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狗爪

    门铃响了, 清泽从沙发上应声而起,扔下一句“我去开门”,向着玄关大步前进。

    想到梁姿和谢绍即将出双入对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清泽从鼻尖里暗自哼出一声, 打开了大门。

    可是门外只有梁姿一个人, 脸颊红润,光彩照人, 清泽站在原地呆了两秒。

    “就你自己?”

    “嗯, ”梁姿进门,“谢绍把手机忘车里了,我先把吃的拿回来给大家。”

    清泽接过她手里的白色购物袋,闷声问道:“玩得怎么样?”

    梁姿轻快地说:“还不错, 天气很好, 在山里走一走很舒服。”

    “我看也不错,梁老师精神头挺好的,昨天两点多睡,今天八点多就起床跟人爬山去了, ”

    清泽瞅着她的脖子, 声音更小了,“还有工夫戴项链。”

    梁姿:“?我不能戴吗?”

    清泽只点头不说话。

    他紧抿着嘴, 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到了两块小包装的黑巧克力, 是他提前放好的。

    一块真心实意给梁姿, 一块凑凑合合给谢绍。

    正好,谢绍不在。

    清泽拿出一块, 送到了梁姿面前, “吃一点?是不是没吃早饭?”

    “谢谢, 但是吃早饭了,我俩在路上买了杯粥。”

    梁姿接过来,撕掉包装,含进嘴里。

    我俩。

    清泽刚舒坦一点的心又堵上了。

    他开口道:“哦,我还以为梁老师又让自己饿出声了。”

    梁姿不服气地看着他,“?谁饿出声了?”

    清泽语气不善,“你那天坐沙发上,肚子叫得我离那么远都听见了,也不知道要个吃的,梁老师这嘴皮子一阵阵的也不好用。”

    梁姿点点头。

    还敢提翻译那天呢。

    她把巧克力吞下去,振振有词,“跟清老板不熟,不合适,而且清老板那会打着电话呢,万一对面是重要客户,正谈着几个亿的大单子,我打扰了就不好了。”

    清泽气得往前迈了一步,直勾勾地盯着梁姿。

    梁姿被他怼得身后退无可退,头发已经贴上了大门。

    身前也进无可进,好像一抬头就会蹭到他的下巴。

    她嫌弃地说道:“太近了,站远点。”

    清泽寸步不移,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锁进自己的视线,低声问道:“这叫近吗?”

    言语里透着淡淡的不甘。

    梁姿平静地望着他,语调冷清,“你还想怎么近啊,清泽?”

    清泽的眸子晃了晃,她不开心了。

    他登时后退了一步,手掌却再一次抓住了梁姿的手腕。

    瘦削的长指没什么温度,在纤细的腕骨处绕了大半圈,指腹微微陷进一片柔滑的肌肤。

    浅尝辄止。

    梁姿垂眼瞥了下自己的胳膊,又抬眼看着清泽。

    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清泽嗓音放软,“昨天晚上,我喊错了,对不起。”

    梁姿点了下头,“没关系。”

    他继续说:“你说的那个翻译,是什么时候?”

    梁姿:“十月底。”

    “那这之前,我帮你模拟一遍,好不好?”

    “不用,不好。”

    “…… !”

    清泽没松手,指骨浅浅用了下力。

    哼,梁姿腹诽,又被狗爪子捏了,还是带肉垫的那种。

    她态度有所松动,“回来再说。”

    清泽弯了眼睛,“那微信上说。”

    “要是能说得上的话,你可以说。”

    “……”清泽用漂亮的桃花眼可怜巴巴地瞧着梁姿,“加个微信?”

    梁姿抖抖手腕,甩开狗爪,“不加。”

    朝客厅走了过去。

    清泽跟在她身边,“不加怎么定时间?”

    梁姿:“那就不定。”

    “……下下周的周五和周末我都有空,可以找家咖啡馆,”清泽停顿一下,“可以去咱们之前去过的那家,愚园路上的那个。”

    梁姿没反驳,就算是答应了,“周六下午四点半吧。”

    “再早一点也行。”

    “没空,要和谢老师去玩狼人杀,四点结束。”

    “……哦!”

    喷香的火锅汤底在鸳鸯锅里咕嘟咕嘟地沸腾,一群人围着桌子找座位。

    清泽成了郑述的重点关注对象,他被郑述钳住胳膊站在一边,等到梁姿和谢绍都坐好之后,他才被郑述拉着,坐在了两人的斜对角处。

    要多远有多远。

    郑述安慰清泽:“坐得是离锅有点远,没关系清老板,我给你夹菜。”

    清泽收着长手长脚窝在桌子角落,懒得搭理他。

    他沉默地看向桌子另一头。

    王雨薇和任平安坐在这边,梁姿和谢绍坐在对面,四个人围着火锅聊得眉飞色舞,相同的场景他早就见过一次。

    只不过梁姿身边坐着的人从他换成了谢绍。

    手肘被郑述杵了一下,“清老板,给你夹了一碟子了,怎么不吃啊?游了一个多小时,你不饿吗?”

    清泽低头扫了一眼,“不吃辣的。”

    “……还挺挑,你是不是想吃酸的?”

    “不想。”他吃的还不够多吗?

    郑述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但是有一件事很明显,人家谢绍肯定喜欢女的。”

    清泽点点头,“还有一件事也很明显,你脑子里是真的缺点儿什么。”

    他放下筷子,拿出手机,亲自跟建筑师发邮件,定下一次的约会。

    过一天都是煎熬。

    等到大家吃饱喝足,清泽尽心尽力地从厨房里抱出了那个巧克力慕斯碗,当作饭后甜品。

    他把玻璃碗放到桌上,又在旁边搁上一罐白糖,“糖放得不多,觉得不甜的话就再加。”

    任平安:“清老板自己做的??”

    清泽握着一柄木制汤勺,往每个小碗里都放上一勺,“嗯。”

    郑述:“这个甜品怎么盛出卤子的感觉了?”

    一桌人哈哈点头,确实像。

    只有Louis满脸疑惑,问旁边的林晚樱:“炉子是什么??”

    林晚樱:“就是浇头。”

    Louis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还是干的,很好,“教头又是什么?”

    林晚樱:“…就是topping。”

    Louis:“那为审么笑呢??”

    林晚樱:“你还是去问Loch吧。”

    梁姿尝了一小口。

    慕斯被搅得丝滑细腻,融化的巧克力夹杂着几分自带的热带水果香。

    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一抬头,正撞上清泽向她投来的期待目光。

    她点了下下巴。

    该说的实话她还是要说的,这个巧克力慕斯真的很好吃。

    清泽不声不响,眼底泛起了点点笑意。

    可是桌上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拧起了眉毛:

    “有一点点苦。”

    “清老板,我知道你这个巧克力很贵,但是咱们也可以加点糖吧?”

    “那罐白糖在哪?”

    “清老板,你以后要是找了女朋友,给人做甜品的时候千万记得多放糖。”

    清泽听完,毫不在意,心情舒畅地吃了一大口。

    苦就苦吧,反正这个慕斯是给梁姿一个人做的。

    她喜欢就行。

    谢绍倒完糖,问梁姿:“梁老师,你要吗?”

    梁姿:“不用,谢谢。”

    “梁老师喜欢黑巧克力?”

    “喜欢。”

    谢绍看了一眼碗里的慕斯,“怪不得,合着我们是沾了梁老师的光。”

    “跟我可没关系。”

    “梁老师,”谢绍调侃道,“那你给我倒点糖吧?你的口味我实在是撑不住。”

    梁姿无奈地握住糖罐,往谢绍的碗里撒了点糖。

    清泽一扭头,坐了回去。

    气死。

    吃什么慕斯,就该给这帮人一人发一块牛奶巧克力,省得在那乱加糖。

    梁姿吃到一半,离开了餐厅,因为梁小凤女士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走回卧室,接通,日常寒暄结束之后,梁母进入了主题,“聚会呀,那挺好的,正好放假,放松放松,这是在谁的家里呀?”

    梁姿:“朋友家。”

    “房子不错,看着很大。”

    “嗯,朋友很有钱。”

    梁母继续问:“一共几个人?都有谁?”

    梁姿:“九个,都是朋友,同学和同学的同学。”

    梁母小声问:“谢绍在不在呀?”

    梁姿:“在。”

    “哦…两个人聊得怎么样了?到哪一步了?”

    “聊天能到哪一步?”

    “黎黎,妈妈跟你讲,你要是有那个意思,可以主动一下的,女孩子主动一点没关系。”

    梁姿托着腮,“哦。”

    “你说你俩,三十了,怎么谈恋爱比我们班早恋的学生还委婉呢??”

    “因为我俩没在谈恋爱。”

    “所以妈妈让你努力一下嘛。”

    “努力才能谈上恋爱,那这个恋爱有什么好谈的。”

    咚咚咚。

    卧室外面有人敲门。

    梁姿跟梁母说道:“你等一下,好像有人找我。”

    她下床,开门,看见清泽站在门口。

    梁姿握了握手机。

    她想到手机的那边就是暂时安静的梁小凤女士,心里不由得发紧。

    她和清泽没关系了,可是担心被家人发现的恐惧感却留了下来。

    她上一次这样跟她妈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和他分手的那天。

    “他们准备玩徳扑,让我过来喊你。”清泽说道。

    “哦,好的,我在和,”梁姿改口,“我在打电话,马上就好。”

    清泽知道梁姿在紧张,单看她的表情,他也猜得出来,她在和谁打电话。

    三年过去了,手都分了一回,他在她爸妈那里还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存在。

    从来都没存在过。

    “好。”

    清泽握住了门把手,想给梁姿留出单独的空间。

    关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一道女声从梁姿的手机里传了出来,既好奇又欣喜,“黎黎,跟你说话的好像是个男生?是谢绍吗?”

    作者有话说:

    有点晚了dbq,宝贝们晚安/早安

    第92章 十分

    梁姿看见那条缝越来越细, 越来越窄,门被清泽从外面悄声合上了。

    梁姿触到了这一边的门把手,听筒里又响起了梁母的声音:“黎黎,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手又放下了。

    梁姿坐回到床上, 举好手机, 神色自若地对屏幕说道:“不是。”

    梁母笑着说:“哦,我还以为他就是谢绍呢, 声音挺好听的, 也是朋友吗?”

    梁姿口吻轻松而自然,“是朋友,前男友。”

    梁小凤女士的大眼睛被失语的惊讶撑得更大了,“??你什么时候有的前男友??”

    “在法国的时候谈的。”

    “啊??”梁母结巴了, “什么, 什么时候分手的?现在还一起玩??”

    梁姿答得似真似假:“回国之前分的,都是朋友,怎么不能一起玩了。”

    “是,是中国人吧?”

    “瑞士人, 又高又帅。”

    梁母的两条眉毛扭成了麻花。

    梁姿像是绷不住了, 嘻嘻笑了两声,“我说着玩的梁女士, 你怎么吓成这样。”

    梁母惊魂未定,“到底是不是啊?我告诉你梁姿, 你可别在外面给我瞎搞。”

    “哦, ”梁姿摆摆手,“回来再聊吧, 我去玩扑克了。”

    挂掉了电话。

    她稳了稳呼吸, 一把将门打开——

    门外空无一人, 左右安静寂寥,几抹模糊的笑声从走廊尽头飘了过来。

    梁姿依着响声向前面走,她听见郑述问了一句:“清老板,你到底叫没叫梁老师啊?”

    那道好听的声音在调笑:“谢绍,还是你去一趟吧。”

    梁姿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走到了客厅。

    清泽正坐在沙发上剥橘子,旁边就是谢绍,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脸上都很开心。

    “哎呦,梁老师你终于来了,咱们可以开始了。”王雨薇在一边喊。

    梁姿道歉:“不好意思,在跟我妈视频。”

    清泽扭头看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嘴角噙着浅笑,目光平和,跟她半是揶揄半是道歉:“梁老师,刚和谢绍说了几句话,占了你的座了,不好意思,你请坐。”

    他挪了两步,坐到了郑述旁边的空位上。

    梁姿说了声“谢谢”,在谢绍身边坐下了。

    任平安瞧瞧梁姿,又瞧瞧清泽,在王雨薇耳边嘀咕:“这又是哪一出啊?”

    王雨薇:“退出吧。”

    游戏玩到五点,一向恋战爱热闹的王雨薇说要先行离开。

    “朋友们,法国十一不放假,明天周一,我得收拾收拾上班了,还要见客户。”她说道。

    任平安:“我俩一起回。”

    少了搞气氛的两位骨干,大家决定一起走,两天一夜的局就此圆满结束。

    郑述问道:“我们帮你收拾一下再走吧?”

