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谢长闲看向众人的延伸平静异常。
“有谁看到是师姐动的手?没有证据便被人利用上镜极宫讨要说法, 若事成谁来给师姐做主?要像对待归弦一般对待她,即便几十年后有人替她澄清,也只是装作没有发生过就过来吗?“
他又提起归弦, 来的人中有人蹙起眉头。
“谢少宗主, 我们来此只是想要个说法, 并不……”
“什么说法?找谁要说法?各位看看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问的又是谁?”谢长闲落指,问心剑‘叮——’的一声插进白雪层下的石头里, 他周身魔气与灵气四溢, 毫不避讳地在众人视线中互相争斗。
人群骤然沉默。
谢长闲轻轻垂下眼睫,语气平静,“你们解决不了的魔域她用命在对抗,你们却在背后想办法解决她, 归弦如此, 师姐亦如此,世道何时成了这般,修仙界又怎成了这副模样?”
他迈步走入纷飞白雪,一身衣衫无灵力抵抗任由风雪灌入, 衣袍翻飞, 冰冷彻骨,问心剑自雪中飞起跟在他身后, 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周遭一群人,却无人敢跟上去。
镜极宫的大雪纷纷扬扬未曾停过, 却让人能明显感觉越来越冷。
晚间黑暗之时, 谢长闲拿着通讯符,可师姐总也不理他, 他唯有向南九州出来那人询问消息, 但因外界局势不稳, 南九州那人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已是三日未来。
却也偏偏是他都联系不上的不可能出得了南九州的师姐,因为这几日修仙界死去的弟子越来越多而越发受到非议与怀疑。
各大宗门的人联合调查死因,却全数与之前的人同样死状,周身仅有魔气,并未留下其他痕迹,只能推断出出自魔域之人之手,那人应当修为高深,却无法断定是谁人所为。
魔域亦是如此。
双方接损失惨重,也正因如此,越来越多人怀疑是许久未曾露面的归心所为。
不论是修为能力还是动机她似乎都完全符合。
自那日与前来讨要说法的人对峙过后,谢长闲也没再现身过,有些事情他想着或许还是要用更猛烈的解法才行。
他身上灵力式微,魔气愈发猖狂,越加不敢外出。
他与师姐,隔得越来越远。
这日上晌。
镜极宫下着白雪的天上骤起几声轰轰雷鸣,满山鸟雀动物均发出悲鸣之声,大雪压断大片树枝,满山零落之景。
众弟子抬手望天,正控制魔气的谢长闲愣住片刻收了剑直奔羡鹤那边。
到的时候也只见镜极宫一众弟子将院里院外都围得水泄不通,见谢长闲到来,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谢松与其他宗门掌门自房内出来,与一众镜极宫长老弟子一般,满面沉寂与哀伤。
谢长闲站在台阶下,眼神有些茫然。
耳朵里一前一后传来镜极宫长老宣告羡鹤仙逝与某位弟子来报魔域步子何前来修仙界谈事的声音,另含有许多弟子呜咽哭泣哀叹之声。
一片混乱之中,谢长闲已然提着剑先行去会步子何。
魔域与修仙界边界线处。
另一头魔域众人乌泱泱一大片完全看不清脸,只见魔气缭绕如风雨来时漫天的乌云集聚,挥散不去,在那魔气之上一把看不见的座椅上步子何一袭红衣张扬显眼落座。
谢长闲执剑站在半空与其对视,身后各大宗门之人匆匆赶来。
“阿闲。”
秦纤巧想将他拉到身后,他却如巨石一般岿然不动。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步子何如今的修为与当初所见不同,早已不是当初能比,无人知晓这几个月他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如此大幅度提升了修为,但众人皆面色严肃,知晓面前这人不好对付。
步子何抬起眼皮看向谢长闲,开口第一句便是:“与我联手,找到云迢杀了她,我替你清除身上魔气。”
他看向修仙界其他人,摊开手一副尽在掌控的模样,“云迢如今因归弦一事已经杀红眼,不论修仙界还是魔域她都不会放过,诸位近来也已经看见,云迢用同样的法子杀了我魔域沉沙与起秋两位宫主,另魔域与修仙界有不少弟子也惨遭其毒手,诸位还要任由她继续下去吗?”
各大宗门掌门皆未讲话。
秦纤巧冷哼一声,“步尊主这挑拨离间的手法有些拙劣。”
步子何轻笑一声,视线挪回谢长闲身上,发问,“你也一定认为我在挑拨离间对吗?”他抬起手发出往前的手势,周身的魔气便如水泄一般倾然涌向谢长闲,铺天盖地之势几乎瞬间便将谢长闲包裹。
“若说魔气是因圣女打下的印记,那我这不太妙的传承魔气便是因你心心念念护着的好师姐,她明知你会受魔气影响,却也没有心慈手软。”
说话间,他只是招招手,那些包裹着谢长闲的魔气又瞬间回到魔域,与此同时还带出了不少谢长闲身上原本的魔气。
他又道:“传承高于魔域一切魔气,拥有传承人想要替你清除魔气轻而易举,只看他是否愿意。”
步子何看着谢长闲的眼睛含着几分笑意,“你的师姐不救你,她想你死。”
谢长闲一言未发,神色也未曾有过半分波动。
甚至略带嘲讽地道:“她若能救,也不会有归弦死后这些年。”他的师姐啊,那么爱归弦,别说归弦死后她一再复活他,归弦生前她必然也是用尽了全力的。
只是他的师姐救不了归弦,也同样救不了他。
不只他清楚的知道这点,在场所有修仙界各大宗门掌门也都明白。
身后传来一众弟子匆匆赶来的声音,谢长闲侧头看向他们,淡淡笑着道:“他们会被你利用无非是因心中有愧,却羞于道歉,又知师姐的恨,怕她惧她,恐她当真下杀手,师姐于我却非如此。”
匆匆赶来的众人闻言脸色一变,互相对视着没有讲话,却都出现了几份情绪。
步子何也并未想过说这几句话就能挑拨整个修仙界与归心的关系,他眼神饶有兴味地看着谢长闲,继续不紧不慢地火上浇油:
“归心杀了你们修仙界那么多弟子,你身为修仙界众望所托的天选神仙,不护着你修仙界这群可怜的只能附庸着你生存的蛆虫,却要去维护一个魔域的叛徒,修仙界的仇人。”
谢长闲还未讲话,人群中便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有人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呵斥道:“步子何你闭嘴!谢长闲,我等是看在十方宗的份上才一再容忍你对归心的放纵,这个月来只你十方宗就已经死了十六人,如今羡鹤宫主更是突然逝去,你怎敢说不是归心所为?”
“为何不敢?本就不是她所为。”谢长闲轻笑一声。
“你们因不敢承认自己的过错而一味向他人归因,是否忘记了修行的初心,修为外显,心境是内在,修外不修内,诸位不该在这修仙界,应当在魔域。”
他没有再正面回答那人,而是开口嘲讽起来。
“谢长闲!你对得起大家对你的信任吗?”有人破口大骂起来。
“你才是修仙界的叛徒!”
“几百条条人命啊!你连归弦都不如……”
听至此时,谢长闲握着剑的手握得越发紧了。刹那间,他放开周身禁制,魔气外涌环绕,魔域魔气也疯狂的奔他而来,与此同时天地间的灵气皆在向他用来,被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收着,他一身修为与魔气都在疯狂上涨。
看得所有人瞬间忘记说话。
在众人各样的眼神中,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对步子何道:“你确实应当将视线放在师姐身上,她早便做好准备要杀了你。”他语气淡定地陈述着归心的想法,“但现在你大可放心,就像你杀了沉沙与起秋一般放手毁了整个修仙界,她不会阻止你,我也不会。”
扫向众人的眼神冷漠而讽刺。
“谢长闲!”
人群中无数人齐齐怒喊他的名字,谢松也蹙紧了眉头。
谢长闲却恍若未闻一般,收起问心剑,与这天地间涌来的灵气如履平地般拂衣而去,他一身灰色衣衫在天地间细碎的白雪之中,被风吹着衣袍猎猎,背影决绝。
秦纤巧张了张口想叫住他,却最终是无声。
魏衍看着眼前的情形,如其他人一般看着他离开却不曾有半句劝阻。
魔域那边步子何眯起双眸,等候自己身上的魔气也被谢长闲吸纳。
半晌后他才笑了一声,安心地放开周身魔器,周边所有跪伏在地的魔域之人都成了他吸取魔气的来源,浓郁的魔气以他为中心旋转起来,整个场地上一片哀鸣。
而方才叱骂谢长闲的那一大群人种,有几人明显控制不住显出原形,趴在地上无法控制自己的外貌,也无法控制自己身上的魔气被步子何吸收。
只是那魔气速度极快离开,却在交界处慢下来,仿佛又一层看不见的结界阻挡着,穿过那层结界后才又快速起来。
一众修士连忙与那些人拉开距离,各大宗门掌门长老将弟子们护在身后。
那些受影响趴在地上的人很快便不再动弹,有人仰面而死,死状与此前听说的沉沙、起秋,以及其他死去的人一模一样。
众人震惊之余,回首已然看不见谢长闲的身影。
步子何巨大的修为压制压得一些弟子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时候,他们中一部分人信任的神明放弃了他们。
“列阵!”
