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裙子
第二天中午, 窗外依旧下雨,梁姿没有工作学习的兴致,坐在沙发上跟梁母视了个频。
“你怎么中午就打上电话了?”她问。
“午休回家, 想着跟你说几句话, ”梁母说道, “是不是正式放暑假了?”
“对。”
“你们院的领导没给你布置作业?”
梁姿双手托腮,无奈地笑了一声。
梁小凤女士作为一名高中老师, 所有词汇都可以被她替换成学校用语, 例如:
梁姿去做翻译,在梁小凤女士这里是“社会实践”。
梁姿租的房子,她永远会说成“宿舍”。
梁姿写的论文,十次里有七次会被说成“作文”。
系主任给她的任务, 现在变成了“作业”。
也许梁小凤女士希望她永远当一个每天按时回家的高中生。
梁姿顺着她的话回答:“留作业了, 开学交。”
“那暑假能回家吗?”
“能,你们不介绍相亲,我就能回家。”
“哼,”梁母冷笑了一声, “你都这岁数了, 放相亲市场上也没人乐意,你看我和你爸还管你吗?”
那太好了。
“对, 你俩把自己照顾好就行,”梁姿想了一下, “七月底回去吧, 在家里待两个礼拜。”
梁母脸上泛起笑意,“唉, 终于能回家了, 想吃什么提前跟你爸说。”
“想喝啤酒。”
“还啤酒, 你也三十了,可以开始养生了,”梁母转了话题,“你和王雨薇见面了没有?她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呢,还要再等一个多星期,她好像约了一大堆化妆师,等着出来试妆。”
梁母语气欣慰,“真好,黎黎,怎么你们领导也不给你这种小年轻介绍相亲呢??大学男老师也不错,起码两个人有话说。”
梁姿心道,刚才她还“三十了”,这会儿又是小年轻了。
她对答如流:“办公室里那些三十七八、四十多岁的老师都没结婚呢,介绍也介绍不到我头上。”
梁小凤女士更焦虑了。
梁姿结束通话,一溜烟躺回了床上,床头的白墙上挂着那幅飘飘欲仙的《生日》,枕边依然弥漫着那股苦冽香气。
她开着冷气,裹着薄被,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睡了个舒服的午觉。
做了个虚实参半的梦。
她好像回到了那间小公寓,她和清泽坐在沙发里接吻,浮到空中,手拉手从阳台飘了出去,他们一起飘过塞纳河,飘过半个巴黎,最后落在了那座安静苍翠的花园里。
清泽炽热的手掌扣住她的腰,手指轻轻拨下她肩膀上的黑色吊带——
叮铃铃。
梦境戛然而止。
梁姿被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按下了接听键,“喂?”
“姿姿,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江湖救急!!”
梁姿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来电人,林晚樱。
有一瞬间,她以为是远在巴黎的Lina打来的。
“怎么了?”她问道。
林晚樱急匆匆地开口:“我家楼道有个次密接,我明天应该出不去家门,想问问你明天下午能不能去做个翻译,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中瑞商会活动。”
梁姿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嘟着嘴絮絮叨叨地抱怨:“清泽是聋了还是哑了还是小脑萎缩了,他就非得请个翻译嘛?”
“啊?”
林晚樱愣了一秒钟,显然没预料到会从梁姿的嘴里听见“清泽”这个名字。
她十分佩服,“梁老师,你读大学的时候记忆力就好,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好,名字跟你提过一遍你都记得住。”
梁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她小脑又没萎缩,不像某些狗,当上大老板以后还要煞有介事地请翻译。
林晚樱解释道:“但是呢,我昨天才知道,确实不是给ceo做翻译,ceo有个外国助理,我是要给他翻译,所以任务不是很重。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说你是我的朋友,在大学法语系当老师,他同意了,当然,如果你去不了的话,我就让他找别人,姿姿,你的意思是……?”
“不去。”梁姿想都没想。
林晚樱不死心,继续劝她:“有酬劳的,三个小时一千块钱,梁老师,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挣一千吧,女人不能没钱的呀。而且,你还可以去欣赏欣赏清泽的帅脸,他那个助理也很帅,你听我的,多看帅哥,有助于身心健康。”
梁姿沉默了一会儿。
在她看来,她和清泽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她知道他过得很好很好,她过得也不差,这就够了。
而且,明晚还有她的博士毕业典礼,虽然是线上举行,但也是个毕业典礼,她想好好准备一下。
可是她答应了:“那行吧,可以去。”
林经理说得对,坐拥亿万家产的前男友绝对不能耽误她挣一千块钱。
林晚樱跟她确认:“真的?你答应了?”
“嗯。”
“那我把你的微信推给他,你们聊,”她顿了顿,“真的很帅。”
梁姿以为林晚樱说的帅哥助理是Gabriel,可添加她好友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叫Louis,从照片上看很年轻,也就二十几岁。
Louis顶着一个外国人头像,发了句中文过来:【你好,我是Louis】
梁姿回复:【你好,我叫梁姿】
Louis:【可以说你的手机号码吗?现在我们进行一个通话吗?】
梁姿笑了一声,这人的消息好像是用软件翻译过来的。
她回:【可以】
又发送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梁姿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老旧小区和零零散散的透明雨帘,心境平和。
她勾勒不出Louis和清泽的相处方式,也就没办法把这个陌生的Louis跟清泽联系起来。
所以她一点也不紧张。
叮铃铃。
手机又响了。
梁姿不满地鼓起了嘴。
今天怎么有这么多电话要接,烦死了。
她按下通话键,公事公办地说道:“Allo?”
听筒里有微微的噪音,随即传来热情洋溢的男声:“梁消接,泥豪!我是Louis!”
梁姿:“……你好。”
“窝们的活动在抿天下无——”
“不好意思,”梁姿用法语打断他,“您可以说法语的。”
Louis:“没关西,窝听得动中问。”
“……但是我听不懂。”你说的中文。
“噢,那好吧,”Louis似乎很受伤,法语的音量减弱了许多,“这个活动在明天下午举行,地址我会发给你,如你所见,我是会说中文的,但是有些地方还是听不太懂,和其他企业负责人聊天的时候也许需要你的帮助。”
梁姿点头,“好的,没问题。”
Louis:“明天,我的老板Loch跟别人聊天会比较多,他说中文的时候,你可能也要给我翻译一下。但是你不用担心,Loch跟我保证过了,他会尽量讲法语和英语的,你的工作量应该不会很大,放轻松。”
什么老板,怎么还跟秘书做保证。
梁姿还是点头,“好的。”
Louis:“就这些,你有什么问题吗?”
梁姿趴在床上,翘起一双赤/裸的小腿,前后摇晃,“着装要求呢?”
“偏正式一点就好。”
“大概几点结束?”
“18点半到19点。”
“那我需要几点到场?”
“Bah…”Louis迟疑起来,对她说道,“你等一下,我问问Loch。”
梁姿的小腿像突然没电的指针,停在半空,一动没动。
手机里,她听见Louis用法语小声询问:“Loch,翻译明天几点到?”
还没等梁姿做好准备,一道冷清的男声已经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是你的翻译,跟我没关系,你来决定几点到。”
嗓音既熟悉又陌生,她刚刚在梦里还听到过。
她记不得他在梦里到底说了什么,但一定不是这个。
梁姿把小腿缓缓平放在床上,不想制造出声响。
她还以为Louis和清泽隔得很远。
原来,他就在旁边。
“那梁小姐,”Louis重新对她开口,“你明天14点45分到酒店大堂可以吗?我在那里等你。”
梁姿侧过身,把被子抱进怀里,“可以。”
她不想去了。
Louis坐在后排,挂掉了电话。
没了说话声,司机又向来寡言,车厢里只剩下“哒哒哒”的声音。
Louis扭头看向自己的左边,问道:“Loch,我现在有要做的事吗?”
身边的男人穿着白衬衣和黑西裤,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指腹在键盘上敲打。
他的眼睛盯着屏幕,双唇微张,“定好了?”
“定好了,”Louis说道,“其实我没有翻译也行。”
“是吗?”
清泽的手指一刻没停,左手的银色戒环不断变换着光线。
他换成中文,“我给你发了一个餐厅地址,你去定一个带江景的包间,明晚七点半。”
Louis眉头一皱,“将近,什么将近?”
他挠着脑袋琢磨了好几秒钟,还是没想明白,“Loch,‘将近’不是一个副词吗??也能把它带着吗?”
清泽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嘴里吐出四个字:“江边的景。”
“噢——”Louis恍然大悟,可又有了一连串的新问题,在清泽耳边喋喋不休道:“你明天晚上不是要和家人吃饭吗?不是已经预定好那家法国餐厅了吗?是要改成这家餐厅吗?那家法国餐厅我需要取消预定吗?”
话音落下,车厢里寂静无声。
连续不断的键盘声也消失了。
清泽抬眼瞧着Louis,漂亮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Robert先生。”他连名带姓地叫他。
Louis点头,“在!”
清泽淡声命令:“闭嘴,然后,预定。”
“好!”
——
梁姿对着化妆镜描了眉毛,涂了口红,打开了首饰盒。
首饰盒里有两对珍珠耳环,左边这对是清泽送的,右边这对是梁小凤女士去年春节给她买的,从青岛寄到了上海。
梁姿戴了右边的这对。
她看了眼手机,距离出门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她应该来得及。
梁姿从衣柜里拿出了那件黑色连衣裙,布料垂坠丝滑,背部绑带繁复。
距离她上一次穿这条裙子,已经过去三年零四个月了。
梁姿坐在床头,耐心地把每根带子整理清楚。
她穿了三遍,终于在第三遍的时候成功穿上了它,双手提着细丝带,在背后胡乱打了个结。
今晚有她的毕业典礼,她答应过清泽,这一天会穿这条裙子。
所以她穿了。
所以她在打了一百次退堂鼓之后,还是没有拒绝这场翻译。
虽然现在的清泽并不会在意这些,可能也不会记得还有这条裙子。
虽然他在电话里面说,她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是穿条裙子也没什么难的,就算是她为他履行的最后一个承诺吧。
梁姿披上单薄的米色西装,出门了,包里没有带雨伞。
因为今天是个罕见的晴天。
走出地铁站的时候,梁姿还在安然自若地看地图找路,可是推开酒店大门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快得她几乎咳了一声。
她好像根本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一个曾经爱她又不爱的人,一个曾经亲密又陌路的人,一个曾经日夜相见又三年没见的人。
不过,清泽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她照葫芦画瓢就好了。
梁姿走进大堂,环视一圈,幸好,只有Louis一个人站在那里等她,高高瘦瘦的,像个电线杆。
梁姿目测了一番,至少一米九。
“你好。”她打了个招呼。
Louis灿烂一笑,语气和电话里一样热情,“你好,梁小姐,会谈三点开始,我先带你去休息室等一下。”
“好。”
Louis边走边说:“Loch也在休息室,你不用紧张,他人很好,但是他非常喜静,所以我们尽量小声一点。”
“好。”
梁姿跟着Louis走在光可鉴人的乳白色大理石地板上,每走一步,心脏都往下坠落一分。
他们穿过一段漫长的走廊,终于,停在了一道门前。
还没等Louis开门,梁姿已经在房间外面听见了那道清冽的嗓音,口吻熟稔又轻松:
“知道了,准备好了,晚上跟你说。”
Louis对梁姿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轻轻打开了这扇紧闭的门,宽敞明亮的休息室逐渐呈现在两人面前。
他给梁姿递了个眼神,示意让她先进去。
梁姿把左侧的头发抿在耳后,抬头挺胸,走进了休息室。
左边是会客区,沙发上空无一人。
她往右边一瞥,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石灰色西装,深蓝色领带,黑色皮鞋,身形修长而挺拔。
他正倚着办公桌打电话,一只手掌撑着桌子边缘,长指在玻璃上没有节奏地点,姿态悠然随意。
听见响声,低头轻笑的男人抬起下巴,桃花眼依着声音向门口看去,平淡的目光在梁姿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低下了头,继续打电话。
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他对手机说道:“等一下,我打个招呼。”
讲完,他放下手机,抬起头,站直,再一次望向门口那个脸色平静的女人,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视线。
清泽站在原地,眉眼间染了疏离,他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礼貌的笑容,声线温和:
“好久不见,梁老师。”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更(含泪说出)
——
第72章 幸运
如果一周之前在地铁里的偶遇不算数的话, 他们的确好久没见了。
梁姿也对他点了点下巴,客气地说道:“你好。”
清泽脸上的浅笑一成不变,“不好意思, 我有个电话要接, 让Louis招呼你。”
他瞧了Louis一眼, 又举起了电话,转身走到了更远一点的窗边, 边走边说:“嗯, 认识的人。”
Louis站在梁姿旁边,浅棕色的眼睛里盛着大大的疑惑,他小声问:“梁小姐,你认识Loch啊?”
梁姿点头, “认识, 但是很久没联系过了。”
Louis又露出一个快乐的笑容,“世界真小,是不是?”
“是。”
梁姿在黑色皮沙发上坐下,Louis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茶?果汁?水?还是, 珍珠奶茶?”
她轻哂一声, “水就可以。”
“好。”
梁姿的目光追随着Louis的背影,看着他进了另一个房间, 里面似乎有个吧台,上面摆着水果零食和咖啡机。
Louis不在, 梁姿身边没别的人了, 清泽的说话声不可避免地在她耳边清晰起来:
“不算即兴。”
“是谈话,但是他们已经把问题给我了, 刚才简单准备了一下。”
“又不是什么正式演讲。”
“酒会五点半开始, 我应该六点半就能走。”
“嗯。”
出乎意料地, 和清泽共处一室,并没有让梁姿产生如坐针毡的感觉。
她安静地坐在这边,他在那边和他妈妈打电话,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过上百次,在车上,在他家里,在酒店房间里。
梁姿瞄了清泽一眼,他站在落地窗边,看向屋外,留给她一个英挺的侧影。
咕噜咕噜。
梁姿听见自己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立刻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有点尴尬。
她一到放假,每天只吃两顿饭,现在确实快到第二顿饭的饭点了。
梁姿安慰自己,虽然那一秒清泽刚好没有在说话,但是隔了好几米,他大概什么也听不见。
耳边又传来两声音色如常的“嗯”。
她放心了。
“给,梁小姐,我给你拿了水,”Louis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梁姿面前,逐一介绍道:“这是一瓶气泡水,这是一瓶不带气泡的水,这是一杯热水,这是两个空杯子,你随便喝。”
梁姿看着茶几上的种种玻璃制品,嘴角扯出一个微笑,“……谢谢你。”
怪不得拿个水也能拿这么久,就不能配点零食吗?
她给自己倒了半杯气泡水,一口一口地抿。
Louis看向那边的清泽,用眼睛询问道:我有什么要做的吗?
清泽讲着电话,转过头来,用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Louis刚才去的房间。
Louis了然于胸地点头,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迈着暗红色西装裤又回到了里间。
他步伐轻快地路过水吧,来到了摆满零食的长桌,眼神在蛋糕曲奇坚果红提上仔细巡逻。
找到了!
他胳膊一伸,把桌子尽头的一沓a4纸抓了过来,出去了。
Louis走回客厅,对着清泽扬了扬手里的流程表,脸上兴高采烈,仿佛举着件战利品。
Loch的眼神,他终于看懂一回了!
清泽盯着那几张被甩得噼啪作响的破纸,眸光一敛,嘴唇一抿,把头转了回去。
他对电话里的人说道:“唐董,咱们哪天跟Pierre聊一聊吧。”
Louis沉浸在摸透了老板心思的喜悦里,坐在梁姿身边,给她讲解此次会谈的流程。
流程表有中文、法语、英语、德语、意大利语各一张,Louis特意挑出中文版,递给了梁姿。
梁姿又扯出一个笑,“谢谢。”
活动流程表也拿这么多张,怎么就不能拿点吃的过来呢?
她往纸上搭了一眼,一水的企业家代表致辞讲话,在“中瑞青年企业家对话”这一栏里,她看见了清泽的名字。
最后一项是“鸡尾酒会”,很好。
Louis说道:“上面这些致辞你不需要翻译,主办方请了翻译,我们在台下坐着听就好。”
梁姿点头,“好的。”
清泽的电话声又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可以,我顺路,正好把你接上。”
“对,她俩昨天去的迪斯尼,今天也在。”
“姚若蕾跟她俩一起去的,晚上应该一起到。”
“嗯,我知道。”
“我说我知道。”
“好,今晚见。”
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梁姿依旧在低头看手里那张纸。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心里回味着,从清泽嘴里说出的那个名字。
和他的两个妹妹并列在一起的名字。
她知道的是,她不想抬头看他。
“Louis,你来。”清泽说道。
Louis被他叫走,两个人站在办公桌边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言语低沉,梁姿隐约听得到几个单词,都是和钟表制造相关的词。
当当当。
有人敲门。
Louis打开门,一个工作人员对他说着英语:“我是来告诉您,时间到了,我领您去宴会厅吧。”
“好的,谢谢。”
Louis把门完全拉开,站在门口,看看清泽,又看看梁姿。
“Loch,梁小姐,我们出发吗?”
被喊到的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清泽走到Louis身边,伸出左手,对梁姿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第一个出门。
目光却只在那张小脸上敷衍一点。
她说了声“谢谢”。
在清泽面前经过的那一刻,梁姿承认,她期待着在他身上闻到那抹雨中湖泊的香气,就像前几天,和很久之前的很多天。
可是他换香水了。
她嗅到了一股清新的夏日柑橘香,依然带着苦调,但温和了许多,再也不是她吸上一口就能提神醒脑满血复活的味道了。
她又顺着那只手臂看去,一枚银色戒指在他指间闪闪发光。
和他身上的香味一样陌生。
梁姿抬眸,看了眼清泽的眼睛。
出去了。
她现在只希望,清泽不要认出来,她穿的是哪条裙子。
入场之后,清泽作为讲话嘉宾坐在前排,梁姿和Louis作为闲杂人等坐在后排。
各位企业家在台上风趣幽默地演讲,梁姿和Louis在台下百无聊赖地交谈。
Louis握着清泽的手机,对梁姿问道:“你和Loch熟吗?”
梁姿反问:“你觉得呢?”
“不是很熟……?”Louis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不是想要冒犯你,但是他对熟人不是这样的。”
她点头,“确实不熟。”
三十岁的梁姿和三十一岁的清泽,确实不熟。
Louis:“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也是做翻译吗?”
经过刚才那一遭,梁姿不想再提这段过往,只简单答道:“在朋友的聚会上。”
“什么时候?”
“四五年之前。”
“这么久了?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吗?”
“没见过。”
“难怪。”
两人聊得正欢,听见台下涌起了小范围的欢呼。
梁姿往会场前方看去,原来是清泽要上场了,旁边还有一个外国女人,也是三十出头的模样,流程表上有写,她是一个瑞士快消品牌的中国区经理。
Louis一脸骄傲,“Loch超级受欢迎的,平时也是,不止女生,小孩和老人也很喜欢他。”
梁姿应道:“显而易见。”
Louis的脸却瞬间垮掉,“可是他在工作的时候很可怕,可怕就算了,他还总是在工作。”
很可怕的清泽伸出胳膊,莞尔一笑,让女士先上台。
和刚才一样。
二十分钟之后,主持人坐在旁边,提问道:“最后想问问二位,作为年轻一代的领导层,在工作中有没有遇到过年龄带来的一些困难呢?怎么解决的?”
清泽和经理互看了一眼,决定还是由经理先回答。
她笑了笑,用法语说道:“首先,当我们说到‘年轻一代的领导层’,这本身就是一种少数人的幸运了。”
她看了眼清泽,打趣道:“对吗,Loch?”
台下一片哄笑,梁姿也跟着笑了两声。
清泽坐在椅子上,无奈地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经理继续道:“所以,如果我再往下说困难的话,可能并不合适。其实年龄在我目前的办公室里没有造成太多的困难,我们是一个快消品牌,团队很年轻。虽然在和其他公司来往的时候会遇到比我年长的人,但是大家思维都很开阔,我只需要保持尊重就好。”
全场鼓起了掌。
“谢谢您的回答,”主持人望向清泽,“清先生呢?”
清泽用左手握住话筒,放在嘴下,银色戒环在黑色话筒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他缓缓开口道:“Anne说得很对,这确实是一种必须接受的幸运。她说的大部分都适用于我,但有一点不同,莫歇主要制作精密腕表,所以公司里有很多年龄比较大的朋友,不管是行业经验还是人生经验,都非常丰富。
“作为一个年轻人,我尊重他们,向他们学习这个行业的知识,寻求他们的帮助,可是,我也需要在必要的时候改变他们的想法。如果说我有困难的话,就是在最后一点上。”
主持人:“那您是怎么改变的呢?”
“用尽办法去证明,当然,有些想法只是想法,不能立即看到结果,”清泽浅浅笑着,“所以,结果会完成这个证明。”
梁姿毫不起眼地坐在人群中,有种错觉。
清泽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在看她。
这个感觉错就错在,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坐在这里,这也许只是年轻总裁表现运筹帷幄的一个策略,讲话的时候,目光要照顾到台下的每一个人。
全场再一次鼓起掌。
因为结果是,年纪轻轻的Loch Qing真的很会赚钱。
梁姿看着远处的清泽,也拍起了手。
他真的不一样了。
林晚樱说的没错,坐在她眼前的确实是一个成熟自信的三十一岁的男人,举止优雅,谈吐自如。
好像真的不会再抱着别人的脖子,用脑袋疯狂蹭下巴了。
不是那只可爱的一米八八的小比熊了。
台下的掌声渐渐停了,只有一个人还在突兀地大力拍手,引得全场围观。
“……可以了,”梁姿对身旁的Louis轻声说道,“可以停了。”
Louis在众目睽睽之下收起了双手,对她说着中文:“对不齐,窝拍得胎凯心了。”
梁姿:“哦。”
有这么个傻孩子跟在旁边,清泽应该也挺开心的。
鼓掌完毕,主持人说道:“我的问题就这么多,台下的观众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女生站起来,对经理提了个正经的问题:“您好,我想问您,工作太忙的话,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的关系呢?”
经理双眉一皱,又舒展开,“又是这个问题。我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幸运的是,我的丈夫在家办公比较多,所以一般都是他来照顾。但是不管怎样,我希望以后也可以对男性提出这个问题。”
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梁姿一边点头一边鼓掌。
清泽也一边点头一边鼓掌。
另一个女孩立刻站起来提问:“Loch,工作太忙的话,您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的关系呢?”
问题问完,笑声不断。
Louis对梁姿拽着中文:“醉翁纸一布在酒。”
梁姿:“哦。”
清泽答道:“不好意思,还没有家庭,所以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只听台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句:“Do you have a girlfriend ?”
另一个人大声补充道:“Or girlfriends ??”
哗——
会场哄堂大笑,梁姿也没忍住,她两眼弯弯,笑出了声。
清泽的脸上还是挂着无奈,视线在台下随意一扫,含笑的眼睛骤然凉了几分。
他拿起话筒微微笑道:“涉及个人生活的问题我就不回答了,对不起。”
第73章 无情
模棱两可的回答, 左手中指的戒指。
场下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哦——”
梁姿还是笑。
“梁小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Louis神色正经, “但是涉及Loch个人生活的问题我不能回答, 对不起。”
梁姿的眼神从台上收回来,“我没想问这个, 但是没关系。”
放在之前, 如果清泽有女朋友,他一定会明明白白地说有,如果他没有,他也一定会说没有。
现在这个说法, 她根本不想问。
所有演讲结束之后, 活动圆满完成,主持人邀请各位领导和嘉宾上台拍合照。政/府官员和领事站中间,其他企业老板和经理依次向两边站。
清泽最后一个上台,长腿迈了几步, 站到了最边上。
主持人在台下安排着棘手的合影站位工作, 对清泽说道:“清先生,您可以往中间再站一站。”
毕竟是莫歇的总部总经理, 他旁边那些都是分部的经理。
清泽一笑,伸出食指向下一指, 又换成“ok”的手势, 笔直的灰色裤管像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没动。
主持人不再坚持, 转而去安排其他人。
Louis偷偷对梁姿说道:“Loch每次拍照都站在边上,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梁姿随口应着:“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起来更难看。”
这是他有一次亲口跟她说的, 虽然是在开玩笑。
“不是,”Louis义正言辞地说道,“因为Loch说自己年纪小资历浅,而且站在边上可以少走几步。”
梁姿很想告诉他,后面这个理由并没有比她说的这个更靠谱。
“哎呀,有来电。”
Louis握着清泽的手机,疾步走到了清泽面前。
梁姿不得不跟在后面。
连块香喷喷的小点心都来不及拿。
他把手机递给清泽,气喘吁吁地汇报:“Loch,若蕾的电话。”
梁姿在旁边站着,目光集中在餐桌那一溜盘子上,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清泽接过手机,对Louis说道:“我出去接一下,十五分钟以后回来。”
他说了声“喂”,走出了会场。
梁姿端着盘子夹了几块小蛋糕,一边吃一边听Louis滔滔不绝地说话:
“我今年二十四岁,是日内瓦人,去年开始给Loch做助理。这是我第三次来中国了,第一次是九岁,跟我爷爷来的,第二次是二十岁,在北京上过一个学期的课。我去过很多的城市——”
“你好,”一个外国男人走了过来,问Louis,“你是Loch的助理,对吗?我想跟他聊几句,但是没找到他。”
Louis点头,“我是,您是米歇尔先生吧,Loch在外面打电话,马上就回来,一会儿我转告他。”
另一个女人插了句话,对男人说道:“你说的是Loch吗?他就在门外的走廊,你可以去那里找他。”
男人思考片刻,“我还是等他打完电话吧。”
女人摇头,“我刚刚遇到他的时候,他没有在打电话,在走廊里站着呢,什么也没做,可能是在等人吧。”
男女前后离去,Louis站在原地,听得云里雾里。
Loch为什么要站着?不是在和若蕾打电话吗?等什么人?
