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婚仪当日,往妃家亲迎前,当由帝后或帝妃于乾元殿前对皇子训诫教诲。但此前有皇帝一人训诫的先例,赵令彻实无必要寻赵令僖代皇后训诫。即便非代不可,也当由太子正妃出面。
偏偏赵令彻寻上赵令僖,理由听着倒是正当。
赵令僖接过红绸彩笺,是些常规套话,历朝历代、历任皇子醮戒,皆是这些句子颠来倒去地说。不算麻烦,她就应下此事。
一连过了三天没骨头的日子,第四日天不亮她便醒了。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翻来覆去再睡不着,索性更衣梳洗,顶着未落星月往清平院行去。
这个时辰,院中竟有一点灯火亮着。
院中昨夜由成泉值守,见她凌晨忽至,初以为劳累困乏出了幻觉,当脚步声至耳畔时,他才滚到地上磕头跪迎。高高一嗓子问安,惊醒了还在睡觉的宫人,也警醒了在抄书的张湍。
张湍自开蒙后,若非抱恙卧病,每日寅时就会起床读书。她到院中时,张湍已在书房誊抄书卷,加注批示,作樊云生学习诵读之用。
刚至门前,书房门便被张湍打开,面色如常向其问安。
“这都是你抄的?”她径直走到桌案旁,翻了几册,字迹相同,皆用红笔断句、批注。除却寻常批注解释外,偶尔会有几句个人感悟,皆以白话文书之。
张湍应道:“是。”
“是宫里头短了你的?这些书各朝各版宫里都有,何必费这个力气。”她随手将书册扔回桌上。
张湍道:“抄书练字之余,也可温故知新。”
“陈腔滥调,自小就背,烦都要烦死了。”她挪到书架前,一面翻看一面问道:“今天的奏疏写了吗?”
张湍寻出奏疏,呈送上前。
经这月余调养,右手伤势虽已愈合,却留下病根,持物不稳。
她回头一看,张湍捧着奏疏的手在发抖,笑道:“怕什么,今日不罚你。”却不接奏疏,而是取下书架上一册曲谱,翻了两页后道:“你琴弹得不错,怎还看这些简单乐谱,莫非这也要温故知新?”
“正如公主所言。”右手持物越久,抖动便越频繁,赵令僖不接,他便要一直举着奏疏。稍作停顿后,他回答:“习琴之初重技法,习琴之后重感情。如今却觉得,不同琴手,不同时期,不同心境,琴声所诉亦有差别,故而时时翻看。”
“这屋子里没见有琴。”
“心中有弦音,足矣。”
她举着琴谱横看竖看,连翻数十页后道:“怎么这上边没有批注?”
“湍于琴道钻研尚浅,不敢妄加批注。”
她行到案前,提起朱笔,在一段谱后随意写了几字,吹干后合上,丢到一旁不再理会。
远处传来钟鸣,寅时已过,御膳房该将早膳分送至各宫苑。她在清平院里吃过早餐后带着奏疏离开,次杏见她离去,只觉恍惚道:“公主今日竟没处罚大人?”
成泉一跺脚啐道:“呸呸,说什么呢,大人的伤刚好些,你就盼着大人受罚?”