不敢再多耽搁,几个宗主连忙下令。
修仙界与魔域在边界线处瞬间便对抗起来,天地间灵气与魔气交叉,混成一片,天上乌云滚滚,细碎小雪在片刻间化成漫天大雪。
“步子何的修为……”谢松拧紧眉头。
众人没有讲话,这时却几乎都明白是谁杀了沉沙与起秋,又是谁杀了修仙界与魔域两边的人,一切已经昭然若揭。唯一有可能与步子何对抗的羡鹤刚刚逝去,且他好不容易恢复的一身修为已经全数给了谢长闲,谢长闲却又几乎要被魔气完全吞噬,离开了此处。
这世间便仿佛不再有任何转机。
修仙界与魔域只能一死一生。
夜晚,南九州。
漆黑的房间里归心辗转难眠,今夜无月,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她手中的通讯符烫得惊人,她却没有半点反应。
她知道的,通讯符那边的人不会是魏衍。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通讯符才渐渐变凉。
可归心仍旧毫无睡意,她将通讯符收起,手摸上床头放着的那玉坠,指尖凝聚灵力,迟迟没有下手。
‘砰砰砰——’
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银扇出门高声问了是谁,归心听到了巫韫的声音。
“她睡了吗?”
“回二皇子,姑娘已经睡了许久。”
银扇话落之时,身后的门被打开,归心衣着完整地站在门内,檐下的灯照着她身体却照不到她的脸庞。
巫韫只听到她说:“打起来了?”她声音平静如水,仿佛知道他这么晚来找必然是外界出了变动。
巫韫抿着唇点点头,“但谢长闲没有插手。”
归心蹙眉,反问道:“当真?”
巫韫颌首道是,“如你所说,步子何不知为何杀了沉沙与起秋,修为大涨,整个魔域都成了他的后盾与魔气池,几乎以一人之力与整个修仙界对抗,若是羡鹤没死,修仙界或许还有对抗的机会,可如今这般,怕只是早晚的事。”
归心扶在门框上的手轻轻握住,“他没救他们?”
谢长闲将她困在南九州,铁了心要出去便是要去救他们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巫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归心。
归心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行至院中,摊开手露出手中那枚玉坠,三人同时看向那玉坠,归心语气有些不确定,“会是它吗?”
巫韫与银扇皆不知她是何意,只见归心高高聚起玉坠,却半晌没有松开手。
“早点休息,有什么消息吾会再派人通知你。”
巫韫朝她抬了抬下巴,转身离去。
还未迈出门槛,便听见身后传来玉坠摔地碎裂的声音,他回过头,见归心茫然地看着地上碎成几瓣的玉坠。
巫韫与银扇对视一眼,银扇连忙将地上的玉坠碎片一片片捡起。
“我认识一人,他很擅长修复玉石,明日我便替姑娘将这玉坠拿过去,请他帮忙修复……”
“不必了。”
归心声音忽地就冷了,“死就死了。”
她又看一眼银扇手中的玉坠碎片,咬紧牙关回了房,坐在床边捏紧了手心,用灵力激活通讯符,那边的人很快接通起来。
“师姐。”
他声音里含着笑意。
归心身上一股子莫名的气发不出来,听着他话里的笑意便仿佛被一把火点燃一般,声音冷冷的问道:“谢长闲,你将我绑在了何处?”
她愿意为会是那玉坠,可当她最终下定决心将玉坠损毁,却发现自己身上困着的术法仍旧没有解开,而那块玉坠也再无法恢复从前。
谢长闲默了默,声音又轻又弱地问:“师姐果真将那玉坠摔碎了吗?”
归心那口气忽然被堵在喉咙,答不出话来。
谢长闲也同样沉默了片刻,才接着笑出声,说:“我早就猜到了师姐会打碎玉坠,师姐别费力了,外界的事情你不用管,好好留在南九州。”
归心说不上话来,有种被人看穿的不安与愧疚。
“还以为师姐不会理我。”他低低地道了一声。
归心心中仿佛被什么压住,重重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房间内安静了许久,她才哑声开口,“谢长闲……”
谢长闲久久没有开口,归心环视整个黑漆漆的屋子,屋子里的一切摆设仿佛都在她眼前呈现。
可她仍旧找不到谢长闲将她与什么东西绑在了一起。
次日,天一亮,她便令银扇去叫巫韫带着士兵来。
大雪天里,人们在风雪中行走着,路过这院落之时都忍不住多看一眼,归心正举着一火把。
银扇不忍心地拉着归心的衣袖,归心却是淡淡笑着摇头,眼神坚定异常。
只见巫韫与归心确认过后,命手下的人将一桶桶油围绕着房子洒上,完成这一切后,归心将火把扔进去。
刹那间,熊熊大火便在这大雪天烧了起来,‘轰——’的一声将周围人都吓到,退开数十步。
归心用灵力控制着火烧的范围。
人群慢慢聚集,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众人亲眼看着归心将那座她住了多个月的院子烧成了灰。
随着院落烧毁,归心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众人摇头叹息,“好好的房子说烧就烧了,这会儿后悔也没用了,哎。”
只有巫韫知道,归心不是在后悔烧了房子,她是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毁了自己能毁的一切,却仍旧找不到出去的法子。
他虽得到消息称谢长闲没有参与此次修仙界与魔域的大战,却也知道谢长闲不可能真的放手不管。
归心必定要去救他的。
看着归心在大雪茫然中越发失落的神色与满目焦黑不成模样的院落,他轻声道,“南九州有人盯着外面,你且慢慢试,不必着急。”
归心垂下眼眸。
片刻后她抬眼道,“婚服与那两处宅院并其他他准备的东西是不是还在?”
巫韫眼中划过一抹惊诧,不可置信道:“也要烧了?”
归心轻轻握住手,“不试试怎么知道。”
巫韫也沉默了,最终令人将之前藏起来的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其中一座宅子,带着归心过去。就在众人泼油之时,归心又一次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把。
看着她这副模样,巫韫轻轻叹口气,“凭吾判断,你就算把这些都烧了也不会有用,你能想到的,谢长闲必然也想到了。”
归心抿紧双唇没有讲话。
巫韫想了想,在归心要扔出火把之时拉住她的手,将那火把瞬间熄灭踹开。
朝归心颌首道:“冒犯了。但吾认为你不可再烧下去。”
归心没有听,她招手将那火把召回手中,巫韫摇摇头道:“你继续烧便是上了他的当。”归心看向巫韫。
巫韫轻轻吐出一口气,耐心解释:“你所毁掉的一切都是与他有关的,包括这宅子与婚服,以及其他东西,他在一步步引导着你亲手毁掉他存在在你身边过的所有东西,你越烧便越是如了他的愿。他这般看起来也是下了死的决心,等你毁完所有,仍旧出不去的。”
归心握着火把的手越发收紧,生怕那火把掉了出去。
如巫韫所说,到那时,谢长闲人死了,她身边也一件与他有关的都不剩了。她呼吸不自觉屏住,喉咙哽咽有些发疼,看向巫韫的眼神些许模糊。
“你慢慢找吧,他没有现身还不会有危险。”
“他会的。”归心声音有些沙哑,他怎么不会呢?传承是她一手放出去的,最终回达到怎样的效果她比谁都清楚,谢长闲一旦沾上,后果也不堪设想。
她放还传承之时他还留在南九州时有天然屏障保护自然无事,可如今他在外面,待得越久,离得越近,修为越高,催动就越快。
巫韫不知该如何安慰,也沉默下来。
归心抬首望天,漫天的大雪纷飞,有雪落在她脸上,冰冰凉凉的化开。
她走进宅院看着里面的光景,当着众人的面将那通讯符拿出来,用灵力激活后那边几乎立马便响起了谢长闲带着笑的声音。
“师姐。”
他声音乖巧,归心仿佛看到了他无数次笑喊着师姐朝自己跑来的模样。
归心张了张口,声音强行严肃:“谢长闲,我烧完了。”
谢长闲没说话,归心便接着道:“婚服,宅院,家具首饰,全烧了。”她声音冷漠得像当初刚刚得知归弦回不来时候的样子。
对面没有讲话,众人却都听见了一声闷哼。
归心等了会儿才软和了声音道,“谢长闲,你告诉我藏在了什么地方好不好?”