梁姿拾起叉子,继续吃蛋糕。
十五分钟之后,清泽准时回到了宴会厅,手上端了杯香槟,跟认识的朋友一路寒暄,遇到熟识的同行还会多聊一会儿。
梁姿吃饱喝足,站在Louis旁边,神采奕奕地给他翻译清泽和其他中国老板说的话。
中间也有熟人向清泽问起梁姿,表情十分好奇,“Loch,这位小姐是你的新助理吗?之前好像没见过。”
清泽没有看她,也完全没有介绍的意思,只回答:“是Louis找的翻译,他中文不太好。”
还是Louis自己说道:“这是梁姿梁小姐,是我临时请来的翻译,她其实是个老师。”
梁姿点头一笑。
她真的快待不下去了。
好在已经六点多了,酒会渐渐有散场的意思,人越来越少了。
清泽把第四只空香槟杯递给服务生,看了眼手表。
他对Louis说道:“我去趟卫生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Louis一听,“我也想去。”
“等我回来你再去,”清泽瞥了下十米开外的三五人群,是另一家瑞士腕表品牌的负责人,“你去听听他家和供应商聊得怎么样,你是助理,不明显。”
Louis一头雾水,Loch怎么还让他干起偷听的行当了呢。
他老实应下:“好。”
清泽离开了。
梁姿望着他清冷又倨傲的背影,也想走了。
准确地说,她今天就不该来,更不该穿着这条可笑的裙子来。
一整个下午,将近四个小时,除了那句“好久不见”,清泽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
她也能接受,因为她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他甚至没有用正眼瞧过她一次。
梁姿不想去和别人比,可是在他身边站着的时候,她不断回想起他和Olivia见面的那一次。
那一次,他至少还给了Olivia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
而不是把她晾在旁边,跟他妈打一个无关紧要的电话。
而不是连别人问起来她的时候都不愿意说一句话。
就算她在那段恋爱里一点真心也没给他,他也不该这么对她。
Olivia说,总有一天,清泽也会这么对她。
不,差多了。
梁姿想,清泽的信号从一开始就很明显了,他根本就不想让她来。
他上个礼拜喷的还是原来的香水,今天却换成了别的,这两天的不同之处,大概只是多了个她。
全上海会说法语的人这么多,结果找来一个前女友,他的确应该避嫌,不让女朋友误会,也不让前女友误会。
然而,也许就是因为她是前女友,他碍着从前的情分,才不好拒绝她。
没关系,她自己会走的。
她自认是个很好的前女友,不会去打听他和他女朋友的现况,不会去联系他,以后也不会再见他,更不会跑到他女朋友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让她难过一礼拜。
因为她和他们根本就见不到。
两个世界的人,要碰到面,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梁姿问Louis:“是不是结束了?”
Louis看了一圈会场,“差不多,很多中国公司的人都离开了。”
“那我也可以走吗?”梁姿解释道,“今天是我的毕业典礼,巴黎时间13点开始,在线上举行,再晚一点我可能会来不及。”
Louis非常好奇,“是你研究生的毕业典礼吗?去年毕业?”
“不是,博士,我2019年毕业,典礼本来应该在去年夏天举办,但是很不幸,取消了,一直延期到现在,最后变成了线上。”
“噢,太遗憾了,但还是恭喜你!”Louis笑道,“那你走吧,在场的只有瑞士的公司了,我应该能应付。”
梁姿鼓励他:“好的,加油。”
“谢谢,也谢谢你的翻译,帮了我很大的忙,你的法语真的很棒!裙子也很漂亮!”
梁姿道谢又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店。
清泽从卫生间走回宴会厅,一路上都在想,怎么让梁姿跟他说第一句话。
她要是不说的话,看在她这条裙子的份上,他跟她说也可以。
反正他已经提前想好了。
为了琢磨这几句话,他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
可是他只看到Louis一个人站在长桌边假惺惺地喝可乐,竖着耳朵听身后的两个人交谈。
身旁空空如也。
清泽站在门口,在偌大的会场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两遍。
没找到人。
他大步走到Louis身边,“她在哪里?”
还没等Louis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清泽又问:“她去卫生间了吗?”
Louis豁然醒悟,“你是在说梁小姐吗?她说她要参加毕业典礼,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就让她先走了。”
清泽眼神一滞,“什么毕业典礼?”
Louis:“就是她的毕业典礼,她说因为covid推迟到了今年,只能线上举行。Loch,你知道吗?梁小姐和你一样,也是博士,好厉害。而且我还夸她裙子好看,那条裙子一看就很贵。”
清泽搭了他一眼,仿佛在心里计算着什么,没说话。
Louis以为清泽是在担心他,于是说道:“Loch,你别担心,我不是没她不行——”
清泽走了。
步履如飞地走了。
他一直走到酒店门口,在昏暗的薄暮和明亮的大堂里来回张望。
还是没人。
他很清楚这件事,但还是在心里说了一遍:
她不接他下班了。
他好像惹她生气了。
他是想让惹她生气的,但是,好像有点太过了。
Louis随后才追了出来,拎着西装外套,站在清泽身边直喘气。
“Loch,你为什么,走这么快,你和梁小姐,有话要说吗?”
清泽的视线锁着Louis,一向平和的眼眸里多了几分不悦。
“下班了,走吧。”他淡声说道。
Louis的小心肝开始打颤。
他决定了,晚上回去要先给爷爷打个电话,再给Gabriel打个电话。
梁姿回到家,先打开了电脑。
不认识的校长和教授轮番致辞,内容空洞而冗长。
她把电脑当背景音放着,审视起自己的房间。
这个家里没有太多清泽的痕迹,收拾起来应该不需要太长时间。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她下意识地把这个房子当作巴黎的房子来住。
不是不行,但必须是她认识清泽之前的那间房子。
梁姿站了起来。
床单和被罩上染了香味,她换上了新的床品,把旧的扔进洗衣机。但是治标不治本,香气经年累月早就渗进了更深处。
她拿起手机,在网上下单了新的被芯和枕芯。
点开微信,删除了联系人清泽。
摘下墙上的油画,放进了床下的抽屉。
不能扔的都掖好了,剩下的都是可以扔的了。
梁姿撕下了一个黑色垃圾袋。
她抓起床头柜上的香水瓶,扔了进去。
她打开衣柜,从最里面抻出一件又一件衣物,白t,米色短裤,浴巾,蓝色衬衫,灰色领带,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它们跟着她,掩人耳目地从巴黎飞到青岛,自欺欺人地从青岛来到上海。
呲啦。
尽数丢进了垃圾袋。
最后,和清泽有关的东西,只剩下冰箱上那只孤零零的蓝色小鲸鱼了。
将近三年过去了,它的好朋友也许早就不在了,它被一只手丢进了某个垃圾桶,再被一辆吊车倒进了某个垃圾场,最后烧成了一缕烟,一撮灰。
再也没有了。
梁姿站在冰箱前,对着蓝蓝看了三秒钟。
手指一抓,一松,鲸鱼进了塑料袋。
她把黑色袋子系紧,放在了门口。
如果说,今天之前,这些东西提醒着她,她和清泽度过了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那么今天之后,它们只会告诉她,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梦,滑稽又难堪。
梁姿忙完一通,毫无仪式感的毕业典礼也结束了。
她站在花洒下,洗去了一天的粘腻和不堪,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床上,鼻息间只剩下洗衣液的香味。
她倏地想起来,清泽送的五块手表,还在柜子角落里堆着。
她要把它们卖掉,变成小富婆,买自己的房子,想干什么干什么。
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梁姿捞起手机,再一次打开了系主任的微信聊天框,陌生名片之上是主任发来的名字:谢绍。
作者有话说:
骄傲的小狗扭着脑袋,扬起下巴,越说下巴扬得越高,“你看见了吗,我超级受欢迎,你要是喜欢我,要赶紧把我抱回家。”
说完,半天没听见动静。
小狗转过头,眨巴眨巴黑色眼睛,左看,右看——
“人呢??”
第74章 真假
没听说过。
梁姿打开学校数学系的官网, 搜索谢绍的简历。
求学经历金光闪闪,从第一行开始她就看得头疼。
梁姿的脑袋在枕头上来回蹭了半天,顶着鸟窝给王雨薇发了条消息:【王女士, 在上班吗?不忙的话视个频?】
王雨薇秒回:【周六上什么班, 来】
梁姿跟她招了招手, “还有几天?”
王雨薇双手合十,语气虔诚, “六天。”
“酒店怎么样?”
“还挺好的, 虽然不如咱家房子大,但是一天三顿饭准时准点,省心。”
“任平安呢?”
“隔壁呢,失业男性一个人在酒店里待半个月, 不是吃就是睡, ”王雨薇忧心忡忡,“梁老师,我好害怕我在婚礼上跟一只猪结婚啊。”
梁姿哈哈笑出声来,“他不是跳槽了吗?怎么又失业了?”
“他是跳槽了, 但是他们量化有半年的竞业协议, 现在才过两个月,”王雨薇严肃起来, “诶,我正好问你个事。”
她在画面里沉默了两秒, 开口道:“就是婚礼嘉宾的事, 清泽现在也在上海,你知道吧??”
梁姿面无表情地点头。
“所以, 任平安问我要不要邀请他来参加婚礼, 首先, 他大老板,邀请了也不一定会来,其次,我是想问问你,你要是觉得别扭,我就不让任平安叫他了。”
梁姿目前确实不愿意看见清泽,但是,“他要是能来,你们还能有个大红包,我无所谓。”
婚礼不是翻译,她不用一直站在他身边,绕道走还是可以的。
“可是,”王雨薇欲言又止,艰难出声,“我前几个月在巴黎碰到过他一次,他好像,谈恋爱了,女生戴着口罩,我只看见了眼睛,感觉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和清泽有点,亲密。”
梁姿想起了那对明媚又率真的杏眼。
“挺好的。”她说道。
王雨薇一愣,“梁老师,陈鸥说得没错,你的心态是真好,好得吓人的那种。”
不,一点都不好。
梁姿倚着床头柜坐了起来,和盘托出:“我今天去给清泽的助理做翻译了,见到他了。”
“卧槽,”王雨薇脱口而出,“他助理这么大面子,让我们梁老师给他当翻译?是不是林晚樱让你去的?”
……给钱就可以。
梁姿笑着叹气,“王女士,这是重点吗??”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慢慢说道:“我在清泽身边站了一下午,他没看我,也没跟我说话,好像很不想搭理我,然后,我就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她垂下了眼睫,目光移开了屏幕,“雨薇,我发现,我好像一直都没走出来,不然我今天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之前看着人模人样的,什么玩意,婚礼他还是别来了,”王雨薇看着她,“你是不是想问我,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走出来?”
梁姿:“嗯。”
王雨薇有条有理地讲道:“梁姿,可能你并不能减少清泽在你心里的绝对分量,但是你可以降低他在你心里的百分比。用工作来填充自己,也行,可是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对症下药,男人造成的问题,你可以用另一个男的解决。”
她音量骤减,似乎不想让隔壁的失业男性听见,“一个要是不管用,咱们可以找三个。”
梁姿又笑了,赞同地点头,发尾一甩一甩,“王女士说得对。”
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是这样的,”她跟王雨薇讲起这通电话的第二个来意,“我们系主任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生,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刚去网上查了一下,他好像是清泽的本科同学,数学系的。”
“所以你不知道该不该见面,因为这层关系比较尴尬?”
“一部分,人家相亲应该是真的想结婚,我觉得没必要让他浪费时间。”
“这男的叫什么?我先探探任平安的口风。”
“叫谢绍。”
“好熟啊,我记得这人会来参加婚礼。”
梁姿平躺在床上发呆,没一会儿就收到了王雨薇发来的消息轰炸:
【谢绍确实是他们的同学】
【他说他和清泽的关系还可以,不过很少见面】
【我想起来我见过他一次?在郑述的婚礼上,巨高一男的】
【哈哈哈哈哈他刚才嘱咐了我三遍,千万不要把谢绍介绍给你】
梁姿握着手机左思右想,心一横,发送了添加好友的请求:【你好,我是梁姿】
很快就通过了。
对面的人写道:
【你好,我是谢绍,在数学系。】
【这么问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直接约个时间见一面,交流更方便一些。】
正合梁姿的意。
她也更喜欢面对面交谈,省时又高效。
见面时间定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在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因为谢绍说他也住在这边。
梁姿走在路上,伴着盛夏的潮气和蝉鸣,仿佛回到了自己的二十三四岁。
那个时候,她会消遣似地约一个陌生男孩出来喝咖啡聊天,在见面的那一刻就大失所望,然后煎熬地度过三四个小时,分别之后删除联系方式,再也不见。
没过多久,再聊一个,重复流程。
真浪费时间。
她低头看手机地图,屏幕上方出现了一条煞风景的新消息:【Louis : 梁小姐,下个周六我陪Loch去一个家宴,中午到傍晚,你有空翻译吗?】
就算我有空,你的老板也不希望我有空。
她把消息滑了上去。
梁姿走到咖啡馆的时候刚好三点,她不慌不忙地推开了玻璃门,迎接她的是沁人心脾的冷气。
还没等她找到目标,窗边的一个男人对她抬手晃了晃,穿着白色T恤,脸上戴着一副眼镜,笑容亲切而和煦。
梁姿看着他,心头涌出一种很不应该的感觉,心里满满当当,又空空落落。
很像。
不是容貌上的相似,是感受上的相似。
她坐在了男人对面,轻声笑道:“你好,你到得好早。”
“我离这里走路五分钟,”谢绍也露出一个微笑,“你先看看菜单。”
“好。”
梁姿随便点了杯拿铁。
谢绍看着她,“你的情况我已经听夏老师说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
站了起来。
梁姿随着他的动作抬头,像是在见证一座高楼平地起。
她平常走在上海的马路上,超过一米七的男的都不多见,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这么高。
谢绍仿佛在解答她的疑惑:“我叫谢绍,身高一米九零。”
又坐了下来,“今年三十一岁,前几天刚过完生日,现在在数学系做非升即走的助理教授。”
梁姿笑了一声。
合着他站起来只是要给她展示一下身高。
这人,挺逗。
谢绍停顿了一下,认真说道:“为了不浪费你的时间,我想提前跟你说清楚一件事。这个相亲是我爸妈给我安排的,我觉得你很好,所以想跟你见一面。但是,我这个人没有结婚的打算,如果你想结婚的话,我可能不符合你的期待。”
梁姿有点懵了。
她的台词还来得及说,就被别人抢先了。
可是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如果她说她也一样,那是不是在说,她愿意在恋爱的前提下跟他有所往来?
梁姿问他:“是指在一起生活不结婚吗?”
谢绍点点头,“可以这样。”
“也不生孩子?”
“嗯,不打算生。”
梁姿真诚地提问,“这件事要怎么保证呢?”
谢绍没预料到对面的女人会问到这一步,他嘴角一弯,笑得有点腼腆,“我可以做手术。”
他用双手在空中打了个结。
梁姿听完,点了点头。
她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热拿铁,心里反复思量。
“谢绍,”她把杯子放回木桌上,颇为正式地叫他,“我也不打算结婚,我们先当个朋友聊聊,你觉得可以吗?”
谢绍眼中划过意外之色,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假的?”
梁姿笑了出来。
这些学数学的,耳朵里全是命题,好像很喜欢问真的还是假的。
她点头,“真的。”
谢绍嘴角一扬,笑了,“你可以叫我‘谢绍’,学校的同事叫我‘谢老师’,你怎么叫都可以。”
梁姿说道:“朋友和同事都叫我‘梁老师’。”
他伸出一只手,“好的,梁老师。”
梁姿握住了他的手,手掌宽大而干燥,“谢老师。”
凌晨三点四十,房间安静漆黑。
梁姿从睡梦中醒来,晕晕乎乎地去了趟卫生间,回来之后她看了眼手机,发现屏幕上有一条语音消息,是Louis十分钟之前给她发来的。
她皱着眉头点开了语音,听筒里传来Louis口齿不清的中文:“两消接,事三点到事七点,两千元,刻以吗?”
神经病吗这不是。
梁姿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扣,睡着了。
周一上午九点半,Louis拿着手机走到了清泽的办公室门口,哈欠连天。
这间办公室之前是个会议室,和莫歇的中国区总部在同一层,半个月前才收拾好,特意给清泽准备的。
Louis站在门前,心情复杂。
他做了件错事,他把梁小姐放走了。
他昨天才知道,原来梁小姐就是Loch很喜欢的那个前女友,连他爷爷都知道这件事。
Gabriel还告诉他,Loch这次来中国,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要把梁小姐追回来,他准备了很多。
Gabriel是这么对他说的:“我唯一的建议就是,如果你以后再看到这个人,姓梁名姿,在上海,在巴黎,在马拉喀什,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不管在哪,只要你看到她,就别让她离开,想尽办法把她留下,留到Loch出现为止。他和她分开了一次,一直难过到现在。”
他回道:“嗯一个女人想走的时候,她就走了,我们是留不住的。”
Gabriel:“他知道,所以他让她走了。”
“这些都是Loch跟你说的吗?”
“当然不是,Loch这个人,你知道的,是他提的分手,他就算再难过,也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但是,这看得出来。”
这看得出来。
Louis摇了摇头,他完全没看出来。
他回想起Loch周六那天在梁小姐面前的种种表现,更不理解了。
“准备了很多”“难过到现在”。
就这?
他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深吸一口气,进去了。
清泽正坐在办公桌前敲电脑,他听见响声,视线不声不响地看着Louis。
Louis咽了下嗓子,开口道:“Loch,梁小姐刚才发了消息,说她周六没时间,不能来做翻译。”
清泽点了点头,目光落回屏幕上,一句话也没说。
Louis问:“那有没有其他的翻译人选啊?”
清泽抬眸盯着他,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火气,用中文沉声问道:“你学中文多久了?”
Louis回答:“斯年了。”
“学四年了还需要翻译。”
Louis惨兮兮地说道:“银未重文胎难了……”
“而且,”他用法语絮絮叨叨地说,“我要是中文说得好,你就没办法请梁小姐来了。”
清泽点点头,“我还得谢谢你是吧?”
“卜用歇,卜客七。”
Louis又换成了法语,声音更小了,“能够确定的是,梁小姐不来,肯定不是因为我。”
他虽然是助理,但是休想让他承担莫须有的罪名。
清泽觉得一股气直冲到了天灵盖,眼前仿佛黑了一秒。
他静默了半晌,低声问道:“我那天,是不是真的很过分?”
Louis:“Loch,你想听真话吗?”
清泽点头。
Louis:“我一开始以为你们很不熟,感觉你那天的行为还算合理。后来知道你不仅是梁小姐的前男友,还想要挽回她,就觉得——”
“你是不是脑子瓦特啦?”
他流利地说着刚学会的一句上海话。
清泽刚压下去的火又蹭地冒了上来。
“Robert先生,”他冷冷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中国吗?”
“银未我会硕重文?”
“不是。”
Louis难为情地笑了,“因为我爷爷吗?”
“不是,Pierre根本懒得管你。”
不然也不会把他丢给他。
Louis更害羞了,“因为你觉得我工作还是很出色的?”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清泽冷哼,“因为Gabriel来不了。”
Louis受伤地“嗷”了一声,越挫越勇,“Gabriel来不了,有解决办法,梁小姐来不了,没有解决办法!”
说完,跑了。
清泽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想解决办法。
他稍稍平复好心情,找出任平安的微信,字斟句酌地写道:【Adrian,听郑述说你的婚礼在八月底,我正好在上海,可以去参加】
作者有话说:
梁姿:就硬蹭
——
明天停一天,后天更~大家这个礼拜的生日祝福我也看到了,谢谢你们!!都是小天使!!
——
第75章 攀比
七月下旬, 滴滴答答的梅雨季终于结束了,上海连着一个多礼拜都是多云天气,阳光时隐时现。
这天上午, 梁姿打开风扇, 端着泡好的乌龙茶坐在了桌前。
她戴上眼镜, 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厚重如山的《追忆似水年华》。
还生日策划呢, 梁姿破罐破摔地想, 干脆建个房间,每个人打开摄像头,准备一个玛德琳,沾着茶水吃完就得了。
她读得头昏脑胀, 看起了手机, 恢复自由身的王雨薇在三人微信群里发了消息:【今天晚上七点餐厅见啊!】
林晚樱早就回复了:【ok,我今天应该可以准时下班】
她也回:【好】
王雨薇还单独给梁姿发了一条:【下午三点跟我去试纱啊!我爸妈还有任平安也会在,提前告诉你一下】
她写道:【好】
婚纱店在一栋比较偏僻的小洋楼里,梁姿坐在沙发上, 跟王雨薇的妈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任平安和王雨薇的爸爸分坐一边,各自盯着紧闭的试衣间沉默不语。
王母问道:“梁姿, 我听雨薇说,你不打算结婚的呀?”
“对。”
“也蛮好的, 你在这么好的大学当老师, 养活自己肯定是够了,没课的时候还能和小姐妹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 唉, 阿姨就喜欢这样的生活。”
梁姿开着玩笑:“等您退休了, 我陪您喝咖啡。”
王母一乐,“好的呀,雨薇也不怎么在国内,我看你比她强,我总希望她也可以读个博士,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读了,说是上这么多年学,上够了——”
王母说到一半,没了声音。
梁姿听见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窗帘环慢慢滑过长杆的声音。
她转过眼去。
容貌姣好的女人站在宽阔的试衣间里,一袭抹胸缎面白裙在木地板上圈出一个圆,栗色的波浪卷发后面别了一顶白色头纱。
“我们漂亮的新娘换好婚纱了哦。”试纱顾问站在一旁柔声说道。
王雨薇面带微笑,看向面前的四个人,“怎么样?”
父母眼泪盈眶,任平安两眼发直。
只有梁姿眉间盛着欣慰的笑意,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对王雨薇频频点头,“好看,很好看。”
剩下的三个人闻声回过神来。
任平安:“宝宝,你真美。”
王父:“我觉得不错。”
王母站了起来,“我看看后面。”
王雨薇给婚纱店交了一千块钱,本来可以试三件,但她只试了两件。
她小声问梁姿:“还剩下一件的额度,你要不要试一试?”
梁姿摇头,“一,小姐姐可能不允许咱们拼单操作。二,懒得试。”
王雨薇点头,神色疲惫,“她家的婚纱都太紧了,我一直吸腹,真、的、好、累,我就订第一件了。”
王雨薇从法国带了一条简洁款的婚纱回来,这次只想租一条在举行结婚仪式的时候穿,可是顾问小姐姐说不行。
她还是温温柔柔的,“您看上的这一款纱我们只接受定制,不能租。而且,照您的婚期来看,上海大部分婚纱店的纱都是没有档期的。”
王雨薇累了,任平安不想在女式婚纱店里久留,父母表示随便。
俩人一合计,那就买吧。
等待付款的时候,任平安还是疑惑不解,偷偷问王雨薇:“梁老师刚才看你穿婚纱的时候那么开心,你说,她是不是在内心深处还是想结婚的啊?”
王雨薇看着他,“我真的想把你的脑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是不是除了数学和算法以外什么都没有,你是机器人吗?”
“……我是真不懂。”
王雨薇没好气地给他类比,“梁姿博士毕业的时候我高兴吗?我高兴坏了,那让我去读个博,我读吗?我打死也不读。任平安,她不结婚这事你都琢磨几年了?有这么难接受吗?”
任平安嘟囔:“跟别人不结婚,我能理解。跟清泽也不结婚,我真不能理解。”
“你不理解是吧?那你去跟他结。”
“……咱确实没这个条件,”任平安顿了顿,“我跟你说一件比较紧急的事,咱们晚上吃饭,郑述刚才告诉我,他又叫了两个人。”
“有清泽?”
“对。”
“想一起吃?”
“我也不知道……?”
“做梦呢,你和郑述都滚吧,晚上分开吃,”王雨薇打了一下他的胳膊,“付款 !”
婚纱店门口,任平安对梁姿说道:“今天郑述说他临时有事,不来吃饭了,我也不去了,你们好好吃。”
三个女人吃完一顿畅所欲言的晚饭,去超市扫荡了一圈,勾肩搭背地回到了梁姿的小家。
客厅茶几上摆好了刚买回来的西瓜和葡萄,一大袋泄了气的薯片,两听啤酒,一杯热茶。
王雨薇和林晚樱两位客人换上睡衣坐在沙发上,梁姿拿着靠垫坐在地上,一起碰了个杯。
王雨薇灌了口啤酒,往沙发靠背上一瘫,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哎呦喂,真的比上大学的时候爽多了。”
梁姿捏了颗葡萄,“我也觉得。”
林晚樱也跟着一瘫,“各有千秋吧。”
王雨薇打量着这间温馨的小房子,感叹道:“啧,梁老师,还得是你这里,虽然还是那么小,但还是那么舒服。”
梁姿笑了一声,“那这几个月你常来。”
林晚樱问王雨薇:“几个月?你这次可以在国内待这么久吗?”
王雨薇:“可以,我年假一共四十天嘛,今年还一天没歇呢,我打算八月份先休息一个月忙婚礼,再工作一个月,再休息一个月。后面再看,反正有个电脑就能上班。”
林晚樱捧着茶杯娇滴滴地哀嚎:“四十天年假,我只有十五天。”
“不会是一天也不能歇的那种年假吧?”梁姿问。
“我们公司倒没有,莫歇算是国内奢侈品公司里待遇很好的了,年假还是可以保证的。”
王雨薇顺水推舟,“那你们内买的时候打几折?”
林晚樱无奈地回答:“分产品,但莫歇的某些表吧,就算打一折我也买不起。”
王雨薇思忖了一会儿,眼睛看着梁姿,嘴上却对林晚樱说道:“我婚礼那天,你们ceo也会来。”
目光愧疚,仿佛在承认错误。
梁姿平静地点了点头,林晚樱却还没对上人,“哪个ceo?”
“清泽,”王雨薇答道,“他是任平安的同学,他主动问来着,也不能不让他来。我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让你做个心理准备。”
林晚樱:“…… ?关系混好了,能让他给我升职加薪吗?”
王雨薇往她肩膀上一拍,“这谁知道,你跟他说几句法语,他没准觉得你说得好,直接给你调瑞士上班去呢。”
“所以你见过他了吗?我真的觉得他超级帅,有涵养的那种帅,但是”,林晚樱指着梁姿,“这个女人给他做了一天的翻译,只给了我一句评价,‘就那样吧’??哪样啊??”
梁姿无辜地眨了眨眼,“审美多样性不行吗?”
林晚樱一扬下巴,“行啊,你把你那个前男友的照片找出来,我先看看你的审美是什么取向。”
“……”
梁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望着林晚樱,罕见地被怼住了。
林晚樱“哼”了一声,“我就说吧,两年了,一张拿得出手的照片都没有,我估计就是那种理工直男,戴眼镜,胖胖的,话不多,一件格子衬衣和一件卫衣走天下,于是从此被你钉在了不值一提的前任耻辱柱上。梁姿,我说得对不对吧?”
