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兰花凋谢,崔兰央生在六月,故而取名兰央。
京城最后一期兰花依赵令僖之命,尽被送去崔家。崔家上下喜气洋洋,一面接收兰花,一面摆足架势将孟家小姐迎入家门。
因顶着张湍未婚妻子的名分,崔家下人对其多有苛待白眼,闲言冷语刻薄张湍,话里话外冷嘲热讽。
在崔家只住了两日,孟家随行的贴身侍女便与崔家下人起了争执,隔门叫骂。孟家侍女嘴笨,更听不得那些下流猥亵的字眼,急得红着眼憋着气将房门锁了。崔家下人站在院里骂得尽兴,看她骂不过就锁门,更是捧腹大笑。
赵令僖到近前时,一群人正边骂边笑,各类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稍有眼力的小厮忙上前悄声阻拦这群下人,却被人推到一旁,那人骂得兴起,连这小厮一同骂了,并抬出靖肃公主的名号,直说这是为公主排忧解难,谁敢拦着便是与公主作对。
字字句句,皆入了赵令僖的耳。
她饶有兴趣地问:“次狐,他们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清脆如铃的询问声落地,骂得正欢的下人们终于发现赵令僖出现在院中,一个二个惊慌失措跪倒在地,抖着颤着请安求饶。
次狐回答:“都是些低劣龌龊烂舌根的言辞,若要一一解释明白,只怕会脏了公主的耳朵。公主当没听过就是。”
“他们说这是奉了我的旨意说这些话。”
“公主口谕只说请崔小姐将孟家小姐接来,旁的没有吩咐。”
她来时未事先通传,不作等候便直奔此院,崔兰央未能及时作陪。此时急急赶到,见院中场面,虽尚不知发生何事,先跪在地上问安请罪:“臣女拜见公主,臣女伴驾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阿兰来得正好。”她抬手示意崔兰央起身,“这群下人假传懿旨,我正在想着怎么处置他们。”
崔兰央脸色骤白,干笑着问:“公主有主意了?”
“有了。”她牵着崔兰央一同在院中石桌边坐下,指着那群下人笑道,“咱们且坐这儿等着,待会儿叫次狐喊几个禁军来。这群烂舌根的东西,留着舌头无用,不妨剪了。他们爱说什么狗啊、驴啊的,就将他们这舌头拿去喂狗喂驴,让在狗肚子、驴肚子里继续喋喋不休。”
下人们纷纷求饶,崔兰央喝了句:“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公主帮你们治了舌头烂疮,还不快些谢恩。”
眼看求饶无望,下人们不敢在求,只能闭口默泣,有人当即便吓昏过去。
她刚抬眼去看,院中被侍女锁住的房门又推开,一名身着水蓝裙衫的女子静静走来。仪态端庄,打扮素净,到近前时,提裙下跪叩拜,直起身时眼眸微垂,慢条斯理自报家门道:“民女孟文椒,叩见靖肃公主,谢公主为民女解围。”
姿容秀雅,气质不俗。
她仔仔细细看过后评价:“漂亮,衣裳颜色挑得也好。前些日子尚衣监拿来块料子,说是织造局新琢磨出的颜色,取名星蓝。明儿叫他们送两匹过来,给你裁衣裳。”
孟文椒颔首礼道:“谢公主恩典。”
“过来坐。”她招招手。
孟文椒起身向前,在她身旁坐下,又道:“民女奉召入京,不知公主娘娘有何吩咐?”
“听说你字画很好?”
“家父擅画,民女跟随家父学过些皮毛,略通一二。”
“画一幅我瞧瞧。”她眉眼一弯,“今天是阿兰生辰,我走得晚,你有两个时辰作画。走时我要带走。”
孟文椒不慌不忙应下:“民女尽力而为。不知公主所出何题?”
她思忖片刻,想起池春阁善山水,便也以山水为题,令孟文椒作一幅山水画。待次狐带着禁军来院中后,一想到要见血,她便不再多留。起身向崔兰央道:“咱们回前院去,你前日同我说准备了新花样,要到几时能看到?”