谢长闲片刻后才哑着声答:“烧便烧了,师姐本就想留在南九州的,如今怎么还后悔了?”他说到后面又笑笑,落在归心耳朵里却不太好听。
巫韫挥挥手,众人退开,将大门替归心关上,银扇也被巫韫叫了出去叮嘱一些事情。
院子里只剩下归心与一箱箱的东西,那些都是原本为那场婚礼准备的。
她想既然找不到便全毁了,总能找到,可谢长闲的话证实了巫韫的话,他真的猜到了她的动作与想法,或者说在引导着她毁掉一切,她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到。
“谢长闲。”
她叫住那边低低笑着的谢长闲,温声道,“谢长闲,我想救你。”
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个向来听她话的小师弟这次会这般执着倔强,甚至是决绝地断掉他所有的后路。
归心自己也没有发现,谢长闲与她此前的做法如出一辙,她以认错人的名义将谢长闲带到南九州,以护他安全,却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将传承融合放走,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他同样将她留在南九州,同样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
归心自然没有看到,她说出这句话后,原本为魔气包裹着完全看不见人的谢长闲因为这话愣住,忘记了抵抗魔气。
步子何也因此瞬间确定了谢长闲的位置。
那是他留下的指引。
谢长闲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他不敢回答归心,这环境黑暗得像是在梦中,他好似已经被魔气侵袭到出现了幻听。
他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直接收起通讯符,将周身溢出的魔气全数吸收,撑着墙站起身,拖着步子往外走去,往修仙界与魔域的边界线处走去。
或许也该是时候了。
修仙界与魔域的边界处。
大战被触发后,不少修仙界弟子倒在地上,被后方的修士抬走到后面治疗,可这般大战却无一人死亡。
各大宗门掌门与长老建立起的保护屏障一直没有留下裂痕,直到先前,步子何忽然顿了顿,他们便感觉那道屏障前面的另一道位于边界线上的那道结界好似瞬间变得薄弱了许多,魔气压制在里面的屏障上出现了裂痕。
步子何的眼神越发兴奋起来,“找到你了。”
他收手,不掩喜悦地盼着谢长闲的到来。
他现在只差谢长闲身上这一份魔气,谢长闲身上有圣女的印记,可谓是纯天然的魔气收集器,以他自己的修为与背后那个阵法吸收魔气还不够,但若是有谢长闲便够了。
远远地,众人便见那一身灰衣之人自远处空中慢慢走来,寒风凛冽吹翻他衣袍。
周身虽是魔气与灵气皆环绕,修为却深不可测。
他真如天神下凡般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还有,正在写,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临时下午开车回家,没来得及
第82章
“你还知道回来?”有人用失望的眼神看着谢长闲。
“回来做什么?不是不会管吗?”
“修仙界不需要你的帮助!”
一声声的拒绝落在谢长闲耳朵里, 秦纤巧看向谢长闲的眼神只有心疼,各大宗门宗主掌门也都能看出,谢长闲身上的魔气已然胜过灵力, 或许就连羡鹤给他的浑身修为也已经全数被魔气吞噬。
“阿闲……”秦纤巧哽咽出声。
谢长闲对着她笑了笑, “娘, 爹,各位宗主, 各位长老, 我既然是修仙界原本命定的担有那名头之人,便是肯定会回来的。”
“你生生引得魔域对修仙界出手,你不配!你和归弦更是无法相比!他都比你好千万倍!”
有人大声吼着,发泄着:“滚!”
步子何悠闲地半躺在椅子上, 看着眼前这出好戏,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一个失去传承的归心而已,已经不再被他放在眼中,他的目标早就变成了谢长闲。
他看向谢长闲的目光赤|裸裸的透露出贪婪。
“阿闲, 不要。”
秦纤巧看着谢长闲的笑反倒落了泪, 作为一位母亲,她心中涌上强烈的不祥预感, 无力地落泪。
谢长闲看向早已愤懑不已的人群,笑着道, “怎么能有人心安理得的想让别人用命来保护自己的命呢?”
他道:“我可以救你们, 但有一个条件。”
谢长闲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们去向师姐道歉。”放下他们一直坚持着的那可笑的尊严,他眼神异常坚定, “她毫无隐瞒帮助你们, 不要命地对抗魔域, 她心上之人用命救的你们,后来她也用命来对抗魔域,这是你们欠师姐的。”
他抬手间,那卷巨长的道歉信便自半空展开滑落在地,随着卷轴的展开,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地方。
已经有一些人签了自己的名字,可剩下的空白卷铺了满地,虽然凌乱,却偏偏一片白,如同这皑皑白雪一般,看久了令人觉得刺眼。
“她不曾杀任何一个修仙界的人,她被我困在南九州,至今也没找到出来的方法,羡鹤宫主是为帮我压制魔气失了修为,寿尽去世,与她无关。”
“她即便出来,也不是打算找你们算账,而是打算与魔域的人同归于尽。”
“这样的师姐受了你们这么多的污蔑,没有任何重量的道歉,诸位还要继续吝啬不给吗?”
他一句一句地说着,脚步慢慢往修仙界所有人最前方走去,他明明没有看任何人,在场的人却仿佛都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谢长闲。”谢松叫了谢长闲的名字,他仿佛也知道了谢长闲打算做什么,他声音。
可谢长闲那一身的魔气整个修仙界已经用尽了办法,却还是没有改悔。
“爹,您当时问我,我现在回答您,您也要的。”他说话之时天地间风雪都变了方向,如漫天魔气一般以他为中心旋转起来。
“我更要,就劳爹娘替我向师姐道歉了。”
被魔气、灵气、风雪完全包裹之前,他长长舒出一口气,随后周身修为疯狂上涨,他手执着铮鸣的问心剑飞身进魔域地界,直奔那弥天魔气而去。
只是瞬间,众人便再看不见他身影。
秦纤巧崩溃大喊着跟了上去。
可无人知晓,那魔域地界便是一个绝大的阵法,谢长闲入阵便被带走,他们再入阵时,已经与谢长闲不在一个地方。
南九州内。
归心正再次找到巫韫,将一份长长的单子交给他。
“有劳了。”
巫韫看着那单子,眼神凝重,“全是不死人之术的药材,这是禁术。”他语气严肃,在这很少使用灵力的南九州,这类禁术更是从未有人见过,更从未有人会用。
归心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
巫韫摇摇头,面上有些为难,“很难在短时间内集齐,这上面很多材料从未听说过。”他不抱任何希望。
归心却道:“尽力便可。”
巫韫最终还是颌首应了下来,但心中对找齐这些材料没有抱任何的希望,这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修仙界与魔域已经开战,这些材料集齐少说也要好几年,不可能集齐的。
“可否再帮我一个忙?”临走时,归心似又想到什么再次将他叫住,道,“外界局势混乱危险,不知南九州何时会再派人去打探消息,可否替我将这封信交给十方宗的魏衍或是九星楼的祝笑。”
按理来讲,一旦入了南九州与外界断了联系,便不能在与外界来往,归心已经是数次破例。
这次巫韫也没有拒绝,将信封接了过来。
“预计两日后才会有人出去打探,届时若是局势明朗或尚可,他便会将这信传给你说的人。”
“多谢。”归心垂首道谢。
小院烧的干干净净,归心住在了后来打算一并烧毁的宅院中,院中的那些东西全都搬进了另一座宅院。
人走后,她就那么站在那院中,银扇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帮不上任何忙她只能皱着眉满眼担忧地轻声叹气。
她没去过外面,也很少打听外面的消息,更不知道外界修仙界与魔域已经闹成了何种样子。
她只知道,此刻站在院中的那个叫归心的姑娘,看起来像枝头即将凋落的那朵花,在用尽全力抓紧枝头。
如此这般等了整整两日,到第三日清晨之时,巫韫才终于带着人匆匆赶来。
看着他面色不太好看,归心心沉了下去。
“谢长闲与魔域那个步子何已经入魔域阵法快三日,还未出来。”他语气沉重。
归心听后垂下眼眸,点了点头,“好。”
她看着这宅院,根本无能为力,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再也看不穿那位小师弟的心思。他却完全将她看透,让她至今都找不到那东西藏在何处,出不去,救不了人。
“另外,你说的两个人都在边界处战场,南九州的人不敢靠近,只敢将信交给了另一弟子,告知是你的信,请他交给你说的两人。”
说到这,归心眼神一凛。
以修仙界众人对她的态度,这信怕是很难到魏衍与祝笑手中了。
她的心彻底沉下去,她挨着桌边坐了下来,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盛放的腊梅,浓郁的香气在这时显得有些多余。
就像她一样,空布了一手的局却最终无能为力。
她以为自己聪明,将所有都算好,可偏偏算漏了这位小师弟。
“姑娘且放宽心,公子定会平安归来的。”银扇看不过去,行至她身侧,轻声安慰着。
归心侧首看向银扇,连摇头的力气仿佛都没有了。
“难了。”有归弦在前,她无法像银扇说的那样心怀希冀,摆在她面前的就是最残酷的事实,谢长闲为魔气所困,比当初归弦的处境还要艰难无数倍,步子何必定用了什么术法或是阵法吸收了起秋与沉沙的修为,又有传承,可那传承想要发作,应当还要些时日。
即便谢长闲熬到步子何因传承而死,他自己也无法继续活下去。
她声音被寒风吹散在雪中。
“难了。”
唯一令归心没有想到的便是祝笑真的会收到她的信,且来了南九州结界外令人传话给她。
有巫韫提前打过招呼,归心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但她出不了南九州,女皇不允许再放外界的人进来,两相为难之下,看守结界那人迫于巫韫的威压,担当起了传话的责任。
“这是外头那人交给姑娘的东西,他还说请姑娘出南九州救人。”
看守结界之人讲一枚灵戒交给归心,同时将话传达给她。
归心打开灵戒,里面只有一样东西,是一卷卷轴,取出来在空中摊开来,那卷轴便不停地向两边展开,长长的,肉眼仿佛看不见边界一般。
银扇忍不住惊呼出声,被巫韫眼神制止。
上面全是人名,以及一些简短的句子。
“我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向归弦道歉——骆恒。”
“欠归心的一句道歉,对不起——叶意。”
“师姐,抱歉……”
归心看着那上面或陌生或熟悉的人名,半晌没有说话,怔愣许久后她朝着卷头的方向走去,甚至看到了云青青的名字。
而写在第一个的赫然便是谢长闲自己的名字。
看守结界之人又进来传话道:“他说这是那位公子在入阵之前最后的要求,请问姑娘是否可以出南九州去救人?”