梁姿点头,衷心地说道:“对,完全对。”
王雨薇快笑疯了。
她转移着话题,问林晚樱:“你是也不打算结婚了吗?”
林晚樱长叹一声,面露愁容,“我打算结呀,但是找不着人呀。”
王雨薇:“同事没有合适的?”
林晚樱:“我们公司那边不是奢侈品公司就是化妆品公司,男的,也有,直的,没有。”
“让你爸妈给你介绍相亲。”
“他们也想给我介绍一个门当户对的,可是,家里在黄浦有两套一百平的房子,且学历是研究生,且三十岁左右,且单身未婚,这种男的在上海确实不太多。”
趁着她俩在聊天,梁姿打开了手机。
谢绍在一个小时之前给她发来了微信,问她几号回青岛,她还没来得及回复他。
她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发送了过去。
清泽结束工作,紧赶慢赶地来到了餐厅。
他穿着清爽的T恤短裤,站在门前理了理额前的黑色碎发。
整理完毕,他轻轻拉开了包间的木门,眼含期待地向里面看去——
三个男人也在齐齐看向他。
任平安:“Loch,有点忙啊。”
郑述:“清老板可终于来了。”
谢绍:“这个门有点低,你弯着腰进。”
清泽眼里的光瞬间灭了大半。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他笑了一声,坐在郑述旁边,“不好意思,刚刚和日内瓦那边开了个会,晚了十五分钟,今天老板请客。”
他瞧了一眼桌上的三位男性,低声问郑述:“你不是说有任平安他女朋友的朋友们吗?”
郑述看着任平安,“你问他,为什么今天只有咱们几个。”
任平安开始胡说八道:“我女朋友她家里临时有亲戚请她吃饭,她不在,她那几个朋友我也不熟,所以就没叫上。”
清泽“哦”了一声。
郑述对他揶揄道:“清老板,你不会还指望着来这个场合找女朋友吧?”
清泽没说话。
有苦说不出。
郑述又问:“所以现在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清泽回答:“没有。”
“那以前是不是也没有?”
“以前有。”
“算了吧,从头到尾都没见过人影,什么女朋友,一次都带不出来。”
清泽盯着任平安。
任平安乖乖作证:“以前他真有女朋友。”
三个人正在为“清泽前女友是否存在”这个问题争吵,只听一旁的谢绍轻轻笑了一声。
郑述把目光投向对面的谢绍身上,语气狐疑,“谢老师,不对劲啊。”
谢绍收起手机,“对不起,在跟一个朋友说话。”
任平安也好奇了,“男的女的?”
“女的。”
“哎呦,”郑述起着哄,“谢老师都有女朋友了?”
谢绍摇头,“没有,只是朋友,还在聊天。”
清泽笑容温和,似乎很为谢绍开心,“是做数学的女孩?”
“不是,”谢绍摆了摆手,不愿多说,“真的只是在聊天,等回来有了进展,我再跟你们细说。”
郑述:“正好大家现在都在上海,可以叫出来一起玩,别跟清泽一样,天天在那儿说前女友美得像仙女,结果一张照片都拿不出来。”
清泽来脾气了,“你说想看我就给你看?”
“我不看,这么好看的前女友,你自己欣赏吧,”郑述又强调了一遍,“前女友。”
清泽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把杯子重重一放。
郑述置若罔闻,火上浇油:“你就算把黄浦江喝了,那也是前女友。”
谢绍又低下了头,手机聊天框里是梁姿刚刚发来的消息:【可以来玩,我请你喝啤酒,你这个身高在我们这里正合适,不高不矮吧】
谢绍回复道:【在和朋友吃饭,先不聊了,我回家再量量身高】
清泽调侃着他:“谢绍,行不行了,还没谈呢,你这手就粘手机上了。”
虽然他以前也这样。
谢绍又笑了一声,干脆承认:“她特别有意思,说话很好玩。”
不知道为什么,清泽不合时宜地起了攀比之心。
他想,再有意思的女孩,也不会比梁姿更有意思。
第76章 朋友
晚饭结束, 清泽和其他三人告别,打算开车回家。车刚上路,他就接到了清成阡的电话。
那头背景音嘈杂, “哥哥, 你在忙吗?妈说你去跟朋友吃饭去了?”
“不忙, 刚吃完。”
“那你能不能来接我一趟,我在酒吧, ”清成阡犹豫了一下, “姚若蕾喝多了,我一个人抬不回去。”
清泽慢慢踩下刹车等红灯,提议道:“我让Louis去接你们,你把地址给我吧。”
清成阡轻嗤一声, “能不能别拒绝这么快?也没个女朋友, 拒绝给谁看呢。”
清泽的眸子被路灯映得晶亮,他扭头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副驾驶,淡淡说道:“马上就有。”
“真的?你和梁姿姐姐这么快就谈好了?”
“……还没有。”
还没谈上。
还没见到人。
“……那你快点过来接我!地址我发你。”
清泽还是那句,“我让Louis去接你们。”
挂了。
他开了十几分钟的车, 回到了家。
这座独栋小别墅是清泽父母十几年前买的, 闹中取静,房前有个小花园。清泽一个人住在三楼, 还算方便,也就没另找房子搬出去住。
他一进门, 坐在院子里聊天的爸妈对着门口问道:“清泽回来了?”
清泽走到跟前, 拉开椅子一坐,笑着问道:“你俩喂蚊子呢?”
清父说道:“有驱蚊液呢, 不怕。”
唐今云女士没应声, 她借着屋里的灯光打量了一下自己儿子, 模样笑吟吟的,心情还不错。
“今天见着梁姿了?”她小声问。
清泽的笑意登时去了几分。
他摇头,“没见着,只有几个大学同学。”
唐女士又问:“从那次活动以后,还没见到过她?”
清泽接着摇头。
“唉,”唐女士语重心长地说道,“清泽,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你们两个人现在这个情况,要是想和好,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你站在梁姿的角度考虑考虑,她会低这个头吗?”
清泽神色认真,“我没想着让她低头。”
唐女士言语轻柔,“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你们两个人的事,我和你爸不管了。我就跟你说一句话,如果你就是认定她这个人了,那你走了九十九步,再多走一步也没什么。”
清泽垂着眼眸,“哦。”
“哦什么哦,”清父在一旁开口,“花这么多钱,你总得把人给我和你妈领回家看看吧??”
清泽:“哦。”
唐女士看笑了,“行了,我跟你爸说了,我俩暂时是派不上用场了,后天我俩出去旅游,你随便吧。”
清父:“现在是七月份,我俩不会明年也派不上用场吧?”
清泽抬起头,对着爸妈不服气地眨巴眨巴眼睛,起身进屋了。
他洗完澡,平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唐女士那句话。
再多走一步也没什么。
他妈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因为现在的情况是,他要是不迈一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人。
清泽拿起手机,找到梁姿的微信,点开了对话框。
他们的聊天记录停在了2018年12月15日。
他的最后一句是:【到了,下楼吧】
她说:【来啦】
清泽在对话栏里写了改,改了删,删了写,十五分钟之后,他终于把消息编辑好了:【梁老师,最近有空吗?我们见面聊聊天,好不好?】
如果她说没空,他就诚恳地、可怜兮兮地、长篇大论地再问一遍。
如果她说有空,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长指一点,按了发送——!
一个红色惊叹号。
【梁姿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她朋友。】
清泽一个人躺在深夜的床上,被这个刺眼的惊叹号敲懵了,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怎么不是她朋友了???
反正没人搭理,他干脆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宝贝,你不能这样】
【怎么可以删我微信,太过分了】
【我生气了!】
【看我回来跟你算账】
清泽打完一堆字,心里还是闷得要命,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六月份的时候,他尝试过给梁姿转账,那时候他还是她的好友。
怎么现在就不是了呢?
清泽随意地转着手机。
其实他还有一个办法,他有梁姿的手机号码。
是他上次从Louis的手机上偷看来的。
但是直接给她发短信太冒犯了,他不想这样。
还是等到八月份吧,任平安的婚礼,他总能见到她的。
清泽开灯下床,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个文件夹,“05082019”。
文件夹里有上千张照片,大多数都是他和梁姿出去玩的时候拍的食物风景,也有一些合照和单人照,从波尔图开始,到上海结束,其中法罗群岛的照片最多,因为他们在那里待得时间最长。
在巴黎的时候,他俩反倒不太喜欢拍照记录,有关日常生活的照片很少。
除了照片,文件夹里还有五六个视频,都是两个人平时瞎拍的。
清泽点开了一段,是他很喜欢看的一段。
屏幕里的梁姿穿着黑色吊带裙,外面搭了一件白色开衫,坐在餐桌前一丝不苟地看论文。
五六秒之后,她突然转过脑袋,看向镜头,双眉轻皱,“你拍我干什么?”
清泽听见自己说道:“好看呗。”
梁姿微微鼓起嘴巴,语气嫌弃,“影响我学习了。”
“梁老师,快十二点了,可以不学习了吗?”
梁姿看着他,“不可以。”
“那我给你两个选项,a,你现在亲我一下,我去睡觉,b,我在这里等着你。”
梁姿转回去看论文,冷冷说道:“不会就选c,看完论文我回家睡。”
“啧,明天我六点就要起床赶飞机,你还回家。”
她又把头扭回来,对着镜头,轻声笑了。
她半起身,镜头黑了,但声音还在继续:
“吧唧”“吧唧”。
“可以了,我亲了两下,超额完成了任务,清老板快去睡觉吧,晚安。”
视频没了。
清泽对着黑乎乎的电脑屏幕,眼角眉梢都挂上了开心。
晚安,宝贝。
——
梁姿坐在餐桌上看论文,面前放着一盘她妈给她洗好的杏子和桃子。
六点,梁父准时开门进家,拎回来一堆新鲜蔬菜,梁姿看见了胡萝卜、黄瓜和菠菜。
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爸爸,咱们晚上是要做什么大餐?”
梁父说道:“做打卤面。”
“我给你帮忙?”
“不用,你跟你妈说话去吧,饭熟了我喊你俩。”
“没问题。”
梁姿抓了颗黄杏,边吃边向卧室溜达,才走到客厅,人就被梁小凤女士截胡了,“黎黎,你看完论文了?”
梁姿站在客厅,对着杏子咔嚓一口,“没有,才读了一半。”
梁小凤看着自己闺女,穿着T恤短裤,留着短发,素颜朝天,怎么看怎么像个中学生。
“你说你怎么就三十了呢,看着还不如我们班里的学生大。”她纳闷地说道。
“我可能只是不如你班里的学生高。”
“那倒是,现在的小孩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梁小凤叹了声气,话题转了三百六十度,“怎么就没个人追呢?”
梁姿把杏吃完,开口说道:“一,没人追怎么了?二,有人追我就得答应啊?”
“妈妈这不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在上海打拼,有个人能照应着多好。”
“我在巴黎也一个人,活得也挺好。”
“那能一样吗?你那会儿才二十几,现在都三十了,这句话你不爱听,但这是事实,男生都喜欢年纪小的女孩,女孩越大越难嫁。”
梁姿想,她这一天为什么过得这么割裂。
上午给大一新生备课,看的都是abcd,你好再见,动词变位。
下午读后殖民主义的论文,作者不知道是哪个大学的教授,一页写三句,一句写七行。
晚上聆听梁小凤女士的告诫,女人越大越难嫁。
梁姿又溜回了厨房。
她还是帮她爸做饭吧。
吃完了晚饭,梁姿又被梁母拉着,去外面溜弯。
这片小区离梁母的学校很近,很多学校老师都住在这里,她俩走了二十分钟,打了两次招呼。
“诶,这不是梁姿吗?孩子真好,还陪你妈出门散步。”
说话的阿姨依旧是梁母的同事,两人一般年纪,两人的儿女也一般年纪。
但是两个人向来不对付,一见面就阴阳怪气,比丈夫,比孩子,比班里学生的成绩。
梁姿第三次打招呼,“吴阿姨好,正好放假了,没什么事。”
“真好,我家楠楠也没个寒暑假,他导师看他看得可紧了,没事就带到医院出诊,”吴老师看了梁母一眼,“怎么样啊?梁姿有对象了吗?”
梁姿微笑,“没有。”
吴老师点了点头,“博士嘛,正常,我家孩子也没有。”
梁母知道她的意思,吴老师从去年就旁敲侧击,两个孩子要是都没有对象,可以试着处一处。
但梁母从来不接话,有这么个人当梁姿的婆婆,不得把她闺女累死。
她这次拐弯抹角地拒绝:“楠楠的同学要是有合适的,可以给我们黎黎介绍介绍。”
“同学啊,也行,我问问他吧,但是啊,”吴老师脸色一变,语气急转直下,“男孩啊还是喜欢年轻一点的姑娘,三十可能有点儿大。”
梁姿抿着嘴,强忍笑意。
这位阿姨还和梁小凤女士想一起去了。
她今天正好心情不错,打算和吴阿姨掰扯掰扯。
她刚要开口,只听身旁的梁小凤女士说道:“三十怎么了,三十已经是大学里的老师了,不像有些博士生,三十一了还没毕业。”
“?”吴老师不甘示弱,“虽然是大学老师,但是我听说文科老师挣得不多,而且现在都没什么人学小语种了。”
“就算没什么人学啊,人家学校今年在山东的提档线也要六百六,诶?”梁小凤问道,“我记得楠楠高考考了多少分来着?六百三?黎黎,你考了多少?是不是六百四十五?”
吴老师气急败坏,“高考分数高怎么了?现在不也嫁不出去?”
梁小凤女士笑道:“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嫁到某些人家里,反正我家也养得起。”
梁姿的眼珠在二人之间来来回回,看得目瞪口呆。
梁小凤女士的战斗力还是可以。
但是她实在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她在她妈这里的实绩居然还是高考成绩。
还精确到了个位数。
不愧是高中老师。
梁姿说道:“吴阿姨,您别往心里去,医学博士嘛,读到三十一很正常,人也是,三十岁不结婚也正常。”
她简单道了个别,拉着梁母走了。
梁母沉默着走路,梁姿边说边笑:“你说你俩,五十多了,怎么吵起来跟小学生一样?”
梁母却没头没尾地问道:“黎黎,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梁姿:“啊?”
梁小凤女士瞧着她,“我看你好几次跟那个谢绍用微信聊天,他是干嘛的?”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77章 吉言
梁姿只有一个想法。
梁小凤还是梁小凤。
但是和谢绍聊天这件事, 她的确没遮掩过。
她大大方方地坦白:“学校的同事。”
梁小凤女士准备了十来年的问题,今天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了,她一股脑地问道:“多大岁数?学什么的?哪里人?长得怎么样?多高?”
梁姿:“三十一, 学数学的, 上海人, 长得挺文气,一米九。”
梁母对前面几个答案非常满意, 听见最后一个, 她“哎呦”了一声,“一米九是不是太高了?”
梁姿戳穿她,“就是朋友聊天,你是不是已经想到遗传方面了?”
梁母一乐, “聊吧聊吧, 年轻人嘛,就是要多交朋友,挺好的,妈妈支持, 有这个男孩的照片吗?”
“……没有!”
尽管梁姿百般迂回, 她还是被梁小凤女士盘问了一路。
问到最后,梁母心里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女婿画像:年龄相仿, 有共同话题;数学博士,说明脑子不错;爸妈都是教授, 书香门第;跟梁姿在一所学校, 上下班方便。
她就差提着花篮感谢梁姿的系主任了。
梁姿找钥匙开门,梁母还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嘱咐:“聊天的时候, 看看男孩的人品怎么样, 对你好不好, 这一点很重要。”
“哦。”
“你第一次谈恋爱,记得把握好度,不要一上来就太冲动。”
“哦。”
我看你比较冲动。
梁姿推开门,听见家里莫名响起了法国国歌。
她循着音乐向客厅里的电视看去,坐在沙发上的梁父对她说道:“黎黎,你看,巴黎。”
梁姿点点头,看见了。
四位小提琴家坐在西岱岛的岛尖,身后垂柳绦绦,艺术桥安然悬于塞纳河之上,那年的河边旧船还停在河边。
画面一转,卢浮宫走廊圣洁肃穆,纯白的胜利女神像立于高阶尽头,两位音乐家在台阶上演奏着马林巴琴。
大皇宫,皇宫花园,歌剧院,先贤祠。
熟悉的地标建筑在梁姿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
梁姿坐在青岛的家里,感觉自己并没有离开巴黎很久,因为它没变样子。
巴黎的辉煌变幻过去太久了,以至于现在成为了一座没有时间的城市。五十年前的巴黎和现在相差无几,五十年后的巴黎和现在也许依然别无二致。
这座城市日复一日地努力,都是在为了维持几十年前、甚至是几百年前的模样。
梁姿一直看到了视频结束,一只黑色马克笔在蓝天白云里写下了“PARIS 2024”。
是夹在东京奥运会闭幕式里的巴黎八分钟。
梁母评价:“真浪漫。”
梁父评价:“还不知道到时候怎么样呢,别跟这回似的,运动员的床都塌了。”
梁姿想起来法国媒体给这些塑料床架起的名字,“反性/爱床”。
她没敢说出口。
“你就知道关注这个,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浪漫细胞,”梁母打开了上次旅游的话匣子,“黎黎,瑞士真是漂亮,那个叫什么森还是什么恩的,太美了,但是真贵,物价怎么能这么高呢。”
梁姿:“琉森,卢塞恩。”
梁父说道:“我最喜欢佛罗伦萨,巴黎也行,这两个地方的中国菜都好吃。”
梁母瞅着他:“快闭嘴吧。”
晚上梁姿躺在床上看书,谢绍又给她发了消息:【看巴黎八分钟了吗,拍得很棒】
她和谢绍认识一个月了,但是聊天并不频繁,隔三四天才会说一次话,两个人在网上话都不多,每次聊几句就结束。
梁姿回他:【看了,喜欢】【你什么时候去的巴黎】
谢绍:【很久之前了,在英国上学的时候】【其实我去年有个会,本来应该在巴黎开的】
梁姿笑了一声,写道:【没关系,谢老师以后还有机会】
谢绍:【借梁老师吉言】【你想过回巴黎吗】
梁姿记得丽嘉,清泽也对她讲过一样的话,不止一遍。
第一次在葡萄牙,她预祝他答辩顺利。
第二次在圣母院楼顶,她希望他工作快乐。
记忆力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她吸了吸鼻子,回复道:【希望在2024年可以回去一趟】
谢绍的信息很简单:【会的】
梁姿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八百次,就是没有困意。
她想了半天,大概是因为下午两点那杯美式。
又或者,巴黎已经成了她的咖啡/因,她的普鲁斯特玛德琳。
她崩溃地捞起手机一看,01:53。
下一秒,手机在她手里震动起来,屏保瞬间换成了来电显示。
梁姿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握住手机。
她定睛看向屏幕,电话号码很陌生,归属地显示北京。
梁姿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
对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梁姿像从前一样,把自己蒙在薄被里,小声说道:“喂?”
还是没有响声。
她看了一眼,通话还在继续。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也没说话。
十几秒之后,她再次开口,第一个音节拉长,第二个音节缩短,尾音上扬:
“A—llo?”
那边挂断了电话。
梁姿习惯性地把脸埋进了枕头,深深吸了一口。
只有洗发水的味道。
她蜷起了双腿。
——
一个周五下午,清泽坐在阁楼的书房里跟Gabriel视频,Louis抱着电脑坐在他对面。
“已经和律师谈好了,她八月底休假回来后就可以把合同发过来,”Gabriel笑道,“Loch,她说你很幸运,据她的消息说,法罗群岛从明年开始会禁止外国人在当地买不动产,以后也不是不能买,但是程序会更繁琐一些,所以,你抓到了最后的时机。”
清泽眼睛一弯,十分高兴,“谢谢你,Gabriel,也帮我谢谢律师。”
Gabriel:“不客气,钱是你出的。”
Louis:“恭喜!!”
谈完正事,清泽照例询问起Gabriel女朋友的情况,“Alice最近还好吗?宝宝呢?”
Gabriel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很好,医生说她的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宝宝也很好,它在肚子里很活泼,经常动来动去,我们可以感受到它。”
清泽点点头,“提前恭喜你,好好照顾Alice。”
Louis:“恭喜!!”
“哦啦啦,”Gabriel口吻戏谑,“Louis,你是复读机吗?”
Louis反驳:“‘恭喜’就是我的真心话!”
他特地用中文说了一遍:“恭席!”
清泽又开始揉太阳穴了。
Louis可能不是复读机,但他一定是个扩音器。
Gabriel哈哈大笑,“Loch,最近和姿怎么样?”
Louis抢答:“很不怎么样。”
Gabriel:“吵架了?”
Louis:“没机会吵,微信被梁小姐删了,梁小姐的手机号还是从我这里偷来的,噢,一败涂地。”
清泽看着他,“Robert先生。”
“在!”
“请闭嘴。”
“好!”
耳边终于安静了,清泽对Gabriel说道:“她最近不在上海,等她回来再说。”
Gabriel摇了摇头,“Loch,万一姿不答应你,地可就白买了。”
清泽笑了一声,他往椅背上一靠,无所谓地应道:“她不答应我,房子也会给她。”
“噢,”Louis又忍不住出声了,“Loch,你的两个妹妹也这样吗?我可以和她们其中之一谈恋爱吗?”
清泽:“不可以。”
Gabriel又笑了出来,他单手握拳放在嘴下,过了一会儿,他正经地问道:“如果姿还是不想生孩子,你也会接受吗?”
清泽摇了摇头,“Gabriel,这从来都不是个问题。”
Gabriel明白了,“好吧,那祝你成功。”
Louis挠着脑袋,“神抹一斯?”
清泽恐吓他,“Louis,我给你买张机票,你回日内瓦吧。”
“不要!”Louis疯狂摇头,“我爷爷说了,我要是没跟你一起回去,他就把我的信用卡都停掉。”
“好,那就闭嘴。”
Louis不怕死地炫耀:“我有梁小姐的微信,你要是需要,可以找我。”
清泽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想,怎么会有他这种老板,给助理发高额工资,结果助理最大的用处就是气他。
他转念一想,算了,梁姿也差不多。
但梁姿至少还能说一句他想听的。
他的梁老师就是不一样。
——
梁姿回上海的前一晚,姥姥又一展身手,做了一桌她喜欢的菜。
她看着圆桌上的碗碗碟碟,有些恍惚。
她好像把三年前的某一天又过了一遍。
那天她也是第二天去上海,姥姥也烧了这么一桌菜。
姥姥自从动过那次手术,整个人老得厉害,虽然腿脚还算灵便,但是耳朵更背了,不戴假牙的时候,脸颊的肉失去支撑,松垮地垂下来,完完全全是个老太太了。
梁姿吃了一颗饺子,“好吃。”
她怕姥姥听不清,特意竖起了大拇指。
姥姥笑得慈祥,“好吃你就多吃。”
梁母坐在姥姥身边,眉飞色舞地对自己妈妈耳语了一番。
姥姥皱眉,“你说什么?”
梁母又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遍。
姥姥还是皱眉,“凤啊,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梁母只得放大音量,让姥姥听见,于是全家人也都听见了:
“我说,咱们黎黎,有男朋友了!你没准要有外孙女婿了!又高又帅!”
一桌人“啊”了一声,同时看向梁姿,七嘴八舌地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跟姐姐说一声?”
“哪里的人啊?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见过他爸妈了吗?”
“今年过年能领回来看看吗?”
“这个男的是不是天天被我姐打啊??”
梁姿:“……”
梁姿嘴里还含着半个饺子,腮帮子又圆又鼓,她望着梁小凤女士,眼神充满怨念。
梁母这次确实对女儿感到一丝抱歉,自发充当起代言人的角色:
“也不是那么快,俩人还聊着呢,没确定下来,就是朋友。”
“是数学博士,我就喜欢理工科的孩子,跟黎黎是同事。”
表姐打趣道:“哎呀,黎黎不说话了,是不是害羞了?”
梁姿哼笑了一声。
说什么说,有什么可说的。
后面这一番讨论,姥姥通通没听见,她只记住了一件事,她要有又高又帅的外孙女婿了。
饭后,梁姿被姥姥偷偷拉进了卧室,姥姥关上门,把一个红包塞进了梁姿的牛仔裤口袋。
梁姿推脱:“什么日子啊姥姥,怎么还给上红包了??”
姥姥笑道:“你去年过年也没回家,姥姥把红包给你补上。”
“我都上班了,挣钱了,今年我给您发红包。”
“不用,”姥姥握着她的手,“过年啊,你把你对象领过来,姥姥给你发两个红包。”
凭什么,梁姿心道,有个男的她就更值钱了吗?
“那等过年再说,”她从红包里抻出四张,“我拿四百吧,就当您给我出的车票钱。”
她一哼声,不厚道地威胁并哄骗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您要是不要,我过年就不把他带回家了。”
姥姥痛快答应:“好,等过年的时候姥姥再给。”
梁姿头很大。
照这么个情况发展下去,她今年也不能回家过年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狗得意地晃晃脑袋:又高又帅的外孙女婿,那不就是我吗?
第78章 勾引
任平安和王雨薇的婚礼在下午举行, 这天早晨,清泽从起床笑到刷牙,从卫生间笑到了早餐桌。
清成阡和清成陌去了北京, 桌上只有他和爸妈三个人。
清父瞄了清泽一眼, “乐成这样, 不知道的以为今天是你结婚呢。”
唐女士也看了看清泽,自己儿子把莫歇接过来以后, 平时几乎喜怒不形于色, 在家里的时候比外头好一些,但今天这么开心,确实少见。
“见了面以后也别摆架子,跟人家梁姿好好说话, ”她叮嘱道, “争取把梁老师迷晕。”
清泽笑了一声,掰下一块面包放进嘴里,边嚼边点头。
能不乐吗,他都快两个月没见过人了。
他每天都安慰自己, 他和梁姿之前也这样, 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总是聚少离多,后面就好了。
唐女士问起工作上的事, “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成都参加活动?今天还回家吗?”
“不回了,Louis下午来家里拿个行李, 我晚上从酒店出发去机场。”
“好, 你白天忙,晚上还和瑞士那边开会, 要注意休息。”
“知道。”
清泽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饭, 简单健身四十分钟, 洗澡之后直接钻进了衣帽间。
这次婚礼的着装要求是蓝白色系,他三天前就开始挑衣服,还征求了唐女士的宝贵建议。
唐女士:“想要一个什么效果?”