    “不用,”清泽跟着几个人往外走,“物业会请人打扫。”

    “好,这两天麻烦你了,清老板待客真周到。”

    清泽笑了一声,“不麻烦,有空再来。”

    梁姿还是坐林晚樱的车回去,一直到上车,她和清泽都没再讲过一句话。

    清泽站在前面挨个送别,林晚樱把车缓缓开到他身前,主动摇下了梁姿那边的车窗,“Loch,谢谢你热情的招待,非常开心。”

    梁姿跟着说:“谢谢,辛苦了。”

    窗外的清泽弯下腰,视线越过梁姿,对林晚樱说道:“开心就好,路上小心。”

    又看回到梁姿身上。

    清泽眼角淡漠,声调平得听不出感情,“梁老师,下下周六,你应该也不想去,那就算了吧。”

    梁姿没什么反应,抬眸与他对视,点头,“好。”

    清泽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国庆节快乐。”

    转身离去。

    林晚樱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之间不对劲,从玩游戏让座的时候就开始了。

    她酝酿了很久,终于问了出来:“姿姿,你和清泽是吵架了吗……?”

    梁姿被逗笑了,“你不会以为我俩关系很好吧?”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清泽的态度好像,有点冷淡。”

    “因为我和他是因为矛盾分手的前女友和前男友。”

    “……所以呢?”前女友和前男友不都这样吗?

    “矛盾不会因为分手就自动消失。”

    ——

    复工第一天是个周五,梁姿学校没课,像白赚了一天假期。

    早上十点半,她磨磨蹭蹭地起床,用烤箱复烤了一个乡村面包,煎了两颗鸡蛋,泡了一杯黑咖啡,切了一个苹果,边吃边看手机。

    没过一会儿,她就收到了周蓓的微信:

    【刚上完两节课,这帮孩子歇了七天,把这一个月学的东西忘得差不多了,单词不会读了,变位也不会背了,你做好思想准备】

    【等会还有两节,天啊】

    梁姿笑出了声。

    她猜到了,国庆七天,一个来问问题的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些孩子根本没在学法语,说了放假,那就是真放假。

    她回复:【别生气,学不会就学不会吧】【反正咱们已经会了】

    周蓓:【你这个想法,对了】

    梁姿在家里简单做了个卫生,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临走前,她打量了一眼门厅角落里的黑色垃圾袋。

    袋子堆在这里三个月了,上面的灰尘她都擦了好几遍。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给这些东西做垃圾分类,也懒得分类,甚至懒得把它们提到楼下扔掉。

    就先在这里放着吧。

    梁姿搭地铁去了外滩的一家美术馆,馆里正在办夏加尔的画展,今天是最后一天。她已经有所耳闻,这个展览完全不值票价,但她还是想去看看,毕竟她现在根本去不了法国。

    梁姿拐进阴暗的拱形门洞,站在楼下等电梯。

    自上而下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脸上都戴着口罩,姚若蕾应该认不出来她,她可以装作认不出来姚若蕾,然后她们就能擦肩而过,省去一段没用的对话——

    “冒昧问一下,你是梁姿吗…?”对方先开了口。

    “……”梁姿只得点头,摘下了口罩,“你好。”

    “你好,”姚若蕾也摘下了口罩,笑容明媚,“你也来这里看展吗?”

    “对,今天是最后一天。”

    “我也是,这个展是我朋友的朋友做的,一直催我来看,我硬是拖到了今天。”

    梁姿点了点下巴,“真巧,那我上去了?”

    姚若蕾却问道:“你一会儿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梁姿有些迟疑,“没什么事,但是我看展很慢。”

    “没关系,这个展大概两个小时可以逛完,”姚若蕾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一点半,我五点之前都有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在对面的星巴克等你。”

    梁姿笑了一声,好热情的妹妹。

    “好,那我看完以后去找你。”她答应下来。

    姚若蕾走后,她又按了一次电梯,上了六楼。

    由于事先放低了期待,梁姿认为这个画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虽然有一屋子的影印拉封丹插画,虽然背景墙的颜色过于鲜艳,虽然每个展厅的主题没有任何逻辑,但起码有几张夏加尔的真迹,还是她没看过的。

    梁姿站在一副肖像跟前。

    画里的女人将头发束在脑后,穿着白上衣和蓝裙子,身旁鲜花簇拥,背后天空绯红,色彩和线条都沿袭了夏加尔一贯的风格。

    旁边的介绍写着“瓦瓦的肖像”。

    是夏加尔的第二任妻子Valentina,两人的婚姻长达三十二年,比贝拉和夏加尔的婚姻还要多三年。

    可是这个瓦瓦却鲜被人提及。

    梁姿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这个展览字里行间都在告诉观展人,挚爱的妻子贝拉去世之后,夏加尔从此沉溺于悲痛之中,用余生缅怀爱妻。

    他就是这么一个世间难寻的、痴情又专一的男人。

    可是墙上的大事年表写得明明白白,贝拉去世的一年零十个月之后,夏加尔的情人Virginia就生下了一个孩子。

    Virginia与他相伴八年,另寻了摄影师新欢,夏加尔在次年和小他十八岁的Valentina结婚了。

    连一年的空窗期都凑不出来。

    但是至少不像他的好友毕加索,情人和情人之间总是有时间上的重叠。

    可能已经很少见了,所以值得大肆宣扬。

    梁姿不乐意在画展上读寓言故事,一个半小时就从美术馆里出来了。

    这家星巴克的生意格外火爆,座椅拥挤,她四下张望,在角落里找到了姚若蕾。

    她拿着个本子,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在桌子上画画。

    梁姿走到她对面,她才抬起头,“好快,你要喝什么?我去买。”

    “不用,我自己买就好。”

    姚若蕾收起画本,让梁姿坐下,“说好的我请你喝咖啡。”

    “好的,热拿铁,中杯,谢谢。”

    姚若蕾端着两杯咖啡回来,开门见山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你有点好奇,我找不到其他方法可以了解你,所以想跟你面对面聊一聊。”

    梁姿没和这样的人聊过天,对方好像了解过自己,但她对她知之甚少。

    她和她唯一的联系就是清泽。

    从这个角度来看,类似的聊天她和Olivia进行过一次。可是姚若蕾并不像Olivia,只论“前女友这个身份”,还是她自己更像。

    梁姿喝了一口咖啡,大方说道:“你问。”

    姚若蕾抛出第一个问题:“你跟清泽在一起,很久吗?”

    “一年零三个月。”

    “那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吗?”

    “快乐。”

    “是别人给不了的那种快乐吗?”

    梁姿思考了一会儿,“快乐有很多种,清泽给我的,别人当然给不了。”

    姚若蕾看着她,语气小心,“你还爱他吗?”

    梁姿应道:“我和他分手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不爱了。”

    姚若蕾一动不动地瞧着桌子,琢磨这句话。

    过了半晌,她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换一种问法,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梁姿笑了出来,这么说有点没诚意,但确实是她的心里话:“我和他分手,也不是因为不想和他在一起。”

    姚若蕾叹了声气,“你和清泽真的很像,你们博士说话都这么累吗?遇到不想正面回答的问题就绕来绕去。”

    梁姿不赞同地摇头,“我不能代表所有博士,你也不能代表我的所有对话人。”

    姚若蕾又换了个问法:“那你可以不和他在一起吗?”

    梁姿这次直截了当,“可以。”

    姚若蕾的杏眼不解地望着她,“你好奇怪。”

    梁姿:“不奇怪,因为我有他没他都可以。”

    “为什么?”姚若蕾转了一下她的咖啡杯,“你有一杯咖啡,他也有一杯咖啡,你们在一起就有两杯了。”

    梁姿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纸杯,“可我只需要一个中杯的咖啡,再多的我也喝不下。”

    “那再举一个例子,你现在的生活有八十分,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会有九十分,那为什么不要九十分?”

    梁姿还是摇头,“你说得对,在最最理想的情况下,好的伴侣可以给我十分,但是这十分更像附加题,不管有没有他,我自己的生活都是八十分,另外的二十分,他给不了。”

    姚若蕾似乎在笑她天真,信誓旦旦道:“他给得了。”

    梁姿也笑了,“是吗?我想要诺贝尔奖,如果他能给的话,他现在应该是菲尔兹奖得主了。”

    姚若蕾沉默了两秒。

    她下结论:“你只爱你自己。”

    梁姿纠正她:“我最爱我自己。”

    “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和跟别人在一起。”

    “第一,适不适合,我自己说了算。第二,”梁姿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语调轻快,“咱们聊回来了。”

    姚若蕾没出声。

    这回换成梁姿问她:“你对我好奇,只是因为我和清泽谈过恋爱?”

    “对。”

    “我觉得,你不需要因为他的喜欢或者讨厌,就对我有过高或者过低的猜测。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特别的。”

    姚若蕾反问:“难道你就没好奇过我吗?”

    “好奇过,很想知道一幅画卖七十万刀的画家是怎样的人。”

    “你觉得七十万刀一幅画很贵?”

    “?对。”

    “好,我告诉你,今年年初,有一批夏加尔的画在伦敦拍卖,清泽拍了三幅,每一幅都叫到了二百万镑,”姚若蕾定定地望着梁姿,“你喜欢夏加尔,对吗?”

    梁姿脸上波澜未起,“对。”

    聊天因为一通突然的来电而中断。

    姚若蕾讲着英语:“你已经到了吗?好,我马上出去。”

    她挂掉电话,对梁姿说道:“我该走了,今天就聊这么多吧,你放心,这些我不会跟清泽说。”

    梁姿并不在意,“好的。”

    两人把咖啡杯扔进垃圾桶,一起走了出去。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前排的车窗摇了下来,司机居然是Louis。

    “梁老师!!”Louis前几天聚会的时候就改了口,这会儿坐在车里大声喊她。

    梁姿笑着招了招手,“你好。”

    姚若蕾跟她说了句“再见”,拉开了后车门,身影一顿。

    “你怎么也在?”姚若蕾的胳膊往后一伸,“你不跟她说句话吗?”

    梁姿站在几米之外,听不见车里的人在说什么。

    她只瞥到了一段深灰色裤管,一闪而过。

    两秒之后,姚若蕾进了车厢,车门被她合上,再也没有打开。

    Louis的音量有所收敛,“梁老师!哉见!”

    梁姿再一次招手,“再见。”

    漆黑的玻璃慢慢上升,遮住了车里的全部光景。

    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耗着

    日子不温不火地过了一个礼拜, 周四这天晚上,清泽被爸妈叫回了北京,有个烂摊子等着他处理。

    清成阡和陈枫然这个婚是去年离的, 一直到上个月, 两边都互不来往, 相安无事。可是陈枫然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从上个月开始频繁出入清家, 不为别的, 只为让清家两位家长告诉他,清成阡现在在哪里。

    清母和清父事先答应过女儿,不会对陈枫然透露一丁点消息。可是碍着两家父母的情面,太过分的话他们没法说。

    清成阡本人不肯露面, 清成陌回了美国。

    恶人只能让清泽这个哥哥来当了。

    周五一整天, 他待在家里工作,一边开会一边等着陈枫然上门拜访。

    据他爸妈说,陈枫然基本每天都要来家门口报一回到。

    清泽原本的计划是周五把破事解决,晚上陪爸妈吃顿饭, 周六上午就回上海。

    可是他一直等到周六下午, 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才来。

    清泽压着怒火,一把拽开了厚重的大门。

    门外的男人身形一滞, 平日意气风发的脸上嵌着无神的双眼,“Loch, 怎么是你?”

    清泽皮笑肉不笑, “爸妈不在家,我来招待陈总。”

    人却怠慢地堵在门口, 纹丝不动。

    陈枫然说出了重复千百遍的话:“我不会打扰她, 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里。”

    清泽嗓音冷漠, “陈总想找个人,很难吗?”

    “你们不想让我找到。”

    “是清成阡不想让你找到。”

    英俊的男人微微垂下了头。

    “我想跟她见一面,一面就可以。”话音苦涩。

    清泽从喉间哼出一声笑,“‘一面就可以’,陈枫然,你和清成阡结婚两年,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跟她见一面,早干什么去了?”

    他的眸光也沉了下来,眼底晦暗幽深,“没有关系的两个人,见上一面很容易吗?”

    陈枫然还是低着头,艰难地开口:“我喜欢她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喜欢她。”

    清泽这回真切地笑出了声,“你不知道?就算你真的不知道,那我妹妹凭什么要给你的无知买单?”

    陈枫然没回应。

    “这些话,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但陈总可能没听懂,我现在只能再说一遍,”清泽的语速慢慢悠悠,“她找你要了东西,你不愿意给,你就以为主动权在你。其实,她就是一时糊涂,愿意在你这里要,她现在不愿意了,你把东西捧到她面前,她也不会要。”

    陈枫然缄默了很久。

    他像在疑问,又像在低叹,“那我能怎么办呢…”

    清泽很是不耐烦,“她现在过得很开心,如果你爱她,就别为了你自以为是的爱打扰她。”

    “别再来了,陈总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我管不着,但是我和我爸妈的时间很宝贵,”他施舍他一点希望,“清成阡的性格你可能了解,如果她想见你,她会自己去找你。”

    陈枫然最后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也会什么都不做,在原地等着吗?”

    清泽言有不屑,“我不会是你。”

    咣当。

    关上了大门。

    唐女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清泽身后,边笑边说:“你和他啊,一个倒数第二,一个倒数第一,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清博士皱起了眉头,反驳道:“谁倒数?”