张湍唤次杏研墨,将二人拉开,以免他们争吵。次杏见张湍又用左手书写,莫名道:“大人右手累了?我让成泉去取药贴。”
“不必,先研墨,只剩这一卷了,趁早抄完才是。”
·
八月十七,文武百官齐聚乾元殿前。
赵令彻身披朱蟒朝服,立于百官之首,静候皇帝醮戒。
依钦天监测算,赵令彻今日成婚,当于寅末醮戒,卯正迎亲,未时末接迎其妃入宣天阁,戌时告天拜堂后行合卺之礼。
百官及赵令彻自丑时陆续抵达乾元殿前候着,一直等到卯时初亦未见皇帝及赵令僖身影。太子遣罗书玥往海晏河清殿寻赵令僖,自己问过皇帝昨夜宿于何处后亲自前去催促。
直至卯时末,皇帝与赵令僖方姗姗来迟。
因已误了迎亲时辰,钦天监擅自做主删了几页醮戒之词,交呈皇帝时只余下两页。皇帝慢腾腾念完,接着由赵令僖代皇后训诫皇子,结束已是辰时。
赵令彻带迎亲队伍亲自去迎孟文椒,赵令僖闲来无事,便要一同前往。因未备多余车轿,她便要坐入花轿中去。礼部众人拦了又拦,匆匆自别处调来一顶轿子,却又因位置争执了些时间。最终礼部众人议定,将她的轿子置于花轿前方,随队出发。
巳时离宫,一路喜乐吹吹打打。队伍加快行速,又减去几条街的巡游,紧赶慢赶,终于在午时前赶到孟宅。孟宅众人火急火燎等了许久,几次三番派人前去打探,终于等到迎亲队伍。
因误了吉时,赵令彻以帛代雁奠于案后,其余诸多礼节从速解决,只耗了一炷香功夫便将孟文椒迎出。
孟文椒举扇遮面,扇面绣着一双喜鹊。赵令僖好奇,上前将团扇挪开,见其今日腮粉唇朱,浓妆艳抹颇显媚态,较之往日端庄娴静稍有不同,连连称赞。
教习姑姑大惊失色,忙将团扇归位,扶着孟文椒行至花轿前。
轿帘掀开一角,孟文椒停顿片刻,回身望一眼庭院。父母仍在堂上,只怕泪水涟涟坏了喜庆,未敢出门相送。遥遥一望,便生哀情。经教习姑姑催促,她才不依不舍登上花轿。
迎亲队伍返程时,赵令僖掀开帘子瞧着街上人流,顿生玩心,叫停了队伍,不肯此时回宫,定要上街游玩。赵令彻只得调派一小队人马护卫,随后启程回宫。
一离队,她便遣人去传薛岸,另遣人去如月楼包场。
待她抵达如月楼时,楼中已无他人身影,掌柜迎上前来道:“贵人驾到,有失远迎,后厨正按往日菜单备席,不知贵人可是另有吩咐?”
“照旧就行。多备几坛好酒。”
薛岸来得迟些,入席便自罚三杯,很快便说笑嬉闹起来。
酒饮两坛,薛岸又道:“前几日陆松斐的信到了,说再有几日便能抵京。还给你寻了个好宝贝,一到京城就直接送入宫中。”
“什么好宝贝?”赵令僖两腮泛红,双眼明亮,一听这话更是神采飞扬。
“信中倒未详细提及。不过阿兰也有来信,隐约提了一句。说曾与陆松斐的队伍撞上过一次,见他队中有一驾马车,每逢休息,他便钻入车中,随队将士大都听过他在车中自言自语。怪异得很。”薛岸捡一颗油炸花生抛起,随后稳稳落入口中。
“自言自语?”赵令僖思来想去没个结果,便不再去想。
酒足饭饱,便是浅睡消食。
守着更漏点滴,待拜堂时辰将近时,次狐入室一看,见薛岸横于床榻,她正枕在其胸口小憩。
一室酒香未散,次狐轻轻将她唤醒,稍理了理发髻后折返回宫。
宫道处处高挂红绸,她一路行至宣天阁。阁中宫人匆匆来来往往,受邀观礼的文武大臣携家中诰命候在席间。堂上席中便是皇亲国戚,互相寒暄问候。
喜乐吹打不停,热闹非凡。
宣天阁主事带她入主殿堂间落座,因不常见,席间众人只认得几个兄弟姊妹,不大亲厚,与她亲厚的几人正忙着婚事。她百无聊赖在席间等拜堂,前来客套献媚的人群一概备次狐拦了去。
四公主赵时佼左右顾盼,见皇帝不在,便行到她身前幸灾乐祸道:“我听说七弟妹是却愁说给七弟的姻缘,还是截了今科状元郎的。这大喜日子,怎不见你将状元郎带来?莫不是二百杖下去没能将人训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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