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城向北四百里,是皇帝即位后大兴土木修建的避暑行宫,劳动数万人,耗时七年方才建成。
京城六月、七月最热,六月出发往行宫避暑已有些迟了。
然而因赵令彻再三跪请,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皇帝松口,允他以妻礼迎孟文椒过门,但名不入玉牒,只能做个明媒正娶却无名无份的妻。宗族谱中,无她姓名。
既以妻礼相迎,皇子成婚便多有讲究。虽说七皇子不受重视、本身亦好简朴,但皇家亲事从简而不简,即便将一应事务尽数交由礼部处理,仍耽搁不少时间,指婚圣旨送出京时已是六月下旬。
需要皇帝这个当爹的亲办的事忙完,另留旨意由太子监国后,皇帝便忙不迭点了批后妃,带着几名公主皇子,出发去往避暑行宫。
临行前,赵令僖特意去了一趟清平院,张湍刚受过第二次刑卧病在床。她将次燕留下,另将钦安殿副主事调来,二人带着圣旨一同留在清平院中看管理事,以免再有人刻意阻挠行刑。
避暑行宫修在近水谷地,周遭绿树环绕,即便在炎炎夏日亦阴凉清爽。
赵令僖住在行宫中最大的水榭朱阁中,流水环绕,犹带徐徐之风。闲时乘舟入水,执蒿远去,可绕行大半座行宫。各宫苑住着的皇子公主妃嫔,一见小舟远远荡来,便将院中酒酿瓜果、糕点佳肴捧出,送到她的小舟上。
每每行舟,皆可满载而归。
她将东西尽赏给宫人享用,苦心琢磨出一些新鲜花样,其中之一就是投浮壶。
仍是投壶的玩法,只是将壶置于水面,由各宫苑投矢,壶底藏有纸条,写着各式各样的赏赐。因寻常箭壶难浮于水面,工匠不得不连夜造冰制壶,冰壶浮于水中漂行,渐渐融化,赶在化冰前中矢便又难了几分。
因更具挑战,赏赐丰厚,各宫苑跃跃欲试,接连三日皆因投冰壶而忘食,连带皇帝也加入其中,连中三次,将所对应赏赐尽赐予赵令僖。
这厢避暑行宫玩得热闹,那厢孟川孟宅却愁云密布。
虽在婚书庚帖被太子遣人取走时便有预料,但接到指婚圣旨及聘礼清单时,孟家仍难免愁容满面。皇亲国戚哪是那么容易当的?可圣旨在此,谁又敢抗旨不尊?再如何不情不愿,仍是得赶赴京城。
因早与张家定有婚约,婚期已提上议程,孟文椒的嫁妆都是备妥的。孟家二老带着女儿的嫁妆,跟随皇宫官兵,一路车马颠簸,赶在七月下旬入京。
赵令彻在京中置有宅院,将二老接入宅中后,直接换上孟宅门牌,来日孟文椒便于此处出嫁。
孟文椒留在宫中学礼,至七月底方带着教习姑姑回到孟宅,与二老团聚。母女二人见面便哭。
孟父不住叹息,最后只道:“你来京城有阵子了,可向张家郎写过书信?这事儿终究是咱们对不住他,来日你嫁入皇家成为王妃,切记要帮衬着他,莫叫旁人因你们二人曾有婚约为难了他。”
孟文椒擦了擦眼泪,低声回说:“此事爹爹不宜多问。女儿不曾对不起他,他亦不曾对不起女儿。是女儿没这个福分。”
三人叙些话后,宫里来人便又颐指气使地指挥起宅中下人,安排孟文椒出嫁事宜。下人稍有不对,宫里人便劈头盖脸将其一顿数落,丝毫不避家中主人。孟母心中犯了嘀咕,便悄悄问女儿:“宫里来人气焰如此之盛,究竟是那七皇子不受尊重,还是他半点不爱重你?”