    唐女士拉着清泽在沙发上坐下,问他:“那你和梁姿怎么样了?”

    清泽一改方才的轻蔑口吻,低声咕哝:“就那样。”

    “微信还没加上呢吧?”

    “微信有什么好加的。”

    “加上了,这句话你可以说,没加上,你有什么好说的?”

    清泽双手抱臂往沙发上一靠,没出声。

    唐女士又问:“Louis告诉我了,说你看见人家梁姿,车也不下,招呼也不打,是什么意思啊?就这么算了?”

    清泽还是不说话。

    唐女士点头,“正好,咱们有个客户,姓袁,你在上海见过一次,还记得吗?”

    清泽的嘴一张一合,“记得。”

    “他有个女儿,叫袁茵,你记得吗?”

    “不记得。”

    “你不记得也没事,袁总对你印象深刻,问你能不能跟袁茵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清泽对自己妈妈露出一个端正的笑容,“那你帮我推了吧,谢谢唐董。”

    唐女士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没帮你推啊?他都提了三回了,人家问我,你既没结婚,又没有女朋友,怎么就不能跟他闺女吃个饭,是不是看不上他们家?我还能说什么?”

    清泽戏谑道:“你就说咱家高攀不起呗。”

    唐女士用侧眼看他,“我说了人家能信吗?反正梁姿那边你也追不到,你就跟袁茵吃一顿吧,袁茵那个小姑娘我有印象,看着挺聪明的,你把话讲清楚就行,省得她爸三天两头来问我。”

    清泽烦得不想说话,“哦。”

    “诶?”唐女士想起来,“你不是说你今天会上海吗?几点走?”

    清泽更烦了,“飞什么飞,到了上海也要九点多了,明天再说吧。”

    “什么意思?你今天有约?”

    “没有。”

    周六下午两点半,梁姿独自坐在咖啡馆二楼的临街位置,一枝绿里掺黄的梧桐叶伸到了窗外。

    餐桌上摆着她的电脑,一沓a4纸,两杯咖啡,两块蛋糕。

    梁姿没想到,三年过去了,这家咖啡馆还在营业,生意蒸蒸日上。

    当初,她和清泽走进这家店纯属偶然。

    那天他们经过店前,一缕肉桂的味道散过来,让她想起了斯德哥尔摩。她和清泽很喜欢斯德哥尔摩的两天一夜,连带着对这座城市也怀有好感。

    两人推门而进,柜台上赫然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小马,在斯京的纪念品商店里随处可见。

    梁姿记得,店员介绍说:“对的,我们就是一家瑞典风格的咖啡馆,做fika。”

    她和清泽像收获了意外之喜,手挽手在这里买了两杯咖啡,还让咖啡师在上面洒了一点肉桂粉。

    “对不起对不起,又迟到了。”

    一道声音将梁姿从回忆里拉出来。

    陆佳悦匆忙赶到,在她对面坐下,“转了一次地铁,每一趟都等了五分钟。”

    梁姿笑道:“没关系,我也刚来。”

    陆佳悦看着这一桌吃的喝的,“梁老师都点好了??”

    梁姿点头,“那当然,陆老师不能白帮我练翻译。”

    “谢了,小事,”陆佳悦喝了口咖啡,双手拍了一下,“来吧。”

    这次的讲座有稿子,对梁姿来说简单了很多。可是她有点犯懒,自己的时间也有限,就没有把教授的讲稿逐句翻译成中文,只挑了几个长句子,在旁边标注了一下。

    这个活本身不难,但是比较费时间,好在陆佳悦极有耐心,一句法语读完,会仔细听梁姿的中文,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就指出来,也会帮着梁姿一起修改。

    两人用了两个小时,把稿子顺利串了一遍。

    “我觉得挺好的,应该能听懂,”陆佳悦说道,“就是这个老师写的句子也太长了吧。”

    梁姿笑着赞同:“普鲁斯特风格。”

    “但是这样太学术了,讲座毕竟是面向全校的,应该再通俗一点。”

    梁姿神秘兮兮地对她讲:“七月份的时候索邦办了一个普鲁斯特的研讨会,我看了一下日程,里面有她,所以我怀疑这个讲稿是她那时候准备的,顺便拿到这里用。”

    陆佳悦笑了一声,“应该就是吧。”

    她眼神一转,“你和谢老师怎么样,有进展吗?”

    梁姿:“没有。”

    “我看他还挺积极的,一到周四就找你吃午饭。”

    “但是我俩就只是,吃午饭。”

    “他这追人追得还是不够积极,要么就是木讷,我家那位也这样,脑子跟不开窍一样。”

    “他没在追我。”

    “?那是在干什么?幼儿园认识小朋友??”

    梁姿哈哈一笑,“差不多。”

    陆佳悦想不通,“那你就这么跟谢绍耗着?”

    “我是在耗,但不是在跟他耗。”

    “还有谁啊?我认识吗?”

    梁姿语气自然得如山间流水,“你不认识,是一只狗。”

    她俩聊到将近五点,陆佳悦打算回家。

    “你不一起走吗?”她问。

    梁姿摇头,“我再坐一会儿。”

    “好,那我先走了,bon weekend!”

    “Bon weekend.”

    梁姿望着窗外的树,来往的人,流动的车,一直坐到了路灯点亮,咖啡馆打烊。

    她回到家,在衣柜里翻来翻去,翻出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五个水蓝色包装盒,除了生日那天收到的墨绿色手表,其他四块从来没被她拿出来过,款式过于华丽扎眼,她找不到场合戴。

    梁姿把几个盒子放到旁边,手再次探向角落。

    抓出来一个本子,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

    封皮上写着“消气指南”。

    她这些天的确需要消消气,可是这个东西不是这么用的。

    她一开始写它的时候,是想以女朋友的身份使用它的,如果作为男朋友的清泽惹她生气了,她就可以翻翻看看。

    是想把它作为生日礼物,和钢笔一起,送给二十九岁的清泽的。

    一样也没送出去。

    梁姿将长方形的黑色盒子轻轻打开,白色海绵中间嵌着一支崭新的黑色钢笔,笔帽上有一行银色的小字,“Q.Z.”。

    刻了字的笔,大概很难卖。

    如果三十二岁也没送出去的话,她就自己用了。

    这晚,梁姿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又接到了那通沉默的电话。

    她盯着屏幕上这串号码,气鼓鼓地嘟起了嘴。

    就知道打电话,通了也不说话,那打什么打呀??是手机有问题还是嘴有问题呀??

    八成是脑子有问题。

    还不喜欢被说是狗呢,小狗多好啊,小狗还会出个声音“汪汪汪”呢,眼睛圆溜溜,脑袋上的毛又多又好揉,比他可爱多了!!

    梁姿伸出食指,在红色按键上重重一戳,来电终止。

    她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扣,合书,关灯,睡觉。

    作者有话说:

    明天停一天哦!

    第94章 傻子

    “我很荣幸能被梁女士邀请做这样一个分享, 也很开心与大家进行交流,希望今天的内容可以帮助各位了解普鲁斯特和他的作品,祝大家周末愉快。”

    梁姿翻完了最后一句话, 心里如释重负, 她粲然一笑, 冲电脑摄像头摇摇手,退出了房间。

    墙上的投影幕布变成了一片空白。

    啪啪啪啪——

    围坐在会议桌上的几位教授同时拍起了手, 掌声热烈, 并对梁姿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讲座在线上举行,但是夏主任要求法语系的老师全部到场,在系会议室里一起听。

    夏主任面露赞赏,“梁姿, 这次活动很顺利, 翻译得好,设备也调试得很好,辛苦你了。”

    梁姿看了一眼陆佳悦,对夏老师说道:“谢谢您, 陆老师跟我一起翻译的。”

    夏老师笑了一声, “哦呦,你们两个小姐妹配合得很好嘛, 那下次的活动就交给佳悦吧。”

    陆佳悦微笑,“…没问题。”

    梁姿不厚道地在心里窃喜。

    “还有啊, ”夏老师看着她俩, “你俩的基金申请写得怎么样啦?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其他的老师, 写完以后记得让我看两眼。”

    梁姿:“……好的, 还在写。”

    陆佳悦:“……我也是。”

    梁姿完成了一项耗时三个月的任务, 步伐轻快地回了办公室。

    手机里,谢绍发来了一条微信:【从头听到了尾,梁老师厉害啊】

    她回:【谢谢谢老师,有稿子】

    谢绍:【那也厉害】【明天吃饭就咱们四个人?】

    梁姿:【对,先去外面吃饭,然后去王女士家里喝酒】

    谢绍:【好,明天见】

    这顿饭是王雨薇昨天才起的念头。

    昨晚,梁姿正在家里看着论文,王雨薇给她打来了电话,问道:“梁老师,周六晚上来我家喝酒啊?”

    梁姿跟她商量:“周日晚上行吗,明天做翻译,周六想在家里躺一天。”

    王雨薇很坚持,“不行,我周一上班啊。”

    “不然就下周六?”

    王雨薇声音低落,“我刚才买了机票,十一月底回巴黎,咱多喝一顿是一顿吧。”

    梁姿静了一瞬,自己的嗓子也有点打蔫,“喝,我把林晚樱也叫过来?”

    “不用,就咱俩,想跟你说说悄悄话,你周六晚上来我这里睡吧?”

    “可以。”

    “太好了,我给你兑酒喝,”王雨薇又乐了,嬉笑道,“你问问谢绍,他要是有空的话,你把他叫上吧,正好给任平安找个陪聊,让他俩自己玩去。”

    面对即将分别的好友,梁姿有求必应,“可以。”

    周六下午,梁姿刚在家里备完课,就被王雨薇拉到了恒隆,陪着王雨薇给她妈选个小礼物。

    王雨薇在柜台扫了一圈配饰,对梁姿小声抱怨:“它家真的是明着抢钱,这个耳环太像我在网上买的了,二十块钱一对。”

    梁姿同意,“正经的首饰还可以,但是不如去专门的珠宝店买。”

    王雨薇思索一阵,反正也是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进来的,干脆试一试手镯,样式及格,价钱也适中。

    销售耐心地把几款手镯从柜台里取出来,帮王雨薇一一试戴,梁姿在旁边时不时地给建议。

    注意力却双双被另一位买配饰的慷慨顾客所吸引。

    女生戴着口罩,看穿衣打扮应该也就二十多岁,可花起钱来根本不眨眼睛,几千几万的东西,一拿就是一堆。

    可还是凑不够数。

    “皮革配饰您考虑吗?”那边的男销售询问道。

    女孩很无奈,“能买的好像都买过了。”

    “那衣服呢?有几件新款买得很好,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下?”

    女孩摇头,“今天不想试衣服,等会要去吃饭。”

    “好的好的,男款的配饰呢?”

    她想了一下,牵强地说:“好的吧,我去看一下男款吧。”

    “没问题的,这些您都确定要吗?”

    “确定。”

    女孩说完,按住手机发了条语音:“王叔,麻烦你上来一趟好吗?帮我提点东西。”

    跟着男销售走了。

    这一边,王雨薇在两只手镯里犹豫不决,对梁姿说:“你戴一下这两只,我看看。”

    梁姿伸出两条胳膊乖乖当模特,右边空无一物,左边戴着一枚墨绿色腕表。

    “梁老师,真不容易,”王雨薇瞧着她那只价值连城的手表,“终于见你戴一次了。”

    她点头,“今天天气好,有阳光,照着很好看。”

    “灯光底下也漂亮的,纹理很别致。”

    销售搭着话,给梁姿的两只手腕各套上一只金色细圆环。

    王雨薇的视线在左右两边动来动去。

    都很好看。

    王雨薇向销售笑了笑,“这两只我都买了。”

    梁姿打趣道:“王女士,你是被刚才那位富婆影响了吗?”

    “怎么影响啊,我大致瞄了一眼,那妹妹身上就没有低于十万的东西,家里得有几个亿,当然了,”王雨薇又瞧了一眼梁姿垂下去的手腕,“加一起也不如你手上这个贵。”

    梁姿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威胁谁,煞有介事地说道:“改天就把它卖了,变现。”

    “那还等什么呀,明天我就陪你去看盘,争取在回法国之前帮你把房子定下来。”

    梁姿笑出了声。

    两人站在店里等着销售包装,谢绍给梁姿打了电话过来。

    “梁老师,你在家里吗?我打算开车,你在家的话,我可以接上你。”

    梁姿回绝:“不用了谢谢,我和王女士已经到了,在逛街,你可以直接来。”

    “也行,那餐厅见。”

    “不是说喝酒吗?你还开车来?”

    谢绍笑道:“跟Loch学的,不能喝,就开车。”

    梁姿挂掉电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她都半个多月没见过他了,要是车里那截裤腿也算一面的话。

    “谁呀?谢绍?说要接你?”王雨薇问。

    “对。”

    “那你生什么气?”

    “没生气。”

    王雨薇一脸把梁姿看穿的表情,“那就还是因为清泽呗?”

