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晚总是显得寂静而荒凉，冷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任冬迎只穿着一件蓝色的薄毛衣，冻得手心冰凉一片。
丛星泽似乎到了半路才想起来要把空调打开。温度升高，任冬迎身体一点点恢复，但脸还是白的。
他良久没有从刚才的混乱当中走出来，只会直直地盯着前方的路，看着车子开进他所熟悉的环境，最后停在a大门口。
有对老夫妻似乎是刚从别的地方摆完摊，老爷爷蹬着一辆三轮车从学校门口经过，时不时冲身后的老奶奶笑，他们车上还放着一堆应该是没有卖出去的大白菜，散发着浓厚的生活的烟火气。
他们浑然不知他们刚刚越过的车里面散发着怎样低的气压，任冬迎一直直愣愣地看着他们，看着他所期盼的温暖一点点离他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下一个路口。
这时候他才近乎机械般动了一下，他偏头，看着驾驶座上的丛星泽，他就穿着一件比他还要单薄的t恤，露出的手臂在这样的寒冬里显得格格不入。
是的，格格不入。任冬迎觉得自己会和他同样坐在这里，这本身就是不对的，他和丛星泽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应该从一开始刚见到丛星泽的那一刻起，就离他远远的，最好不要跟这人有一丝牵扯才好。
或者他就不应该接受丛盛的资助，他应该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在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在丛盛蹲在他面前的时候微笑着拒绝他的好意。那样的话，情况会不会比现在要好一点？
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任冬迎迟滞两秒才反应过来要伸手去点，屏幕发出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冷调的光衬得他的脸色几乎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苍白感，似乎下一秒就要碎掉。
是丛盛给他发的微信，让他们这段时间都好好冷静一下，先不要联系了。
他停了好久才记得要回复，一个好字发出去，紧接着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
丛盛把他拉黑了。
任冬迎眨眼愣了一下，心里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一股尘埃落定的感觉，他在和丛星泽越来越牵扯不清的关系当中被拽到半空，一直提心吊胆，此刻终于摔了下来，反而有种踩到实地的归属感。
大概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他再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丛星泽不知从什么时候偏头在看他，对上那双黑沉的眸子的时候，任冬迎发现自己已经不会觉得慌了。
他甚至笑了笑，说：“15万。”
丛星泽微蹙了蹙眉，似乎不解：“什么？”
“丛叔叔资助我的费用，还有15万，我会努力还清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钱我每个月按时打到丛叔叔的账户上，这样的话，”他微微顿了一下，对上丛星泽的眼睛，微笑道，“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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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生活一天天过去，任冬迎开始变的更加忙碌起来。他自己找了一个工作，超市的搬货员，是个只需要费力气，不用动脑子的活。面试的时候老板对他还有些怀疑，不过干了几天，却发现这人的脾气真的是好的出奇，哪里有活都能帮。
任冬迎连着来回搬了四五趟货，正仰头喝水，突然被老板叫过去。
老板是个不高的胖子，跟人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揽着人的脖子，任冬迎几乎比他高一头，因此老板下意识的动作因为两人的身形差距尴尬地停在那里，又若无其事地改成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任啊。”老板叫了他一声，“快要过年了，你嫂子叫我也得给你们发点年货什么的，不过我看你估计也用不着米和酒啥的，你想换成什么？”
任冬迎抹了下嘴，很干脆：“换成红包行吗。”
一旁的货架上靠着偷听的几个女店员都没忍住笑起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直接说：“我就说吧，咱们小任同学是个实在人，哎不然给我也换成红包吧。”
老板也跟着笑起来：“红包少不了，年货也得拿着，行了行了你们小年轻估计柴米油盐的也看不上，我还是让你们嫂子买吧，我只管出钱！”
货车上还有两箱冰红茶，搬完放好就能下班了，任冬迎弯腰整理货架，想整理留出两个箱子的位置，刚刚讲话的那个姑娘干完了活，过来帮他搭把手，顺势闲聊起来。