祝笑很少为谢长闲说话,细细数来,这好似还是头一回。
归心看着那卷轴上的第一个名字与后面无数的名字,突然笑了,双眼被凛冽风雪迷住。
声音添了几分哑意,“我怎么救?我出不去。”
南九州的屏障阻碍着她那微弱的灵力穿过,她没有留在一丝丝传承便没法调动任何的传承与魔气,谢长闲完完全全将她留在了南九州。
除非整个南九州都毁掉。
可她如今哪来的能力毁掉整个南九州,谢长闲或许便是看中了这一点,彻底断掉了自己的后路,也断了她的路。
“请他替我找我之前用过那种术法的材料,做最后的准备吧,另劳他多加注意外界情况,谢长闲一旦出来立刻带走他。”
归心放弃了,她实在是找不到,那她便负责在他死后将他又复活,可这般下来,又得是数年甚至是十多年,只看那材料何时才能集齐。
这并不是她想的救法。
从一开始她想救的就是谢长闲这个活人,而不是像救归弦那样无力,几次努力后又毫无结果。
归心失望而归。
夜间,她点着灯反复一遍遍看着那卷轴上的名字,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仿佛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很清楚。
另一只手中拿着的通讯符被激活后却没有任何反应,谢长闲这几日从未理过她。
后半夜时,归心在院中起了个火堆,将那卷轴一头放在火上,任由火苗将那卷轴烧掉,她一点点往前送,最终将那长长的卷轴悉数烧了个干净,已是快要天亮之时。
总归她也是整宿整宿无法入睡,便站在院中没有进屋。银扇醒来时见她站在院中周身已满是霜雪,连忙取来厚厚的斗篷,替她拂去霜雪,披上斗篷。
“姑娘怎么在这雪中站着?手都冻僵了。”
归心看她一眼没有答话,银扇轻轻叹口气,道,“姑娘若是无事,可随我去玉铺那位老师傅那里取玉坠,我请那位师傅快些修复了,今日便该去看看,应当是修复好了的。”
归心僵硬地点头,“好。”
她声音也是被风雪吹了一整夜般,凉凉的,轻轻的,像雪花一样。
“姑娘等我会儿。”
银扇快速洗漱好,又取来汤婆子放归心手中,拿一柄伞替归心撑着,“走吧姑娘。”
白茫茫天地间,两人撑着伞穿行街道,玉铺还未开门,归心不肯离去,银扇便同她一起在门口等候。
老师傅开门之时,便见两人站在门口,伞上白雪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两人被请进屋,银扇便直接道了自己的来意,“老师傅,不知那玉坠可修复好了?若是修复得好,我家二皇子还重重有赏。”
老师傅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好了好了,贵人稍等,马上取来。”
老师傅走进柜台后面,取出自己擦得发亮的木盒子来,轻轻打开推送出去,银扇取来递到归心面前。
归心便见那木匣子里那枚小小的玉坠原本碎掉的地方用金线连接,虽是又成了原本的形状,却完全不同了,金色与春山的颜色相冲,显得有些突兀。
归心蹙紧眉头,心中有些懊悔。
老师傅见状连忙道,“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可以重新给姑娘做,只是这玉坠碎得彻底,恢复原样不可能,但分开来重新做对小耳坠倒是与姑娘的发簪相配的。”
归心愣了愣,手摸上头上的发簪,正是归弦做的那枚发簪。她日日戴在头上,已成了习惯,早不知从何时起便没再因此想起别的。
“姑娘看这样可行?”
老师傅又在问,“或者老夫再多赔点材料给姑娘拿这碎玉做个好看的簪头也是可以的,这玉石不易碎的,除非是故意摔碎或它与你缘分尽了,做成簪子戴在头上好好养着,也会如姑娘头上这枚一般莹润好看。”
归心茫然地摇摇头,“耳环便好。”
“好,好,那便多谢姑娘体谅,姑娘三日后来取便好。”老师傅笑着将两人送出铺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这姑娘他是认得的,知晓她与二皇子有些交情,生怕自己招待不好。
归心走在铺满白雪的大街上,有些人家拿着铲子在铲雪,有人拿着扫帚在扫,那几位顽皮的孩子即使是冬日的里寒冷也阻挡不住他们玩闹的心,在雪地里滚堆雪人,欢声笑语一片。
整条街道显得异常美好祥和。
归心不自觉摸上了头上的簪子,润润的却有些凉的感觉让她有些陌生。
回去后她将簪子取下,坐在火炉前一面想将那簪子恢复成平日温润适手的感觉,一面细细看着那簪子,她已经是许久未有再细看这簪子。
银扇关上门时远远看着她,听她轻声道:“……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他,原来我一个都救不了。”
她坐在那处仔细看玉簪,披散的一头青丝散落周身,像那跌落凡尘回不去天上的神女,周身萦绕着沉郁的气息,点点莹光绕指,她小心而认真地用灵力滋养玉簪。
万籁俱静之时,那玉簪蓦地碎裂成几段掉落在地,归心手中拿着中间那一段愣在那处。
眼看着玉簪中那一抹灵力消散。
没等她多想,便已经感觉周身那种术法的束缚感消失。
她身上的禁锢解除了。
闻声赶来的银扇惊呼一声,“姑娘,您又毁东西了?”她知道归心在通过毁坏一些东西寻找离开的法子,可一直以来都没有成功。
这玉簪归心每日用着,可见是极其喜爱之物,如今连这玉簪都断去……
她捡起地上的两段,心疼地蹙眉,“我送去老师傅那问问能不能修复试试。”
归心却抬眼拉住她,又将手中那一段也轻轻放到她手中,轻声道,“不用了。”她最后看那玉簪一眼,随后起身大步离去,推开门迎向风雪,一身单薄的衣衫与披散的过腰青丝被吹得缠绵。
她留下一句:“告诉巫韫,多谢这些时日的招待,莫要忘了女皇允我借的灵池,过后我会回来借。”
话未说完,她已御气飞行离去,身影融入苍茫世界寻不见。
留银扇追到院中,捧着三段玉簪徒望。
原来,姑娘一直寻着要毁掉的东西竟是她日日佩戴的玉簪。
归心离开的消息很快便传进皇宫,却一路畅通无人阻拦。
归心刚刚出南九州迎面便撞见一人,浑身是血,步履摇晃,周身灵力几乎要散尽一般。正是她迟迟联系不上的魏衍,他神色焦急,匆忙赶来。
见到归心后只道一句:“玉簪。”随后便只知道在了雪地里。
归心将其带回十方宗。
可如今的十方宗仅有几个看守山门的弟子,其余人全不在灵州。几位留守山门的弟子见归心带着浑身血迹斑斑的魏衍回来皆是愣住,都不敢阻拦。
又惊又怕地喊她:“归心师姐。”
归心垂眼,将魏衍放到床上,“照顾好他。”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却听身后几个小师弟师妹在身后叫她一声,她顿住脚未曾回头,又听他们前后道:“对不起。”
归心呼吸仿佛都凝滞了瞬间,匆匆‘嗯’了一声,离开灵州十方宗直奔修仙界与魔域的交界处,那里才是真正的一片混乱。
一路草木由青翠上覆白雪至满目荒芜,越近边界线越无生机,灵气与魔气却愈发浓盛。
谢长闲与步子何入了阵,几位宗主入阵搜寻无果退出,整个魔域剩余几位魔使相比修仙界众人稍落下风,但底下的一众魔域之人却因步子何的疯狂失了控,放出诸多魔物,修仙界不少弟子因此受伤甚至殒命。
归心来时,周身修为已经恢复几成。
有一人看见她后,所有人便偶读看见了她。
却因这片刻的失神,原本就诸多破裂的屏障结界轰然消失,归心抬手间竖起一道结界挡在修仙界与魔域中间,用一路上召回的传承压制着那些魔物回魔域,又将失控的魔域之人压制住,加快恢复修为的速度。
传承自魔域阵中飘飘摇而来。
“归心。”
秦纤巧唤她一声,归心垂眼轻看她一眼,没有回答,更为过多停留,将结界交由他们手中,开口声音清冷缥缈,“守住。”
她已然循着传承来的方向,入阵去找谢长闲与步子何的所在。
阵中步子何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上传承的不断流逝,他惊慌失措地四处看。
“云迢?”