    梁姿拍拍她的胳膊,“小姐姐叫你去付款。”

    为了图方便,王雨薇直接把晚饭定在了商场里,可是这个地方的餐厅要么贵,要么难吃,要么又贵又难吃,她勉强选了一家楼上的湘菜。

    饭吃得七七八八,任平安给谢绍讲起来他做的回测,王雨薇不爱听这些,拉着梁姿去了卫生间。

    洗手的时候,俩人居然又遇见了富婆妹妹,她那头长卷发泛着柔和的光泽,耳间有一对黑珍珠耳环,非常好认。

    女生正戴着蓝牙耳机打电话,她摘下了口罩,露出相貌标致的脸,手上拿着口红,仔细地给嘴唇补颜色。

    梁姿稍稍提起袖子,站在女孩旁边搓泡沫。她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可电话内容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但是,他是真帅。我之前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二十八岁吧,现在他三十一,好像根本没变样子。”

    “对啊,就是岁数有点大,比我大七岁,好夸张。”

    “人没什么毛病,教养很好,说话的时候也挺尊重我的。”

    “家里介绍的,就算是相亲吧?虽然我觉得不太像。”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单身啊?他三年前还有女朋友呢。”

    “我怎么知道我爸怎么想的?”

    梁姿把双手冲干净,用纸擦干,和王雨薇走了出去。

    “能跟这妹妹相亲,估计对方也是富二代。”王雨薇揣测道。

    梁姿依旧对小姐公子的爱情和婚姻不感兴趣,敷衍回应:“有可能。”

    她走回购物区,转弯再转弯,目光随意一掠,心跳倏地空了一拍。

    走廊尽头站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男人只露出一双微微波动的深邃眉眼,穿着黑西裤和白衬衣,衬得手里那两个橘色纸袋异常鲜艳。

    王雨薇在她旁边脱口而出:“操。”

    梁姿移开了视线。

    原来他在相亲。

    那这一回就像上一回一样吧,也不要打招呼了。

    却偏偏不遂她愿。

    清泽长腿一伸,站到了梁姿和王雨薇面前,摘下了口罩。

    那张脸上风平浪静,既没有兴奋,也没有尴尬,更没有无措。

    他还是那副不熟的模样,眼神在梁姿的脸上停留片刻,淡声开口:“梁老师,王女士,你们也在。”

    王雨薇以同样的方式冷漠应道:“对,吃饭。”

    梁姿干脆没出声,这没有别人,她不需要跟清泽装客气。

    “就两个人?”他问。

    王雨薇扯了下嘴角,“还有任平安和谢老师,在餐厅里坐着呢。”

    清泽的眼睛顿了一秒。

    他点点头,“好,我就不去跟他俩打招呼了,帮我问个好。”

    王雨薇还是笑,“没问题,清老板忙你的。”

    她明知故问,“在等人吗?”

    “对。”

    清泽说完,垂眸瞧着梁姿,然而梁姿看他身后,看他身旁,就是不看他。

    “是遇到朋友了吗……?”一个由远及近的女声试探地询问。

    梁姿和王雨薇扭头望向来人,她在清泽身边站定,双唇嫣红,眼光好奇,果然就是那个富婆妹妹。

    在跟人相亲的富婆妹妹。

    “对,”清泽声线平静,“这是袁茵,是生意上的朋友介绍认识的朋友。”

    “这是梁姿,这是王雨薇,是我在巴黎认识的朋友。”

    梁姿听着这两句介绍,对袁茵微笑道:“你好。”

    袁茵似乎额外多打量了她一眼,“你好。”

    紧接着,她抬起手臂,对清泽说:“谢谢了,我来提吧。”

    把他手里的两个纸袋接了回来。

    清泽看向她,“不用谢。”

    “不好意思,刚才让你等了挺长时间的。”

    “没关系。”

    男女之间的一来一往旁若无人,尽数落在了梁姿和王雨薇的眼里。

    梁姿觉得自己杵在这里就像个傻子。

    再待下去,更像傻子。

    梁姿嘴边带笑,和和气气地说出了第二句话:“那我们就先走了?饭还没吃完。”

    清泽的视线将将回到她身上,毫不拖沓地应了声“好”。

    袁茵只能跟着道别:“拜拜。”

    两人转过身,并肩离开了。

    女人的肩膀比男人低十几公分,身侧的购物袋晃来晃去。

    男人走在女人旁边,背影挺拔,步履潇洒,看不出一丁点留恋。

    一次也没回过头。

    第95章 嘀嗒

    清泽按下了下行键, 和袁茵一起等电梯。

    他侧过身看她,“袁小姐怎么走?”

    袁茵正低着头给王叔发微信,“司机在门口等我, 我在一楼下。”

    “好, 那我就不送了。”

    清泽盯着显示牌上的数字, 没再发起新的话题。

    袁茵收起手机,抬头对他说:“今天一开始的时候, 你说这是学长请学妹吃饭。”

    清泽:“对。”

    “现在你还是会这么说?”

    清泽点头, “希望今天的聊天能帮助到你,如果你有想联系的剑桥的教授,还可以再找我,我也许可以帮上忙。”

    袁茵应下来, “先谢谢你了。”

    清泽又没话了。

    袁茵回想了一下, 刚才吃饭的时候这个人还在自若谈笑,不会让气氛冷场一秒钟,现在却一言不发。

    很明显,这会他兴致不高。

    兴致不高的原因, 在她看来也很明显。

    袁茵问道:“可以问你一件关于手表的事吗?”

    清泽:“当然可以。”

    “我之前在英国参加莫歇的活动, 见过一款很漂亮的绿色腕表,很多年之前出的, 后来都没再生产过。”

    清泽说出手表的名字:“Hermance。”

    “对,表盘很精致, ”袁茵望着他, “现在还有办法买到这块表吗?”

    “过去太久了,手表可能转手过很多次, 很难追溯到买家。”

    “但是莫歇自己有一块?”

    清泽明白, 袁茵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块表, 直接问她:“袁小姐想说什么?”

    “你放心,我不是要买这一块,” 袁茵笑了笑,“你刚才遇到的其中一位朋友,洗手的时候就站在我旁边,我看见她手上戴着一块,真的很好看,所以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别的。”

    清泽点头淡笑,像是在肯定她的猜测。

    “现在没有了,”他神色坦荡,“我是说你上一个问题。”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站了四五个人,他俩没再闲聊。

    清泽一身疲惫地回到了漆黑而寂静的家。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开了盏客厅的落地灯,手里的西装外套被他扔在了地板上,袖扣磕出了清脆一声。

    指间的戒指也被他摘掉,随手扣在木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高瘦的身躯紧跟着跌进了沙发。

    清泽的手指揉着眉心,在柔软的暗黄色灯光里缓慢地阖上了双眼。

    梁姿的脸却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过道里,站在他面前,一会儿沉默寡言,一会儿礼貌浅笑。

    就是不跟他说话。

    这么久没见到他了,一句话也不乐意说。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刚才不上前把她拦住,她可能会直接装没看见,掉头就走。

    走到哪呢?走回餐厅,谢绍还在餐厅里等她。

    谢绍。

    又是谢绍。

    他不想把第三个人扯进他和她之间,可这个名字总是出现,越不想听,越能听到。

    他也不想因为感情去记恨一个相识十多年的好朋友,他忍了又忍,就是忍不住。

    这点见不得人的情绪,他花了一个月才驱逐干净,刚偃旗息鼓了几天,又因为这句“谢绍”在今晚卷土重来,将他的胸腔尽数侵占。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清泽睁开了眼睛,眉间的手指滑到领口,他轻捻指尖,单手解开了三颗衬衣扣子。

    他稍微舒服了一点,可还是不够。

    他想抽烟。

    自从那昏天黑地的三个月以后,他很久都没犯过那么强烈的烟瘾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想抽烟。

    清泽的灼热目光锁着茶几上的戒指,喉结动了一下。

    不抽也行。

    比起抽烟,有些事更让他上瘾。

    他想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想勾着她的腰,把她死命摁进怀里。

    想把她亲到只知道叫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好听。

    想和她没日没夜地做。

    清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失了控制,一下比一下重。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沿着楼梯上到三楼,进了浴室。

    清泽洗完澡,给自己倒了杯水,打开了电脑。

    上面是他傍晚出门赴约前看到一半的视频,视频内容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他点下了“继续”。

    安静的房间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语速适中,吐字清晰,音色清脆:

    “在第七卷 ,也就是最后一卷,叙述人通过文学和艺术找到了生命的本质。”

    屏幕里的梁姿被缩成一个小方框,她端正地坐在桌前,穿着一件黑色薄毛衣,手习惯性地把头发抿在耳后,露出了一只小巧的珍珠耳环。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视线下垂,应该是在看稿子,整个人又认真又放松。

    比二十七岁的梁姿更让人移不开眼。

    自打认识她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有他没他都一样。

    清泽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一边喝水,一边看完了剩下的一个小时。

    ——

    客厅地板上立着一瓶杯型流畅的雷司令和三罐白啤酒,是梁姿一个人干完的。

    她眸子清明,双手利落地洗着牌,杂乱的扑克几秒钟就在她手里变得整整齐齐。

    她把一副牌掷地有声地撂在茶几上,“来吧。”

    任平安这一晚上被梁姿整得有点懵。

    他是不明白了,一个女的,一个大学老师,怎么就这么能喝,怎么喝完了脑子还这么清楚,玩个扑克,十局里能赢八局。

    再这么玩下去,他上飞机那天,胳膊可能都还在复健。

    和清泽可真配,都这么会折磨人。

    “咱们歇一会儿吧,”任平安看向王雨薇,表面是提议,实则在求助,“我想起来了,你和梁老师不是有悄悄话要说吗?你俩说吧,我和谢绍去厨房看看,我有点饿了。”

    说完,他拉着谢绍头也不回地跑了。

    任平安在厨房里摇头,小声念叨:“梁老师人挺好的,但是我一阵阵的吧,特别怵她。”

    谢绍说道:“她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我也发现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心情不好。”

    任平安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这其实是他第二次见。

    第一次是在酒吧,那时候她跟清老板吵架了,也是一个人闷头喝。

    幸好说错了。

    谢绍笑了一声,“挺可爱的。”

    任平安跟着笑了一声,心想,这仨人,真是一个愿打两个愿挨。

    他瞎猜,“吃饭的时候还挺好的呢,是不是咱俩说错话了?”

    谢绍被他这么一问,也有点犯嘀咕,“没有吧……?”

    任平安长叹一声:“唉。”

    梁姿盘腿坐在沙发上,从下面捞起一罐新啤酒,“你说,我听着呢。”

    她提起拉环,送到嘴边,又灌了两口。

    王雨薇脸色担忧,“是不是喝得有点多啊?”

    梁姿:“?雷司令才几度,啤酒才几度。”

    王雨薇一琢磨,“也对。”

    她继续给梁姿讲现在的巴黎,“最近新开了好多家奶茶店,扎堆开,一条街上有五家那种。有的是新的,有的是老店开了分店,把我都看眼馋了,我也打算来一家,其实租金不是特别贵,就是找不到特别合适的店面。”

    梁姿点头,“那王老板开店那天,我争取去剪彩。”

    “没问题,等姐成了大富婆,给你出往返机票,商务舱。”

    梁姿笑了出来,“可以。”

    “巴黎的街上都没几个中国人了,我就记得以前,老佛爷和卢浮宫里全是,现在也就零星几个吧,”王雨薇说着,拿起了手机,“我还给你拍了个视频,但是一直没想起来给你看,正好现在看。”

    “什么视频?没有中国人的卢浮宫?”

    “我又不是记者,我拍那个干什么。”

    王雨薇把手机递给了梁姿。

    视频里出现了一段街景,她看到了绿柱子红牌子的巴黎地铁站标志,街角的面包店,门口的超市和药店,药店前面支了个白色帐篷,路边树叶繁茂,街上行人穿着夏装。

    是梁姿再熟悉不过的一段路。

    再往前走几十米,就会走到她喜欢的法式小餐馆。

    走到她原来的住处。

    她跟着视频里的王雨薇,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路,地面潮湿,光线暗淡。

    镜头忽然抬高,晃动了几秒,对准了楼上的一家阳台,棕色百叶窗紧闭。

    背景音嘀嘀嗒嗒,那天的巴黎在下雨。

    视频播完了,王雨薇把手机拿回来,“怎么样?我拍得挺好吧?”

    梁姿低着脑袋,“嗯。”

    王雨薇说道:“但是你那个房子好像没住人,我路过了几次,百叶窗都是放下来的。”

    梁姿没说话。

    一滴眼泪垂直打在啤酒罐上,砸出嘀嗒一声。

    “不是,”王雨薇慌乱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怎么哭了啊梁老师?我这个视频拍得这么感人吗?”

    梁姿点头。

    王雨薇在旁边安慰她,“听说开完冬奥会航班就多了,可能明年你就可以来巴黎了。”

    梁姿不声不响地用纸巾擦眼泪,可是眼睛像开了闸,积了三年的水倾泻而出,越流越多。

    王雨薇一下看明白了。

    能让梁姿这么哭的人,也没谁了。

    她压低了声音,“操,是不是因为清泽?”