“母亲不必忧心。”孟文椒小声安抚道,“七皇子仁善,帮了女儿许多。”
孟母心中仍是不安,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宅中这番折腾。
一入八月,京中骤然天凉。
风卷起尘沙枯叶,流于街头巷尾,吹得行人衣衫翻卷。
皇帝御驾浩浩荡荡回京,入城门时直迎一阵黄沙狂风,不仅惊得人仰马翻,更是直将华盖掀翻了去。华盖滚出几丈远,砸压着几名叩拜的百姓,当即便有人头破血流。崔慑率队护卫左右,镇住慌乱百姓。
赵令僖在其后马车中,被惊蹄的马牵着左摇右晃,脑袋险些磕伤。
待马儿镇静,马车平稳,她命次狐掀开车帘一看究竟,竹帘刚刚卷起些许,便有黄沙争先恐后扑入车厢。次狐忙将竹帘放下,怎料只片刻功夫,车厢已铺上一层黄沙。
外边崔慑从前至后传话说:“风沙铺道,需静候片刻,待风停后继续前行。请各位主子安心。”
她在车厢中,百无聊赖地缩成一团,拉了张薄毯盖上,缓缓睡去。
醒来时,马车已停在海晏河清殿中,因怕搅了她休息,后宫宫门一路拆卸门槛,这才让马车进入内廷。
一路舟车劳顿,很是疲惫,她稍作梳洗便回屋歇下。
次日清晨,她醒了个大早,次燕带着两个箱子叩见回话,一个箱子中装着张湍这些时日每日坚持所书奏疏,一个箱子中装着樊云生的功课。
她随意翻拣着道:“去行宫玩了些时候,险些把他给忘了。竟还有力气写奏疏,内狱这廷杖打得也不怎么样。”
“依公主吩咐,每日我与钦安殿那位亲自监刑,板子结结实实打了,不过……”
“说。”她手下动作一停,踢开箱子等着回话。
次燕道:“不过太子殿下监国理事,说是省里报来折子,治蝗的事闹出乱子了。依着先前池大人报呈内阁的治蝗方略,却出了岔子,太子问罪时才知道,池大人报呈那本方略和舆图,都是张大人所制。”
她对这事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催问:“太子哥哥做什么了?”
“太子殿下请来御医会诊,用尽良药给张大人疗伤,为的就是治蝗纰漏善后之事。每日总有几个时辰,太子殿下与七皇子一道进清平院,然后将奴婢们都赶了出来。”次燕说完又小心翼翼道,“但行刑数目没有错漏,二百杖,一杖不少,回回打完都是血淋淋的。”
次狐将御膳房熬好的参汤送来,向次燕道:“公主不喜见血,何必说这些没用的,听着怪瘆人的。”说罢又向赵令僖禀告:“昨日妖风刮得蹊跷,又伤了百姓,钦天监昨夜领命观了一夜天象,早半个时辰前去钦安殿回禀了。”
“我不想动弹,若父皇找我,叫他来这儿。”说着苦着一张脸端起参汤,无奈尝了一口。
片刻后,又有宫人通传,道赵令彻来访。
次狐收起碗盏提醒道:“再过几天,七殿下成亲。”
“若不是要赶在七哥婚事前回来,还能再在行宫多住几日。”
她抱怨一句,懒洋洋窝在榻上。在行宫玩得尽兴,回程一路颠簸,昨夜躺回内廷歇了一夜,松散下来,只觉得整个人浑身骨头都散了,只想坐着躺着,半分力气也不愿多用。
赵令彻进门便见她懒懒散散缩着,无奈笑笑,遣人将物件搁在一旁,而后上前递出册红绸彩笺道:“此去避暑行宫可开心了?”
“嗯。”她懒懒应声。
“不生七哥的气了?”
“嗯。”同是鼻音应声,这一调却稍抬了些。
赵令彻闻声便知这是好了,便将红绸彩笺又向前递了递:“七日后我与子兰成婚,亲迎前的醮诫1之礼,是要父皇与母妃共同训诫教诲。我母妃去的早,母后远在云崖斋修行。母后名下只记了你这一个女儿,特来请你代母后醮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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