他对亲妈诚实地回答:“想把梁老师迷晕。”
还不错。
清泽站在全身镜前自我评价。
他穿了一套宽松随性的米白色西装,偏长的外套里面搭了件简单的纯白短袖。
清泽用梳子理了理额前的头发,一点发胶也没用,因为梁姿更喜欢他顺毛的发型。
他又拿起透明香水瓶往自己身上喷了两下,清新苦冽的味道在衣帽间弥漫开来。
今天是个大晴天,按照他这两年的习惯,他今天不该喷这个雨中湖泊,但是看梁姿那天的反应,她好像很不喜欢另一款香水的味道。
还是这款吧,他也更喜欢这个味道。
最后,他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梁姿很不喜欢它。
婚礼四点半开始,清泽两点就到酒店了,美其名曰“过来帮忙”,想着能早点看见梁姿。
结果只是坐在客房的沙发上看新娘新郎伴娘伴郎吃外卖。
甚至还有点多余。
伴娘是王雨薇的堂妹,还在读大学,她问道:“姐,我看别人结婚都有挡门找鞋的环节,我们怎么这么,安静。”
王雨薇啃着吮指原味鸡,“都让我给否了,麻烦,典个礼就够累的了。”
任平安点头,“就是,有的还让答题才能进门,看你们这个架势,肯定要给我找那种难得要死的数学题。”
堂妹第三十七次看向旁边那位无所事事的大帅哥,“这个哥哥不是数学博士吗?你可以找他帮忙。”
清泽坐在单人沙发里,用胳膊支着脑袋,他唇角一扬,大言不惭地说道:“毕业好几年了,忘光了。”
王雨薇看见清泽就没好脸色,她瞪了他一眼,又拍了下堂妹,“好好吃饭。”
任平安之前说清泽单身,她还不信,今天算是信了,穿这么帅,指不定是又来勾引谁。
她这小妹妹没有梁姿的定力,她得把她看好了。
堂妹啃了口汉堡,“那咱们为什么吃得这么,潦草,姐夫不是年薪好几百万吗?”
王雨薇教育她,“吮指原味鸡还潦草??我告诉你,法国的肯德基都没这个,我想了两年了,你知足吧。”
堂妹:“那你也少吃点,万一婚纱穿不上就坏了。”
王雨薇:“改松了。”
任平安缓和着气氛,“等办完婚礼,我带你吃好的。”
一旁的伴郎表弟出声了,“我也要去。”
任平安:“一起去,清老板也来。”
清泽此时此刻对吃饭毫无兴趣。
他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一个插话的时机,坐直,低声问道:“梁姿说她什么时候到了吗?”
眼神里多了一丝小心翼翼。
王雨薇并不领情。
她冷不丁从清泽这里听到“梁姿”,只觉得新鲜,再想想他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更生气了。
但是今天她举行婚礼,和气为重。
“没说。”她答道。
堂妹在旁边小声问:“他和梁姿姐姐什么关系?”
大帅哥脸上挂着浅浅笑意,神色坦然,“我们之前是男女朋友。”
王雨薇和任平安对了个眼神。
王雨薇:看不懂,他想干嘛?
任平安:别管了。
从那天起,他就不该管。
他就不该脑袋一热,在那天给清泽打电话,喊他来家里吃饭。
不然现在也不会搞得这么尴尬。
王雨薇却还在左思右想。
清泽不会是来勾搭他们梁老师的吧?他被那个巴黎的美女甩了,或者是又把人家甩了,回头找梁老师来了?
不过,他今天应该是勾搭不上了。
梁姿百无聊赖地坐在学校办公室里备课看书看手机。
学校在假期期间有值班表,每天安排一个老师在办公室值班,早八晚七,梁姿这种年轻老师自然逃不过。
然而,她的班早在回青岛之前就值完了,是今天定好的那位老师临时出不去家门,梁姿只能顶替他再值一回。
她一大早就给王雨薇发了微信,跟她道歉,好朋友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居然去不了。
好在王雨薇非常理解,反倒发微信安慰她:
【梁老师辛苦了!你下班之后再来也可以,正好参加舞会,我们安排了小游戏嘿嘿】
【穿漂亮一点,等着你拍照哦】
梁姿在办公室里化了个妆,又对着两副耳环发呆。
一副是清泽送她的蓝宝石耳环,不适合在他面前戴,但是很适合今天的婚礼和她的衣服,她很想戴。
另一对是金色流苏耳环,也不错。
她依旧选了后一对。
清泽等到了典礼结束,又等到了晚餐结束。
从艳阳高照等到暮色降临。
可是想见的那道身影迟迟不出现。
手机里,Louis发来了消息:【Loch,我们该出发去机场了,我在酒店门口等你】
清泽眸色黯了下来,回复他:【好,我马上过去】
郑述在旁边说道:“清老板今天这么帅,新郎官都不如你吸眼球,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是生意没谈下来还是投资失败了?”
谢绍笑了两声,“可能是没女朋友,着急。”
“对啊,”郑述突然想起来,“把你逗得傻笑的那个女性朋友呢?怎么样了?”
“怎么说呢,挺巧的,她马上就来。”
清泽没心情听他俩闲聊。
他的视线在草坪上扫了一圈,找到人了。
他扔下两位好友,大步走了过去。
林晚樱看着站在面前犹如一道墙的ceo,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好,你是林晚樱,对吗?”清泽礼貌地询问。
林晚樱突然被上司点名,谨慎地点头,“对。”
清泽说道:“打扰你了,我冒昧地问一下,我知道你是梁姿的朋友,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林晚樱愣住了,梁姿??
她答道:“哦,她今天去学校值班,七点才结束,应该一会就到了。”
清泽对她笑了笑,“谢谢你。”
转身走了。
林晚樱目视着清泽匆忙而瘦高的背影,一股八卦之火在心里熊熊燃烧,有什么东西“咔嚓”对上了。
清泽坐在大堂的沙发里继续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酒店的大门。
门前每经过一个轮廓相似的女人,他都会站起来看一眼,再慢慢坐回去。
眼底一次比一次落寞。
早上的时候,他还在想,今天可以加上微信就好了。
婚礼结束的时候,他想,跟她说上一句话就好。
现在,他只希望可以看她一眼。
一眼就好了。
他真的太久没见她了。
Louis拉着两个小行李箱坐在清泽身边,表情焦急,隔一分钟看一次表。
20点整。
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Loch,我们真的该走了,这是今天最后一班上海飞成都的飞机,去机场也要三十分钟。”
他在十分钟之前已经改签过一次了。
清泽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目光看向门口,唇瓣轻动,“好。”
身体却像被粘在了沙发里,一动不动。
Louis再催:“这边申请私人航班要提前二十四小时,也来不及了。”
清泽仍旧坐在沙发里,“好。”
Louis还是第一次看见清泽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弄得他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明白,Loch是在等梁小姐,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可是,Loch这个样子,真的很像等人回家的Baobei,纹丝不动地守在门口,就差把毛茸茸的脑袋放地上了。
Baobei是他在日内瓦养的小狗狗。
Louis小声提供第二个方案,“Loch,不然,明天早上十点的会,我改到下午?”
听见这句,清泽如梦初醒,转过头看他,语调平平:“不用,走吧。”
终于站了起来。
梁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酒店,婀娜的墨蓝色吊带裙在灯光下泛着深浅不一的光。
她看了一眼手机,8:06,还好,不是很晚。
她站在花园入口,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给自己做思想准备工作。
就算看到他,也没什么。
知道他俩这一段的人很少,她和他不说,王雨薇和任平安不提,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地度过这一晚。
今晚,她只要收到一个信号,让她知道他还是会以冷淡的态度对待她,她就会离他远远的。
梁姿步履轻快地走到了露台花园。
她只是随便在花园里环视了一遍,就确定了一件事——
他不在这里。
如果他在,她会用所剩不多的心灵感应,在最开始的那一秒就找到他。
就像她可以在几十道不同的目光里认出独属于他的那一道。
但是这份类似超能力的东西也在不知不觉地退化了。
早知道,她就戴那对蓝宝石耳环了。
“梁老师!你来了!”王雨薇穿着蓝色亮片小裙子,热情地抱住了梁姿。
梁姿笑着回抱她,“王女士!恭喜结婚!”
“谢谢!”王雨薇打量了她一番,“漂亮,真给我面子。”
“但是裙子是好几年前的了。”
“好看就行,”她放低声音,“你来得正好,清泽刚走。”
梁姿脸色没什么变化,点点头,“嗯。”
“你和谢绍聊得怎么样?他也来了。”
梁姿笑了出来,“回上海以后,还没见过。”
王雨薇拉着她打招呼去了。
谢绍向她微笑问好:“梁老师,听说你今天值班了,早知道我替你。”
“没事,就在办公室坐着,也不累。”
郑述看看梁姿,又瞧瞧谢绍,“介绍介绍?”
王雨薇说道:“这是梁姿,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谢绍的同事。”
“啊——”郑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巧,改天一起吃饭啊梁老师,我是谢绍的同学,我叫郑述。”
梁姿:“……”
原来这个人就是郑述,是她没参加成的那场伦敦婚礼。
好像,这些人跟清泽的关系有点太近了。
她颔首,“你好。”
郑述向来自来熟,跟梁姿推介道:“我们谢绍可好了,智商估计得有一百六,模样也不错,梁老师考虑考虑?”
谢绍把他往回拉了一步,稍有歉意地对梁姿说道:“梁老师,他这人就这样,喜欢瞎说八道,你别当真。”
梁姿轻声笑了。
任平安在远处看着愉快交谈的梁姿和谢绍,顿感脑袋大了两圈。
完了。
这晚,梁姿在入睡之时又接到了那串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这一回,她独自一人在自己的家里,不必躲躲闪闪了。
她用正常音量说道:“喂?”
电话那头和上次一样,没有响声。
梁姿在讲话和挂掉之间犹豫,她躺在床上,对着一片漆黑,喃喃出声:“Allo?”
说完,她看了一眼屏幕,通话时长还在一分一秒地增加。
对面却仿若空无一人。
梁姿又说了一声:“Allo.”
主动结束了通话。
第79章 看戏
梁姿穿着一条及膝小黑裙, 脚步轻盈地走在教学楼走廊里,手上拿着一沓白纸,腕骨处戴了一块墨绿色手表。
学生下周正式开学, 今天她要作为两位班导师之一跟新生见面, 做一些入学教育。
周蓓周老师上午刚刚讲完, 下午轮到她了。
梁姿停在热闹的教室门外,手握住门把, 转动——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十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好奇地盯着她看。
梁姿走进教室, 把白纸发下去,说道:“一人两张纸,大家先用纸做个名牌,是不是都起好法语名了?”
几个学生回答:“对。”
“好, 那你们一面写中文名, 一面写法语名,先把中文名字朝向我吧。”
发完纸,梁姿走回讲台,拿起白色粉笔, 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梁姿”, 在下一行写下自己的工作邮箱。
她平时上课不用粉笔,想要写板书的时候会把屏幕放下来, 在电脑上打字。但今天只是跟学生见个面,她不想启动开机耗时五分钟的教室电脑。
梁姿转过身, 放下粉笔, 等到所有人都准备好名牌,她才开口说道:“大家好, 我是你们这学期的听力老师, 梁姿, 叫我madame就可以。”
她弯起嘴角,嗓音格外动听:“大家拿出本子记一下,这周末有作业,下周上课我会检查。”
台下爆出一声:“啊???”
“二话不说直接留作业……”
“精读还有一大堆作业呢呜呜呜。”
“怎么有一种上高三的感觉啊??”
还高三呢,选了语言专业,大一就是上高四。
梁姿望着这群十七八岁的女孩和男孩,暗自腹诽,要不是系里的要求,她也不想留。
她也不想给他们检查二十六个字母的读法准确与否。
梁姿打开自己的记事本,嘴上一条一条地读作业,看视频,听听力,模仿跟读。
与此同时,眼睛扫过每一个学生的名牌和脸,边看边记。
“最后一项,把班里同学的法语名记下来。”
“就这些,大家记清楚了吗?”
台下冒出零星几个打蔫的回答:“记清楚了……”
“好,现在拿出第二张纸,写上你们的名字和邮箱,哦,”梁姿说道,“再把你们的名牌转过去,法语朝向我。”
两三个学生窃窃私语:
“她不会是把名字都记下来了吧……”
“好像是……”
“太吓人了吧??”
梁姿继续说:“大家以后如果有课业或者是生活上的问题,都可以发邮件给我,我会及时回复。”
一个男孩问道:“老师,微信可以吗?”
梁姿笑了一下,“尽量不要发微信。”
她走下讲台,把纸一一收上来,边走边说:“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学生们看着这位年轻老师,面面相觑。
一个女生出声了,“Madame… ?”
梁姿肯定地点点头,“你说,刘也言…?”
台下“哇”了一声,“真的记住了!!”
梁姿以笑应对。
叫刘也言的女生继续问:“嗯,madame,我想问,零基础学法语会不会很难?”
“每个人都是零基础过来的,别担心,法语没有这么难。”
新生们可能是看梁姿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很好说话的样子,后面提的问题五花八门,越来越歪:
“Madame,你的裙子好好看,是在哪里买的呀?”
“老师,法语专业真的有很多人去非洲吗?”
“Madame,你有看《Emily in Paris》吗,网上说它拍得很离谱,你觉得呢?”
梁姿拉了把椅子坐在他们旁边,不能自已地笑了一声。
问题很多,很好。
以她在巴黎的这几年来看,她一定会说,离谱。
但是她不能这么回答,太片面了。
梁姿仔细斟酌,只说了一句:“Chacun son Paris,每个人有她的巴黎。”
人和人的巴黎是不一样的。
她住两千欧一晚的五星级酒店,开窗就是旺多姆广场。
他住四十欧一晚的青年旅店,跟世界各地的年轻人谈天说地。
他去Le Bourget机场坐宽敞清净的私人飞机。
她跑到压根就不在巴黎的Beauvais机场坐廉航飞机。
她把门前的林荫马路买下来,仅供自家使用。
他抱怨巴黎地铁又脏又慢,小偷层出不穷。
他在塞纳河的游艇上单膝跪地,对那个她说“Marry me”。
她在蒙马特的爱墙前拍下情侣合照,最后看着他和另一个人喜结连理。
她和他只是共同生活在一个叫“巴黎”的地方。
他们从不会相遇。
梁姿拿着纸和本回到了办公室。
周蓓问她:“你觉得这些孩子怎么样?”
她肯定地说道:“挺活泼的。”
周蓓点点头,“孩子都是聪明孩子,但是,梁姿,你第一次带法专的大一学生,不知道你了解过没有,这个专业吧,每年都有几个学生特别不喜欢学法语,还有几个就是学不会,数学物理一点就通,到了法语,怎么教都没用,你要是碰到这样的,千万别生气,平常心。”
梁姿笑着应下:“好的周老师,您放心。”
从进校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跟自己说好了,她的工作是教,不是教会。
作为老师,她会好好上课,至于学生们学不学,愿不愿意学,随便。
回家的地铁上,梁姿拿出手机,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微信群,名叫“9.10教师节快乐”。
她以为是学校又要搞什么教师节活动,点进去才知道,是郑述建的群,王雨薇把她拉进去的。
上个礼拜的婚礼,几个人喝到最后不舍得散场,郑述嚷嚷着再聚一次,王雨薇在旁边附议。
梁姿没想到,他们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还真把这事记住了。
王雨薇在群里写道:
【9月10号周五晚7点,在任平安家里吃饭,给两位老师庆祝节日@梁姿 @谢绍】
【爸妈那天不在家,大家尽管来!!】
梁姿看了两遍群里的头像,七个人,都是那天婚礼上认识的人。
没有清泽。
她回复:【好,谢谢大家,周五见】
——
清泽这一个礼拜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怎么才能见到梁姿?
他思来想去,不那么刻意的办法只剩下一个了。
让任平安组个局。
周三这天,清泽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Louis给他点的难吃沙拉,准备利用午休时间给任平安打个电话。
他还没点开微信,郑述就给他发来了消息:【清老板,明晚上有空吗?一起去任平安家里吃饭啊】
他问:【都有谁?】
郑述:【就是婚礼上的那些人,你都见过】【哦,还有谢绍的相亲对象也来,你可以来认识认识哈哈哈】
清泽记得明天晚上有个可去可不去的饭局。
既然是去任平安的家里,那这个饭局他就不去了,正好当面拜托他。
顺便看看让谢绍这种铁树开花的是什么样的女孩。
他发送:【好】
郑述:【那我拉你进群吧?】
清泽非常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废话一堆的微信群,他往嘴里塞了片沙拉叶子,皱着眉头回道:【不用,你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就行,顺便跟Adrian说一声我会去】
他又给Louis发了条微信:【不许再订这家的沙拉了】
调味汁聊胜于无,味道干巴巴,比日内瓦的某些餐厅还难吃。
他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他又不是狗。
哼。
——
周五晚,七点十分。
叮咚。
第一位客人到了。
任平安步伐沉重地朝门口走去,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心情跌到谷底。
身高腿长的清泽毫不知情地站在门口,嘴角一咧,露出一排小白牙,“Adrian,给你带了六瓶香槟。”
任平安又在心里把郑述骂了一遍。
什么玩意,天天瞎叫人。
“谢谢清老板,”任平安假笑着接下,“老板还是到得这么早。”
“今天公司没什么事。”
清泽跟着任平安走进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没有,你在客厅坐着就行。”
“是谁来了呀——”王雨薇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是清老板——”任平安回她。
“哦。”
王雨薇正在调糖醋小排的酱汁,笑得幸灾乐祸。
今天有好戏看。
清泽在沙发里等着,根本没想过梁姿也会来。
因为王雨薇根本不会安排他和梁姿参加同一场聚会。
因为任平安也只字未提。
他无聊得走进厨房,抱出一摞碗,在每个座椅前摆好了碗筷。
几个朋友陆陆续续都到了,林晚樱碰见顶头上司,又愣了一下。
清泽和善地笑了笑,“你把我当朋友看就好,可以叫我Loch,或者清泽。”
“或者清老板。”郑述在旁边补充。
林晚樱点头,“好的,Loch。”
怎么还是像在汇报工作。
她转头在王雨薇耳边悄声问道:“姿姿今天来吗?”
王雨薇:“来。”
林晚樱看了一眼谢绍,又看了一眼清泽,迷惑了。
她小声确认:“姿姿的前男友,是不是清泽?”
王雨薇:“你让她跟你说吧。”
林晚樱:“……那今天这场面有点大啊。”
王雨薇捂着嘴,嘻嘻哈哈地坏笑,“实不相瞒,我从昨天就开始期待了。”
“姿姿知道清泽在这吗?”
“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肯定不来。”
在王雨薇的催促下,大家纷纷上了桌。
任平安为了照顾饭局,选了个最靠近厨房的位置,坐在了谢绍旁边。
郑述则是坐在了清泽左边,清泽晃了晃他干净的左手。
郑述明白过来,又换到了他的右边。
“谢绍,”郑述打趣道,“相亲对象什么时候来?”
谢绍笑着说:“马上就来。”
清泽有点好奇,“谢博士相亲也能相中?”
“不是相中,就是朋友,但确实是相亲认识的,挺聊得来的。”
郑述:“清老板,谢绍这个对象朋友可是不一般,特别能喝,小半瓶白酒下去都不上脸,还在那文文静静的,把我们挨个送进了酒店房间。”
清泽听得一愣一愣的,佩服极了,“比我厉害。”
王雨薇和林晚樱听得想笑。
任平安听得想死。
他等待着下一声门铃响起,宛如等待一颗定时炸/弹/爆炸。
防止事态逐渐尴尬,任平安提议:“咱们要不聊聊别的吧?”
“啊对,”郑述依然插科打诨,“我忘了,清老板也单身呢,我还是不说了。”
清泽无奈地笑,“这是谢绍的相亲对象,怎么说得我要抢一样。”
郑述回想了一下,“那倒是不会,你那个前女友不是个大大大美女吗?她可能不符合你的审美。”
又富有求生欲地对王雨薇和谢绍说:“不是说不好看的意思,也很好看。”
任平安:……快闭嘴吧别说了。
清泽:没错,他的梁老师就是大大大美女。
叮咚。
门铃再一次响了,任平安被吓得一激灵,筷子都没拿稳,落在桌子上,咚咚当当。
王雨薇自告奋勇,“我去开门。”
梁姿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我去给你们买了点水果,晚到了一会儿,不好意思。”
“没事,还没开始吃呢,”王雨薇把帆布袋接过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梁老师,给我振作起来。”
“?我怎么不振作了?”
梁姿一头雾水地跟着王雨薇进了餐厅。
懂了。
这个人就算穿黑色t恤也还是那么显眼,手里握着一个无色玻璃杯,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里跟旁边的郑述说笑,侧脸线条清晰又骨感。
从七月十号到九月十号,她和他整整两个月没见了。
可是她有种错觉,她和他上个礼拜才见过。
她在一个雨天给了他一个创可贴,他们闲聊了几句,他上车离开了。
今天,他们在朋友家又见面了。
清泽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撩起眼皮朝门口看过去,倏地,他表情一僵,黑眸里笑意全无,清淡如水的目光一秒烧到滚烫,紧锁着那个仿佛凭空出现的女人。
松垮的白衬衫里是她常穿的黑色吊带,脸颊红扑扑,似乎是一路赶过来的。
那双眼睛又亮又灵,视线和他相对的那一瞬,她的鼻尖很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清泽知道自己喜欢她很久了。
可是他又觉得,他是在刚刚过去的那一秒才喜欢上她的。
每一次和她见面,他都这么觉得。
他双唇微启,刚要开口喊她,只听见一道不属于他的嗓音说道:“梁老师,你来了。”
清泽的眼神寻着声音的来源,眼睁睁地看着谢绍跟梁姿打了个招呼,站起来,走到了她面前。
嗡——
他的后脑勺实实在在地被人抡了一棒槌,抡得他眼冒金星,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好受的,脑子也不转了,只剩下一个想法——
什么梁老师,那是谢绍该喊的吗??
梁姿收回视线,朝谢绍微微一笑,“谢老师。”
“梁老师,谢绍一直在念叨你,”郑述尽职尽责地起哄,“行了,两位老师都到齐了,咱们可以过节了。”
“不对,”他一拍大腿,“那天婚礼,清老板早走了,是不是没见过梁老师?”
清泽的眼睛盯着梁姿的脸,一言不发。
他把杯子放在无人注意的大腿上,用手掌攥住,指腹被他压得发白,指节也弯得泛白。
生平第一次,一种熟悉的情绪以一种陌生的强度,不留余地地将他掌控。
王雨薇和林晚樱在一旁看戏。
任平安根本没眼看,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望地。
其他人不知所以,感觉屋子里的气氛好像有些奇怪。
谢绍说道:“那我介绍一下吧 。”
他指着梁姿,“这是梁姿,外院法语系的老师,是我的同事,也是王雨薇的大学同学。”
又看看清泽:“这是清泽,是我的本科同学,现在是Hermance的ceo,大家不用拘谨,都是朋友。而且,Loch也是正儿八经的数学博士,人很随和的。”
随和的Loch眼角快结冰了。
他不轻不重地把杯子撂在桌上,从椅子里站起来,腰背挺直,声线平稳,“你好。”
梁姿点头,再一次迎上他的视线,神色如常,“你好。”
作者有话说:
这一秒,小狗兴高采烈:“好哦!!”
下一秒,小狗耷拉着脑袋:“一点也不好。”
第80章 单身
清泽也点了下头, 稳稳当当地坐了回去。
清冷的眉眼在落座的那一刻忽然恢复正常,就像真的结识了一位寻常朋友,笑容亲切有礼貌。
梁姿则是瞄了一圈桌上的位置。
又只剩下一个空位了。
又是清泽的左手边。
头一回, 她不知道是坐还是站。
“Adrian。”郑述的声音适时响起。
任平安坐在谢绍旁边假装神游, 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郑述,“啊?”
郑述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坐Loch旁边吧, 给梁老师腾个地方。”
……?
任平安呆住了。
为什么是他, 靠。
他艰难地咽了下嗓子,用余光瞧了眼清泽。
清泽仿佛置身事外,拿着杯子慢条斯理地喝水,根本没在看他。
他怀疑清泽都没听见这句话。
他又看向梁姿。
梁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像在说:我很想坐在你这里。
他最后扭头看了看谢绍。
谢绍对着他微笑, 带着几分客气,好像在说:Adrian,麻烦你了。
任平安在心里嚎叫了一声。
他太难了。
他为什么要坐在谢绍旁边。
他为什么要在家里请这个客。
他在脑子里快速梳理了一遍形势。
一边是已经结束关系的情侣,一边是正在来往的相亲对象。
一边是两个人尴尬, 一边是两个人开心。
一边是清泽弃权, 一边是梁姿和谢绍投他换座位。
那就换吧。
任平安横下心,刚要张嘴表态, 又听见有人叫他:“Adrian。”
任平安想改英文名了。
清泽的胳膊搭上左边椅子的椅背,食指在红木上一敲, 对他平淡开口:“你坐我旁边来吧, 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好。”
任平安的动作又慢得像树懒了。
他缓缓地站起来,对梁姿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梁老师, 你坐。”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桌子对面, 在清泽旁边慢吞吞地坐了下来。
如坐针毡。
梁姿的动作与他形成鲜明对比,她向前迈了两步,一个侧身,呲溜滑进了椅子,坐好了。
虽然斜对面就是清泽,但是她可以不往那边看。
“梁老师,你要喝什么?酒还是饮料?”谢绍问她。
她说道:“水就好,谢谢。”
“真不错,人都到齐了,”王雨薇在旁边活络气氛,“这顿饭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要谢谢大家从天南海北赶过来参加我和任平安的婚礼,真的很不容易,我超级感动。第二个目的呢就是给梁老师和谢老师庆祝节日,祝他俩教师节快乐!!”
郑述跟王雨薇打配合,大声祝贺:“教师节快乐!!”