    梁姿吸了吸鼻子,抱着纸巾盒点头。

    酒精在心里作祟,怂恿着她哽咽开口,嗓音失落又委屈:

    “他怎么这么讨厌啊……”

    “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把我晾在一边不看我,再见面以后跟没事人一样,什么解释都没有。”

    “今天跟这个妹妹去宴会,明天跟那个妹妹相亲,这么喜欢妹妹,给我打什么电话啊??”

    梁姿音量逐渐升高,声音因为啜泣变得断断续续,肩膀一抽一抽,“上一分钟还说,周六一起出去玩,下一分钟,又说不去了。我还看了,天气预报,上面说那天天气很好。我想,可能他说的是,气话,然后我就一直,坐到了,打烊。”

    隐隐约约的抽噎声把谢绍和任平安从厨房引了过来,俩人走到客厅,站在原地齐齐傻眼。

    梁姿好像看见了他俩,又好像没看见。

    她咽了下嗓子,哭声短暂地停歇了一秒,复又响起,“他确实没有,放我鸽子,可是我好难过……”

    “我可以一个人过,但是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地在我眼前飘,他这只狗什么时候滚回瑞士啊……”

    梁姿抱着腿,把脸埋进了膝盖。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冒了出来。

    头发被泪水软趴趴地黏在脸上,被她一并掩在了交叠的胳膊里。

    任平安给王雨薇递了个眼神:这是怎么了?

    王雨薇拍着梁姿的后背,对他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但是任平安又想到了新的问题。

    谢绍知道梁姿骂的是谁吗?这个“瑞士”,是不是挺明显的……?

    他正寻思着,谢绍在他旁边说话了:“Adrian,你再组个局吧,就说你们要回法国了。”

    他顿了顿,强调道:“把清泽叫上。”

    任平安呆住了,眼珠子瞪得滚圆,不知所措地看着谢绍。

    那边的王雨薇也用同样的诧异表情瞧着他。

    半晌,任平安开口问道:“你,你知道啊……?”

    谢绍轻笑,“我又不是郑述。”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特别

    梁姿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米色壁纸, 深色的衣柜和梳妆台,微微透光的乳白色窗帘。

    陌生的房间摆设让她眯起了眼睛。

    三秒之后,人清醒了。

    梁姿抬起胳膊, 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 喝多了, 但是没断片。

    正相反,昨晚的画面在大脑里一桢一桢地慢放, 格外鲜活。

    她在沙发上哭累了, 被王雨薇哄着去洗了个澡,洗完以后,她躺在床上,还是抓着王雨薇喋喋不休, 唠叨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不理他了, 明天我要研究怎么卖表,最好搞个拍卖,让他再买回去。”

    “成天戴个戒指,好看倒是很好看, 但是有什么好戴的, 生怕别人以为他单身呀??”

    “还坐在车里不下来,真烦人真烦人, 有本事一辈子都别下车。”

    什么玩意啊……酒是真不能混着喝。

    梁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把旁边的王雨薇拍醒了。

    “梁老师……”王雨薇含混不清地喊她。

    “怎么了?”

    梁姿一说话, 被自己的声音哑得吓到了, 立刻清了清嗓子。

    王雨薇看了眼手机,又闭上了眼, “你真是折磨人的小妖精…昨天两点睡, 今天八点醒…”

    梁姿还是第一次得到这种评价, 笑了两声,“对不起,我有点择床,你继续睡。”

    “不睡了,一会起床抓任平安去锻炼,”王雨薇把脸转到她这边,“我跟你说,你昨天那样要是让清泽看见,你俩早复合了。”

    梁姿被她说得心慌,“我哪样了…?”

    根据她自己的记忆,她昨天就是话多了一点,行为是很得体的。

    王雨薇看着她,“哭得太可怜了,连任平安都说,跟你毕业答辩那天哭得一样一样的。”

    “哦,”梁姿要求道,“你俩别告诉他。”

    “行吧,但是你昨晚上那个调调啊,啧,梁姿梁老师,你上床的时候不会就是这么说话的吧?那不得把清泽说得五迷三道?”

    “?什么上床??”

    王雨薇不怀好意地笑,“嗓子比平时细,哭音里掺点委屈,可太像了。”

    大清早的,又来了。

    梁姿在她脑门上也轻轻拍了一下,“…你也醒醒酒吧王女士。”

    她就没上过委屈的床。

    过了一会儿,王雨薇还真想起来一件正事:“你知道谢绍知道清泽是你前男友吗?”

    梁姿躺着看手机,眼也不抬,“知道啊。”

    “?他怎么知道的?”

    “你去问他。”

    ——

    “好,周末愉快。”

    清泽说完,关掉了和艺术总监的会议室。

    电脑屏幕下方随即弹出一条消息:【Louis:Loch,我现在过去吗?】

    清泽回他:【好】

    Louis敲了门,胳膊用力抱住两个盒子,走进了清泽的办公室。

    清泽瞧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调侃道:“Louis,你怀里抱着鸟窝吗?”

    Louis把盒子放到办公桌上,大功告成地呼了口气,“它是什么不重要,我只知道我抱着八百万美元。”

    清泽点点头,“谢谢。”

    Louis指着一个莫歇的蓝盒子,“情侣腕表是你送给谁的礼物吗?”

    “对,Adrian和雨薇要回巴黎了,他俩今晚请吃饭,我正好送个礼物。”

    “请你吃顿饭,你就要送块表啊…?”

    “他们帮了我很多。”

    “噢——”Louis指着下面这个暗红色方形扁盒子,“那这个是送给梁老师的吗…?”

    “对。”

    Louis瞟了清泽两眼,尝试着问道:“你有选好日期吗?”

    “17号吧,建筑师说那时候应该可以出图。”

    “那不是还有半个月?我要去催一下他们吗?这样你可以早一点跟你梁老师讲清楚。”

    清泽无奈地摇头,眼底蒙上一层倦色,“不用了,他们也不容易。”

    “好吧,”Louis继续汇报,“你明天的机票是早上八点半起飞,在虹桥,我去送你吗?”

    “太早了,我找司机就好,明天你好好休息。”

    “好,那替我向叔叔说声‘生日快乐’!”

    清泽笑道:“先替他说声‘谢谢’。”

    “嘿嘿,”Louis动了动眼珠,“Loch,今晚吃饭,梁老师也去吗?”

    清泽坐在转椅上转了半圈,站了起来,“应该去。”

    “怪不得你今天这么开心。”

    清泽收敛了笑容,冷哼一声,“不被气死就行。”

    Louis想起了别墅里妒火中烧还要装作不在意的Loch。

    他看着清泽,认真预测:“很有可能。”

    清泽:“……没事了,你出去吧。”

    Louis:“那一会儿开会我是在你的办公室开吗?还是在我那里?我要带两个电脑吗?你这里有多余的充电器吗?”

    清泽:“出去。”

    Louis:“好的。”

    清泽下班之后先回了趟家,他把梁姿的礼物妥善放好,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形容,才开车去了餐厅。

    桌上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只剩下两个没来。

    王雨薇放下手机,“梁老师和谢老师今天下午要参加一个什么青年教师培训,可能要晚一点来,他俩让咱们先吃。”

    郑述:“两位教师太辛苦了。”

    他瞄了瞄身边的清泽,得了,好像又不高兴了。

    “清老板,”他把声音放低,“还惦记着呢??”

    清泽转过头,气定神闲地回答:“对,还惦记着。”

    郑述差点没拿稳茶杯,“卧槽,真的啊?”

    “真的。”

    郑述回想起清泽十几年的感情史,一切都仿佛有了由头。

    “我就说嘛,你一开始的那个女朋友,人家也挺好的,怎么几个月就分了,是不是故意气谢绍的?给你介绍的Luna你也不喜欢。说谈了个女朋友吧,结果从头到尾只看见过两本板砖,人也没露过面,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吧??”

    他往清泽肩膀上一拍,“是家里不同意吗?”

    清泽慢悠悠地喝茶水,“家里同意,她不同意。”

    “什么?你跟谢绍说了??噢不对不对,”郑述反应过来,“谢绍本来就喜欢女孩,不用说也知道。”

    还圆上了。

    清泽又饮下一口茶,把那股和盘托出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问道:“我那个没露过面的前女友,你记得她是干什么的吗?”

    “记得,读博,学法国文学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家里现在还有那两块板砖呢。”

    “嗯,她是在哪读的博?”

    “巴黎呗。”

    “那你记得她姓什么吗?”

    郑述皱眉,“?这我哪记得?”

    清泽的笑容充满着关爱,“我看你也不记得。”

    另一边的任平安快听不下去了。

    谢绍说得没错,他真的不是郑述。

    郑述到底是怎么进的剑桥呢??是不是端着十盘酱大骨贿赂考官了??

    钱又是怎么挣的呢?全靠Emily挣的吧??

    六道凉菜上齐,包厢的门再一次从外面推开了。

    王雨薇望着大门,“是菜呢,还是人呢?”

    梁姿和谢绍一先一后从门外走了进来。

    “对不起,晚到了,今天学校里有个培训。”

    梁姿说着,眼睛缓缓扫过桌上的各位好友,她看到郑述,视线蹭地一跳,越过了他身边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落到任平安身上。

    自然也没见到清泽瞬间冷了三分的眼眸。

    谢绍也说:“而且是下班高峰,我俩打车来的,在路上堵了一会儿。”

    “没事没事,”王雨薇站起来,“这个是给你俩留的位子,赶紧坐。”

    梁姿刚好坐在清泽正对面。

    她心里怄了气,铁了心不看他,要么吃菜,要么和左右两边的王雨薇谢绍聊天。

    “你们是几号的飞机?”郑述问。

    任平安:“28号。”

    “那还有挺长时间的呢,这饭吃得有点早,咱们可以再来一顿,下次我请。”

    任平安点头,“好。”

    他也想知道,谢绍为什么让他攒这个局,来了之后又没有任何动作,和清泽聊了几句,也只是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那边的梁姿安心吃饭,这边的清泽专心聊天。

    一整顿饭,三个人的关系毫无进展。

    他恨不得现场拉个群聊,一个人给他们仨都说明白了。

    任平安百无聊赖地啃西瓜,终于又听到谢绍说:“Loch,我一会儿能跟你的车回家吗?”

    “哎呦。”

    这一声是郑述发出来的,他实在没忍住。

    他捂住嘴,“对不住,刚才咬到舌头了。”

    清泽对郑述这一套置若罔闻,朝谢绍点头,“可以。”

    谢绍:“谢了。”

    郑述小声问清泽:“谢绍是不是想跟你单独聊聊?”

    清泽低着头,眼中情绪不明,“是吧。”

    饭毕,梁姿上了林晚樱的车,清泽的车里只有他和副驾驶上的谢绍。

    谢绍直截了当地开口:“Loch,我想问你件事。”

    清泽目视前方,“你说。”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谢绍发出一阵轻微的笑,“还是梁老师的事,我想跟她表白。”

    清泽心里一沉,骨节泛了白。

    他努力稳着声音,“哦,然后呢?”

    谢绍望着他,“我记得你之前的女朋友也是学法国文学的,你表白的时候有没有做特殊的准备?跟她专业沾边的那种?”

    清泽没答,转而说道:“谢博士记性挺好的。”

    谢绍还是笑,“有一点点印象,但不多。”

    红灯了。

    清泽把车缓慢地停在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绍,“你很喜欢梁姿吗?”

    谢绍应道:“喜欢,我之前跟说,她特别可爱,说话很有意思。而且我觉得我和她挺有缘的,在一个学校上班,还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岁数也差不多。”

    清泽“嗯”了一声。

    那也没什么特别的,跟他比起来。

    他凝视着红绿灯上逐渐减小的数字,晶亮的黑瞳被灯光染成红色。

    7,6,5。

    “最重要的一点。”谢绍继续说。

    4。

    “我俩都不打算结婚生孩子,这样的人挺难找的。”

    3,2,1。

    第97章 电话

    灯绿了。

    车却没动。

    清泽还是看着交通灯, 鲜绿代替赤红,在他眼中分秒跳动。

    哔哔——

    聒噪的鸣笛声自后方传来。

    谢绍在旁边提醒,“Loch?”

    清泽收回凝滞的视线, 从紧抿的双唇里又挤出一声“嗯”, 徐徐松开了刹车。

    车安稳地行驶过路口, 清泽也仿佛整理好了情绪,脸上识不出一丝不妥。

    他沉声静气地问:“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谢绍思忖两秒, “我说过吧?可能你那时候不在?隔太长时间了, 我也记不清了。”

    “那梁老师什么意思?”

    “她也觉得很巧,其实见面那天我俩都打算要拒绝的,但是谈到了这个话题,看法居然很一致, 所以才想着继续聊一聊。”

    一段短暂的沉默。

    清泽唇边泛起浅浅笑意, 云淡风轻,“那是很巧。”

    “是吧,”谢绍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觉得我要不要搞一点浪漫的东西?我觉得梁老师是喜欢浪漫的人, 但我不确定她的浪漫是哪一种。”

    “你都不确定, 我更不确定了,”清泽轻轻拨下转向灯, 状似随意地问,“想什么时候表白?”

