛下将几方重权交了出去,已经处于被动。
陛下按着官位不动,明面上是因为郁气难消,实则是为了让殿下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去,这三年来,陛下时不时的将几位皇子叫到跟前侍疾,明里暗里透了选储君的意思,几个世家因此也因此开始争权内斗。
这个时候,陛下绝不能对殿下有所偏颇,否则三年的筹谋功亏一篑。
所以明面上,救张子琰这事只有他能做。
眼下情况很明朗,不外乎三种结果。
一,那几位郎君有人沉不住气动手救张子琰,一旦他们出手,不仅人保不出来还会将自己搭进去。二,他们按兵不动,张子琰在牢里待在科举结束,没了利用价值后死于非命。三,科举前,将人弄出来!
为了绝对保密,他只知道这些学子里有殿下的人,可具体却不知是哪位郎君,但是第八日了他们仍没有动静,说明这几位郎君早有防备,但越到后面,他们越会急,难保不会乱了分寸。
“公子都去了七天了,这样下去能有用吗。”安平心中不平,殿下在京城时谁敢如此落公子面子,那府衙大人明显就是踩高捧低。
秦樰没出声,又立了半晌才道:“取伞来,走吧。”
安平叹了口气,转身去拿伞,安平前脚刚走便有侍卫抓着一只鸽子疾步而来:“公子,姑苏来信。”
秦樰接过信,点了点鸽子的脑袋:“冒雨而来,训练的不错。”
侍卫淬不及防被夸,脸色微红:“谢公子。”
秦樰唇角轻扬,没有出声。
打开信后,公子常年平静的面色有了一丝裂痕。
字迹不仅潦草,还格外丑。
看了半晌后,秦樰默默的放下信,说它丑,都是抬举它了。
然字丑却不影响里头别出心裁的计策,想必,这便是那位千两买来的苏公子吧。
顺天府前,安平撑伞扶着秦樰下了马车,门口衙役对视一眼,疾步进府禀报。
府尹大人一听秦公子又来了,当即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说的就是他目前的处境。
秦公子是公主府的公子,他得罪不起,可背后那几位,他也得罪不起,两厢权衡下,只能先拖着秦公子。
好在他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打太极这事儿做起来算是顺手。
府尹杨大人远远迎了上去,抬手作揖:“见过秦公子。”
秦樰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秦公子,这凶手还没有抓到,张学生还能放…您看…”
不等杨大人说完秦樰便抬了手,轻飘飘的道:“我要见他。”
杨大人一愣,随后一脸为难:“这案子事关重大…张学生如今是重要人证…”
“杨大人若不放心,可陪同。”秦樰漫不经心的打断他。
杨瞻有苦难言,那几位接二连三的来威胁了一番,决不能放张学生出顺天府,也不能让他见任何人,尤其是秦公子。
见他仍不松口,秦樰一字一句道:“杨大人!你可知晓他是何人。”
杨瞻忙道:“自是知晓。”
秦樰轻笑:“可我觉得,杨大人不知晓。”
“不如我来告诉杨大人他是何人,此人名唤张子琰,乃姑苏刺史张之润的嫡幼子,是殿下力保之人。”
杨瞻颔首,他当然知道张学生是张之润的嫡幼子,宫里那几位的意思他也明白,张子琰根本出不了顺天府。
“张之润的名字想必杨大人也略有耳闻,此人义勇双全,当年在唐国舅爷麾下时立过不少功劳,还得了个“蛮子”的浑名,明人不说暗话,张子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我心知肚明,您觉得若是张之润唯一的儿子在顺天府出了事,他会如何?”
“背后指使者他自是动不了,可杨大人,您觉得若是张之润犯起浑来,您能逃得掉吗?”
杨瞻身子一颤,张之润的浑名他听过,原本想着山高皇帝远,这事是宫里那几位主使的怪不到他身上,可是张之润会讲这个道理他就不会得个“蛮子”的名号。
“殿下当年持剑闯候府,朝堂上斩他国来使,杀宗人府两百人,杨大人,还记得吧?”秦樰唇角带着浅浅的弧度,一字一句说的缓慢轻柔,却听得杨瞻起了一身冷汗。
“殿下护短,一个侍女尚且能持剑闯候府,而张子琰是张之润唯一的儿子,杨大人是觉得您能承受得了殿下的怒火,还是觉得宫里那几位保得住你?”
就在杨瞻心里擂鼓震天时,秦樰又冷声道:“杨大人连续阻我七日,是不是因为殿下离京,欺我公主府没人?”
杨瞻一惊,连忙请罪:“秦公子言重了,微臣不敢。”
秦樰抬眸看他,眼神柔和:“陛下寿宴将至,殿下回京的日子也不远了,我再重新问杨大人一次,知不知晓张学生的身份,我又能不能见他?”
杨瞻咬咬牙低下头,恭敬作揖:“微臣不知张学生原是张刺史嫡子,秦公子想见谁,自是能见。”
第 30 章
秦樰温淡道:“劳烦杨大人带路。”
杨瞻客客气气将人领到府衙厢房,身上的冷汗还未消退,比起得罪那几位,他更怕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骄阳公主。
秦樰那句话点醒了他,陛下大寿在明年七月,意味着骄阳公主即将回京,这位祖宗要想弄死他,他就绝不会多活一天。
秦樰停在门前:“杨大人一起?”