梁姿和谢绍不约而同笑了一声:
“谢谢。”
“谢谢你们。”
清泽坐在二人对面,目光含笑,手掌在任平安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Adrian,你不讲两句?”他压低嗓音问他。
任平安肩膀一塌,将将松了口气。
他以为清泽要跟他说:看你干的好事。
他就说,清泽和梁老师分开快三年了,应该分干净了。
也没听清泽提过复合。
是他庸人自扰了。
任平安心情舒畅,端起酒杯吆喝道:“咱们碰个杯吧!”
叮叮当当的那几秒,梁姿刻意地低下脑袋,无处安放的视线被一只手吸引过去。
环着水杯的手指干净修长,指间空无一物。
她知道这是谁的手,因为她用唇瓣磨过千百次。
梁姿收回杯子,仰头喝了小半杯水。
桌上的几个人在讨论去年都是怎么过的,梁姿的眼里只有王女士做的糖醋小排。
她好几年没吃过了,有一次做梦还梦到过,十分想念。
这次她的位置很不错,伸手就能夹到。
梁姿一边听,一边勤勤恳恳地啃排骨,最后还不忘舔舔嘴边的糖醋汁。
她很需要一张纸巾来擦擦手。
对面发出了一声轻笑。
她很确定,是清泽在笑。
梁姿抬眼看过去,清泽把手边的纸巾盒递给她,大大方方地问道:“梁老师,拿几张吗?”
“谢谢。”她抽了三张。
清泽又把纸巾盒递给谢绍,“谢博士也拿几张?”
谢绍笑着抽了两张,“谢了,贴心。”
“清老板,”郑述纳闷地问道,“你那个传说中的前女友是不是把你教得挺好的?之前也没见你这样。”
清泽搭了他一眼,“这也用教?”
“那就是现在有新女朋友了?”
“没有,单身,”清泽马不停蹄地否认,又像在昭告天下,“单身快三年了,说八百遍了。”
梁姿和没听见一样,用纸巾擦指腹。
擦完,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西兰花。
单身三年有什么了不起,她也单身三年了。
等梁姿把西兰花吃完,谢绍在她旁边说道:“梁老师,你是很喜欢吃糖醋排骨吗?”
梁姿眼睛一弯,“也不是,但是王雨薇做得很好吃。”
她瞟了一眼盘子,还剩一半,她问:“你是不是夹不到?我帮你?”
谢绍顿了顿,“好,谢谢你。”
他刚要把碗和筷子交给梁姿,眼前却出现了一只大手,手心朝上——
“我帮你夹吧,我这儿更近。”
清泽朝他伸出一只胳膊,眼睛看着他,积极的服务热情在目光中闪烁。
“哦,也可以,那就不麻烦梁老师了。”
谢绍把碗筷递给了清泽。
梁姿点点头,“没事。”
遇上一个爱给人夹菜的,那就让他夹呗。
清泽接过谢绍的碗,把另外半张桌子的菜全扫了一遍,也不问谢绍吃不吃。
林晚樱大着胆子,跟王雨薇偷偷说ceo的坏话:“我理解的对吗,为了不让前女友给相亲对象夹菜,所以自己动手给相亲对象夹菜,这可以列入求偶行为大赏了吧?”
王雨薇:“这就求偶了?偶知道吗?”
“可,可以了,Loch,”谢绍眼看着他的碗快装不下了,连忙制止,“够我吃的了。”
清泽把一座小山运回来,坐下,“不够再跟我说。”
郑述见状,也把自己的碗递给了他,“清老板,也帮我夹一下菜吧,不要芹菜和香菜,谢谢。”
清泽抿了抿嘴唇,“……好。”
他左手接过筷子,站起来,长臂一伸,又是一通乱夹,柔顺的黑色短发垂在额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梁姿看着忙前忙后的清泽,用手挡住了下半张脸。
掩去了她忍不住上翘的唇角。
吃完饭,王雨薇组织大家玩游戏,任平安又想抱大腿了。
而且还是两条。
“讨不讨厌,人家来吃饭的,你又让人家看数学。”王雨薇很是不满。
任平安:“最多二十来分钟,你们先玩别的。”
他看向清泽和谢绍两位纯数博士,不知选谁更好。
但是他绝对不能两人都选,按清老板刚才的表现,要是让他和谢绍看同一篇论文,可能会看出竞赛的效果。
没有必要。
清泽转了下眼珠,主动请辞:“太久没看了,业务生疏,还是让谢绍来吧。”
任平安拉着谢绍进了书房。
剩下六个人进了客厅。
王雨薇:“先打几局王者?”
郑述:“咱们现在六个人。”
梁姿:“我不会,你们玩吧,正好五个人。”
王雨薇:“不行,不能让我们梁老师干坐着。”
“没事,”梁姿站了起来,“我去厨房给你们洗点水果。”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清泽也站了起来,“我也不会,你们四个人玩吧,我去帮着洗水果。”
眼神极为坦荡,仿佛一心只想洗水果。
梁姿看了他几秒。
算了,说都说了,也不能不去。
她转身走向厨房。
清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郑述皱起了眉头,“不是我说,清泽今天有点太勤快了,好歹也是个大老板,真就一点架子也没有,感觉比没当上总部ceo的时候还勤快。”
王雨薇冷哼,“大老板怎么不能勤快了,不就是洗个水果。”
厨房里,梁姿从帆布袋里把她买的水果逐件拿出来,一串麝香葡萄,一个红心柚,两个火龙果。
清泽倚在厨房门口,胳膊放在身侧,没进来。
梁姿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用剪刀把葡萄剪成一小串一小串,剪到一半,她抬眼一看,人没了。
……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继续剪,一道身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厨房的顶部灯光,视线都变暗了。
尖锐的清苦香气钻进了她的鼻息。
“任平安说他家里没有小苏打,咱们用面粉洗葡萄也可以。”清泽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梁姿承认,听见他温和的说话嗓音,她的心跳好像停了一拍。
可是她也记得他那天的冷淡态度,他对姚若蕾轻笑耳语的模样。
当然,现在的清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没有立场为后一件事生气。
“那你来洗吧。”
梁姿还是没看清泽,她挪开两步,给他腾出地方,拿起水果刀想要切柚子。
清泽根据任平安的提示打开柜子,蹲下来翻面粉,嘴上对她说道:“柚子也留给我吧,你去切火龙果。”
梁姿在这边切火龙果,清泽在那边放水泡葡萄,谁都没说话。
厨房里静悄悄的,哗啦啦的水流声也遮不住一对往日恋人共处一室的安静。
没过一会儿,清泽又站到了她身边。
梁姿等着他说话,可是他一点声音也不出,干站着。
梁姿知道清泽在看她。
她有点受不了了,边切火龙果边问:“你不切柚子吗?”
“只有一把水果刀。”
“那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切。”
“没事,我等你切完。”
梁姿把水果刀搁在了案板上。
她抬眸,迎上那对漆黑清澈的桃花眼。
“你还是出去吧,”她心平气和地开口,“让他们看见不好。”
清泽一下变了脸色,冷着嗓子问:“让谁看见不好?”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81章 烟瘾
梁姿答得从容不迫, “有一个算一个。”
清泽的鼻腔里哼出一声笑,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
“梁老师就是梁老师,说出去的话一点都不带变的, ”他悠悠说道, “前后这么一致, 怎么想起来去相亲了?梁老师这几年改性了,又打算结婚了?”
梁姿点点头, “不行吗?清老板又想跟我结婚?不好意思, 跟你,不结。”
清泽垂眼看着她,唇角轻勾,似乎在笑她异想天开。
他凉凉地说:“梁老师, 想多了。”
“那就行, 水果你来洗吧,辛苦了。”
梁姿侧身,走出他的影子,离开了厨房。
她回到客厅, 往沙发上一倚, 舒舒服服地看起了手机。
郑述握着手机如火如荼地打游戏,抽空对她问:“梁老师, 清泽呢?”
梁姿面不改色,“哦, 只有一把水果刀, 他说他来切,我就回来了。”
郑述:“真勤快。”
两局游戏打完, 清泽端着两个果盘回来了。
他把盘子放在茶几上, 搬了把椅子过来, 沉默不语地坐在了沙发的另一边,跟梁姿隔了十万八千里。
赌气一样。
梁姿的眼神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瞅了眼果盘。
葡萄洗得晶莹剔透,柚子掰成一瓣一瓣,火龙果切得果粒均匀,旁边放着一小把牙签。
她伸手捏了串葡萄,窝在沙发里边吃葡萄珠边看手机,品得津津有味,把挖井人完全抛在了脑后。
这家水果不错,挺甜。
“我天,清老板,你是欠Adrian钱了吗??”郑述难以置信地问道。
林晚樱也震惊了。
她还记得她在展览开幕式上看到Loch的时候,他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台上谈笑自若,台下温文尔雅,怎么看都是一个很成熟的领导者。
她实在没想到,事事严格的ceo私下里是这么跟朋友相处的。
那跟姿姿在一起的时候得是什么样啊??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能被钉在前任的耻辱柱上啊??
“没有,就是随便洗了一下切了一下。”清泽说道。
书房里,谢绍给任平安讲完了证明。
任平安收着草稿纸,在心里暗暗琢磨,梁姿就是清泽前女友这件事,谢绍有没有可能知情。
郑述婚礼那天,他记得他跟他们提过“梁老师”,好像也说过,梁老师在读法国文学的博士。
还说了什么呢?好几年了,他记不太清了。
从今天的反应来看,郑述这傻子是肯定不记得了,要不然也不会把清泽叫来。
但谢绍呢?
任平安状似闲聊,实则探询:“谢绍,你对梁老师,什么想法?”
谢绍用食指支了下鼻托,“朋友啊。”
“没别的想法……?”
“梁老师好像没别的想法。”
“我问你呢。”
谢绍笑了一声,“梁老师好像在巴黎待了七八年。”
“……所以呢?”这跟他的问题的关系是?
“没有所以,对了,”他看向任平安,“清泽这次为什么回国?”
咚咚咚。
任平安心里又打上鼓了,跟人精说话可真累。
“上次咱们吃饭,他好像说了,公司这边有点事,具体的我也没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绍摇头,“没事,就问问。”
谢绍走回客厅,用牙签插了一小块方方正正的火龙果,“这是谁切的果盘,这刀工,练过吧。”
郑述对着清泽扬扬下巴,“只知道切,不知道吃,燃烧自己,点亮别人,咱今天过节日怎么把清老板给忘了。”
谢绍绕到清泽旁边,“清博士,我说你怎么不看论文,合着是跑去切水果了?”
清泽笑答:“确实,还不如去看论文。”
他抓着玻璃杯喝了口水,短短二十分钟,已经是第二杯了。
郑述看笑了,“清泽,你是犯烟瘾了吗?怎么一直在喝水?”
听见这句话,一直看手机的梁姿抬起了头,她甚至顾不上掩饰,眼睛定定地指向清泽。
清泽转着手里的水杯,云淡风轻地回答:“早戒了,就是渴。”
任平安面有疑惑,“清老板抽过烟吗?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之前抽过几天,” 清泽似乎不想聊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咱们玩什么游戏?”
梁姿收回视线,又低下了头。她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烟瘾。
那能是几天的事吗?
一屋子的人讨论了半天,都不知道玩什么游戏比较好。王雨薇又想起了数七,被任平安立刻否决,“别了,咱们还不如直接去睡觉。”
有梁姿和清泽,现在又多个谢绍,玩什么玩。
不过,也可以给他们仨单组一个局,直接请出家门,省心。
“那就玩颠三倒四七上八下,”王雨薇讲着游戏规则,“一般的数字就正常报数,数到3的时候说4,数到4的时候说3,数到7的时候不说话,手指向上指,数到8的时候也不说话,,手指向下指。”
“还是老规矩,输的喝啤酒,都谁不能喝?”
清泽:“开车了,我做俯卧撑吧。”
林晚樱:“我也开车了,而且,身体,不适,给大家买几瓶啤酒行吗?”
谢绍:“我酒量一般,先喝着,不行的话我也改做俯卧撑吧。”
任平安:“我跟谢绍一样。”
王雨薇“啧”了一声,摆摆手,“行吧行吧,输一次做五个,我拿备忘录都给你们记上。”
谢绍从清泽身边离开,捋着茶几走到了梁姿面前,“梁老师,我坐你旁边可以吗?”
梁姿放下手机,往沙发里面挪了挪,“谢老师请坐。”
招待人任平安也搬了把椅子,眼角“嗖”地掠了一下清泽。
又喝上水了,清老板可能真的是属湖的。
他把椅子放到了清泽和谢绍中间,企图达到一个息事宁人的目的。
但是架不住有个喝了酒的王雨薇。
这一个晚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轮到梁姿就是3,一轮到谢绍就是4,两个人“4”“3”“4”“3”了好几回。
王雨薇顶着脸颊的两团酡红,一插腰,指着梁姿和谢绍大声说:“你俩这一晚上,怎么一直在颠鸾倒凤。”
被指到的两位当事人出现了一瞬间的失语症状。
梁姿:“王女士,颠三倒四。”
谢绍:“对。”
几个朋友“哈哈哈哈”笑出声来,郑述差点笑到打鸣。
只有清泽一个人嘴边挂着浅浅的弧度,瞥了一眼自己的杯子,空了。
“我去倒杯水。”
他起身走进厨房,没开灯,站在流理台前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凉水。
昏暗的房间里只能看到男人微微扬起了脖子,突出的喉结在流畅的脖颈线条上滚动了几回。
聒噪的嬉笑起哄声在耳边渐渐消停了。
八个人闹到十二点多,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哈欠。
“咱们今天就到这吧?”任平安对着大家说话,眼睛却望向王雨薇。
王雨薇拍板决定:“行,你们几个做俯卧撑的,准备准备吧。”
她对着手机念道:“任平安,40个,谢绍,25个,清泽,50个。”
三个人纷纷站到客厅的空地上,谢绍跟清泽笑道:“Loch,数凑得挺整。”
清泽笑了一声,“你也挺整的。”
“梁老师,”王雨薇继续点名,“你去给谢老师数一数,不许放水。”
梁姿“哦”了一声,“好。”
郑述毛遂自荐,“我去给清老板数。”
王雨薇:“那我就给我亲爱的老公数吧。”
清泽看了看梁姿,又别过眼去,他蹲下来,两手撑地,长腿伸直,趴在了地上。
梁姿站在谢绍前面,强迫自己不去关注那道上下起伏的黑色身影。
可是根本做不到。
他青筋突起的胳膊像两条性能很好的弹簧,压下去又轻松地弹起来,下垂的t恤再一次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纯黑的颜色让男人的轮廓更加清晰。
如果说四年前的梁姿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四年后的她更没办法。
那些不知疲惫的温柔夜晚不可避免地侵入她的思绪,嘴却还在给谢绍数数。
这样不行。
向来文明的林晚樱在她旁边说了句:“卧槽。”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谢绍第一个做完,从地上站了起来。
梁姿例行公事地夸赞道:“谢老师,厉害啊。”
没过几秒钟,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也站了起来,头发有点乱,气息有点喘。
他瞧了一眼梁姿,梁姿什么也没说。
郑述:“清老板,可以啊,也就五十多秒吧。”
清泽不在意地“嗯”了一声,长眼睫毛垂下来,蹲在任平安旁边鼓励道:“Adrian,加油。”
任平安趴在地上艰辛地做最后十个,鬼哭狼嚎。
四…三…二…一…!
“哎呦喂!”
任平安做完四十个俯卧撑,一骨碌倒在了地板上。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咱这一屋子的人,也三十多了,怎么还这么卷。”
“卷什么卷,你自己输了四十个,”王雨薇数落他,“给我站起来,看看谢老师,和梁老师颠鸾倒凤了一晚上,不是,颠三倒四了一晚上,人也没事。”
再笑就不合适了。
几个朋友用手挡住嘴,还是发出了想忍却没忍住的轻笑声。
清泽一声不吭,嘴唇闭合,抿成了一道线。
任平安果真爬了起来,无奈地说:“王雨薇,咱能把话过一遍脑子再说吗?”
王雨薇是真喝多了,“怎么没过脑子了,我是说你不站,又不是说你不举。”
任平安:“……靠。”
这回,梁姿也倚着林晚樱哈哈笑出了声。
一群人晃到楼下,各自商量怎么走。
林晚樱:“谁住黄浦那边,我可以带你们一路。”
两位朋友:“我。”“还有我。”
谢绍:“我和梁老师都住虹口,我俩打车回去吧。”
清泽突然冒出一句:“谢绍,我顺路,我送你吧。”
他看看梁姿:“梁老师一起?”
梁姿沉默地跟在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后面,心有埋怨,于是给他俩比了比身高。
谢绍仿佛感知到了身后的目光,拉着清泽站在了原地。
他转过身,对梁姿一笑,问道:“梁老师,我和Loch是不是差不多高?”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加塞
清泽一听, 双腿并拢,肩膀打开,下巴微扬。
淡漠的眸光注视着梁姿, 一脸的无所谓。
梁姿耐着性子笑了一下。
又来了。
他们这些男的, 真无聊。
她用眼神在两人头顶扫了扫, 非常敷衍,“嗯, 差不多。”
清泽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小火苗——
“好像谢老师更高一点。”梁姿善解人意地把话说完。
小火苗顿时熄灭, 连火星子都没剩下。
谢绍拍拍清泽的后背,转回去往前走,“Loch别灰心,三十一, 窜一窜。”
“呵, ”清泽哂笑,“还窜呢,成窜天猴了。”
梁姿抿住嘴唇,一点笑声也没露出来。
她越想这句话, 越觉得不对劲。
谢绍的笑骂声从前面传了过来:“清泽, 你说谁是窜天猴??”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走到了停车位。
清泽拿车钥匙开车,叫住了谢绍:“谢博士, 你坐副驾驶吧,咱俩正好聊聊天。”
谢绍点头, “好。”
谢绍坐进去之后, 清泽走到后排,打开车门, 英挺地站在一边, 像个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绅士。
他看向三步以外的梁姿, 右手小臂抬高,送上自己的手机,“梁老师,请坐。”
“谢谢。”
梁姿接过手机,弯腰进车。
没解锁。
清泽的手机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可以擅作主张试试之前的密码,902701,但是她觉得不礼貌。
“清老板,”她把手机举到两个座位之间,“你解锁一下?”
清泽不紧不慢地系安全带,随口说道:“902701。”
“哦。”
梁姿打开手机,找到地图,输入自己的地址。
她怕看到会让她失眠的微信消息,手里像握着块烫手山芋,手指在屏幕上按得飞快。
可是,让她失眠的消息还是从屏幕上方滑了下来:【姚若蕾:ok,那你来订时间吧,我都有空】
梁姿盯着它出现,又盯着它消失。
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吧。
她暂停的手指继续按了几下,把手机还给了清泽,“好了。”
清泽接了过来,手机背面残留了些许体温,细细密密地传进了他的掌心。
“所以咱俩先把梁老师送回家,然后再送我?”谢绍问道。
清泽握着手机,仔细地浏览了一遍地址,“对。”
梁姿安静地坐在清泽的正后面。
她回想了一下,清泽的车她坐过无数回,坐在后排还是第一回 。
也很好,坐在司机后面,安全。
“单纯做纯数学的真不多,拿我们院举例子,研究微分几何和偏微分方程的教授有七八位,都得跟物理和应数挂上。但是像代数,数论,拓扑,这几个方向人就很少。”谢绍说道。
清泽点头,“能理解,纯数挣不来钱,做的人肯定少。”
谢绍笑了一声,“你说,一个做代数拓扑的人去公司面试,hr问会什么,估计只能回答,我会算cohomology。”
清泽也笑出声来,“我要是hr,我就招进来,脑子起码没问题。”
谢绍往后排瞅了瞅,梁姿对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对他俩的谈话大概毫无兴趣。
“咱俩说点别的吧,再聊数学,梁老师要睡着了。”谢绍建议道。
“没事,”梁姿转过头看他,“好像挺有意思的。”
完全可以把对话里的“纯数”换成“文学”。
谢绍也扭着头,跟梁姿解释:“我和Loch的博士论文都是做代数拓扑这个方向的,所以聊得比较多。梁老师了解过代数拓扑吗?algebraic topology?”
梁姿看着上海的夜景,恍惚想起了那晚的绿松石餐桌,摇晃的蜡烛,披萨面胚,男人手指间的她的头发。
还有刚才的微信。
“没有。”她说道。
哔哔哔——
一派安宁的车厢里猝不及防地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
梁姿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谢绍急忙转过头,慌张地问驾驶座上的清泽,“Loch,怎么了吗?”
清泽稳稳当当地搭着方向盘,望向前方,语气淡淡,“没事,有人加塞。”
谢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咱们也不着急,加塞就让他加吧。”
清泽“嗯”了一声。
谢绍又对梁姿说:“拓扑学其实还挺有意思的,梁老师要是感兴趣的话,我改天给你讲讲,这个可能需要画个画,比较直观。”
梁姿微笑,“好。”
“梁老师这个学期课多吗?”
“还好,两节二外,三节专业课,周一周五都没课。”
“我周三和周四也有课,时间合适的话可以一起下班?做做运动也行,你喜欢打羽毛球网球之类的吗?还是喜欢别的?”
“不太会,平常游泳比较多。”
“也可以,梁老师都会什么泳姿?”
“除了仰泳都会游。”
“梁老师,厉害啊,都是小时候学的吗?”
“蛙泳和蝶泳是小时候学的,自由泳是在法国读书的时候学的。”
车厢前排,自由泳老师的脸色冷若冰霜,可旁边两人说说笑笑了十几分钟,你来我往,根本没顾得上他。
清泽缓缓把车停在了梁姿家楼下。
“谢谢清老板送我回家,辛苦了,谢老师也是,你们好好休息。”
梁姿说完,开门下车,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一秒都不想多待。
谢绍解开安全带,对车外的人喊道:“梁老师,你等我一下。”
他又跟清泽说:“Loch,我跟梁老师说几句话。”
“哦,”清泽没什么反应,“那你长话短说,我一会儿要跟北美那边开个会。”
谢绍想了想,“你要是着急的话,你就先回家,反正这离我家也挺近的,我走着回去就行。”
清泽:“……没事,我等你吧。”
一声门响,车厢里只剩下了清泽一个人。
那双漂亮眼眸透过挡风玻璃,直勾勾地看着楼门口的两个人。
谢绍和梁姿面对面站着,一开始还在说话,后面传来了几声笑。
清泽坐在车里,既听不清,也看不清。
只听得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他脖子一扭。
有什么好看的。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分开了,梁姿进了楼门,谢绍往回走。
他一上车,扣好安全带,低头发出一声快乐的笑。
清泽心里堵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把手机递给谢绍,不得不开口道:“写一下你家地址。”
谢绍还是笑,“好。”
清泽咽了下嗓子。
梁姿肯定是跟他说了什么好玩的话了。
趁谢绍打字的时候,清泽抬起手,在他脑袋上胡撸了一把。
谢绍迷茫地抬头看他,“……Loch?”
清泽目光真诚,“你头上有东西。”
“谢谢。”
谢绍又低下了头。
清泽回忆了一下刚刚的触感。
有点硬,有点扎手。
好像还是他自己的头发更软,摸起来更舒服。
一个晚上了,清泽的心情终于好了那么一点点点。
谢绍把手机还给他,随口一问:“Loch,你觉得梁老师人怎么样?”
清泽低头看着手机,闷声说道:“挺好的。”
“我也觉得,她有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爱。”
清泽换挡倒车,没有接话。
——
第二天下午,林晚樱带着两杯四季拿铁,直接杀到了梁姿家里。
她把奶茶往茶几上一放,“讲讲?”
梁姿握住吸管,对着塑封包装扎得稳准狠,满足地嘬了一大口。
“梁老师给你讲讲法语?”她问。
林晚樱:“清泽,我真的,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就是不明白,咱姐们为什么对这个大帅哥
前男友绝口不提。”
她语气一转,“梁老师,很明显,我们ceo还爱你。这样,你去跟他复合,让他把我提成中国区总经理,然后你再跟他分手,工资咱俩二八分,你觉得行不行?”
梁姿又笑倒在沙发上,“你和王雨薇是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说话都一个样的。”
“也不是没可能,我跟她都是在一妇婴出生的。”
梁姿笑意渐笑,问道:“林经理,你昨天是用裸眼看出来的吗?”
林晚樱:“也不是,你俩的伪装做得还不错。是婚礼那天,你不是晚到了吗?他知道我认识你,就来问我,你为什么不在。我一想,你那个数学博士前男友八成就是他。”
她边喝奶茶边感叹:“梁姿我跟你讲,清泽那天真的是帅得惨绝人寰,他的西装是oversize的那种,轻轻松松打败在场所有男士。”
梁姿:“哦。”
就清泽那个衣柜,能把一套衣服挑出来已经很不轻松了。
见梁姿油盐不进,林晚樱单刀直入,“谁甩的谁?”
梁姿思考了一阵,“是他提的分手,就算是他甩的我吧,不过分得挺和平的。”
“为什么分?”
梁姿又思考了一阵,“我俩是因为,我俩有一天会分手这件事,分手的。”
“……说人话。”
梁姿把话重新组织了一遍:“他觉得我对待感情不认真,总有一天要把他甩了,所以他就先把我甩了。”
林晚樱生生听笑了,“这个分手理由还挺新鲜的,那清泽现在跟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梁姿笑眯眯的,“那你应该去问清泽呀,林经理。”
林晚樱回她一个温柔的笑,“我不敢的呀,梁老师。”
她勾住梁姿的肩膀,鬼鬼祟祟地说:“你和你大学那个男朋友分手不是因为他不行吗,我以为清泽也不行呢。”
梁姿实话实说,“以前很可以,现在不知道。”
林晚樱:“那梁老师什么想法?”
梁姿笑了一声,“人家想当丈夫想当爸爸,我总不能拦着他不让他当。”
“嗯…”林晚樱若有所思,“那你就是更喜欢谢绍?我也觉得,你俩简直是太配了。”
梁姿只喝奶茶不出声。
林晚樱又问回来:“那万一清泽也不想当丈夫和爸爸呢?”
梁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林经理,说点别的吧,聊男的真的太无聊了。我给你讲讲法语?当ceo的时候用得着。”
林晚樱眼睛一亮,“你是不是还喜欢清泽?”