    “下礼拜吧, 不想再往后拖了。”

    清泽打着方向盘, 点了点头,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笑。

    “挺好的。”他说道。

    回去的路上, 清泽把两边的车窗全部降了下来。

    十一月的夜风倒灌进疾驰的车厢, 吹乱了头发, 吹凉了脸颊。

    脑子里都是他这四个月以来和梁姿相处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

    那天,她穿着那条黑色裙子来见他,他还以为,她是来示好的。

    她是来哄他的。

    她和他一样,也是愿意一起解决问题,重新和对方在一起的。

    他觉得他不能这么快就答应她,毕竟那时候是她做得不对,是她对他不真诚,是她直接给他俩的以后判了死刑。

    所以他决定了,就晾她三个小时,宴会一结束,只要她主动跟他说一句话,他就好好地跟她谈他俩的以后。而且他根本没晾,她那天那么漂亮,他用余光偷偷看了八百六十回。

    可是宴会还没结束她就不见了,跟只鸟一样,眨眼的工夫就飞走了。

    再见面的时候,她就成谢绍的相亲对象了。

    他以为她是闹着玩的。

    他以为她删掉他的微信,是因为在跟他生气。

    他以为她是故意气他,所以总是跟他提谢绍。

    但其实,她早就不要他了。

    不仅不要了,还找了一个更讨她喜欢的,跟她更合适的。

    裙子是她为了自己的毕业典礼穿的,不是为了要见他。

    删掉微信,就是不想再跟他有联系了。

    跟谢绍相亲,是因为他也不愿意结婚,她从一开始对这段关系就是认真的。

    他早该明白的,从她妈喊出“谢绍”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了。谢绍这个人是可以让她爸妈知道的,梁姿回青岛的时候,他可以在白天跟她打电话,以后也可以去青岛,去她爸妈家里做客,跟她的亲朋好友坐在一起吃饭。

    和他根本不一样。

    他还总是拿自己和谢绍比,其实胜负早就分出来了。

    她说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是他不愿意相信。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

    清泽回到家,把车停进车库,却没有下车。

    他一声不响地靠在驾驶座里,周身空洞寂静,丝丝缕缕的漆黑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冰凉的脖子越勒越紧。

    呼吸越来越压抑。

    很久之后,幽暗的车库传出一声门响。

    清泽下车,上楼,收拾好行李,又回到了车上,把一沓文件放在了副驾驶。

    这段一个人的路途过于安静,尤其是,到了终点,可能也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清泽找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歌单,歌单还是梁姿当初拿他的手机做的,里面是一水的事后烟。

    他播放了《Keep On Loving You》,启动车子,依着记忆,准确无误地开到了梁姿家楼下。

    音乐暂停,清泽坐在车里,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好像回到了巴黎。

    好像从来没和梁姿分开过。

    他会给她发个微信,让她下楼,两三分钟以后,她就会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给他一个日思夜想的吻。

    清泽垂眼看着手机,眸色黯淡无光。

    他点开通话,在屏幕上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那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曾经给这个号码打了好几次都不想说话的电话。

    他总以为,他会用更体面的方式联系到她,而不是一通冒失的骚扰式的电话。

    可是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号码了。

    也只剩下这个晚上了。

    清泽手指悬空,迟迟没有点下通话键。

    23:34。

    她应该没有睡。

    可是对于一对没有关系的男女来说,有点晚了。

    清泽深呼吸了一口,抓起座椅旁边的矿泉水瓶,往嗓子里灌了几口凉水。

    他侧过脑袋定定地望着副驾驶座,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水渍。

    指腹一按,拨通了电话。

    小卧室的床头柜上亮着一盏黄色台灯。

    梁姿洗完澡,半躺在床上,痛苦地给学生出期中考试的试卷。

    电脑上是她截的一段视频,一个法国博主在教大家怎么做国王饼,法语发音清晰又标准。

    她对着文档,根据内容绞尽脑汁地想问题。

    烦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工作,做完以后毫无成就感,和擦眼镜没有任何差别。

    尽管如此,梁姿还是在键盘上一通乱敲,想尽办法为难学生。

    因为只要她的手一闲下来,脑子就开始琢磨有的没的。

    她不想琢磨。

    梁姿拉着进度条,房间里突然“嗡”了起来。

    手机震动了。

    她捡起来一看,又是这串北京的号码。

    她不想接,可是手机孜孜不倦地在床边震动。

    梁姿本来就烦,现在被“嗡嗡”得更烦了,她按下了接听,冲着对面没好气地说道:“喂。”

    等了一秒,没出声。

    很好。

    她踹了一下被子,凶巴巴地开口:“你再不说话,我把你拉黑了。”

    第一次,沉默的电话响起了久违的人声,男人的嗓音又干又涩,像是在恳求:“别拉黑。”

    梁姿冷不丁地听见清泽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团委屈。

    她溜进被子,气焰不减,“干什么?!”

    清泽有点犹豫,“你…睡觉了吗?”

    梁姿:“睡了。”

    清泽默了半刻,又说道:“我在你家楼下,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梁姿想都没想,“不可以。”

    “你不想下楼的话,在手机里说也行,”他顿了顿,“我明天早上的飞机。”

    “哦,飞哪?”

    那边语气平缓,“我爸要过生日,正好就回去了。”

    梁姿没有出声。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白墙,上面空空如也。

    “咱俩就见一面,好不好?”清泽再次低声询问。

    梁姿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好。”

    那就见面道个别吧。

    她挂掉电话,将头发挽在了耳后,小拇指无意间碰到了额头,又冰又凉。

    梁姿一出楼门就看到人了。

    清泽挺拔地站在车前,身上还是那套吃饭时穿的深蓝色西装。小区的路灯发出微弱的白色光线,那张轮廓清晰的脸像是笼了层薄霜。

    看见她来,一双眼睛弯出了两道弧线。

    清冷又温柔,像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清泽走上前,瞧了瞧梁姿身上的长毛衣,“要进车里吗?冷不冷?”

    梁姿摇头,“不冷。”

    两人面对面站在了车边,中间还能再站两个人。

    梁姿别过眼,“你说吧,我听着。”

    清泽点了点头,十指一合一分,右手摘下了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放在指尖转了转。

    他望着梁姿,“这个戒指是咱俩分手以后,我开始戴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戴戒指,但是你那时候,喜欢我戴,所以这个戒指只有一个,它不是对戒。”

    他垂下眼睫,“你做翻译那天,我也不应该那么对你,我是想等你跟我说话的。我那天其实订了一家餐厅,想结束之后请你一起去,可是你提前走了。”

    “香水我也不是故意换的。你回了中国以后,我就只在下雨天用这个香水了,那天没有雨,我就喷了另一款。但是后来我就没再用过别的了。”

    “后面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总是跟,”清泽顿了一下,像是很不想说出这个名字,“谢绍,在一起,我每次见到都不开心,所以有的时候对你态度不够好,对不起。”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努力忍了,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有几次我气得脑子都不转了,太阳穴嗡嗡的,比开会还生气。”

    “姚若蕾的事我跟你解释过了,只是在设计上跟她有合作,她是清成阡的朋友,所以清成阡会拜托我买几张她的画。”

    清泽说完这句,闭上了嘴,目不转睛地瞧着梁姿。

    见他停了下来,梁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依旧不作声。

    清泽眨了下眼睛,降低了音量,继续阐述错误:“地铁那天,我认出你来了,我不该故意跟她讲话。”

    他把戒指握进手心,“我就是想跟你说,对不起,如果我惹你生气了,还是让你稍稍不开心,还是让你觉得心里不舒服,我都跟你道歉。”

    又闭上了嘴。

    梁姿开口了,“你说完了吗?”

    清泽点点下巴,眼中目光如炬,期待着她的回应。

    梁姿说道:“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男人眼底升起一丝喜悦——

    “那你可以走了,以后别来了。”梁姿言语淡淡,脸上无动于衷。

    清泽身形一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落寞。

    好半天都没出声音。

    秋天的夜晚风寒露重,梁姿的确站得有些冷了,眼尾泛着浅红。

    她抱起胳膊看向清泽,弯出一个笑,水盈盈的眸子在路灯下波光潋滟,“那我先上去了,祝你一路平安。”

    她转过身,腿刚迈出一步,就被清泽颀长的身体挡住了去路。

    被夹在了他与车之间。

    微凉的夜风混着冷冽的香气,梁姿听见头顶响起一道低哑的嗓音,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啊……”

    第98章 眼泪

    “?我为什么非得要你啊?”

    梁姿回驳着, 掀起眼皮看清泽。

    面前的男人眼圈红了。

    一向摄人心魂的桃花眼这次只招来了几抹伶仃的潮湿,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你答应过我了,”清泽嗓子哽塞, 还是委屈, “你说你不会不要我的。”

    梁姿根本不领情,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

    他将眼泪逼回去,据理力争道:“咱俩第一次上床的时候你说的。”

    “?那能当真吗?”

    清泽的眼泪刚收回去一点, 又渗出来了。

    他艰涩地问出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更喜欢, 谢绍?”

    梁姿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要哭不哭的表情。

    她点了下头。

    一滴泪珠随着她的动作从清泽的眼睛里滑了出来。

    他微微低着头,那滴晶莹的水直接落在了下巴,被他用手背飞快地抹掉了。

    喉结在衣领之上滚了滚,他才开口道:“好, 我知道了。”

    梁姿以为这场戏就到此为止了, 这截旁枝也该断了。

    可清泽又说:“你之前答应过我一个要求。”

    梁姿脸色一怔,不知道清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记得。”她如实回答。

    如果她能做且愿意做的话。

    清泽把戒指重新戴在中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好。”

    他望着梁姿, “如果我那时候不提分手, 你是不是会在你毕业之后跟我说分手?”

    梁姿大方承认:“对。”

    清泽点点头,嘴唇抿了又抿。

    他轻叹一声, 讲出了他在车里准备了很多遍的话,语气卑微又认真:

    “咱们十二月分手, 你七月答辩, 你把这七个月补给我,好不好?”

    梁姿微微睁大了双眼。

    这是哪门子要求?

    见她不答应, 清泽继续讲, 嗓音越说越噎, “你放心,我不告诉谢绍,我没有跟他讲过咱俩的事,也没有跟别的朋友讲过。这七个月,我也不告诉他们。”

    他咽了下嗓子,“就七个月,今天是11月5号,到明年6月5号,一天都不多,行吗?”

    梁姿不想面对清泽此刻的目光,于是低下了头。

    一股酸涩同时在鼻子和心尖翻涌。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愿意,我把这个送你。”

    视线里,男人的手伸进裤子口袋,拿出了一样东西,叮叮铃铃地递到了她眼前。

    一串银色钥匙。

    陪了她四年的钥匙。

    大一点的那把用来开家门,小一点的那把用来开后门,最小的那把用来开信箱。

    梁姿没有接。

    清泽又道:“我在巴黎的那套房子,也给你,好不好?两个房子的合同我都带来了,你签个字就好。”

    梁姿知道,她的眼圈应该也红了。

    她扬起下巴看向清泽,一字一句地拒绝:“不好。”

    又一滴眼泪从清泽的眼睛里滚了出来,再次被他擦掉。

    他克制着自己的音量,“你是不能做,还是不愿意做?”

    梁姿没有回答,只说道:“清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对不对,能不能。”

    清泽眼含泪水,乖乖点头。

    “我现在是单身吗?”

    “是。”

    “我现在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

    “我能和男的出去玩吗?”

    “能。”

    “就算是以相亲的名义,我能和男的出去玩吗?”

    “……能。”

    “那你大晚上在这儿发什么疯呢?”

    “我没发疯。”

    梁姿瞥清泽一眼,“我还没问完。”

    清泽又乖乖把嘴合上。

    梁姿:“如果一个你以外的男的明天跟我告白,我能答应吗?”

    清泽没出声。

    梁姿问了第二遍:“我能答应吗?”

    “不能,”清泽忽然硬气起来,“问完了吗?”

    “问完了。”

    清泽攥紧了钥匙,音量逐渐升高,把这几年的埋怨一股脑全抖了出来:“我知道你单身,我知道我跟你没关系,那我就是生气不行吗?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今天去吃饭,明天去爬山,后天一起上下班,我连气都不能生了吗?凭什么你爸妈就知道谢绍的名字啊?女朋友不想和我结婚,想到了日子就跟我分手,一直到回国那天都没想过要跟我见一面说声再见,你哪怕打个电话也行呢?一个电话都没有,我闹闹脾气不行吗??就这么一个宝贝女朋友,天天这么喜欢那么喜欢,都头来跟我说,我没资格爱你一辈子,我怎么没资格说了?我非得到死那天才有资格?那我说给谁听啊??我听了不开心我就是想闹个脾气不行吗??”