他因此松懈之时,地上那一团不知是何的东西中忽地伸出一柄沾满鲜血的利剑划过他颈间,鲜血喷涌而出,与那步子何的一身破碎红衣几乎融为一体。
传承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步子何却渐渐放下心来,甚至不顾颈间那深深的伤口笑出了声。
他不管身后那人如何出手,直接飞身往外顺着传承离去的方向寻找归心。
云迢入阵后随着传承来的方向,看到的便是那披头散发如同疯魔一般穿着一身破碎红衣,颈间全是鲜血,满脸癫狂的步子何。
“云迢,好久不见。”
他甚至笑着朝她打招呼。
“你看你这般糊涂,早听我的话,我们怎会走到今日这般局面。”他轻叹一声,好似十分可惜,“修仙界的也是一群糊涂鬼,归弦算一个,谢长闲也算一个。”
他忍不住大笑着摇头。
“你也算一个。这一身传承是你亲手所制,这个中滋味你可尝过?你可知当初为了遏制这传承,我与沉沙起秋费了多少力气才做出那阵法?我用整个魔域的魔气为底以混合,才勉强控制住这传承。你什么都没有,如今这般放肆地将传承召回,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他笑着,像一株危险的花。
归心看着他表演,抬手间,他身上的传承却越发快速地飞向归心,如同谢长闲召集天地灵气一般,所有传承都将归心包围,像找到家的孩子着急进门。
“啧啧,贪婪,这正是我最初希望你成为的样子,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来就该受世人敬仰,凌于万物。”
步子何嘲笑出声,“但可惜,你早背叛我,如今与我非是同路,那这般荣耀与位置也与你无关了。”与此同时飞身上前,伸着那只血手便要抓向传承之中包裹的归心。
却骤然发现,自己连最外层的传承结界都无法突破。
他愣住,“怎么可能?”
自己明明已经吸收传承,怎么却不能进入传承之中。
归心淡淡开口,大发慈悲告诉他:“若谁人都可接受传承,魔域又何须圣女。”
话落之时,她看见步子何身后一柄血剑穿越层层阵法,无声无息自他身后飞来,将一心想要取自己姓名的人刺了个对穿,看着自己腹部穿出来的剑尖,步子何笑容逐渐凝固。
他不甘心地握紧双拳,更加不顾后果地吸收天地间的魔气,阵外原本正奋战的魔域之人在瞬间悉数倒地,身上魔气尽失,目光所及,千军倒下。而这些魔气却全数涌向了步子何,为他所用。
归心也自传承中走出,她眼神沉着冷静地隔绝掉外界的魔气,拔除步子何身上本来的魔气,又将传承悉数压向他,如同挤压一般将他身上的传承与魔气尽数逼出。
这一切的顺利显得步子何的抵抗行为有些可笑。
她用灵力混合着传承催动步子何身上仅剩的传承,几乎瞬间,步子何便七窍出血,倒地抽搐。
“早便该死了。”
归心用灵力拔出问心剑,拿帕子一点点将剑身上的血迹都擦干净,踩着步子何的尸体迈过。
“你可算来了,还以为你当真不打算救他,我好累,先沉睡了,剩下的都交给你了。”
剑灵声音虚弱万分,说完这句便再没了声音,归心将它握在手中前行。
没有问心剑带路,归心穿梭于各个阵法寻找谢长闲费了不少力气。每个阵法都环绕着魔气,没有光亮看不太清楚,她根本看不见谢长闲身在何处,入目都是一片漆黑中泛着点点光亮,轻声呼唤他却没有应答。
她心中升起丝丝不安。
她已至阵法最深处,可还是寻不见谢长闲的身影,这些阵法如同房间一般,一间一个阵法,难以寻找。
谢长闲在躲着她。
归心站在阵法前许久未动,后转身进入另一层时,身后方才那层阵法中一团黑影动了动,欲要离开。
她却如鬼魅一般自另一层阵法出来,站在他面前。
看着那魔气环绕成的一团根本看不见人影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归心伸手进去抓他的手,那团魔气却躲开了去。
她再伸出手,那团魔气便如受惊一般,化作一张是凶狠的兽脸,恶狠狠地朝归心张开大嘴。
归心用传承压着那魔气,缓缓迈入那团魔气之中,进入魔气中的另一层天地那里一片漆黑,谢长闲被天地间长出来的四根大铁链绑住四肢,锁在高空中,一身青衫沾满凝固的血迹,脏污不堪。距离稍远,光线昏暗,归心看不清他面容,却能感觉到那人一身狠意决然。
很多年后,谢长闲都记得那个一身干净如白雪的师姐浅浅笑着朝自己走来。
归心稍稍提气便飞至他身前。
谢长闲脑子里一片混沌,反应迟钝,痴痴呆呆地看着那人张开手轻轻将他拥住,这些日子他嗅惯了血腥而令人作呕味道,此刻却如春风忽至,嗅到了春来万物新的味道。
她声音真切温暖地在他耳边道:“谢长闲,我救你来了。”
第83章
谢长闲头痛欲裂, 慢慢的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张口唤她:“师姐。”轻到几乎无声。
归心松开手想替他解除周身的禁锢,却才发觉, 那四根大铁链都变成了四条魔气涌动的绳子, 死死绑住谢长闲, 流在外界还未被吸收的传承也融入其中,加固束缚。
“对不起。”
他视线看着她那一头散落的青丝, 那发间熟悉的玉簪已经消失不见。
他原以为师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在那玉簪上, 即便发现也决计不会毁掉的,可如今,师姐为了救他毁掉玉簪离开南九州来,原来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师姐, 最终还是又给师姐添麻烦了。
他不敢再看归心的眼睛。
归心看着他的模样没有说话, 只是蹙起眉头,“走吧,我们回去。”
她带着他离开这满是血腥味道的阵法,外界虽仍旧大雪飘扬, 霜寒凛冽, 却天地宽广,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那日她带着谢长闲出阵之时, 魔域因步子何最后的挣扎伤亡惨重,早已是节节败退, 躲进离沧地不敢再出。
修仙界派了人去堵截, 几位宗主却都留在了边界线等候归心将人带出来。
他们没日没夜轮流等候,却始终不见两人出来, 甚至轮流进入阵法中寻找也不见人。
直至三个月后那阵法完全消失, 白雪被春阳融化, 也无人自阵法中走出。
好似这两人随着冬日大雪的消融一起消失在这天地间。
那短短不到一月的日子里,整个修仙界如同过了百年,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魔域伤亡惨重退回离沧地一隅,不成气候,修仙界结束了多年来与魔域对抗的岁月,不出意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祥和安宁。