“我可没说。”
作者有话说:
没说不更,就是还更,具体的更新时间我写在置顶评论里啦~
第83章 揶揄
清泽一晚上没睡着, 越想越生气,越气越精神,长长的睫毛在黑暗里上下翻飞。
他硬生生躺到早晨五点, 起床洗漱, 把自己关进了阁楼书房。
搬回瑞士的这两年, 他保持着一星期看一篇论文的习惯,工作再忙也没耽误过。
但今天不一样。
从早上五点到下午三点, 炽热的阳光照进天窗, 在尖顶房间里绕了半圈,清泽一口气读完了两篇论文。
他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专注,手边放着他写的几十张草稿纸, 铅笔尖还在孜孜不倦地划出沙沙的声响, 手掌外侧蹭上了一层铅灰。
大脑被数学占用,他勉强能够不去回忆昨晚的闹剧。
不去想,他手机的消息提示是不是和梁姿八字不合。
吧嗒。
清泽将手里的笔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摘下眼镜,阖上眼睛, 食指和拇指缓缓揉着眉心。
半分钟之后, 清泽再次睁开双眼,拿起了静了音的手机。
屏幕上的消息接踵而至, 大多数和工作相关,但并不紧急, 他周末一般不会去处理。
还有一通任平安的未接来电。
他拨了回去。
“Adrian, 刚才没看手机,有什么事吗?”清泽问。
任平安结结巴巴, “没, 也没什么事, 就,就是想跟你说说昨天这个局……”
清泽懒洋洋的黑眸里起了兴致,“那你说吧。”
任平安话有歉意:“我真不是想整这么一出的,完全是个巧合。你和梁老师,还有,谢绍,都是我和王雨薇的朋友,不让谁来都不合适。座位也是,我怕你和梁老师坐一起尴尬。”
“没事,”清泽说道,“你这个局组得挺好的,可以再来一次。”
“……这个是正话还是反话啊?”
清泽没接,反过来问他:“Adrian,我昨天有话想跟你说的,但是没来得及。”
任平安的声音透露出几分心虚,“什么话?”
清泽把手机换了个手接听,空出来的左手拿起铅笔,在草稿纸的空白处乱画。
他语气随意,“我是想拜托你,给我和梁姿组个局,不过正好,用不着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大段无措的空白。
任平安小心翼翼地试探:“清老板,要不你先给我一个准话,你是想跟梁老师单纯叙叙旧,还是想怎么着……?”
清泽边画边说:“想追她。”
他手腕一动,在纸上勾出来一只灵活的分叉尾巴。
任平安又沉默了。
清泽笑了一声,“说着玩的,别在意,我知道你为难。”
“好,行,那,你打算跟谢绍说这件事吗?”
清泽目光磊落,“能不说吗?找个机会,我会跟他说清楚。”
“不是,你想追梁老师,为什么昨天玩游戏的时候还坐那么远啊??”
清泽哼了一声。
能因为什么,因为他也有脾气。
“不乐意在沙发上挤。”他说道。
“那你还是赶紧的吧,这事我站哪边都不合适,但是我得提醒你,谢绍和梁姿在一个地方上班,见面容易着呢。”
清泽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清老板,真不着急?”
“不着急。”
“谢老师先发制人怎么办?”
清泽越画越来劲,语气轻巧,“发呗。”
他知道梁姿昨晚说的是气话,梁姿这人认准什么就是什么,她说不结婚,那就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其中当然包括谢绍,他总不能也是不婚主义。
反正谢绍一定会被拒绝,他有什么好着急的。
清泽挂掉电话,眼角含笑,颇有闲情逸致地给随笔画收尾,在小鲸鱼的背上添了一道水柱。
跟蓝蓝鲸鲸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周四下午,梁姿才上完第一个星期的课,已经掰着手指期盼国庆节了。
周老师今天没来,办公室里就她一个人,她把学生的作业改完,瘫在桌子上不想起来。
梁姿看了眼时间,一个学生跟她约了下午四点半见面,现在还有十五分钟。
她挣扎着坐起来,打开电脑,跟巴黎的一位教授发邮件。
教授是导师牵线介绍给梁姿的,专门研究普鲁斯特。梁姿打算把她请过来做个线上演讲,就算是生日策划了。
今天上午,系主任夏老师对于这个提议表示很满意,希望把这个演讲办成全校性质的公开讲座,点名让梁姿来做翻译。
梁姿微笑答应。
这个点子的灵感来源于林晚樱,林经理那天在她家,又抱怨起对接的agency员工职级太高太难搞,她灵光一现,决定把她的活也外包出去。
梁姿发完邮件,门外刚好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她说道。
门后走进来一个女生,大眼睛黑白分明,是那天提问题的刘也言。
“Madame.”她打着招呼。
“Yaelle,你坐沙发就好,”梁姿站了起来,拉着椅子坐到了沙发对面,“想聊点什么?”
刘也言说道:“我觉得自己的发音好像不是很好听,口音有点重。”
两节课下来,梁姿确定,她是有这个问题。
梁姿在手机里找出一段标准的法语音频,“这样,我放一遍音频,你跟读一遍,我听一听,好吗?”
“好。”
音频:“du le mong de。”
刘也言:“都乐芒的。”
梁姿点头,知道是哪里不对了,她纠正道:“monde,嘴型圆一点。”
刘也言听懂了,一读:“忙的。”
来回重复了三遍,刘也言还是“忙的”。
梁姿又换了五句话,效果大同小异,听到的和说出来的压根不是一回事。
她双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会这样。
自从去年开始教课,她经常问自己这句话,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刘也言看着仿佛被自己搞崩溃了的老师,自己捂着嘴笑了出来,“madame,我觉得我好像《老友记》里的Joey,输入‘abcd’,输出‘叽里呱啦’。”
梁姿安慰她:“你知道你像Joey,就已经比他好了,你说一句英语我听一下。”
刘也言:“Why is French so hard ?”
语调也还不错。
梁姿:“那你再唱首歌?生日快乐?”
一向外向的刘也言脸红了,小声唱了一句:“祝你生日快勒——”
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梁姿想起了说中文的Louis。
“好,我知道了,”梁姿认真说道,“外语有的时候和唱歌差不多,都需要模仿,现在刚刚一个礼拜,门都没入,咱们慢慢来。其实语音语调也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顺利地表达你的思想。”
刘也言拧着眉头,不解地问:“可是我觉得语音语调很重要,而且,周老师跟我们说,您的口音很地道,让我们跟您好好学。”
梁姿沉吟片刻,“说话像法国人,当然是好事,但你有中国口音也很正常,因为你是中国人。像很多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讲法语也会有自己的口音,可是不妨碍他们说得非常流利,言之有物。”
刘也言点头不语。
梁姿看得出来,小姑娘并不同意她说的话。
她鼓励道:“没关系Yaelle,口音是会随时间变化的,我后面会一直帮你,好吗?你这么聪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刘也言冲梁姿笑了一下,“谢谢您。”
梁姿把学生送出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她扫了一眼手机,谢绍给她发了微信:【梁老师,你还在学校吗?一起走吗?】
她回道:【今天和林晚樱有个约,改天吧谢老师】
室友乔可给她俩寄了一些自制的甜品和烤麦片,梁姿现在要去林晚樱公司取一下。
林晚樱本想让她周五过来,两个人还能一起吃个晚饭喜迎周末,但梁姿这礼拜实在是太累了,只想拿完东西直接回家,闭门休养。
梁姿站在写字楼楼下,给林晚樱发了消息:【到啦】
林晚樱:【等我一会儿,几位上司好像要下楼,我想跟他们错开】【不过没看到你的前男友】
梁姿:【好】
梁姿手机扔进包里,站在门口发呆,因为遇不到清泽,所以心境平稳。
她等得无聊,双手抱臂,往左右两边瞧了瞧,瞧见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如果画展介绍册的照片也算的话,那就是两面。
女孩站在另一边,很明显是在等人。她梳着一个低马尾,穿着随性,有自成一派的画家风格。
没了口罩的遮掩,那张精致的小脸一览无余,杏眼率真清澈。
梁姿收起眼神,背对门口,注视着马路上的缓慢车流。
不多时,女孩说话了,嗓音和上次一样,又娇又飒:“诶?就你一个人啊?”
梁姿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等待着那道清冽的嗓音作出回答,可是迟迟没有听到。
一抹若有似无的冷香却飘了过来。
几秒之后,穿黑色西装的帅气男人站到她面前,虽然隔着礼貌的半米,但依旧强势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
清泽微微低头望着梁姿,眼底漫出惊喜之色,“怎么在这儿?”
突如其来的相见让梁姿有点发懵,她缓了半刻才出声:“来找林晚樱拿东西。”
清泽点点头,“那正好,给你介绍一个人。”
女孩闻声,主动走了过来。
清泽说道:“这是姚若蕾,主业是画家,现在在帮莫歇做一些设计。”
他看着梁姿,浅笑道:“这是梁姿,是名大学老师,教法语。”
听见这个名字,姚若蕾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很快恢复正常,对梁姿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好。”
梁姿也对她笑了笑,“你好。”
清泽刚要继续说,话语被来人打断,是莫歇中国区的三位总监,今晚要和清泽一起吃个饭。
总监们站在旁边没出声,梁姿开口道:“你们有事要忙的话,就先走吧。”
清泽默了两秒,“好。”
姚若蕾跟她道别:“那改天见。”
两个人一同转身,朝那几位走过去,梁姿看也没看。
可清泽又一个人走了回来。
梁姿往他身后瞄了一眼,其他四个人正在原地等着。
她搞不明白清泽要干什么,干脆等着他说话。
清泽的温和眉眼牢牢锁着她,一股脑地说道:
“今天要和中国区的几个总监吃饭,还有合作的两个艺术家,姚若蕾是其中一位。”
“她今天来公司,是要讨论新系列,她那天发微信让我定时间,说的也是这件事。”
“我和她真的只是朋友,她是清成阡的高中同学。”
“哦,”梁姿平淡地问,“清老板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清泽目光促狭,揶揄道:“梁老师不知道?”
梁姿抬起下巴,唇瓣一分一合,“不知道。”
清泽没说话。
梁姿觉得,他的视线似乎在来来回回地描她的唇线。
她不自觉地抿起嘴唇。
不许再看了。
清泽笑了一声,嗓子低沉,“梁老师这三年记忆力下滑得厉害,这个不知道,topology也没听过,自由泳还会游吗?”
梁姿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清泽勾起唇角,“就说这么多吧。”
他的眼神沿着她的淡粉脸颊,往旁边挪了一寸,喉结轻轻震动:“梁姿,耳朵红了。”
转身迈着长腿走了。
三位总监排排站,脸上风平浪静,心里好奇死了。
公司内部一直在传,旁边这个姚若蕾就是Loch的女朋友,但今天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虽然他们只能远观一个背影,可是也能感受到,Loch和这个女人之间有点东西。
这人是谁??
三个人还在各自犹豫,要不要问一下,只见ceo春风得意地走了回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清泽边笑边道歉,“遇到了正在追求的女孩,所以多说了几句话。”
三位总监一副了然的模样,乐呵呵地道喜:“Loch这么帅,一定能追上。”
姚若蕾也跟着笑,她低下黯然的眸子,掩去了那层秘而不宣的涩意。
第84章 确定
梁姿听见自己失常的心跳声混在一片车水马龙之中, 微弱而清晰。
她背过身,干净透明的大楼玻璃映出一张女人的脸,瞳仁明亮, 嘴唇嫣红, 双颊浅粉, 耳朵——
他说什么她就看什么啊?她才不看。
梁姿放偏视线,玻璃上景色模糊, 男人的清隽背影在簇拥之中越来越远。
他们走到路边, 一位总监打开了后排车门,示意让清泽先上。
清泽的脑袋点了点,似乎在道谢。
躬身的那一刹,他再次回过头来, 眼睛往她这里匆匆一瞥, 上车了。
迎面走来的林晚樱拎着通勤包和一个棕色纸袋,跟梁姿隔着玻璃招手。
“姿姿,你可能要在我们公司茶水间出道了,”林晚樱神情暧昧, “俩人说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的, 姚若蕾还在旁边站着,清泽是真可以。”
梁姿冷静地说道:“没说什么, 打了个招呼。”
林晚樱:“骗谁呢,清泽那眼里都没别人了, 我都害怕他一不小心亲上去。”
“那倒是不会。”
亲个额头他都得问一遍。
梁姿低头看纸袋, “这个是给我的吗?”
“对。”林晚樱把袋子提起来。
还不轻呢。
梁姿打开一看,每一件都被打包得整整齐齐, 只有两份包装是透明的, 可以让她一目了然。
一盒马卡龙, 二十个,颜色柔和,饱和度低。
一大罐蜂蜜烤麦片,里面掺了很多种坚果,盖子上粘了一张橙色小纸条,字迹娟秀,“知道你喜欢放新鲜水果,所以你这份没有果干哦!”。
梁姿笑了一声。
她又往袋子下面翻了翻,剩下的东西都被裹上了一层白色油纸,用透明胶带固定好,每一份都贴了一张蓝色标签,她看见了“乡村面包”“多谷物面包”“抹茶曲奇”“巧克力曲奇”。
梁姿已经计划好了,拿一个面包出来明早吃,剩下的通通放进冰箱冷冻,当作镇宅之宝。
她忍不住感叹:“乔可的手是不是需要上份保险?”
林晚樱频频点头,“太需要了,今天早晨我尝了一下这个granola,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东西,超级好吃,我好羡慕她老公哦。”
“不用羡慕,她跟我说过,宁沧吃的都是她店里剩下的。”
林晚樱扑哧一笑,“乔老板真会过日子。”
她揽过梁姿的肩,“走,陪我去停车场,我送你回家。”
梁姿走在路上,怀里抱着沉甸甸的纸袋,想起了清泽刚才的话。
又打上哑谜了。
自从和清泽重逢,她就像进入了一场马里奥游戏,一局结束,从头再来,过去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重复发生。
既然决定在上周五的晚上就做好了,那这一次,还是慢慢来吧。
反正着急的那个人不会是她。
林晚樱问:“那你和姚若蕾说话了吗?”
梁姿点头,“打了个招呼。”
“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挺好的,我上次去看画展的时候就觉得她的画很有灵气,真人也是这种感觉。”
“嗯…我看不懂她的艺术,无法做出评价。那依你看,她对Loch有那个意思吗?我们都觉得有。”
“跟我没关系。”
“梁老师,让你说句话怎么这么难,咦,”林晚樱的声音一转,温柔起来,“姿姿,快看,前方出现了一只你喜欢的狗,好可爱。”
对面走过来一男一女,女生怀里抱着一只小比熊,它可能是刚从宠物店里洗完澡出来,全身雪白蓬松。
梁姿的眼睛弯出两道弧线,目光一直追着小狗。
小狗也用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梁姿,它可能有点怕生,只对视了几秒钟,就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女生怀里。
蹭了蹭。
“……”梁姿扭过头,发梢一甩,“不看!”
——
餐厅包厢里,清泽面前摆着一杯红葡萄酒和一杯水。
今天的饭局比较随意,他本来不打算喝酒,但是宴请的两位画家都想小酌一口,他和其他三位总监只能陪着。
Louis也想喝,可是他一会儿要开车,只能坐在旁边灌橙汁。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闹,一位总监对清泽说道:“Loch,看你的戒指,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清泽笑了一声,当场转了转手上的铂金戒环,“还没有,这个不是对戒,是我一个人戴的。”
隔着两个座位,姚若蕾喝得面若桃花,酒杯早已空了两回,服务生站到她座位旁边,又给她添了半杯酒。
她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
大概一年以前,她也问过相同的问题。
清泽也是这么回答她的,这不是情侣对戒。自那以后,她只要看到这枚戒指,就会很安心。
它的存在说明了一件事:
清泽不属于任何人。
另一位总监恍然大悟,“原来只是装饰,是我们多想了。”
姚若蕾跟着点了点头,好似要握紧最后一项证据。
清泽思索片刻,却应道:“不算是,之前戴的戒指不能戴了,但是又戴习惯了,所以就换了一个。”
姚若蕾状似随意地问道:“为什么不能戴了?它断了吗?”
清泽点头,“对,断了。”
姚若蕾不明白这个“断了”到底指的是什么,可是她清楚,就算她问了,清泽也不会告诉她。
她仰起脖子,又喝了几口勃艮第。
对面的总监面露钦佩,“若蕾真是好酒量。”
姚若蕾轻笑,“一般,也不算特别能喝。”
总监:“已经比我强很多了,不过我之前也见过几个女孩子,酒量是真的好,怎么喝都不醉。”
清泽赞同地点点头。
另一位艺术家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Loch,想到谁了?”
清泽勾唇,“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个认识的女孩,确实很能喝,喝完不仅不醉,说起话来比平常还利索。”
“是酒场上练出来的吧?喝完酒还这么能说,做生意的好苗子啊。”
清泽低低笑出了声,“不是,她在学校工作。”
Louis大胆猜测,“补会就是两消接吧?”
清泽看着他,一本正经,字正腔圆,“是一小姐。”
Louis纠正他,“补是遮养说的,是,大消接。”
清泽“嗯”了一声,“对,就是大消接。”
桌上的人对于Loch和Louis的中文教学喜闻乐见,纷纷笑得开怀。
只有姚若蕾一人握住酒杯,把杯底喝了个干净。
晚饭结束,几位打车回家,Louis对清泽小声建议:“若蕾喝得有点多,坐出租车不安全,我们开车送她一下吧?”
清泽正有此意,避嫌是一回事,保障朋友的人身安全是另一回事。
清泽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姚若蕾口齿不清地喊住他,“清泽,你可以坐在后面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清泽淡声应道:“你今天喝了不少,先好好休息吧,咱们改天再聊。”
姚若蕾语气笃定, “我没醉。”
清泽停了一秒,打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Louis独自坐在前面开车,决定做一个合格的司机,全力表演充耳不闻。
姚若蕾转头望着清泽,“你这次在中国待这么久,是因为今天遇到的这个人吗?”
出于礼貌,清泽说话的时候也看向她,温声提醒:“若蕾,我跟你说过她的名字了,她叫梁姿。”
姚若蕾垂下眼,“我知道她叫梁姿。”
她喃喃自语:“我知道她是梁姿,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梁姿。”
清泽看向前方的座椅靠背,“看来清成阡跟你说了不少。”
“跟她说了什么没关系,”姚若蕾的声音透着低落,“是你见到她的时候,眼里太开心了。”
清泽点头,算是承认。
“对不起,我知道我问这个不合适,但是我喝酒了,我忍不住,”姚若蕾又抬头看他,“你和她分开这么久了,你怎么能确定,她还爱你呢?你怎么能确定,她没有爱上别的人呢?”
清泽依旧目视前方,言之凿凿:“我不能确定。”
姚若蕾嗓音哽咽,“那你是在干什么?”
清泽瞧着她,车里晦暗,他的视线却清明,“你问了,我也不是一定要回答你,但是,今天讲清楚也好。”
他嗓音坚定,“我不能确定她还爱我,我也不能确定她没有爱上别的人。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这个想法有些偏执,可我就是认为,同等程度的快乐很难在别人身上找到,至少我是这样。分开得越久,我越这么认为。”
姚若蕾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把头转向窗外,许愿一般地说道:“希望她不这么认为。”
姚若蕾下车以后,车厢里只剩下清泽和Louis。
Louis终于敢出声了,“Loch,原来若蕾喜欢你啊,我还以为她跟我一样呢。”
清泽问他:“跟你什么一样?”
Louis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喜欢你给我发钱。”
清泽声线冷淡,“你以为我想吗?”
Louis:“被喜欢是一件好事啊,不需要因为这个烦恼,而且你拒绝得也很好,好像没怎么拒绝就拒绝了。”
清泽:“我说的是你。”
Louis又受伤了,“噢!”
清泽笑了一声,吩咐道:“明天你跟物业公司联系一下,让他们把佘山的那套房子收拾出来,十月初的时候用。”
“蛇山…?”Louis嗓子颤抖了,一下抓紧了方向盘,来了个四连问,“蛇山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在那里买房子?为什么十月初要去那里?我也要一起去吗?”
清泽今天收获了意外之喜,心情很好,耐心给他解说:“跟动物没关系,是个姓。”
Louis呼出一口气,“好的,我明天联系。对了Loch,建筑师刚刚给我发了邮件,你和她的约会时间定下来了,下周三,北京时间16点,线上,可以吗?”
“可以。”
清泽找出手机日历,想看看国庆节都有哪天可以空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啧”了一声,桃花眼里浮出一层难以置信的懊恼。
他今天怎么忘记加梁姿的微信了??
第85章 优雅
周五下午, 学校会议室。
领导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话:“在座的各位教师都是年轻人,是学校以后的中流砥柱,大好的未来等着大家去创造。这个话题, 我一说, 你们又要嫌我老生常谈了, 但是我不得不说,新学期开始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新一轮的基金申请也要开始了, 大家准备起来,不要到了截止日期临时抱佛脚。”
台下的青年教师集体发出一声长叹,“唉——”
梁姿坐在会议室中排,咬着下唇打了个哈欠。
这个青年教师培训一学期有四次, 每次都把她听得昏昏欲睡。
梁姿偷偷拿出了手机想要开小差, 谢绍正好给她发来了消息:【梁老师,结束之后一起去吃晚饭吗?】
她回:【吃什么?】
谢绍发来了一个名字,看上去像家法餐。
梁姿进行了一番查询,的确是家法餐, 人均1100元。
她在输入框里打了个“?”, 还没发出去,谢绍又说道:【有人请客, 一会跟你说】
一个半小时的培训结束,梁姿身边发出一声抱怨:“心好累…拿着这点工资, 也不知道图什么??”
说话的是梁姿的同系同事陆佳悦, 比梁姿早一年入职,院里和系里的杂事俩人没少分摊, 私底下自称“难姐难妹”。
梁姿又打了个哈欠。
陆佳悦很是不解, “梁姿, 我真的觉得你心态特别好,文章不着急,本子也不着急,就没有你着急的东西。”
梁姿边收拾东西边说:“着急也没办法,都不是我说了算。”
“可是非升即走啊?”
“那就走呗。”
陆佳悦竖起大拇指,“我要是有你这个魄力就好了,你能不能给我传授点经验?”
梁姿笑了一声,“孤家寡人?”
还有家里那五块手表。
陆佳悦今年春天刚结婚,另一半也是大学老师,她摇头,“暂时,没有借鉴意义。”
她往梁姿身后看了一眼,“但我看你马上就不寡了。”
梁姿扭头,谢绍正朝她走过来,“梁老师。”
又对陆佳悦打了个招呼,“陆老师。”
陆佳悦站起来,背上包,“Hello,那你俩聊,我不打扰了。”
谢绍在梁姿旁边坐下,“Loch今天请我吃饭,说想跟我聊聊天,梁老师要不要一起?”
梁姿拒绝道:“他请的是你,还是你们两个人吃吧。”
“不耽误,清老板钱多,不在乎这一两顿饭,梁老师赏个脸?”
梁姿没说话。
这不是就是纯蹭饭吗?
他是不在乎这一两顿饭的钱,可她也不在乎吃到这一两顿饭。
谢绍接着说:“那我给Loch打个电话问问?我刚给他发了微信,他说可以接电话。”
梁姿心想,跟他俩一起吃饭,这活儿也太难了。
她还是回绝:“我有点累,就不去了,你们好好——”
清泽给谢绍打来了电话。
谢绍接通,眼睛看着梁姿,对着手机说道:“喂,Loch。”
“没什么事,我可以去,我就是想问你,我能带个人来吗?”
“是梁姿梁老师,你之前在任平安家里见过一次,她刚好说她想吃法餐。”
“嗯…对,我俩现在在一块,刚在学校开完会。”
“咱们两个人吃也可以的,梁老师说她有点累,就不去——”
“哦,可以啊?你确定?”
“那我跟她说了?”
“好,那一会见。”
梁姿看向桌面,眼神放空,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谢绍和清泽的对话。
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可是怎么越来越麻烦?
“Loch说欢迎你,”谢绍饶有兴致地瞧着她,“梁老师,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陪我去买买衣服吧?”
梁姿在颜色单调的男装店里扫了一圈,陌生感扑面而来。
她长这么大,就没进过几次男装店。
三十年里,她的长期亲密异性只有两个,她爸和清泽。她爸的衣服都是她妈买的,清泽的衣服都是品牌专门送到家里的,要么就是请人上门量体裁衣。
陪男生买衣服这种事,她从来没做过。
谢绍从试衣间走了出来,“梁老师,怎么样?”
梁姿闻声望去。
高大的男人穿着一套灰色羊毛西装,鼻梁上依旧架着他的银边眼镜。
她笑道:“很帅,就是肩那里好像有一点窄。”
谢绍动了动胳膊,“我也觉得。”
售货员说道:“尺寸的话两位不用担心,咱们主要是看看版型和上身效果,最后定制出来的西装一定是合身的。”
她转向梁姿,话语艳羡,“这位先生个子好高,最适合穿西装了,要不要再试一下其他的面料?”
梁姿挤出一个微笑。
好奇怪的销售方式,试衣服的又不是她,为什么要来问她?
作为一名陪逛人员,梁姿负责任地问谢绍:“还要试一下别的吗?刚才那个藏蓝色也很好看。”
谢绍:“那就再试一下那个藏蓝色。”
谢绍总共试了五套,定了两套,顺便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白衬衣。
这个购物习惯和清泽倒是如出一辙,他的衣帽间里有无数件同款白衬衣和同款白t恤。
“谢谢,”谢绍从售货员手里接过袋子,“走吧梁老师,蹭饭去。”
清泽坐在窗边的圆形餐桌,桌上铺了一层洁白的桌布,背后是璀璨的陆家嘴夜景。
他低头瞟了眼表盘,七点零五分。
在打那通电话之前,其实清泽自己也没决定好,今天要不要跟谢绍把事情讲清楚,因为他拿不准,谢绍知情,和谢绍不知情,哪一种情况会让梁姿更自在一些。
不过,既然梁姿今天也来,他就先不说了。
跟她见一面,比什么都重要。
就算生点气也可以。
服务生引着一女一男走了过来。
梁姿穿着宽松的白色牛仔裤,拎着黑色的手提包,有说有笑地走在谢绍旁边。
外面搭着那件咖啡色风衣,他既熟悉又喜欢。
从学校下班的梁老师。
哼,他一共也没见过两回。
清泽放下手里的杯子,起立迎接二人。
“Loch,你又这么准时,”谢绍把纸袋放在地上,“去买了两件衣服,迟到了几分钟。”
梁姿对清泽点了下头,“你好。”
“嗯,”清泽的视线划过她的脸,“坐吧。”
三人坐好,谢绍笑了一下,为梁姿开脱,“虽然梁老师也迟到了,但她是无辜的,我拉着她陪我买衣服来着。”
清泽笑吟吟的脸色僵了一秒。
“哦,”他不愠不恼地问谢绍,“都买了什么?”