杨瞻干干赔笑:“微臣在外头候着便是。”
等杨瞻垂首立在长廊后,秦樰才推门而入,留安平守在门外。
张子琰百无聊的趴在桌子上,算上今天,已经关了他八天了,比起这种能淡出水的日子,他宁愿在外头被人追杀,好歹也有些鲜活气儿。
门就在这时推开,张子琰随意抬眸,然后目光再也未动,来人墨衣锦袍,如松如柏,如风如玉,一举一动温和自然却又淡泊疏离。灯笔小说网
张子琰直起身子,仔细打量后,他轻出声试探:“秦公子?”
能在这个时候来见他的,除了公主府秦公子应当不会有旁人。
秦樰微微颔首:“张小郎。”
见自己没有猜错,张子琰忙起身行礼:“见过秦公子。”
郎君脸上难掩喜色,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等他多时了。
秦樰抬手虚扶:“不必多礼。”
张子琰与姑苏学子是七月二十到的京城,为了避免学子与京城权贵过多来往,所有参与考试的学生都只能住在客栈,所以秦樰不能将人接到公主府,只派了人暗中保护,是以二人只知对方名姓,还未正式见过面。
寒暄几句后,秦樰便直截了当问起事发缘由:“张小郎可还记得当时情景?”
提到此事,张子琰气恼不已,重重哼了声才道:“我因常年习武,每日起的比旁人早些,那日如往常一样,晨练结束早早到客栈一楼用饭,却不想突然有一黑衣人持剑打劫,掌柜的将所有银子给他后,我还来不及相救那黑衣人就直接将人杀了,当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欲离开外面就冲进来一帮士兵将一楼团团围住,那黑衣人从窗户跑了,而当时楼下只有我一人,所以他们说我是唯一人证,就将我带到这里了。”
秦樰沉思片刻:“所以,并没有人看清他的样貌。”
张子琰摇头:“没有。”
秦樰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勾唇,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张子琰:“你看看。”
张子琰接过,刚将信展开,便笑开了:“苏公子。”
秦樰抬眸:“你如何知道?”信上并没有署名。
张子琰咧嘴,眉飞色舞:“秦公子有所不知,苏公子这手字旁人写不出来的,为了这事儿没少被殿下罚跪,不过殿下心软,每次才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让人起来了,”
秦樰身子一僵:“殿下…心软?”
张子琰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关了这些天,乍一看到苏卿的字颇觉几分亲近,一时话就多了些:“是啊,殿下看着对苏公子挺凶的,其实纵容得很,殿下最心疼苏公子,尤其看不得他受委屈,几乎是有求必应……”
话突然停住,张子琰终于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的抬眸看着秦樰:“那个…殿下待秦公子也挺好的吧。”
秦樰正听得入神,淬不及防被这样一问,他轻轻一笑:“嗯,挺好。”
张子琰呼了一口气,干干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在秦公子面前说殿下如何待苏公子好,他是没长脑子么!
郎君闭口不再提苏卿,只拿着信瞧,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这…能行吗?”
秦樰莞尔:“你说行,便行。”
张子琰挑眉,将信还给秦樰:“我觉得行。”
秦樰收好信,不便多待起身道别:“那便劳烦张小郎再多住几日。”
张子琰客气作揖:“多谢秦公子。”
外头的雨比来时大些,推开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杨瞻见他这么快出来,心下松了口气,赶紧迎了上去:“秦公子。”
秦樰淡淡嗯了声:“明日我再来。”
杨瞻颔首:“是。”
“今日我可有见到张小郎?”临走前,秦樰转身问杨瞻。
杨瞻面色镇定:“秦公子只见了微臣。”
秦樰满意了。
安平撑伞护着秦樰走向雨中。
安平抬眸看了眼秦樰,今日的公子面色比平日里清冷了些,他忍不住问道:“公子,怎么了?”