但修仙界也永远失去了那位德高望重的羡鹤宫主,以及他们的第二位‘神明’。
即便修仙界众人不愿相信,但当谢松二人确定谢长闲的命灯灭了之时,谢长闲与归心死在了阵法中似乎也成为了事实。
葬礼是由各大宗门一同操办的,令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是,在葬礼上,十方宗宗主谢松与秦纤巧、半月剑派掌门颜无迟三人一同宣布退隐。
魏衍与前来吊唁的祝笑站在人群中,看着谢松一改往日沉稳严肃的模样,像个垂垂老矣的寻常人一般,头上长出不少白发,气色不佳。
他语气低沉,“这件事很早之前便该告知各位,多方原因到今日才说出来。诸位都知,约百年前魔域便蠢蠢欲动同修仙界明争暗斗,至后来修仙界越来越多人入魔,魔域发展壮大,修仙界几近无路可走之时,我同各大宗门宗主提出了“天选神仙”的计划。”
人群一片哗然。
谢松没受干扰一般继续讲:“恰逢夫人怀胎,谢长闲便成为了这位“天选神仙”,又因魔域前圣女突袭,谢长闲被打上印记性命垂危,羡鹤宫主旧友之子归弦主动代替谢长闲,坚持十余年后身亡。”
渐渐地,人群安静下来,有人将头低了下去。
“再后来便如大家所见,魔域退了,阿闲也走了。”
一个都没留下。
几十年的事情寥寥几句讲完,没有更多细节上的事情,人们却都可以想象到其中可能发生的事情,那些人与事绝非这几句单薄的语言就能陈述。他的声音用了灵力,传进今日在场的所有人耳中。出乎意料的,无人再讨论真假,满山满城的人群皆是静默,林间飞鸟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秦纤巧早如枯死的稻草,眼神无光恍若木头人一般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似乎没了感情。
颜无迟脸上也没有笑意,垂着眼站在一侧。
天上挂着春日的太阳,可那风吹来却比冬日里的还要刺骨,像细密的针一般,一针一针扎在所有人身上。
满山的人不肯离去。
等到暮色降临,人群才慢慢悠悠朝四面八方散去。
祝笑离去之前拉着魏衍,“她真死了?”他挑眉问着,有些不信,脸上却笑不出来。
魏衍淡淡看他一眼,他不说话之时,祝笑眼神便越发平静,摘下一枚灵戒递给魏衍,“她要的材料,应该是用不上了,不过本也收不齐,有棵草被魔气沾染枯死,以后都不开花了。”
魏衍看着那枚灵戒,摇摇头,“南九州。”
他说罢后便起身去寻谢松几人,祝笑愣了愣,随后将灵戒收起,转身离去。
归心最终还是带着谢长闲回到了南九州。
南九州的灵池可以减轻延缓他身上的魔气控制,但令她没有料到的是在她到之前谢长闲之所以能活着,完全是因为步子何将他当成容器在吸收世间的魔气,谢长闲几乎已经完全被魔气吞没。
回来后他便一直没有醒来过。
她也整日待在那灵池内,日日夜夜不眠不休替他一丝一缕地净化魔气。
外界有女皇派来的重兵把守,无人敢来打扰,归心便在那灵池中待了整整三个月,才依照她回南九州时与女皇的约定第一次离开了灵池。
南九州筛选组建了一支队伍,用于跟随归心学习修行。
按照巫韫传话的意思就是:“南九州人不善修行却不可无人修行,结界仍需有人加固,也仍需防着外界之人某日闯入,故组建一支修行队伍最为合适。”
南九州经过千年沉淀,不论灵气还是灵池亦或是其他修行炼丹材料都极为丰富,归心只需重新将他们现有的心法功法全数换新,并每日按时指导他们修行即可。
归心本以为会是上次那一批人,到了才发现并不是。
眼前这一批人的灵根明显比上次那一批的要好上许多。
巫韫笑着解释,“上次是受谢长闲所托要将你留在南九州,恰母皇同吾提起此事,吾便临时找了几人先将你留住。”
此事再说无意义,归心看着眼前的名册与灵根分级,心中暗暗思索着如何开始。
“也正因上次你教他们修行有所成效,母皇想将你留下,才会同意再放你们回来,也算歪打正着。”
巫韫坐在旁侧看着台下站着的人,眼神中带着些笑意,“等他醒了,你如何打算?”
问及此,归心略略侧头看他,思索片刻后答:“我已同女皇约定再不出南九州,至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留在南九州,直至身上魔气完全消除,灵力恢复,学会如何净化魔气,否则外界流窜的魔气对他来说都太过危险。”
流窜的魔气会将谢长闲当成“家”,向他聚集。
要完全消除他身上的魔气少则十年,多则上百年,归心自己也无法估量。她低头蘸墨在空白上写着东西,说话的同时也不忘认真规划修炼计划,她着急回去。
“他若能待得住才行。”
巫韫意味不明地勾着唇角,又道,“探子来报,外界已经替你们办了葬礼,你连谢松他们都没有告知?”
闻言,归心笔下顿了顿。
她回来之前让南九州的探子去十方宗给魏衍传了信,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魔域与修仙界的边界处,无人注意到后方发生的事情。
她在信中一共交待了两件事。
“毁了谢长闲的命灯,制造身亡的假象。”
“若非谢松几人主动说出当年事情,不要告知他们任何关于我和谢长闲的消息。”
最终归心还是轻轻摇头,对巫韫道了句:“没必要。”
巫韫原本笑着的嘴角淡了几分,他收到了外界办丧事的消息,自然也知道了谢松几人当时说的所有话,南九州消息闭塞,当年的事情更是被那几人瞒得死死的,到人都“死绝”了才肯说出来,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对于外界的人来说好似很意外,但他反倒觉得很寻常。
他颔首同意,“确实没必要。”南九州人早便有所体会了。
归心将计划写好,正同一众修士说着时,旁侧有人来找巫韫,巫韫同归心打了个招呼便先行离去。
她卡着每日约定好的时辰结束,收了书卷正要离去之时,人群中有人提醒她,“归心长老,那边银扇姑娘好似已经等您多时了。”
归心闻言看向周围,找到了那抹熟悉的影子。
她同银扇已是好几月未见,回来后便只见了女皇与巫韫,之后一直待在灵池中未曾出来,与银扇便是再没见过。
银扇见她向自己走来,也笑起来迎上去。
“可算见到姑娘了,我看姑娘忙就长话短说了,这是您之前放在玉铺那块碎掉的玉坠,老师傅已经做成了耳坠,我特地给姑娘送来。”她笑着将手中那小木匣子递给归心打开,里面一块手帕精心包着一队耳坠,正是那块玉坠的料子。
保留了玉坠上最好的那一块颜色,仍旧如春山明媚温润。
银扇又问:“姑娘何时回宅院那边?”