“定了两套西装,买了两件衬衣,”谢绍看了看梁姿,“还好有梁老师在,不然我真的选不出来。”
梁姿低头瞅着菜单,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是很难选,谢老师穿哪套都挺好看的。”
桌上静了半刻,清泽又凉又淡的嗓音传到了她耳边:“对,谢老师衣服架子。”
梁姿还是低着头,她附和道:“售货员也是这么说的。”
嗒,嗒。
清泽用食指和中指悠闲地敲了两下桌子。
他瞧着谢绍,笑容友善,声调和缓,“衣服架子,别光顾着乐,看菜单。”
谢绍一下子笑出了声,“一见面就给我起新名?”
“夸你呢。”
“那我把‘窜天猴’让给你。”
“不用,都是你的。”
梁姿抬起头,眼睛看看这个一米八八的男的,又瞧瞧那个一米九的男的,毫无感情地问道:“你们选好了吗?”
清泽和谢绍同时收声,低下脑袋看菜单,一个一目十行,一个一目五行。
清泽请客向来大方,直接点了三份七道菜的套餐,还配了三份餐酒。
梁姿怀疑他是故意点这么多的。
七道菜,又要吃好几个小时,烦死,幸好明天是周六,她不用上班。
“梁老师在巴黎的时候吃法餐吃得多吗?”谢绍问。
“还好,哪国菜都会吃。”
“最喜欢哪家?是你说过的家楼下的小餐馆吗?”
梁姿轻声笑了,“差不多,去那家的次数最多,不过他家的生意确实很好,算那个街区的明星餐厅吧。”
“那梁老师回来把餐厅名字告诉我,我以后有机会也要去尝尝。”
“没问题。”
清泽沉默地坐在另一边,目中带笑,耳朵里全是梁姿和谢绍在你来我往。
他拿出平常应付外人的贵公子做派,修长的手指握住银叉子,精准地叉起一粒扇贝肉,送到嘴边,慢悠悠地合唇咀嚼,再把叉子轻轻放回盘子,姿态优雅至极。
后牙一下咬得比一下狠。
谢绍问起他:“Loch,你是不是也在巴黎待过?什么时候回瑞士的?”
清泽:“一九年年底。”
“然后直接被任命ceo吗?”
“本来是要二月任命的,但是后来拖到了五月。”
谢绍指了下梁姿,“你和梁老师有点像。”
有了由头,清泽的目光终于名正言顺地落在了梁姿的眼眸里。
他认真问道:“和梁老师哪里像?”
一种奇怪又新鲜的感觉泛在梁姿的心口。
这是她第一次听清泽讲后来的事,发生在他们分手以后的事。
在她这里,这段故事早就被画上了圆满的句点,在那一千个日日夜夜里,她总是闻着淡薄的苦冽香气,对自己说,不会再有以后了。
可是清泽又坐在了她旁边。
“我应该是去年三月入职的,但是延到了六月。”梁姿说道。
清泽又问:“那这几个月,梁老师都在家里做什么?”
梁姿:“看书,做家务,挨骂。”
这句回答过于实事求是,清泽两眼弯弯,笑出了声。
梁姿不乐意看他,咕咚喝了一大口酒。
听见她挨骂,就高兴成这样,什么人呐。
“梁老师别自己喝啊,”谢绍拿起酒杯,“我陪你。”
两只杯子清脆地碰撞。
清泽好不容易凑出来了一点笑意,咣当,碰没了。
谢绍想起来,“梁老师什么时候过生日?”
“11月17号。”
谢绍找出手机翻日历,“是周三,还想说,如果是周末,我还能陪你喝几杯。”
“别喝了,”梁姿开着玩笑,“今天领导不是说了吗?保持清醒,积极向上。”
“对对对,诶,梁老师,你们外院也要写本子吗?”
“需要,但是跟你们不是一种,我们申请的是社科基金。谢老师今年需要写吗?”
“不用,运气好,去年申到了。”
清泽抿着酒,也不试图插话,似乎对大学老师之间的工作对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吃了口花菜,塞了口面包,喝了口水。
无聊得看起了手机。
点开浏览器。
搜索“本子社科基金”。
作者有话说:
小狗来回转圈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好着急
——
第86章 忙活
谢绍说道:“Loch, 怎么一个人看上手机了,是不是我和梁老师聊得太投入了?对不起啊,我俩在聊学校里的事, 我们这些新老师需要申请funding, 一般会把申请材料叫作‘本子’。”
清泽不甚在意, “没事,你们聊吧, 我听着呢。”
他把手机锁屏, 放在一边,“刚刚助理给我发了封邮件,我正好看一下。”
梁姿“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清老板在查‘基金’‘本子’是什么呢。”
清泽笑意温和, 神情真诚, “没有。”
三道主菜吃完,趁着甜点还没上,谢绍站了起来,“我去一趟卫生间。”
他的眼珠在梁姿和清泽之间打了个来回, 好心提供聊天素材, “你们都在巴黎住过,应该有很多可以聊的。”
语毕, 离开了餐桌。
欢洽的用餐氛围顷刻冷却。
梁姿和清泽一个喝酒一个喝水,就像他们从前在家里待着一样, 各干各的, 互不耽误,一声不出。
也确实是很久没有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了。
清泽把玻璃杯撂在桌布上, 说话了:“梁老师工作不忙?”
梁姿知道他什么意思, 直截了当地回答:“还可以, 逛街买衣服的时间还是有的。”
清泽上半身向后倚,懒散地靠着椅背,掠了一眼她的外套,“没给自己买一件?”
梁姿坐得端正,双眼稳当地对上他的黑眸,“没有,今天主要是给谢绍买。”
“梁老师和谢绍的关系真是突飞猛进,都可以给他参谋西装了。”
“我俩的关系也正常吧,不算快,相亲好像都这样。”
清泽直直地望向她,眼睛像一汪墨色的深冬湖水,表面结了层凉薄的冰。
他默了两秒,不疾不徐地问:“那梁老师这回打算什么时候跟谢绍说你不结婚,见完家长再说?”
“跟你有关系吗?”
“有,”清泽义正言辞,“谢绍是我朋友,我不想让他白忙活一场。”
梁姿扬起唇角,“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肯定不让他白忙活,你放心吧。”
清泽双唇紧闭,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看。
凸起的喉结在他冒烟的颈间滚动了一下。
“说到做到,我一定对谢绍负责任,清老板消消气,”梁姿拿过水瓶,瓶口倾斜,给清泽的杯子淅淅沥沥地蓄满了,“水倒得有点多,清老板喝的时候拿稳了,别洒谢绍身上。”
清泽的眼色更冷了。
过了半晌,他从桌子上抓起手机,闷头看了起来。
Louis刚好发来了微信,清泽看见横幅上的绿色小标志,又咽了下嗓子。
梁姿没再出声,她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喝了几口。
心旷神怡。
“这么安静?”谢绍回来了,在两人之间落座,“没聊几句吗?”
梁姿对答如流:“聊了,但是清老板要回个消息,我就不打扰他了。”
清泽的确在回复Louis的消息,Louis说佘山的房子收拾好了,可以随时入住。
清泽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一次,给自己顺了顺气。
他抬起头,“聊得挺好的,梁老师说她懒得做饭,读书的时候喜欢用沙拉和法棍糊弄。”
谢绍笑了,“我知道,梁老师现在是用食堂糊弄。”
“……”
清泽继续深呼吸。
他把心里的火勉强压下去,问道:“谢绍,十一假期你有安排了吗?”
“目前没有。”
“我家在佘山有个房子,挺宽敞的,我想请大家来住一晚上,一起吃个饭聊聊天,花园里可做露天烧烤。”
“我没问题,”谢绍问梁姿,“梁老师要不要也来?人多热闹。”
清泽心里堵得慌,既想问梁姿,又被她气得不想开这个口。
他看向她。
梁姿正专心品尝香浓的黑巧克力蛋糕,她用小叉子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用舌尖仔细咂摸。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一脸满足。
跟她吃巧克力慕斯的时候一个样。
清泽的嗓子不受控制地放软,唇缝里溜出一句邀请:“梁老师有空的话也一起来吧。”
梁姿这次倒是爽快,含着叉子点了点头。
清泽暗自一喜。
这顿饭就算没白请。
梁姿呷了口水,说道:“谢老师去的话,那我也去吧。”
清泽:“……好。”
他早晚被她气死。
谢绍问两人:“你们爬过佘山吗?”
梁姿:“没有。”
清泽:“没有。”
谢绍哼笑,“那太好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没什么可爬的,海拔也就一二百米。我上次去那里好像是,小学吧?班里组织春游,带了一书包的零食,还没找到机会吃就下山了。”
梁姿想,一二百米,多懂事的山啊,随便走走就到了。
她记得小时候跟着爸妈爬泰山,把她累得要死要活,从此以后一提登山就发怵。
清泽跟着笑,“行,那咱们就在家里玩,我记得有个影院,也可以唱歌,周围比较清净,楼上好像有个游泳池。”
“Loch,这到底是不是你家,这么不熟吗?”
“是不太熟,我没怎么去过,”清泽话题一转,“回来我建个微信群吧,问问大家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好。”
清泽的目光又移到梁姿这边,嘴巴一张,还没来得及出声,梁姿就说道:“那麻烦谢老师把我拉进去。”
谢绍:“好。”
清泽点了点头,垂眼看桌,无语凝噎。
不就是加个微信,怎么这么难?
他抬起那满满当当的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了一整杯。
谢绍:“Loch,上次我就发现了,你真的挺能喝水的。”
清泽:“蛋糕太甜。”
漫长的晚饭结束,三个人站在路边,各自打车回家。
谢绍站在梁姿身边,“梁老师,我还是跟你一辆吧,把你送回家,安全一点。”
“好,谢谢。”
清泽站在谢绍身边,握着手机默默打车。
九月末的晚风把他吹得透心凉。
谢绍打的车先停在了路边。
梁姿对清泽说道:“谢谢清老板请我吃饭。”
清泽淡淡回应:“不用谢。”
“好,周末愉快。”
梁姿打开车门,钻进了车里。
谢绍也道谢了一番,准备上车,却被清泽拉住了胳膊。
谢绍回头看着他,“Loch,还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清泽心道,就是不想让你上这辆车。
他扫了一眼谢绍手里的购物袋,嘴里蹦出一句:“你下次买衣服的时候叫上我。”
谢绍:“……啊?”
“我衣服多,我有经验,”清泽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男人的衣服,还是得让男人选。而且咱俩身高差不多,我陪你买,正合适。”
谢绍面露迟疑,“……也不是不行。”
清泽的下巴重重一点,“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想买衣服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安排时间。”
出租车在清泽恋恋不舍的眼神中飞驰而去。
车厢里,梁姿和谢绍坐在后面,司机频频通过后视镜偷瞄谢绍。
谢绍笑道:“叔叔,我是长得像犯罪嫌疑人吗?”
司机笑了出来,“哦呦,你这个小伙子,说话蛮有意思的。”
他跟谢绍闲聊:“你们两个人是情侣喽?”
谢绍:“不是。”
“哦……”司机叔叔又瞄了他一眼,小声问道,“刚才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喜欢你呀?”
车里沉寂了一秒,随即爆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谢绍笑出了气音,“您说什,什么?”
司机开始摆证据,“把你拉住舍不得你走,还说要陪你去买衣服,车都开走了,他还一直在原地目送,哦哟,太明显了。”
谢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叔叔,您误会了,他,不喜欢我。 “
梁姿要笑晕了。
第二天上午,梁姿睡了个自然醒,她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全是微信群消息,群名就叫“10.2下午5点”。
群里还是上次那些人,只是多了一个中文表达欲旺盛的Louis:
【大家好,我是Louis】
【很期待在余山和大家见面!!】
【我给大家摊煎饼!!】
梁姿笑了两声,手指往下滑,那个湖景头像蓦地出现在屏幕上,旁边标着“Loch”。
他写道:
【欢迎大家,想吃什么在群里直接说,不用客气】
【有五个卧室,两人一间,大家自行分配】
【房间里有洗漱用品,按照住酒店的时候准备行李就好】
【这个是地址,车位有六个】
她还是第一次见清泽在群里说这么多话。
她继续向下看,这几位也是真的没跟清泽客气,提名的烧烤食材多种多样,逐渐昂贵,一开始是青椒土豆羊肉串,后来变成了龙虾和牛帝王蟹。
清泽简短回复:【好,还有吗】
郑述:【清老板真有求必应吗?我想吃我家门口的一个酱大骨,沈阳家里的】
Louis:【我想吃我家门口的一个牛排薯条,日内瓦家里的】
王雨薇:【我想吃我家门口的一个草莓蛋糕,巴黎家里的】
清泽还是简短回复:【不好,还有吗】
郑述:【[大哭]】
Louis:【[大哭]】
王雨薇:【[大哭]】
梁姿举着手机笑出了声,一大早就有乐子,真好。
她揉着眼睛,把聊天记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这帮人,不行。
天天嚷嚷着喝酒,吃烧烤的时候怎么能把酒忘了。
她在聊天框里写下“啤酒”,指腹一点,发送了。
梁姿心脏开始咚咚地跳。
她把柔软的被子团成一团,抱在怀里,想要将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压制下去。
很快,她的微信下面多出了一条。
Loch:【好】
梁姿抚着胸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没有动静了。
还有一个东西,她也很想吃。
她在手机里删了写,写了删,还是没发出去。
梁姿扔下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
好想快点放国庆节啊。
第87章 啤酒
窗外天空灰白, 花园里树枝凋零。
梁姿穿着宽大的白色短袖窝在客厅沙发里,脑袋枕着一双结实的大腿。
男人的手指勾着她的头发,柔和的嗓音从上面落下来:“Selon Proust, ce n’est que dans sa mémoire que l’homme dans son ensemble peut saisir les transformations incessantes auxquelles le temps soumet les faits, les personnes et les sentiments .(注)”
梁姿把他的话翻译成中文:“普鲁斯特认为, 人只有在自己的记忆里,才能够抓住持续不断的变换, 这些变换里包含着时间所赋予的事件、人物和感受。”
她拍了一下他的手, 轻声嗔怪:“能不能认真一点?本来句子就这么长,难翻得要命。”
男人的桃花眼里装满了无辜,“这还不认真?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不认真。”
他起立,弯腰, 将她压在下面, 宽大的手掌在她身上作乱。
她被挠得咯咯直笑,抬起腿,冲着他的小腿踢过去——
什么也没踢到。
除了被她勾起来又落下去的被子。
梁姿缓缓睁开眼睛,有几秒钟, 她不知道自己正躺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不知道现在是那年哪月十几点。
她的目光在小卧室里逡巡了一圈,几件熟悉的静物帮着她找回了意识。
她又做梦了。
又梦到清泽了。
梁姿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14:53。
林晚樱说四点来接她,她还有一个小时的空挡。
梁姿伸了个懒腰, 起床, 坐到了桌前,电脑屏幕上是教授前两天发来的普鲁斯特讲座讲稿, 她读到一半, 困得实在睁不开眼, 脑袋挨上枕头,一睡就是两个小时。
她将文档关闭,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邮箱,给班里那些小机灵鬼解答问题。
现在是国庆假期,她不想工作。
可是万一有学生求知若渴,给她发了问题,此时此刻正眼巴巴地等待着她的回复呢?
梁姿心一横,打开了学校邮箱。
呵。
一封,邮件,都没有。
她把电脑一合,收拾行李去了。
四点整,家楼下,梁姿把背包扔到后座,坐进了副驾驶。
林晚樱跟着导航开,路程显示一小时。
林晚樱吹了声口哨,“带性感睡衣了吗?让姐今天晚上开开眼?王雨薇说你有一堆。”
梁姿:“没带,林经理这次这么准时?”
林晚樱:“去顶顶顶头上司家吃饭,我敢迟到吗?”
她开着车,跟梁姿讲公司八卦:“听我老板说,清泽前两天和美洲区那边开会,不知道是供应还是campaign没跟上,好像是第二次了吧,损失挺大的。清泽当着一堆高管的面,跟美洲区的ceo说,再有第三次,直接走人。这件事就很微妙,因为这个人之前是管巴黎办公室的,清泽其实算是他的继任——”
林晚樱忽然噤声,瞅了眼梁姿,“这是清泽在巴黎工作的时候,你应该知道吧?”
梁姿目视前方,“有印象,好像叫Maxime。”
林晚樱点头,“对,就是Maxime,他和清泽的关系一直很好。可能仗着有这层关系吧,他这两年有点胡来,估计觉得清泽不敢动他?反正,我们那几个总监被这件事搞得很紧张,生怕自己被杀鸡儆猴。”
梁姿只点头不说话。
她没见过清泽在工作的时候发脾气,就算遇到了麻烦,他的语气也很平静,从不大吼大叫。
他只想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
这么听上去,清泽现在还是用这套办事逻辑,只不过多了一个“警告”环节。
“还有一件事,”林晚樱径自笑了一声,“姿姿,你真的在我们公司出名了。”
梁姿蹙眉,“?”
“形容词多种多样,我听到的有俏气,耐看,还行,普通,最搞笑的一句话,‘一看就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好女孩’,我天天守口如瓶,好辛苦。”
“哈哈哈哈,”梁姿微微仰起脖颈,“说对了一半。”
路上有点堵,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到这座三面环水的别墅。
梁姿猜,买这套房子应该也是清泽妈妈的意思。
Louis顶着大大的笑脸站在门后:
“两消接,又见面了!”
“晚樱,泥嚎!”
“请进!”
梁姿和林晚樱笑了一声,“你好。”
天天跟Louis待在一起,也太开心了。
Louis带着两人走到客厅,句子比较复杂,他换成了法语, “你们先坐,Loch还在厨房里忙,他说一会儿带大家参观房子选卧室。”
林晚樱依旧跟他说中文,“别人还没到吗?”
Louis:“没有,你们是第一个。”
梁姿问道:“我们需要帮忙吗?”
Louis看着梁姿,“嗯…他和叔叔阿姨准备了一个下午,应该差不多了。但是你可以去一趟厨房,问一下Loch…?正好打个招呼?”
梁姿心跳一停。
叔叔阿姨?清泽他爸妈也在吗?他怎么不在群里说一声?
她不想去。
可是Louis一动不动地杵在她面前,清澈的眼睛饱含期盼,好像她不去的话,他就不走了。
“……”梁姿把包放下,站起来,“好。”
如果清泽爸妈真的在,那她于情于理也应该打个招呼。
烧烤的香料味是最好的指路牌,将她和Louis引到了厨房。
梁姿那颗心吊在了嗓子眼。
她悄声迈了一步,顺着玻璃门往里面窥去。
厨房宽敞明亮,流理台和岛台上被五颜六色的食材占得满满当当。
一个陌生女人站在岛台前,夹着筷子在大碗里调酱料,她旁边的陌生男人把鸡翅串进签子,两人的动作干净又麻利。
再远几步,梁姿瞥见了男人高高瘦瘦的背影。
明明已经十月初了,她都换上了薄毛衣,他上身还是穿着白色t恤。为了迁就流理台的高度,他低着头,稍稍躬下身,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悬起的心落了下来。
原来不是他爸妈。
Louis给梁姿介绍:“这是,哨烤店的刘啊姨和赵叔叔,Loch药请他门来做饭。“
那边的男人听见声音,身影一滞,转了过来。
梁姿跟两人打着招呼:“您好。”
刘阿姨和赵叔叔笑了一下,“你好你好。”
“梁老师。”清泽倚着橱柜喊她。
梁姿迟疑了一会儿,走到了清泽面前。
她客气地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八成是不需要,她只是想走个流程,然后回沙发里坐着。
清泽瞧着她,眨了眨眼睛,“有。”
“?”
清泽用下巴往操作台上点了点,上面摆了一大碟子的蔬菜,还有一把签子。
“有点多,梁老师帮我串一下?”
“…哦。”
Louis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两只一次性手套,递到梁姿眼前,“梁小姐,给。”
梁姿点了点头。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看看Louis,又看看清泽,俩人神色坦荡,一个站得比一个直。
她把手套接过来,戴上,拿起竹签串土豆片。
“梁老师怎么来的?”清泽问道。
“和林晚樱一起。”
“开了多久?一个小时?”
“差不多。”
清泽听见梁姿闷闷不乐的声音,放下手中的竹签,把脸凑到她面前。
距离不远也不近。
刚好够梁姿停下动作,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脸上写着:看我干什么?
清泽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问:“梁老师,嘴怎么这么鼓?”
梁姿也不苟言笑地答:“因为被狗骗了。”
清泽的眸子登时冷了三分,“……梁老师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能被狗骗到?”
梁姿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一遍,开口:“狗知道。”
清泽把脑袋收回来,抿着嘴,他抓起西兰花,一声不响地串串儿。
梁姿用余光偷看他。
天呢,怎么会有人这么像小狗。
他爸妈怎么会放心把公司交给一只小狗,怎么想的呢?
清泽嗓音寡淡,“我自己串吧,你去外面休息吧。”
“真的?”
“嗯。”
梁姿把两只手套蹭蹭一摘,“清老板辛苦了。”
刚迈出一步,她的手腕就被套着塑料的大手握住了,“梁姿。”
她回头看他。
清泽松开她,眼底泛着浅浅的愠色,嘴上却说道:“你想喝什么,就去跟Louis说,家里什么茶都有。”
梁姿点点头,“好的,谢谢。”
走了。
傍晚六点,天色微暗,烧烤的诱人油脂香随风飘来。一群人坐在后院的桌子上嗷嗷待哺,直直地盯着做烧烤的刘阿姨和赵叔叔。
清泽站在两人旁边帮忙装盘,喊道:“Louis,过来一下。”
Louis几步赶到,“有需要帮忙的吗?”
“有,”清泽把盘子给他,“你装一下,我去厨房端几个菜。”
清泽出来的时候,身上换了一件黑色卫衣,两只手各端一个盘子,装着酱大骨和炸薯条。
郑述感激涕零,“清老板真的是清老板。”
Louis跟着重复:“清老板真的是清老板。”
清泽笑了一声,“不是沈阳的,也不是日内瓦的,凑合吃吧。”
王雨薇:“不会也有草莓蛋糕吧?”
“有,等吃完烧烤再拿过来吧。”
清泽说完,又回去了。
忙前忙后的模样让梁姿想起了那个晚上。
他在他爸妈的公寓里请她吃青岛菜,他一会儿端米饭,一会儿拿啤酒,在厨房和餐厅里来回七八趟。
过去很久了。
一根串儿的功夫,清泽又回来了。
怀里抱了两瓶梁姿似曾相识的铁罐。
桌上的人问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清泽站在桌边,低头开瓶,“啤酒。”
作者有话说:
注:引自普鲁斯特官网https://www.marcel-proust.fr/a-la-recherche-du-temps-perdu-□□yse-et-intrigue/ 查询时间为2023/2/12 (严谨)
第88章 类型
瓶盖的易拉环被修长的食指一勾一抬, 混着麦香的二氧化碳从黑漆漆的瓶口顶出来,伴着一声“砰”的轻响。
任平安:“这个包装,不会是自己家酿的吧?清老板开了新业务?”
“不是, 买的, ”清泽抬头环视一圈, 笑道,“都谁喝?”
没人不喝, 大家都想尝尝这口来路不明的神秘啤酒。
九个玻璃杯整整齐齐地摆在清泽面前, 他握着两升的酒瓶,手腕一斜,略显浑浊的透明酒液注入杯子。
一人一杯。
谢绍:“好鲜。”
Louis:“美味。”
林晚樱看向身旁的梁姿,小声嘀咕:“这个是不是青岛的啤酒……?”
没等梁姿说话, 那边的郑述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这个啤酒和我在青岛喝的原浆好像一样啊?”
清泽自己的杯子还放在桌上, 一口没动,他站在旁边,手上拎着空酒瓶,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眼神落在梁姿意味不明的瞳仁里。
她也没喝。
王雨薇看热闹不嫌事大, 顺水推舟地说道:“巧了, 咱们这桌上正好有青岛人,梁老师, 评一评?”
大家齐刷刷转头,聚焦在梁姿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 梁姿端起杯子, 往嘴里送了两口。
泡沫细密,味道鲜甜而醇厚, 和她爸从家门口的市场拎回来的一样。
她把啤酒咽下去, 肯定地点了点头。
郑述:“所以真的是青岛的原浆?”
梁姿:“是。”
一桌人又把脑袋转向清泽, “哇——”
“清老板真的是清老板。”
“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大老远从青岛买啤酒啊……?”
“只有这两瓶吗?好好喝。”
清泽把隐晦的目光慢悠悠从梁姿那里收回来,有条有理地回答:“几年前喝过一次,特别喜欢,所以这次托人买了两箱送过来。冰箱里还有,大家随便喝。正好这个酒保质期也短,今天都喝完最好。”
梁姿垂眸,又咕咚咽了一口。
绵密的气泡沁爽清甜,在心里星星点点地绽开,就像那晚的窗边铁塔,九点一到,通身闪耀璀璨。
郑述鼓了鼓掌,“谢谢清老板,那咱就不客气了啊?”
梁姿提醒道:“这个酒的度数比一般的啤酒高,大家量力而行,可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诶,梁老师,”郑述好奇地问道,“他们说每个厂的味道不一样,你分得出来吗?这个是几厂的?”
梁姿:“一厂。”
郑述:“厉害。”
另一边的谢绍笑道:“梁老师的酒量是从小练出来的吗?”
梁姿摇头,十八岁之前,她一滴酒都没沾过。
“真不是,还是遗传吧,我爸酒量很好。”
清泽把空酒瓶放到一边,又跑到烧烤架那边端菜去了,他举回来满满两大盘,放到了桌子中间。
谢绍:“Loch,你先坐下来吃吧。”
清泽一点头,“好。”
那他也不客气了。
桌子是长方形木桌,两边配了一排长凳,一边坐了四个。
清泽像个手里拿手绢的小孩,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林晚樱背后,俯身问道:
“晚樱,你可以往旁边挪一下吗?我坐在这里可以吗?他们那边有点挤。”
林晚樱不敢不可以,“好的。”
清泽礼貌一笑,得寸进尺,“我是左撇子,坐你左边吧,这样吃饭不打架。”
林晚樱:“……好的。”
她往右边挪了挪。
清泽还是挂着标准的微笑,“谢谢。”
他长腿一伸,轻松跨过长凳,坐在了梁姿身边。
梁姿:……
王雨薇坐在对面,看看右边的清泽,再看看左边的谢绍,最后看看夹在中间的梁姿,比俩人矮了一头。
她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任平安偷偷问:“怎么了?”