    他劈里啪啦说完一通,气冲冲地盯着梁姿,胸腔剧烈地起伏。

    “闹脾气?”梁姿迎上清泽的视线,以牙还牙,“我对你没付出过什么真心,你就是我读博的消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闹脾气?你这是闹了三年,要是五十年以后你想起来找我了,说脾气闹完了,我是不是也得大晚上下楼招呼你啊?你家的表售后服务是几年啊?”

    “五十年不行,”清泽音量骤降,“五十年太长了,你那会儿得诺奖了怎么办,我就赶不上你的颁奖典礼了。”

    梁姿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清泽,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啊??”

    这是清泽第二次见梁姿哭。

    跟第一次相比,他没有任何长进,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心里还是慌得厉害。

    他下意识抬起双手要给她擦脸,被她一巴掌“啪”地拍了下去。

    “对,我就是脑子不正常,”清泽把双手收回来,放到两侧,“我要是脑子正常,也不会放着好好的电影不看,坐在车里闲着没事干跟你说分手。”

    梁姿不想搭理他,只顾着擦眼泪。

    清泽声线放软,又换成了哀求的口吻,“那你答应吗…?”

    “不答应,”梁姿来气了,“既不能做也不愿意做。”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影陡然向前,一只手臂从她左边闪过,举起,耳边响起了清脆一声。

    他好像是用什么东西敲了下车顶。

    但她顾不得思考了。

    清泽的上半身朝她倾倒,来势汹汹,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和呼吸,一切都在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吻。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两双唇瓣若即若离,气息纠缠,只要再往前贴一寸,就会相吻。

    清泽连呼吸都收敛了,那双又红又气的眼眸凝着梁姿,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她的同意。

    没有她的同意,他怎么敢吻下去。

    梁姿被他半拢在怀,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稍稍探出脖子,唇触碰到一片凉丝丝的柔软。

    清泽却挺直了背,躲开了。

    梁姿站在原地发了呆。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有力的手臂勾住她的腰,整个人被拽进了男人的怀抱,世界东倒西歪,天旋地转。

    耳边有车门打开的声音,咣咣两声,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清泽的腿上。

    手指将他的衬衣抓出凌乱的褶皱。

    她还没来得及松开,后腰又让宽大的掌心顶了一下,她不得不前倾身体,俯首看他。

    他也在仰着视线看她。

    两双眼睛终于又找回了它们喜欢的位置,熟悉的角度,惯常的光线。

    唤醒了封存已久的亲昵记忆。

    吻如暴风雨,倾盆而下。

    清泽像是发了狠,在梁姿的唇上吮/吸又厮磨。她太久没接过吻了,一时招架不住,被他扣在怀里予取予求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伸出舌尖,与他唇齿纠缠,手指覆上凸起的喉结,另一只手插进他绵软的头发,夹紧了指缝。

    吻到忘记了今夕何夕。

    也许他们一直都待在那辆车里,从那个雨天下午吻到了这个晴朗夜晚。

    从巴黎吻到了上海。

    从2018年冬吻到了2021年秋。

    也许至死方休。

    清泽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长吻。

    他还是搂着梁姿,喑哑地跟她确认:“那,你是答应了,对吗?”

    梁姿轻轻喘着气,双颊潮红,“怎么答应啊…?”

    清泽愣了一下,眼里的情潮退了大半。

    他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可怜巴巴地瞧着她,“你就是喜欢谢绍是不是?梁姿我告诉你,你亲我了,你不许答应他。”

    还谢绍呢,怎么就认准谢绍了呢。

    梁姿忍着笑意,可话一说出来,自己也伤心了,“你都要回瑞士了,答应什么答应。”

    清泽的睫毛上下扇动,眼神开始躲闪,“没,没说要回瑞士。”?

    梁姿重复着电话内容:“你刚才说的,你要去找你爸妈。”

    “嗯…爸妈在北京,”他小声说道,“后天,不是,我明天就可以回来。”

    ……怎么能这么狗。

    “行,那我可以答应,”梁姿满不在乎,“七个月嘛,一眨眼就过去了。”

    清泽气得想咬她一口,又舍不得咬,最后只能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委屈地抗议:“你能不能别欺负我了??”

    梁姿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谁欺负你了,你把我骗到楼下你还说我欺负你,我现在住五楼!没电梯!”

    清泽停顿了两秒,“那我一会儿抱你上去。”

    “谁要你抱。”

    梁姿眉头一皱,想起一件他没提到的事,“袁茵是怎么回事?”

    清泽这一晚上可能是被梁姿三番五次的拒绝搞懵了,他扬着脑袋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一片茫然,“什,什么原因?”

    梁姿简单提示:“相亲。”

    “啊?哦,不是相亲,我去跟她吃饭,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个不是相亲,”他一五一十地交代,“她比清成阡还小呢。”

    “那挺好的,我看你挺喜欢妹妹的。”

    “不喜欢,很烦,清成阡和清成陌,一个比一个烦。”

    清泽一边说,一边瞅着梁姿的毛衣领,眼里放光。

    “宝贝,”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能蹭蹭你的脖子吗?”

    ……

    梁姿真想说不能。

    可清泽的爪子已经蠢蠢欲动了。

    她嫌弃地“嗯”了一声。

    清泽得到允许,长指勾住梁姿松散的毛衣领,往下一扒拉,露出了一片洁白的肌肤。

    他环着她的腰,把脑袋凑上去,头发来来回回地磨着她的下巴,没完没了。

    梁姿无声地叹了口气。

    哼,这只小狗,亏她会谈那天还以为他真的不一样了,是有威严的成熟大老板了。

    “Loch,”梁姿开口道,“公司里不是挺厉害的吗?大家都很怕你,说你非常严格。”

    清泽无奈地抱怨:“没办法,我太年轻了,要是不装严格一点,他们都不听我的。”

    他说着话,脑袋一刻没停,在梁姿的脖子上蹭蹭蹭,死命蹭。

    第99章 气死

    梁姿轻声笑了出来。

    清泽的头发实在是太软了, 划在皮肤上一点也不扎人。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捏了一下。

    好硬。

    清泽像被摁了开关,脑袋顿时从梁姿脖子里支了起来, 头顶立着两撮毛。

    他的唇若有似无地磨着她的下巴, “怎么了?”

    梁姿清了清嗓子, 装腔作势地讲道:“还没吵完。”

    清泽瞧着她,开始没头没尾地笑, 笑得两个人的头发丝一起颤动。

    “宝贝, 你怎么这么可爱,”他两臂在梁姿背后交叉,牢牢地抱着她,“吵, 必须吵。”

    梁姿居高临下, 学着他刚才的语气,“清泽我告诉你,这是你想找我复合,你回了国, 你通过各种机会找到我, 和我见面,现在咱们又在一起了。但是, 如果是我想找你呢?我能做到这件事吗?我连去一趟瑞士都很麻烦。

    “我知道你很委屈,但你至少在分开的这几年里, 是可以想象我们有一天还是会在一起的。可是我没有, 我不能,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我没有那么多办法见到你, 尤其是, 这段关系是你提的结束,我不该有任何念想了。

    “就算是,我和你以后都不会复合了,但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我也是就喜欢你这样,那么,你找到一个类似的我,和我找到一个类似的你,哪个概率更高呢?

    “一个最现实的问题,你在你那个房子里失恋,我在我那个房子里失恋,咱俩谁更难过?””

    清泽全神贯注地听她讲。

    眉目间恢复了白天的理智和镇静,跟头上那两撮呆毛格格不入。

    梁姿心里暗笑,给他胡撸了两下脑袋,捋顺了头发。

    清泽把她这只手拿下来,握在了掌心里。

    他嗓音低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两年多,一会儿害怕你不爱我了,一会儿又觉得你还爱我,还在等我,我不想让你等很久,所以想快点来找你。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是想告诉你我很生气很委屈,可我不是在说,你不委屈。”

    “我一直以为咱们是平等的,但分手之后,我想了很多,”他用拇指摩挲她的手心,就像从前那样,“你说得对,我和你在某些方面是不平等的,我就是更有钱,生活品质就是会更好,做/爱的时候你就是会有怀孕的可能。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提分手的那个人都不应该是我。”

    “第二个问题,宝贝,我不知道你指的‘我’和‘你’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这段时间以为你找到了,不过呢,”清泽骄傲地抬起下巴,语调一转,“像我这么高这么好看脑子聪明还有钱的男的,确实不好找。”

    可不是嘛,梁姿腹诽道,这么像小狗的人,确实不好找。

    清泽继续讲:“而且,我都找到你了,我为什么还要找别人。”

    话有弦外之音,眼睛也意有所指地盯着梁姿。

    梁姿挠了一下他的手背,赌气地说:“就找。”

    “找吧找吧,”清泽神态轻松,“我早就想好了,反正你也不结婚,你要是找了别人,我就排着队,总能排到我。”

    梁姿:“那你先走吧,过五年再来。”

    清泽收回下巴,老实了。

    “最后一个问题呢,我是觉得,咱俩就别比惨了,行吗?反正两套房子都是你的,以后你想在哪待着就在哪待着。”

    清泽从副驾驶捞起了那个文件夹,拍了拍梁姿的胳膊,“钱可以陪你一辈子,房子也可以陪你一辈子,我把这两样东西给你,我就是有资格说,我会爱你一辈子。”

    他与她对视,目光坚定,“至于这句话是真是假,等我九十八岁给你喂饭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听见最后半句,梁姿又掉了眼泪。

    清泽把文件夹塞她怀里,拇指为她轻柔地拭去泪痕。

    他揶揄道:“梁老师,到时候你可别总哭,又是喂饭,又是擦脸,我那会儿都百岁老人了,忙不过来。”

    梁姿抵上清泽的额头,亲了上去,她闭上眼,水珠打湿了他的睫毛。

    清泽的吻里含了几分抚慰的意味,舌尖慢条斯理地勾着她,一阵深一阵浅。

    梁姿有点缺氧了。

    她眼底雾蒙蒙的,喃喃低语道:“清泽,咱俩得想个办法。”

    谁知清泽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哼”了一声,“梁老师现在知道跟我想办法了,那时候怎么一句都不问啊?”

    梁姿问他:“你不愿意啊?”

    “愿意,”清泽呼出一口气,“我想了,这两年多,每天都在想。你就是不打算结婚生孩子,两个人可以一起住,也可以分开住,对吗?”

    “对。”

    清泽语气不由得加重,“那不就是和咱俩之前一样吗?这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呢?你当初说你不想怀孕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你就问我一句怎么了??”

    梁姿轻飘飘地应道:“生气不行吗?就是不想问怎么了?你不是也没主动说吗?”

    清泽又气得亲了她一口。

    “我爸妈那面没问题,所以咱俩把你爸妈搞定就可以了,对吗?”

    “对。”

    “咱爸妈到底什么情况?”

    “就是一个不能接受自己孩子不婚不育的普通情况。”

    “嗯,”清泽一点头,“那咱俩办个□□糊弄糊弄得了,没有孩子你就说我身体有问题。”

    梁姿:“?”

    清泽低低笑出声,又蹭了蹭她的下巴,“你就负责把我带回家,剩下的问题我来解决。”

    “…说了半天你就是想跟我回家。”

    好几年了,还惦记着这事呢。

    “那我能不能回?”

    “看你表现吧。”

    梁姿打了个哈欠,水汪汪的眸子不言明地引着眼前的男人。

    清泽一下就着了道,纹丝不动地看着她。

    梁姿问道:“今天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清泽不情不愿地回答:“谢绍告诉我,他想跟你表白,下礼拜就说。我周末在北京,怕来不及,所以就来了。”

    梁姿:“哦。”

    怪不得大晚上来跟她发疯。

    “我也不想这么临时的,我准备了很多东西,还有一棵,白菜,过两天才能设计好,我本来是想等你生日那天再说的。”

    “什么白菜?”

    清泽理直气壮,“你说我买房子就像买白菜,那我就给你送几棵白菜。”

    “…行吧。”

    “周日我想请谢绍吃个饭,跟他说清楚,然后咱俩见一面,好不好?”