归心合上小木匣摇摇头,“暂不清楚,应当还要些时日,你不必在那守着。”谢长闲还未有醒来的迹象,他被魔气困在那方世界里,她也进不去,只能看着他日日与魔气争斗,等候他平安归来。
银扇笑道:“二皇子已经将我调回去了,说现下无事让我回府上帮忙,不过姑娘何时回去都行,那宅院我每日都有派人去洒扫。”
看着眼前人温和的笑意,归心好似回到了从前在十方宗的时候,与以往不同的是那时她是瞒着身份混进修仙界别有用心之人,如今她却只是归心。
眼前人明媚的笑脸让她心上涌起一阵暖意,归心也略柔和眉眼道声好,“多谢。”
与银扇道别后,归心径直回了灵池界内。
谢长闲仍旧浸泡在灵池中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那一身包裹他的魔气较之前已经散去许多,已经基本能透出里面那个人影来。
归心站在池边静静看着他。
那精致的眉眼间早没了当初在阵中时的狠意,也没了早些时候那种意气风发。
“谢长闲。”良久,归心开口叫他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她盘腿坐在一旁,如往常一般重新替他清理魔气。双眸轻闭,眉间那点朱砂痣衬得她脸庞柔和,上晌的阳光穿过最后的薄雾从树间斜斜洒落在她身上,如纱温柔将她笼住。
每日除了教学归心不再外出,那些个弟子也都十分默契的从不在归心离开之后再去找她。
每日里,归心只有那两个时辰属于南九州。
唯一的例外便是外界有消息传来之时,归心才会停住片刻听上一听,却也不会过多停留。
“归心长老,结界外有人想见您。”
守着结界的人传信来,归心看着来人愣了片刻后轻轻掀起唇角,温声道:“我同女皇约定,此生不再踏出南九州半步,无法相见。”
不需多问她也知来人是谁,她不想见,谢长闲见不了。
“是。”
那人将离去之时,归心连忙叫住他,“等等,告诉他们人活着,还没醒。”思来想去,她还是无法替谢长闲做这个决定的,她只知道从凌日涧出来后谢长闲便一直避着不见他们,但如今这些时日过去,诸多事情发生,谢长闲是否会有不一样的决定她也无从得知,只等他醒来再自行决定。
或许是南九州常年安定祥和,日子一日一日的好似过得比外界更慢些。
归心每日往返,看着路上的树木草丛从嫩芽新生,至百花含苞,再至群芳争艳,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晰地感受着季节的变化。
远处山峰上残存的冬雪也即将融化,春日来了,又快走了。
正是破晓时分,归心起身离开灵池,又到每日去教习的时候,她只起身时匆匆瞥了一眼,并未看到灵池中那人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随后缓缓睁开的双眼。
谢长闲抓住了春日的尾巴,终于醒来。
今日归心格外忙碌,今日是第一次向女皇交付这支修行小队修炼情况的日子。她倒是不慌,但这群弟子却紧张着急拉着她请教,头一次没有让她按时离开。
“你们初修行,不可操之过急,寻常心对待即可。”巫韫今日也在,他将人群暂时同归心拉开,但也想今日能有个好的开头,又对归心道:“有劳今日多待片刻。”
归心面上平静异常地看着众人,心知他们现下的心情,压住想回灵池替谢长闲清理魔气的心,颔首耐心地一个个回答问题。
可没过多会儿,便有士兵来禀:“灵池处忽现大量魔气,请二皇子派兵增援调查。”
话音刚落,巫韫与归心的视线便撞在了一起,归心点了点头,“我去看看。”她步履轻盈与往常无异,却分明更加快速的消失在众人视线范围。
归心回到灵池,阳光下的灵池树影婆娑,池中已是空空无人影。
“师姐。”
第84章
归心缓缓转身, 看向身后周身魔气缭绕的人,他眉眼精致如画,面色苍白, 轻抿的双唇缺了几分血色, 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看他这副模样, 归心朝他招招手,声音婉和道:“回去泡着。”
谢长闲看着那张清逸绝尘的面容, 手指摩挲着掌心的那颗白玉珠子法器, 他摸不准师姐的态度,心中只觉万分愧疚。
谢长闲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和师姐面对面,他逃不过的。
他一步步朝她走去, 最终站定在她面前, 哑声道:“多谢师姐相救。”眼神中含着浓浓的复杂情愫,归心与之对视片刻后忽地浅笑。
“就这一句吗?”她盯着他眼睛问。
很快,谢长闲低垂眼眸一副认错的姿态:“对不起。”说着时,他从灵戒中取出那枚白玉珠子雕花的法器, 小小的一颗躺在他手掌心, “这个还给你。”
这法器中的灵力早被谢长闲因怕被发现行踪而卸去,如今也仅是一枚法器。
那发簪既然已经毁了必定无法再复原, 再多解释什么也是无用,如今能还给师姐以做念想的便只有他身上这枚原属于归弦的法器了。
白净圆润的珠子如同它的主人一样, 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干净温润。
可归心却看了看那珠子却没有收下, 只道:“魔气未消,不要在外过久停留。”她隔着衣衫拉住谢长闲的手腕, 将他带往池边。
她眼神中含着笑意, 谢长闲自以为已经能完全看懂师姐, 他也确实成功过,可此刻却完全不明白师姐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有些担忧,另一只手再次将那白玉珠子法器递给归心,开口声音微颤,“师姐,这个还你。”他见归心不讲话,又补充道:“没被魔气弄脏,一直放在灵戒里。”
归心垂眸看着那小小的圆形法器,突然道:“我从来没有找到你绑我的物件。”
谢长闲一愣。
归心继续说:“直到那玉簪自己碎了。”
老师傅说,若非摔碎,便是缘尽。
在那之前她烧了院子,毁了玉坠。
“你倒是胆大,那步子何最后成那般你都敢同他硬碰硬。”说这话时,她浅淡笑意下升起丝丝的不认可与担忧,“又将我困在南九州,若是我不能及时赶到,你会死的。”她陈述着另一种结果。
谢长闲眨眨眼,摇了摇头,“他也会死,我知道师姐在传承中动了手脚,只要我能拖到那时候就好。”说罢,他看着归心的眼神也蓦地含了些笑意,反问归心,“死不死的,师姐不也是这样打算的吗?”
闻言,归心只笑了笑不打算回答,她略微眉稍稍偏过头,露出耳尖那明媚雅致的耳坠,谢长闲看着眼熟,与他送给归心那块玉坠颜色相仿。
“师姐不怪我吗?”他摊开的手指微微弯曲。
“凌日涧里你救我一命,如今我救你一次,算扯平了。”她又提起凌日涧,令谢长闲想起了那时候的归心没有半点生意,一心沉入渊底,是他假扮归弦将师姐从深渊拉回来。
可师姐似乎早就认出了他。
如今师姐旧事再提,谢长闲脑海里涌上一个算不上好的念头,忍不住心头一颤,摊开的手不自觉握住。
归心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朝着池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下池水中去泡着。
谢长闲眼睫低敛,抬脚迈入那灵池中。
归心始终没有去拿那白玉法器,反倒提起对外称他已经死了的事情,“一开始没有告知你爹娘,但我托魏衍在他们将当年事情说清楚之后告知他们你还活着的消息,现在他们在结界外等你。”
她说罢又补充道:“我并未逼迫他们。”
视线相对,她双唇轻抿,眼神中并无半点别的意思。
谢长闲低低的‘嗯’一声却并不答话。
归心想了想,“你若想出去,我不会拦你,但谢长闲,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外界对他来说还太过危险。
谢长闲垂着眼眸半晌没有讲话。
见他沉默良久不讲话,归心心知这对谢长闲来说或许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下决定的,她替他压下周围外窜的魔气,随后温声让他好好在灵池净化魔气,“我需得去见女皇,离开还是留下你可以慢慢考虑。”
她转身离去。
归心自知自己是出不了南九州的,但她不能将谢长闲囚在南九州,他是自由的风,应该由他来决定吹向何方,她只是想,让这风在南九州多待会儿,恢复如初离开才不会被外界更大的风吹散。
可谢长闲不这样想。
他这位师姐啊早就知道了他是谢长闲,却从不拆穿直至不得不拆穿。或许从凌日涧出来开始,他在她那里就已经不是谢长闲了,他是另一个人。
他的师姐想留下的也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
春日的暖阳透过林叶间隙落下,一束一束的光散落,他抬起眼看见了叶尖上的露水晶莹剔透,泛着点点寒意还未被阳光晒去。
由于谢长闲醒来没多久,行动并不方便,归心暂未通知等候在外界的谢松二人。
但她仍旧日日按时按点去灵池替谢长闲净化魔气。
期间巫韫去看过他一次。
巫韫似乎真的只是看看他醒了之后的状态,并未同他过多讲话,反倒是笑着对归心道:“能让他这么早醒来你应该费了不少力气,不过今后是否就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教习那边?”
归心垂眼浅笑,林风轻拂她的头发,“既然答应了就会尽力。”
巫韫与谢长闲眼神示意后起身往外走,归心送他离开。
谢长闲听着他低声道:“他是如何打算?若是离开,母皇必定不会再准允他进入南九州,他身上……”
谢长闲看见归心摇了摇头。
送走巫韫后,归心回来照旧在位置上盘腿坐下,婉声提醒他开始净化魔气。
她垂首敛眸间眉心那一点红衬得她仿若不问世事的神女,可她眉眼舒展没有当初的淡漠,淡淡的情绪反倒让她添了几分温和。
眼前的师姐和以往的看着一样,却又有某处不同,好像看起来更可近了一些。
归心已经准备好,谢长闲却仍看着她,对上视线也没有躲闪。归心微微偏头眼神询问,神情里没有半分不耐。
谢长闲沉默了许久才仿佛内心下了个巨大的决定,突然问道:“师姐是想完婚吗?”
归心一愣,“此话何意?”