“没事,”她放声道,“我是不是没发过咱们在婚礼上拍的合照啊?我现在发群里,大家自取哈,你们放心,都很好看。”
朋友们闻声放下筷子,梁姿也找出了手机,把十几张照片逐一点开看。
前面的合影里没有她,都是白天拍的,应该是婚礼刚刚结束,因为王雨薇的新娘头纱上还缀着亮蓝色的碎纸片。
新娘一直漂亮明媚,新郎难得仪表堂堂,三五好友围站在旁边,脸上一同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最边上的这个男人的确过分惹眼了,五官清晰立体,眉间浅浅笑意,穿着她没见过的乳白色宽松西装,碎发垂在额头前面。
梁姿控制着手指,没有把合影放大仔细瞧。
因为本人就坐在她旁边,胳膊动来动去,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Loch,”谢绍在梁姿左边出声,“你这张脸还是真帅。”
清泽在梁姿右边出声,“谢博士过奖了。”
梁姿把手机收起来,打算继续吃饭,她随意往眼底瞄了瞄,愣了。
盘子里有一块完整的蟹腿肉,一只剥好壳的大虾,还有原本放在烤盘里的最后一串烤鸡翅。
她记得很清楚,也很确定,看手机之前,她的盘子还是空的。
梁姿看向右边,清泽刚用纸巾擦完手,若无其事地拿起了手机。
他直接点开了后面几张,背景昏暗,一看就是晚上拍的。
几个女人不知道是在跳舞还是在玩游戏,勾肩搭背地搂在一起,梁姿的短发被她卷出了波浪,耳下的流苏耳环闪闪发光,身上裹着一条深蓝色的裙子。
她曾经穿着它,跟他坐在塞纳河边眼泪汪汪地打哈欠。
清泽看着照片,笑出了声。
要是那天能见到就好了。
“梁老师,婚礼那天你是几点到的?”他问。
梁姿吞下肥美的蟹腿肉,“不记得,八点多吧。”
清泽点点头,放下了手机。
他的眼睛望着梁姿,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我再夹一点蟹肉?”
梁姿小声应他:“我自己夹。”
清泽一笑,“梁老师,我说给我自己夹。”
“……”
梁姿把头转了回去,安静吃串。
飘动的发梢不着痕迹地滑过清泽的脖子,一半落在他的卫衣领口,一半搔着他的颈侧皮肤。
又痒又麻。
清泽吃到一半,扫了扫这一桌人,吃得两眼困倦,嘴唇泛着油光。
“不行了,我真的太撑了。”
“我也是,咱们一会儿运动一下吧。”
“可是我好像站不起来。”
清泽起身离桌,走到了烧烤架前。
他对两位店老板说道:“叔叔阿姨,我们差不多吃饱了,您不用烤了,一起坐下吃吧。”
刘阿姨摆手回绝,“你们都是年轻人,聊的话题我们也不懂。我们把这排烤完,收拾一下回家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店里帮忙。”
赵叔叔点头,“对,我们就不吃了,正好回去休息休息。”
清泽思忖几秒,确实不早了,叔叔和阿姨从下午一直忙活到现在,肯定也累了。
“好,听您的,要不这个我来烤吧,我送您两位回去。”
谢绍也过来了,“Loch,那你去送叔叔阿姨吧,我来烤。”
“好。”
清泽先是把钱转给刘阿姨,又叫了辆出租车,千辛万苦地跟门卫周旋,让车开进了小区,他把叔叔阿姨一直送上了车。
赵叔叔摇下车窗,对他说道:“你快回去跟他们吃吧,太客气了。”
清泽站在车外摆摆手,“没关系,不麻烦,您好好休息,今天谢谢您两位了。”
车开走了,清泽按原路回到了热闹的后院。
谢绍抬头看了一眼,手上给烤串翻面,“回来了?我这里也快烤好了。”
“谢了,”清泽站在他旁边,“我来吧,你去歇着吧。”
“先别了,我站一会儿吧,消化消化。”
清泽笑了一声,“行吧。”
两个高个男人并排站在烤架跟前,透过袅袅炊烟,望向围着桌子谈天说地的朋友们。
谢绍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笑什么呢?”清泽问。
“没什么,”谢绍扬扬下巴,“梁老师坐在那也不说话,跟看傻子一样。”
清泽也在看梁姿。
她应该是吃累了,微微有点驼背,两手托着腮帮子,手肘支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瞧着王雨薇和任平安在对面拌嘴。
他哼笑,“是有点像。”
“Loch,”谢绍看着清泽,“你上次请我吃饭,也没说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吃顿饭。”
“但我其实有事找你。”
清泽视线平静,“你说。”
谢绍笑了,脸上有几分不合岁数的羞涩,“我吃饭的时候不是把梁老师叫来了吗?我其实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梁老师对我有那个意思吗?主要是我也没谈过恋爱,想着你起码有点经验,可以给点建议。”
清泽:“……”
活了三十一年了,他第一次遇到这么难回答的问题。
他说道:“女孩的心思我也不太明白。”
谢绍:“也是,那你觉得我是她喜欢的类型吗?她之前跟我说,她前男友也是理工科的,很高,但这个说法太宽泛了。”
清泽给六串鱿鱼翻了个面。
平心而论,以他对梁姿的了解,谢绍是她喜欢的类型,很喜欢的那一类。
她说过,她喜欢他看论文的样子,喜欢他个子高身材好。
所以她也会喜欢谢绍,也许,更喜欢谢绍。
可是谢绍一定不会愿意以男女朋友的身份跟梁姿生活一辈子,梁姿也不会愿意跟谢绍结婚。
就像她当初也没有答应跟他结婚一样。
就算他们两个人在其他方面相配得像天作之合,在这一点上也绝不可能达成一致。
谢绍和梁姿不会在一起,这句话,清泽每天都要跟自己说上几遍。
清泽低声问道:“没说别的?”
谢绍:“没有,我俩不怎么说恋爱的事,前男友什么的也很少提,她说过,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再问也不太好。”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如果晚上更新的话,我的作息比较阳间,所以明天还是晚上更新,争取十点(不能保证)
应该还有不需要开学的宝贝们吧!!(双手合十)
——
第89章 名字
桌上聊得热火朝天。
对面在争论她家的秤是不是坏了, “不然怎么会回国两个月涨二十斤??”
旁边在问,“那泥的名字的意思,是补是, 揶晚的樱花?”
斜对面点评, “这个酱大骨有点太大骨了, 没什么肉啊。”
梁姿一个人待着无聊,晃了晃脑袋, 左右转了转。
她瞥见烧烤架, 手掌扶着下巴,没转回来。
清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双手垂在两边,黑色卫衣融进了周身的夜色。
他微微收着下巴, 漂亮的眉眼隐约透着一股失落, 整个人看着孤零零的。
可谢绍就站在他旁边,还在跟他讲话。
隔得太远,她听不到内容,只看见嘴皮子在动。
谢绍察觉到了梁姿的目光, 朝她悄悄咧了一下嘴角。
九点多, 炭火熄了,风也凉了, 可时间还早。
眼前摆着残羹剩饭,王雨薇灵光一闪, “是不是还有草莓蛋糕?”
任平安:“?你刚才说你一口也吃不下了?”
王雨薇:“但是蛋糕可以。”
“啊对呀, ”Louis说着法语,语气神秘, “Loch, 你不是准备了甜品吗?”
清泽自从落了座就没再说过话, 坐在梁姿旁边一口接一口地喝水。
他把杯子放下,对Louis说道:“好,你去跟我拿。”
其他人该吃吃,该聊聊,只有梁姿一个人的胃口被Louis吊了起来。
Louis这个意思,是不是在说,除了草莓蛋糕之外,还有别的甜品——
没有。
清泽的手里只有草莓蛋糕。
Louis端着一叠干净的盘子和刀叉。
是她想多了。
梁姿挖了一口奶油。
口感轻盈新鲜,和王雨薇点名要的那家巴黎的蛋糕很像。
她又勉强塞了一口,放下了叉子。
清泽的声音从右边悠悠飘过来,“梁老师就吃两口?”
梁姿点头,“太撑了。”
“一口都噎不下去的那种?”
“…清老板,这个是你做的吗?”那她可以给个面子,再多吃几口。
清泽看了眼她碟子里分层漂亮的蛋糕,“我这么有空吗?”
“那你管我吃不吃。”梁姿小声咕哝。
清泽的食指在杯壁上敲了一下,“我可没这么大能耐。”
一群人本来说好要熬通宵,但是不知道是饭吃多了还是酒劲太大,十二点一过就打上了哈欠,一个传染一个,九个人玩徳扑,五个人稀里糊涂。
一局结束,清泽把扑克牌收齐,“行了,咱也别熬了,都回去睡吧,想玩的话明天再玩。”
Louis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呜呜地说道:“太好了。”
郑述脑子一转,眼神活络起来,“清老板,我帮着你收拾。”
谢绍:“我也一起。”
“不用不用,”郑述把谢绍打发走,“我帮他吧,这点东西也用不了几个人。”
朋友散去,餐厅里只剩下了清泽和郑述。
清泽把小圆片按照颜色摆进盒子,长手一拿就是一摞。
他低声问:“有话说?”
郑述抬了一下眉毛,“对。”
他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清老板,咱们都是朋友,朋友找女朋友,咱们是不是得帮着撮合一下?”
清泽手里一顿,“?”
“你看啊,”郑述讲得头头是道,“谢绍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这么合适的,咱们不仅要给他俩创造交流的机会,更应该给他俩创造独处的机会。前面这一点你做得特别好,后面这一点是不是可以再改进改进?你像我,就坐得离他俩远远的,为的就是帮助俩人增进感情。”
清泽自顾自地整理筹码,一句话也没说。
郑述继续,“我作为一个已婚人士,应该避嫌。你作为一个单身人士,更应该避嫌,你说你坐梁老师身边,人家俩人怎么说悄悄话?吃饭也就算了,怎么玩游戏的时候还坐得这么近?你就不害怕谢绍误会你喜欢梁老师?我知道你肯定对梁老师没意思,但是谢绍可能不这么想啊。”
这个问题,清泽不关心,也不害怕。
他想的是,当初他那三百万能回本,纯属瞎猫撞见死耗子。
“哦,”清泽避而不答,反过来问郑述,“你在国内待到什么时候?公司就让Emily一个人管吗?”
“啊?也不是,我这不是远程办公呢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也都在,我也多待几天呗。你待到什么时候?”
“待到找着女朋友的时候。”
“这是什么说法?你这个女朋友是一定要在中国找吗?”
“对。”
郑述笑了两声,“清老板,咱国内的漂亮小姐姐确实很多,但你真的太挑了,你记不记得我想给你介绍的那个Luna?人家长得多好看啊。”
“漂亮是漂亮,喜欢是喜欢。”
“啊行,反正你长得帅,小姑娘喜欢,你看着办,”郑述又把话拉回来,“我就是想说啊,咱们当朋友的,应该给谢绍和梁老师创造机会。”
清泽把最后一把黑色筹码放进卡槽,“咔嚓”合上了盖子,“我也去睡了,晚安。”
梁姿和林晚樱选了一楼的卧室。
两个人洗完澡,躺在大床上聊Louis。
梁姿说道:“他和清泽之前的那个助理很不一样,原来的那个很成熟,但是Louis看着笑哈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ceo助理的。”
林晚樱“啧”了一声,“我告诉你他是怎么当上的,他爷爷是莫歇的上一任ceo。”
梁姿瞪大了双眼,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高高胖胖的秃头爷爷。
“是Pierre吗?”她问。
林晚樱点头,“对,Pierre Robert,Louis是不是有种地主家傻儿子的感觉?”
梁姿想起Louis灿烂的笑脸,轻哂道:“有一点,但是挺可爱的。”
房间里一片黑,林晚樱早已入睡。
梁姿捏起手机一看,02:03。
她睁着眼睛,毫无困意。
她一个人住久了,冷不丁跟别人睡在一张床上,失眠这事板上钉钉。
梁姿了解自己的习惯,早有准备。她从柜子里抱起一团被子,带上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客厅没开灯,花园的黄色地灯穿过窗纱映进来,将将能把屋里的路照清。
梁姿把被子放在沙发上,走去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
她怕扰人睡眠,每一步都又轻又缓,可是脚上的拖鞋还是踩出了哒哒的声响。
在她走到玻璃门前的那一刻,厨房的灯亮了。
清泽倚着门框,穿着白色短袖短裤,眼睛沉着地望过来,仿佛已经等候多时了。
“梁老师,还不睡?”他平淡地问道。
梁姿被乍现的光亮和男人恍了心神,轻声说道:“你知道是我?”
清泽没应声,低头睨了一眼她睡裤下面的人字拖。
梁姿点点头,“睡不着,我想喝点水。”
她径直走了进去,打开了冰箱。
梁姿打算拿瓶冰水出来,却被一只玻璃沙拉碗吸引了注意力。
碗口封上了一层保鲜膜,可以瞥见里面的丝滑膏状物。
散发着浓郁的可可香味。
梁姿看着这碗巧克力慕斯,眨了眨眼睛。
原来真的有。
不是她想多了。
梁姿转过头找清泽,清泽还是倚着门框看着她。
“你说你撑得一口都吃不下了。”他说道。
梁姿不作声地瞧了他两秒,拿了瓶冰水出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她的身体,肆意游走,压制燥热。
清泽凝着她唇边的那抹晶亮,又道:“下午的时候,我没骗你,我不知道Louis会带你来厨房。”
“好,”梁姿站到他面前,抬眸,“我要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客厅依旧没有开灯。
梁姿盖着被子躺在这边的沙发上,清泽坐在另一边,他们刚好看得见彼此的脸,可是都选择不去看。
她和他不知道该从哪一年哪一句开始说,于是沉默了很久。
清泽先开了口:“这几年过得开心吗?”
梁姿抱着被子,“挺好的,你呢?”
“一般。”听着闷闷不乐。
“你的‘一般’,那也算很好了。”
清泽没接话,“姥姥身体还好吗?”
“很好,就是有点耳背,但是神志清楚。你家里人呢?”
“和以前差不多,”清泽想了一下,“清成阡离婚了。”
“是她提的?”
“对。”
“好,恭喜她。”
“工作呢?都顺利吗?”
“也很好,比读博的时候忙,但是跟其他的工作比有很多自己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嗯,那很适合你。”
“我也觉得,我挺喜欢的。”
他们一个慢条斯理地问,一个按部就班地答,只谈现在,不提从前。
梁姿说着话,缓缓闭上了眼睛,世界安静极了,耳边只有一道清冽又舒缓的嗓音,像某天淅淅沥沥的雨。
“现在在做什么课题?”
“还是做超现实主义,但是重点研究小说,比诗歌要简单一些。最近在准备一个普鲁斯特的讲座,我要给教授当翻译,句子很长,很烦,”梁姿困得张不开嘴,“嗯…你呢?还在看数学的那些东西吗…?”
“看,每周都在看。”
“我以为你很忙呢……”
“我会把周末空出来。”
梁姿蜷在沙发里,身上裹着温暖的被子,意识渐渐消隐了。
她没了防备,唇齿一松,终于,又完完整整地叫出了那个名字,声音微弱,音节模糊,就像之前许多个困倦的清晨和午夜——
“清泽……”
清泽像被下了咒,被这久违的一声喊得没能动弹,也没能出声。
沙发里又传出轻柔的一句:“困了…不聊了…我要睡觉了…”
清泽用力咽了下嗓子,小声问:“去卧室睡吧?这儿不舒服。”
“不用。”
偌大的客厅归于静寂。
清泽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里。
过了半晌,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梁姿面前,盘腿坐在了地毯上。
窗外的灯光照不清她的睡脸,但是没关系,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把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合上之后,就像个安静的小女孩。
他知道她的鼻子在昏暗的光线里格外好看。
他知道她睡觉的时候呼吸又轻又浅。
清泽目光温柔,悄声询问:“May I ?”
眼前人睡熟了,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清泽双手搭在自己的腿上,身体前倾,屏住呼吸,唇瓣缓缓靠近梁姿的额头。
可眉间的发丝还是被克制的气息拂得轻颤。
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他的双唇微微嘟起来,又收回去,一个不被准许的吻散落在温热的空气里,无声无痕。
第90章 约会
梁姿半夜醒了一次。
她晕晕乎乎地睁开眼, 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她脸旁边。
男人把下巴抵在沙发边缘,双眼闭合,嘴角自然上翘, 睡相安然。他稍稍低着头, 黑发又亮又顺, 发间的薄荷香飘进了梁姿的鼻息。
她仔细一看,他下巴底下还垫着两只手。
更像了。
梁姿抿着嘴偷笑, 手指在被子上挠了挠, 她往沙发靠背的方向挪动了一下,想和这颗脑袋拉开一些距离。
手下座垫起伏,清泽缓慢地撩起了眼皮。
梁姿先发制人,“你在这干什么?”
清泽维持着这个姿势, 把脸凑到她跟前, 看着她的眼神直愣愣的,还没清醒过来。
他哑着嗓子说道:“想跟你说句话。”
梁姿:“……那你说。”
说完赶紧走。
“嗯…”清泽的眼皮又上下动了两回,褶皱时有时无,语速迟缓, “宝贝, 明天尝尝我做的慕斯,好不好?”?宝什么贝, 谁是你宝贝。
梁姿隔着被子,把他的两只手无情地铲下去, “快去睡觉吧你, 别在这吓唬人。”
清泽的下巴被挫了一下,直起腰, 漆黑的眼眸突然清亮。
他对着梁姿沉默不语地瞅了两眼, 嘴唇动了一下, 似乎又要说什么,却被梁姿噎了回去:“我要睡觉。”
清泽把嘴闭上,起立,走了。
清泽回到卧室,睡了没几个小时,又醒了。
他从床上弹起来,洗漱,神清气爽地冲到了客厅。
可是沙发上既没有人,也没有被子。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人,上面坐着谢绍和郑述两个大活人。
谢绍:“Loch,你起得也挺早啊。”
郑述:“清老板,早上好,怎么这么有活力?”
“早上好,”清泽看谢绍一副穿戴整齐的模样,问道,“你现在就要走吗?”
谢绍笑了一声,“没有,我昨天约了梁老师今天早上去爬佘山,我猜大家应该中午才起,我俩爬完以后正好参与集体活动,什么也不耽误。”
清泽心里一沉,刚要说话,熟悉的脚步声又踩了过来。
谢绍扭头,“梁老师,准备好了吗?”
“好了,可以走了,”梁姿走到客厅,跟清泽不冷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清老板,早上好。”
清泽定睛一看。
昨晚还素素净净的小脸现在画了眉毛,涂了口红。
耳朵上戴着一对金色耳环,脖子上挂着一条没有吊坠的细项链。
上身穿了件黑色背心,下面穿了条白色牛仔裤,腰细得他好像两只手就能握过来。
这是去爬山吗?
这是去约会吧?
她跟他约会的时候戴过项链吗?没有!
清泽的语气顿时凉了五分,“早上好。”
“诶,”谢绍看着清泽,“Loch,你不是也没去过佘山吗?要不要一起去?”
清泽眼底升起一丝喜悦,在准备点头答应的那一瞬间,郑述一个箭步站到了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讪笑道:“清老板,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早晨要跟我一起游泳吗?”
“……”
清泽压着脾气,冷声确认,“是吗?”
郑述对他一个劲地使眼色,嘴上绘声绘色地瞎扯:“是啊,我昨天说我吃多了,你说正好今天早晨一起游泳,清泽,你可不能放我鸽子,我白起这么早了??”
清泽点点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行,肯定让你把泳游够了。”
谢绍说道:“好吧,那就我和梁老师去了,一两个小时就能回来,中午要吃什么?我俩可以帮忙带。”
郑述一手按住清泽,一手跟俩人摆了摆,“等他们醒了再说吧,你俩先去。”
梁姿笑了笑,“拜拜。”
和谢绍一起出门了。
清泽直直地盯着郑述,“来,游。”
“真,真游啊?我就是随便说的,”郑述松开他的胳膊,“我也没有泳裤啊。”
“我有。”
郑述泡在游泳池里,游得怀疑人生了。
他也不知道清泽到底想干什么,二十米的泳池,拉着他游了二三十个来回,一开始他还记得游了多少米,后来就只剩下疲惫地蹬腿了。
他抓着清泽的胳膊让他停下, “我说,清,老板,咱能,歇,一会儿吗?”
清泽微笑,“这才哪到哪。”
郑述漂在水里,累得气喘汗流,他拧着眉头,“清泽,你是不是,报复我呢??”
清泽还是笑,“我报复你什么?”
“没让你跟着去爬山呗,不是,我昨天晚上的意思是不是传达得不够清楚??”
清泽点头,晶莹的水珠从下巴“滴答”落回水面,“很清楚。”
“那你怎么还要跟着去啊?清泽,你跟哥说,你是不是喜欢谢绍??”
清泽要被气死了。
他一把摘下泳帽,烦躁地甩了甩头发。
心里忍了又忍,还是决定先不告诉郑述。
梁姿不想让人这些知道,那他就不说。
他没好气地声明:“我喜欢女的,回来介绍给你们认识。”
郑述摇摇头,“你之前也这么说的。”
这个话题再聊下去,清泽真的觉得自己会被郑述气死。
他拍了一下郑述的肩膀,“休息够了吗?继续。”
郑述:“……靠,你先告诉我,咱什么时候游完?”
清泽:“看心情。”
最好游到梁姿回来,然后他就可以适逢其会地给她展示他的腹肌,一格一格,整齐划一。
谢绍肯定没有……!
梁姿和谢绍停完车,去售票厅拿票,进了景区。
也许因着是国庆假期,景区里并不像王雨薇和谢绍形容的那样冷清,一路上游客众多,成群结队拾级而上。
十月初的上海天气依旧炎热,山间绿树茵茵,丝毫没有转黄的迹象。
梁姿庆幸,还好她穿了没袖的上衣,温度正合适。
一百米的山坡实在不禁爬,梁姿和谢绍慢慢悠悠地走,二十多分钟就走到了山顶,一座庞大巍峨的红砖教堂矗立在斜坡之上。
谢绍问道:“上去看看?”
梁姿迈开步子,“好。”
两人顺着之字形的坡道往上爬,被一扇紧闭的铁门拦住了去路。
门上挂着个告示牌,说教堂内部正在修缮,暂不对游客开放。
谢绍打趣道:“一共也没几个景点,还关了一个。”
梁姿笑了一声,“少看一个教堂也没关系。”
谢绍:“也是,梁老师这么喜欢旅游,是不是去过很多教堂?”
“挺多的,谢老师呢?”
“没怎么去过美国的教堂,论整花活,还得是欧洲,”谢绍问她,“有很喜欢的教堂吗?”
“有。”
“说说?”
梁姿真的去过太多了,或者说欧洲的教堂实在是太多了,她依稀记得,刚旅游的那几天,梁小凤女士对教堂心生憧憬,最后几天,她宁愿在门口站着也不愿意进去。
梁姿边说边回忆,“巴塞罗那的圣家堂,里面的色彩和形状真的很棒,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风格不传统的教堂。波尔图有一个教堂,穹顶是粉色的,游客也能走上去,可以一直走到耶稣像的后脑勺,很有意思。特罗姆瑟有一个北极教堂,设计非常简洁,一看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东西,我喜欢。”
谢绍:“一个法国的都没有?”
梁姿思索了一会儿,“巴黎圣母院,塔楼上的风景很好看。”
最好看。
谢绍发出一声叹息,“可惜着火了。”
“很可惜,不过听法国政/府说,2024年可以修好,”梁姿唇角一弯,“按照他们的效率,应该就是2024年肯定修不好的意思。”
谢绍“哈哈哈”地笑出声来,望着她,“都是两个人一起去的吗?”
梁姿摇头,“不是,只有特罗姆瑟的教堂是一起去的,圣母院,算半个吧。”
谢绍依着梁姿的步速走在她旁边,“挺好的,东边的山要不要也一起爬了?”
“爬,来都来了。”
清泽在水里泡了一个小时,人也没回来。
他闷沉沉地洗澡,哗哗的水流冲不掉憋在心里的那团火,甚至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他计划得好好的,梁姿只要在外面过夜,就一定会醒得很早,所以他打算跟她一起吃个早饭,喝杯咖啡,顺便把他做的巧克力慕斯也拿出来,让梁姿尝尝。
结果,她跟谢绍出去爬山了,就他们俩。
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清泽关掉花洒,扯过浴巾,眼睛第一百零六次看向墙上的表。
十点半了。
就爬个一百多米的山,需要用这么长时间吗??
他背着梁姿上去都够了。
清泽穿好衣服,用浴巾胡乱擦了擦头发,下楼了。
几个人正坐在一起商量午饭吃什么,王雨薇扫了一圈,“嗯?怎么少了两个人?梁老师和谢老师去哪了??”
郑述回答:“他俩去爬佘山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一落,七个人里有四个都不约而同地瞟了清泽一眼。
清泽坐在一边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王雨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背着咱们约会去了,那不回来也行。”
听不下去了。
清泽公事公办地询问:“大家是想在家里做,还是点外卖,还是去外面吃?”
任平安很配合地回答:“昨天晚上是不是还剩很多食材啊?直接涮个火锅?”
大家表示同意。
清泽:“可以,那就火锅,但是这里没有底料什么的,我出去买一趟吧。”
王雨薇:“不用,我给梁老师打个电话,让她和谢绍带回来就行了。”
清泽面色平静,“他俩约着会呢,别麻烦他俩了。”
郑述对自己的教学成果非常满意,偷偷给清泽比了个大拇指:懂事。
任平安也想给清泽比个大拇指:能屈能伸。
可王雨薇已经发好了微信,笑容甜美,“梁老师说可以,问咱们还有什么要买的。”
Louis的小眼神瞅了瞅清泽,好心地建议:“可能徐要亿个,灭火器。”
最后三个字的发音抑扬顿挫,异常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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