崔兰央回说:“酉时开席后就能看到,时辰看着也快到了。”
“忘记件紧要事。”她回头向孟文椒道,“你和张湍的婚约作废。不过别怕,我向来赏罚分明,拿你一幅山水画,若画得好,我再给你挑个好夫婿。”
孟文椒神色如常,跪送赵令僖离去。
侍女气恼道:“小姐,生在天家便能这般欺负人吗?”
“住口。”孟文椒厉声道,“回房研墨去。”
·
前院热热闹闹,锣鼓喧天。赵令僖于厅内主位落座,远远瞧着院中搭起的戏台,只说:“若新花样只是唱戏,我可不依。”
崔兰央道:“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糊弄公主。只是公主且要稍等些时候,我请来了薛大公子作陪。”
“将我留在这儿作陪,你要去哪儿?”薛岸手中抛着颗青梅赶到跟前。
“刚说人可就到了。”崔兰央笑说,“去给公主准备惊喜。这段时间便烦劳薛大公子将我的份一起陪上。”
赵令僖满心期许,便放崔兰央离去。崔慑与崔夫人李氏留在厅中候在一旁,应邀前来道贺人员便交由崔家长子崔毓接迎。不多时后,次狐回到厅中,告知她后院那些下人已经处置完毕。
酉时正,崔兰央的侍女知会崔慑已然备妥,崔慑征询赵令僖意见后,吩咐开席。
侍女仆役鱼贯而出,奉上酒菜。
次燕这时方才赶来,附赵令僖耳边道:“张大人正在路上,待会儿是将人引入席间,还是让张大人先候在偏厅?”
薛岸探头来问:“在同却愁说些什么神秘兮兮的事情?”
“哪里有神秘兮兮的事情。”她笑答说,“是说张状元在路上。去偏厅作甚?待会儿直接带这儿来。”
薛岸奇道:“张大人怎不随却愁你一道前来?”
她满不在意说:“说是教樊小童念书,要等下了学再来。”
谈话间,仆役已将戏台周遭尽数点亮,百千盏灯烛齐齐燃着,照得戏台如星繁天幕。一声锣音,拖着长腔,颤颤落下。鼓乐声亦同时消去。
崔慑起身一礼,解释道:“公主,请看小女所备战舞,《射天狼》。”
话音落下,一队身着甲胄、背负长弓的士兵齐齐登台,引人瞩目。随后将领亮相,更是引人鼓掌叫好。两侧乐师锣鼓一敲,将领旋即取弓起舞。配乐气势恢宏,舞步大开大合。随着曲调变化,将士队列变换,一如沙场排兵布阵;空弦射箭,恍惚见城墙之下箭如雨下。
薛岸赞道:“我瞧那为首的将领,像是阿兰。”
她定眼细看,厚重头盔下露出一张清秀小脸,果真是崔兰央。
曲乐鼓点愈发密集,如奔雷坠空,崔兰央持弓踏过士兵肩头,高高跃起,竟自背后抽出一支羽箭。箭矢搭弦,瞄向正厅席间。
忽而一声唢呐调起,箭离弦而出,掠过悬于门前的灯烛,箭头焚起一簇火焰,其速未减,直入厅中。
——崔兰央此举,疑为刺杀。
倘若靖肃公主有丝毫伤损,今日崔宅全部人员皆会遭到殃及。所有宾客惊慌失措望向厅中,宫中侍卫齐齐奔入正厅。
主席列坐众人慌忙起身,唯余赵令僖泰然安坐,盯着那支焚火羽箭,心中却无畏惧,反倒多了几分期待。她早已看过万人兵临城下操演之盛况,倘若今日只是零散几个小兵穿着盔甲作一曲战舞,又怎算是新花样?
箭矢如流星,刹那之间,飞奔袭来。
她心潮澎湃,笑容愈发明媚灿烂,期待着箭中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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