谢长闲垂在水中的手握得紧紧的,他作为‘归弦’,就差师姐一次成亲。
他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笑道:“如果是的话,可能只能选在夜晚成婚,而且变声的丹药我不会炼制,需得出去请人炼制,来回应当要费不少时日,不知师姐想将日子定在哪一日呢?我想近些,但还需得留出一些时间准备。”
归心温和收敛,蹙起眉头,“谢长闲。”
她叫他的名字。
谢长闲‘嗯’一声,从灵池中起身,一步步朝她所在的岸边走去,站在水中看着她,随后抬起一只手挡在她眼前。
“师姐,你知道的,我不是他,想要骗过你自然要多费点心思。”
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归心的喉咙仿佛被人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谢长闲又开口了:“这是最后一次骗师姐,不过这次是师姐主动要求,事后师姐可不能因此怪我。”
林风从两人耳畔吹过,片刻的静谧显得气氛有些怪异。
归心拉下他的手,“你已经决定要离开南九州吗?”
谢长闲抿了抿唇,笑着讲:“要。”
归心看着他眼睛,忽然沉默了。
“此前所为对师姐多有冒犯,给师姐添了不少困扰,还请师姐原谅,往后不会了。”谢长闲如同告别一般,面色有些认真郑重。
归心听他讲完只道:“我让你留下无关其他,只是因为你身上魔气未消,在这南九州有结界为挡,外间魔气难入,离开南九州外间流窜的魔气会瞬间找到你,那我这般费心费力救你有何意义?”
“谢长闲,我不需要你扮作归弦,你是谢长闲,从前是,以后也是。我借你扮作归弦的事情顺势带你入南九州,就是为了让你远离外界,想救你。”
归心方才听着谢长闲的话,清楚知道是自己之前一些逼迫性的问话与行为让他有了这些想法,她当下便要说清楚。
“若你是因其他要离开南九州我无话可说,但若只是因为这个……”她脸上浮现一抹无奈,“没有任何必要,谢长闲,你明白吗?”
谢长闲脑子里嗡嗡的,好似有一大群蜜蜂在飞来飞去。
他在归心的眼神中摇了摇头,直接道:“所以师姐是想让我暂时留下来,还是更长远的留下来呢?”
他眼神有些执拗,甚至藏着些许紧张,好似在确认什么事情。
归心忍不住笑,“我出不了南九州,回来时与女皇做了约定,此生不再出南九州,以换你回来借用灵池消除魔气。若你要走,我不会阻拦,但我私心希望你永远留在南九州,可你是谢长闲,应该是那无拘无束,意气风发之人。”
“我再考虑考虑。”谢长闲回答。
他收回手转身坐回池中,闭上那双会泄露他乱掉的心绪的眼睛。
这一考虑便又是小半月。
小半月来归心不曾再过问他是去是留的问题,只是照旧每日来替他净化魔气,偶尔会带些南九州的小玩意儿、吃食等来。
谢长闲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如今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仿佛都和以前不同。
“今夜月色尚可,可要一起赏月?”
这夜,归心忽地停下手中动作,笑吟吟对他道。
谢长闲还未说话,归心便又道了:“夜间看不太清,行动不便,可否请你帮我一下?”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谢长闲自灵池中起身上岸,用灵力烘干衣物,擦干净手上水渍后才向归心伸出手,“去何处赏月?”
归心顺势隔着衣物握住他手腕,“游船上。”
谢长闲闻言蹙眉,之前他们游船的地方距离此处怕是有些距离,走过去要费不少时辰。
却没料,归心似乎早有安排,灵池结界外停有马车,明明是他在带路,却好似是归心在引导着他一同上马车。
“师姐早就安排好了?”他问。
归心弯眸笑笑,“那灵池来回就那么点地方,我怕你闷便带你出来散散心。”
谢长闲一时看着归心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不敢确认的,总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感。
一路上他都没再说话,归心也任由他,马车到了地点后停下,谢长闲看着眼前的河湾,正是游河放灯的地方。
归心拉住他手腕,走在前面,“上船。”
她用灵力催动着这小船摇摇晃晃行在河中,今夜天上点点的星星伴着明月倒映在河中,被船行驶带起的涟漪搅碎。
谢长闲跟着归心进入船舱,她明明晚间看不太清,此刻却在前面带着路。
当他进入船舱之时,只见矮桌上摆着一碗面,金黄的颜色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归心坐在矮桌一侧,笑盈盈对他道:“谢长闲,生辰快乐。”
三月十九,秦纤巧曾同她讲过。
谢长闲如同僵硬一般完全愣在进船舱的位置,保持着微微低头弯腰的动作,眼睛看着那一碗面久久没有反应。
归心解释道:“我曾问过秦夫人你的生辰,是今日没错。”
谢长闲终于动了,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同手同脚的走了进去坐下。
他张口哑声,“我从不曾过过生辰。”
归心也从秦纤巧处听过,知晓是因与归弦此前死讯同日,而在那之前他一直昏睡不曾在这日醒来过,她道:“抱歉,去年就该为你庆生的。”
谢长闲抬眼看她,“谢谢。”
昏黄灯光笼着,归心的脸庞越发柔和温柔,“趁热吃。”
谢长闲吃面时眼神总也不敢抬起看归心,他不敢确认师姐为何对自己如此之好,从前是因归弦,后来是因归弦,那如今呢?
突然,外间天上猛地炸开什么声音,是烟花。
谢长闲顿住动作,抬头从小窗看出去,恰看见那绚烂的一角。
“谢长闲,好吃吗?”归心在烟花盛开之时问他。
谢长闲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怕自己一开口就露馅。
归心便道:“那往后每一年我都陪你过生辰如何?”
谢长闲筷子立马停住,脖子似乎僵硬地转回,看着那不真切的眼神与笑容。
归心声音轻轻的,“我不该干扰你的抉择,但还是想问问,谢长闲,你会留在南九州吗?”自由的风吹向任何地方,却也会在任何地方停下。
半晌后,他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只道:“我……明日便去找我爹娘。”
归心的笑容瞬间凝固。
随后又勾了勾唇角,“也好。”
看来风会吹过南九州,但不会停在南九州。
过后归心的话明显少了许多,回去路上也是沉默不已,谢长闲并未多说什么,直到临分别时,他才问:“师姐,你知道我是谁吗?”
归心眨了眨眼,“你都叫我师姐了,我会不知道你是谁吗?”
“那我若是不叫呢?归心,云迢。”
“谢长闲。”
“好。”谢长闲郑重地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归心看着他背影很久,她在夜间本也看不太清,只盯着那背影直到看不见黑影为止才抬起眼看看天上的明月。
今夜无风啊銥嬅。
次日,归心醒来之时,灵池中已经没有了人,书信也没有留下,问了负责看守的人,他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校场上,一众修士已经等候多时,归心才姗姗来迟。
“归心长老,今日迟到可会将时辰补给我们?”
“恰我有几个疑问想请教。”
“我也是……”
修士们将归心围了起来,巫韫不知怎的也来了,他一开口便将众人叫开,随后笑看归心:“他还是走了?”
归心垂眸勾唇,“我不能将风困在南九州。”
巫韫摇摇头,“全然白白费力了。”
归心笑了却没再接话,而是招呼着修士们开始修行学习。但那一众修士似乎都看出她情绪不对,没有再追着问能否追加时辰的事情。
临近结束之时,归心没有要走的意思,却无一人上前询问,一副归心该离开的模样。
“不是有问题吗?一个一个来问。”归心笑着对众人闻声道。
众人却不约而同看向她身后不远处,随后有人抬抬下巴示意,“归心长老,那人已经等您许久了。”
归心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只见谢长闲身着一身灰色近白色的衣衫站在身后不远处。清风徐来,轻轻摇晃他衣角发尖。
“你这是何意?”
归心同谢长闲慢步走在回灵池的路上,“不走了吗?”
“我已见过爹娘,师姐等了我这么久,我不能让师姐等一场空。”
“更何况,师姐知道是我。”他好似一夜间回到了年少时,说话语调上扬,归心已是许久没有看过这样的谢长闲。
她敛眉轻笑,“谢长闲,我出不去南九州的。”
“我知道。”
“说来还不知师姐生辰是哪日?”
归心摊手:“问这无用,我也没过过生辰,只知自己生于前任圣女死前。”有记忆起她便已经是琉光宫培养的侍女。
“那便定于春日了,三月二十九如何?还有九日,我还能赶得上今年的。”
他将食指点于归心方才摊开的掌心,侧首同归心商量。
归心忍不住顿住脚,掌心的触碰传来些许痒意,随后在谢长闲询问的眼神中点头,“好。”
春日艳阳照着两人渐渐远去,穿过闹市人潮,行过静谧山林。
师姐等了他那么久,他不能让师姐等一场空。
可师姐不知,他也等了师姐好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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