    “好。”

    梁姿没再说话,安静地望着清泽。

    一种阔别已久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渴望而躁动。

    暧昧的昏暗里,梁姿把左手悄悄覆在了清泽身前,掌心紧贴着他的白色衬衣。

    她稍一用力,一根细指调皮地溜进了两枚纽扣间的缝隙,探进了男人的衣衫。

    滚烫的胸膛就在她的指腹之下,心脏砰砰跳动。

    清泽的呼吸瞬间重了三分,乱了节奏。

    她微扬嘴角,缓缓垂下了脖子,头埋在他的颈窝,隔着布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心满意足地尝到了夏日湖泊的水,清冽甘甜,澄澈见底。

    “我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梁姿忽然坐直,手指从衬衣里抽出来,下车走了。

    她瞥了一眼车顶,原来是那串钥匙。

    她不客气地把钥匙收走,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门。

    剩下清泽一个人坐在车里平复情潮。

    他目送她走进去,在座椅里缓了很久,连姿势都没换过。

    一边回味一边笑。

    实在忍不住了,他肩膀抖起来,畅怀地笑出了声音。

    清泽找出手机,打开微信,信心满满地给梁姿发送了好友请求,在屏幕上按下了备注:【Goodnight】

    梁姿回到家,换上睡衣,蹭地跳上了床,双脚一蹬,拖鞋被她“啪唧”甩在了床下。

    她弯着眼睛,抱着被子滚了两圈。

    没过瘾,又滚了两圈。

    脑子里全是吻,翻来覆去,新旧交叠。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柔软又灼热的触感。

    还有清泽掉眼泪的模样。

    眼睛水亮水亮,睫毛忽闪忽闪。

    她还是第一次见呢,真可爱。

    梁姿轻轻笑出了声。

    虽然逗小狗不好,但是她决定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让他哭几次。

    梁姿在床上滚累了,放下被子,捡起了手机。

    果然,微信里出现了一条好友申请。

    又笑了。

    梁姿转了两圈眼珠,小腿晃了几下。

    没点通过。

    第二天中午,清泽回到北京,扬眉吐气地推开了家门。

    爸妈和妹妹三个人打量了他一眼:

    “今天这么开心?”

    “赚钱了?”

    “和梁姿姐姐说上话了?”

    清泽往沙发上一坐,腰板挺直,郑重地宣布:“我们和好了。”

    三人听见,纷纷面露喜色。

    唐女士:“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事?”

    清成阡:“还挺快的,才四个月。”

    清父:“我就说咱儿子没问题。”

    清泽笑着回答:“昨天晚上。”

    唐女士止不住地点头,“好,等你们再谈谈,我和你爸找个周末去趟上海,请梁姿吃顿饭。”

    清泽:“嗯,先不着急。”

    清成阡狐疑地瞧着自己哥哥,“是真的吗?”

    清泽:“这有什么可骗你们的?”

    唐女士问道:“梁姿知道你在跟家人吃饭吗?”

    “知道。”

    “那你要不要给梁姿打个电话,我就跟她说几句话,不然显得咱家不重视人家,毕竟你俩也不容易。”

    “那我问问她。”

    清泽摸出手机,直接打了电话。

    因为梁姿还没通过他的微信添加请求。

    嘟嘟嘟。

    没人接。

    清父在旁边说:“发个微信呢?”

    “……”

    清泽在家人关照的目光下,犹犹豫豫地打开了微信。

    编辑了一条消息:【梁老师,在干什么,打个电话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点了发送——!

    惊叹号鲜红得一如四个月之前。

    三个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清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气死。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骗子

    半个小时以后, 清泽才接到梁姿的回电。

    他在爸妈妹妹面前早已威信尽失,窝在沙发里被仨人转着圈儿地安慰。

    清泽按下接听键,语气不满, “喂。”

    “Allo?”女人的声音轻盈明快。

    时隔多日, 清泽听见梁姿这句惯有的打招呼方式, 人当场就舒坦了。

    梁姿:“我在打扫房间呢,没有听见, 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妈想跟你说句话, 我来问问你方不方便,”他停了停,“不想说也没事。”

    “方便,阿姨在忙吗?不忙的话你把电话给她。”

    “我去看看。”

    清泽溜达到书房, 悄悄推开了门。

    唐董事长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 身旁挨着清成阡。

    “干什么呢?”清泽问道。

    唐女士抬头,“这个季度的财报,Andrew刚发过来的,跟阡阡一起看呢。”

    “哦, ”清泽晃了晃手机, 特地强调道,“梁姿, 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了。”

    母女两个人噗嗤一笑。

    唐女士把手机接了过来, “梁姿你好, 我是唐阿姨。”

    “我都好,你呢?我听清泽说你在学校很忙。”

    “那就好, 阿姨知道你没问题, 清泽天天跟我夸你。”

    清泽点了下头, 十分认同。

    “我没别的事,就是知道你和清泽和好了,阿姨开心,想祝贺你们。”

    “嗯,嗯,真巧,我也想着去上海请你吃顿饭呢,我让清泽来安排。”

    “五句了,剩下的见面再说吧,”清泽从唐女士手中夺回了手机,“你俩可以继续教学了。”

    顺便嘱咐了清成阡一句:“妹妹,好好学。”

    他晃悠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门一关,跟梁姿算上了账:“梁老师,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梁姿回道:“什么事啊?”

    他凉飕飕地吐出两个字:“微信。”

    梁姿语气平常,“你还给我发微信了?”

    “我发得了吗?赶紧给我通过。”

    那边的回答轻飘飘:“噢,忘了。”

    “还忘了,梁姿,你就在这儿瞎说八道吧。”

    清泽嘴上生着气,手指却有节奏地在沙发的丝绒扶手上轻点。

    梁姿嘻嘻笑出了声,“一会儿就通过。你和谢绍明天什么时候吃饭?”

    “六点,谢博士白天要做科研。”

    “嗯…那你们吃完就晚上了?”

    清泽黑眸里荡漾着浅淡的笑意,“对,晚上了。”

    梁姿没接话。

    他微微侧着脑袋,握着手机,喉间嗓音低沉,“那我明天去不去找你?”

    那头安静了两秒。

    “可以来。”

    ——

    清泽选了家专门做苏帮菜的餐厅,在一座单独的小洋楼里,主要是图个清净。

    暮色已近,深棕色的格子窗框遮挡了部分光线,他在略显昏暗的包间里喝水看菜单,等了谢绍二十来分钟。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谢绍言笑宴宴地入座,“Loch,怎么又想起来请我吃饭了?打算给我支支招,帮我追到梁老师?”

    清泽表情严肃,“不是。”

    谢绍无声地看了他半刻,仿佛在审视。

    “嗯,”他翻开了菜单,“先点菜吧。”

    清泽真心实意地说道:“随便点。”

    这家的菜份量不大,谢绍简简单单地点了六道,每道八百块钱起。

    清泽又加了两道。

    服务生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上,只剩下两个男人面对面坐在圆桌两侧,有点不遑多让的意思。

    清泽先开了口,平铺直叙道:“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我和梁姿在一起了。”

    说完,他在桌子这头望着谢绍,等着他的反应。

    房间里静得恍若无人。

    谢绍定定地回看他。

    “呵,”他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低叹道,“猜到了。

    他兀自缓了好一会,才又说道:“清老板,你把我相亲对象抢走了,一顿饭就想打发?”

    清泽语调和缓,“一顿饭嫌不够,我可以再请,前提是你看见我不堵心。”

    谢绍扶了下鼻托,镜片后眼色冰冷,“难说。”

    清泽轻点下巴表示理解,“我是来道歉的,但我不是因为和梁姿在一起了,所以跟你道歉。我俩在巴黎的时候就谈过,后来分手了,这一段我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是因为这件事跟你道歉。”

    谢绍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看向清泽的眼神还是怀着隐隐怒意。

    清泽把双手放到桌上,十指交叉,刚要继续解释,只见谢绍猝不及防地变了脸,一串“哈哈哈”的笑声响彻房间。

    谢绍笑嘻嘻地跟他坦白,“清泽,我都知道。”

    清泽一怔,“知道什么?”

    “知道你和梁老师之前谈过。”

    “怎么知道的?”

    谢绍理所当然地讲道:“梁老师告诉我的啊。”

    “?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就是在任平安家吃饭的那天,你送我和梁老师回家,她在楼下跟我说的。”?

    清泽又生气了,那不是很久之前吗?

    亏他还那么听梁姿的话,天天在谢绍面前装得这么辛苦,时时刻刻注意言行,生怕暴露出什么,结果她早就跟谢绍讲了。

    这个小骗子。

    “她怎么告诉你的?”

    谢绍坏笑,“这是我和梁老师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

    清泽从鼻尖里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哼”。

    谢绍:“但我可以跟你说的是,我和梁老师真的什么都没有。”

    清泽的脑子转了个弯,“所以,你俩合伙骗我呢?”

    “梁老师是我同事,你是我朋友,我帮着撮合一下,怎么能叫‘骗’呢。”

    “那些话都是你故意说的?烧烤那天是,前天晚上也是?”

    “多见效啊。”

    清泽的脚在桌布下动了动。

    他恨不得跑到谢绍旁边,哐哐敲两下他的脑壳。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也让你知道,”谢绍很是无奈,“我没打算插手你俩的事的,但是上个礼拜,我们在任平安家喝酒,梁老师哭得特别伤心,说你约她出去玩,又变卦不去了,她那天在咖啡馆里坐到了关门,也没等到你,所以我自作主张,想帮个忙。”

    清泽不说话了。

    他低垂着目光,对着桌上那盘烟熏鳕鱼发呆。

    心里疼得要命。

    谢绍又道:“清泽,你知道梁姿最喜欢你什么吗?或者说,虽然我比你长得高,paper比你发得多,但是,你知道在她眼里,你比我强在哪吗?”

    “……我比你长得帅。”

    谢绍笑出了声,止不住地点头,“对,这就是梁老师的原话,因为你长得比我帅那么一点点。”

    “唉,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谢绍又是叹气又是摇头,“Loch,你得好好保养你这张脸啊。”

    清泽睁着眼睛,警惕地瞧着他。

    不会不是骗他的吧。

    “还有,清泽,”谢绍正色道,“我结婚生孩子那句,是真的。”

    梁姿坐在书桌前看论文,旁边摆着手机,一会儿瞥一眼。

    怎么还没吃完饭,都九点了,这俩人不会吃着吃着把电脑一掏,草稿纸一放,研究起证明了吧?

    还是清泽生气了?也还好吧,他也没问过她,是不是跟谢绍讲过他俩的事。

    梁姿心不在焉地记笔记,手机屏幕悄无声息地亮了,上面是清泽发来的微信:

    【宝贝,你哪天有空】

    【快陪我去做结扎】

    …这又是哪一出啊。

    梁姿回:【周末都有空】【吃完饭了吗】

    清泽:【吃完了,你过十五分钟下楼】

    她趴在桌子上,翘着嘴角,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懒得下去,你上来吧】

    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清泽回复:【好】

    叮铃铃——

    大门一开,清泽两手空空地站在门前,手上规规矩矩没做任何动作,只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宝贝。”

    “进来吧,”梁姿把大门一关,指了指地上的男士拖鞋,“你穿这个。”

    是她昨天刚买回来的。

    清泽换上鞋,洗了手,和上次一样,又好奇地观察了一遍梁姿的小房子。

    干净又整齐,越看越开心。

    心里不禁浮上一种登堂入室的自豪感,后背直得不能再直了。

    “怎么样?”

    “喜欢。”

    “这个不用买。”

    “收到。”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坐在了沙发上。

    “那我就找医生约时间了?”清泽问道。

    梁姿看出来了,他是迫不及待地要做结扎了。

    “你想好了?”

    “想好了,去年就跟医生聊过了,我自己也看了相关的论文,就一个二十分钟的手术,也没什么副作用,早做早省心。”

    “那你爸妈真的同意吗?”

    “一,这事我说了算,二,他们真的同意,”清泽捏着梁姿的手,“我爸妈这边,你不用担心。”

    她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好。”

    因着在梁姿家里,清泽从进门开始就没做任何亲密动作,这会儿他被吻得心花怒放,眉间却一凛,忿忿质问道:“你这几个月,是不是一直在逗我?”

    梁姿看着他,“你非得亲口听我说‘是’才满意啊?”

    清泽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威胁似地说:“你坐过来。”

    “干什么呀?”

    “你坐过来我告诉你。”

    梁姿将信将疑分开膝盖,坐在了清泽腿上,眼神戒备。

    蓦地,她上身一紧,被清泽的臂膀严丝合缝地抱进了怀里,脖子被男人的温热气息搔得发痒。

    清泽放软了话音,“宝贝,我说跟你去咖啡馆的那天,我是想去的,但是我那天在北京,实在赶不回来。”

    他亲亲她的下巴,“我出尔反尔,惹你伤心了,还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梁姿用力地点了下脑袋,“也不是专门去等你的,我在那约了同事,清老板不要自作多情。”

    清泽被气笑了,伸着脖子吻上了梁姿,如愿堵上了这只叭叭的嘴。

    两天不见,失而复得的恋人吻得一发不可收拾。

    梁姿呼吸紊乱,无力地攀着清泽的肩膀。

    潮红色的情/欲似乎在她的身体里起了水雾,眼底烟雨迷蒙。

    “清泽。”她轻声唤他。

    清泽被她叫了名字,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用柔软的唇瓣蹭着她的脸颊,声音沙哑,“家里有套吗,宝贝?”

    梁姿没回答,从他身上下来,“我洗完澡了,你去洗吧。”

    “那我去车里拿一下衣服。”

    也随着她站了起来。

    “不用,”梁姿微微一笑,娇声道,“门口那个黑色垃圾袋你看见了吗?去掏吧。”

    清泽以为梁姿是开玩笑的,他走到门口,瞄见了墙角那坨东西,懵了。

    一个货真价实的黑色、塑料、垃圾袋。

    他扭回头看着她,满眼的不相信,站在那里委屈巴巴地摆架子:

    “梁姿,我可是莫歇的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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