秦樰没说话。
雨滴在伞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也好似浇在了秦樰的心间,冰冰凉凉,透彻心扉。
殿下待他确实很好,但是罚起来却从没心软过。
张子琰口中的殿下,与他记忆中的判若两人,殿下不会心软,不会心疼他,不会有求必应,更不会纵容。
他听过殿下对苏公子如何好,可那都是传言,他知道那是殿下做给外人看的,可是这些话从张子琰口中说出,便不一样了。
张子琰的笑容和信任是发自内心的,提到苏公子时犹如多年的老友,说明他们相处得极好。
秦樰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酸似涩,殿下这几年是如何过的呢?张子琰口中的殿下,他想象不出来是何模样。
郎君在雨中走的不紧不慢,鞋袜逐渐被雨水浸湿,消瘦的背影透着一股萧瑟。
第二日
秦樰依旧到了顺天府,没有见到人。
第三日
亦是如此。
明日就要进考场,终于有郎君坐不住了。
刘昶是武考,与另外几位郎君不在一间客栈,他在房间急得来回踱步,实在等不住了,他咬咬牙将所有的银子放入怀里,提着剑下了楼。
步伐急切,走的飞快。
他必须要将张子琰弄出来,没道理都到了这个地步却进不了考场,即使是陷阱他也顾不得了。
只是他刚出客栈没多久,便看见了街道旁茶肆里坐着的郎君,目光快速在二人身上划过后,刘昶放慢了脚步。
苏三元与贺晚舟隔了一张桌子而坐,他们知道刘昶会忍不住,所以特地在此处拦截,这是客栈到顺天府的必经之路。
果然这趟没有白来,苏三元与贺晚舟似是无意对视了一眼而后又快速移开。
贺晚舟起身结账,走出了茶肆。
与刘昶擦肩而过的一瞬,荷包突然掉落,刘昶顿住脚步,弯腰捡起后出声唤住他:“郎君,你东西掉了。”
贺晚舟回头,瞧了眼刘昶手中的荷包下意识摸向空空如也的腰间,而后客气作揖:“多谢郎君。”
递出荷包后,刘昶手里多了一张纸条,还有郎君极小的声音:“回去!”
刘昶面色未变,客气颔首后走到一边的摊位上买了一个饼,转身回客栈。
进了房间,他才将手心的纸条拿出来,上头只有一个字。
“等”
刘昶不耐的拍了桌子,明天就要文试了,还要怎么等!
可他到底没再出去,那两人比他聪明,他们说等,那便再等等。
这一等,便是一夜,天微微亮起时,秦樰进了顺天府,还带了个黑衣人。
杨瞻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起来:“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今日就要进考场,他以为秦公子已经放弃了。
“回大人,秦公子说抓到了那当街行凶的黑衣人。”
杨瞻一顿,失声道:“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抓得到,那可是…
“快快快,出去看看。”来不及细想,杨瞻抓起外衫急匆匆出了门。
悬明堂前,秦樰负手而立。
杨瞻看着他身边那蒙面黑衣人,心惊肉跳。
看身形,倒是像极了那人。
“说来也巧,今日一大早,竟有人到我公主府打劫,我便将人抓住给大人送来,顺便请张小郎认认,这与那日在客栈杀人的可是同一人。”
杨瞻唇角颤了颤,这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那人怎么可能去打劫公主府,吃饱了撑的?
就是去,估计也是去杀人的。
见杨瞻发愣,秦樰也不恼,不紧不慢的重复了句:“还请杨大人带人证出来指认。”
杨瞻此时哪还能不明白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他没想到清风玉骨的秦公子会如此明目张胆的编瞎话,但眼下他只能顺杆往下爬,吩咐手下人:“去请张学生。”
果然,张子琰只淡淡瞟了眼那黑衣人便道:“就是他。”
反正他们说只有他一人见了那“凶手”,那么是不是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杨瞻忍不住想翻白眼儿:“就凭一双眼睛张学生就断定是他?”
张子琰冷哼一声:“大人若是觉得我认不出来,为何要将我留在这里指认凶手?”
杨瞻:…
秦樰盯着杨瞻:“既然凶手已伏法,我可以带张小郎离开了吗?”
杨瞻做最后的挣扎:“可凶手还没承……”
“就是我。”不等杨瞻说完,那黑衣人就轻飘飘的道:“知道江洋大盗吗,就是专门劫财杀人的。”
杨瞻眉心狂跳。
“大人,我可以走了吗?”张子琰抱着双臂吊儿郎当问道。
杨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只是“依法”办事:“既然凶手已经伏法,张学生自然可以离开。”
秦樰与张子琰对视一笑,毫不留恋的转身,出门前,秦樰却突然顿住脚步:“大人,人我送来了,但留不留得住就要看大人的本事了。”
“你们可得将人看仔细了,免得人跑了又来考场让一个文弱书生出来指认凶手,那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杨瞻赔笑:“自是不会再劳烦张学生。”
文弱书生?呵~先不说张子琰还报考了武状元,就光凭他前些日子将暗杀者绕的团团转那股劲儿,也与文弱书生沾不上边儿。
秦樰张子琰出顺天府时,天已大亮,已有学子三三两两结伴前往考场。
张子琰凑近秦樰轻声道:“那位兄弟能脱身吧?”
秦樰莞尔:“能。”
张子琰放下心来,忍不住道了句:“苏公子这办法可真是…妙啊。”
秦樰:“嗯。”
的确妙,他们既不要脸用如此拙劣的手段,他便以相同的办法还之,不就是指认凶手吗,送一个给他们不就行了。
而让张子琰在顺天府待到最后一刻才出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一点与他原来的计划不谋而合,只是他本要用的是偷龙换凤。
只要人进了考场,就算他们发现也晚了,张子琰本身无罪,谁敢去考场里抓人,最多后面把脏水往他身上泼,可泼了又如何,他一没触犯律法,二没杀人放火,不就是将人证弄出来去考个试么,谁规定了“凶案”人证不能考试?
不就是比谁不要脸么,谁不会呢。
不过,送凶手这个办法的确更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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