“你一个a大的学生过年也不回家，跑来干这个，跟家里人闹别扭了啊？”她问。
任冬迎说：“没有，我住学校。”
马尾辫姑娘：“哦，那是勤工俭学自己赚学费啊，真厉害。”
任冬迎收拾好货架，直起腰来，看着她认真地说：“都不是，我只是掉进钱眼里了。”
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你这人说话真好玩儿。”
忙完关了店门，外面天已经微微黑了，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满世界的雪白。
任冬迎裹了裹围巾，看了眼周围无人，于是踩进雪地里。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像得了趣，专挑没被人踩过的地方走，印上他的脚印，一串一串，形成一条长长的他走过的路。
周围的店铺很多，大多都关了门，只有从没进去过的一家老书店还亮着灯，门口还挂了两个大红的灯笼。
任冬迎停在那门前，才想起来，哦，要过年了啊。
这两盏红色的灯笼实在太过显眼，给这个安静的傍晚增添了一点鲜亮的颜色，任冬迎觉得自己就是贪图这点热闹才走进去的。
推开厚厚的门帘，刚进门他就被暖气的温度袭了一脸，紧接着就闻到陈旧的书香味。前台被一座小型的假石像给挡住，任冬迎绕过去，先是看到一对呆头呆脑的招财猫，觉得有意思，隐隐想笑，然后下一刻他就对上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笑意僵在脸上，任冬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沈乔。
沈乔看上去也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眉心微蹙了一下，但没说话。
气氛尴尬的让人难堪，任冬迎还记得他上次最后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那么直白的厌恶，不该再留在这里，任冬迎转身想走，就被叫住。
“我哥的店，让我帮他看一会儿。”沈乔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话，“我坐在这里也不是为了赶客的。”
任冬迎顿在原地，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沈乔平静地同他对视，又平静地移开，接着翻开桌面上的书重新开始做题，没再说话。
也许是陈旧的书店的味道太过好闻，也许是暖气很热，太过温暖，任冬迎在店里逛了起来，书店不大，摆放的都是一些比较古老或是小众的书籍。
一个角落里落了灰的一本灰色的书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拿起来粗粗翻了两页，觉得很有意思，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直到闹铃突然响了起来，将他拉回神。
这是他自己定的要跟陈奶奶打视频电话的时间，要是晚太久老太太又要哄不好了。
任冬迎盯着手里这本陈旧的甚至有些破烂的书，有些舍不得放下。犹豫片刻，他还是拿着这本书走到前台，说：“这本，我想买下来。”
沈乔被挡住光，抬眸在那本破破烂烂的书上扫了一眼，然后又重新低下头，“我只会看店，不会卖书。”
任冬迎有些失望，指腹无意识在书皮上摩挲了几下，只能打算放回去。在他看不到的身后，沈乔又重新抬起头，顿了顿，他叫住了他：“你拿走吧。”
任冬迎意外地转过身，看到沈乔略略有些不耐的脸，听他低声说：“反正是本破书。”
任冬迎不习惯让别人因为自己为难：“这样好吗？不然你打个电话问问，多少钱我买下来行吗。”
“那是我亲哥，一点小事用不着给他打电话。”沈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是你觉得平白无故受一个同性恋的恩惠，觉得恶心？”
平和的气氛因为“同性恋”这三个字而隐隐紧绷起来，任冬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用不着不好意思。”沈乔重新低下头，他拿起笔，顿了一下，突然又改了说法。
“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也行，那就给我讲讲，这道题要怎么做？”
任冬迎没想过他们还有可以再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的一天，并且沈乔听的很认真，不同于上次。
给他讲完题目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二十分钟，微信弹出视频请求的声音，任冬迎这才想起，得，还是把老太太给忘了。
平时都是任冬迎主动给打过去的，今天陈奶奶估计是等急了，不然平时都是怕他忙着不方便，很少会主动给他打。
他拿起书，这回没再不好意思，冲沈乔做了个手势就出去了。门帘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温度，他从温暖如春再到冰天雪地，差距太大，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屋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任冬迎这才发现原来白天看到的光秃秃的树干上都已经被人绑上了五彩斑斓的小灯，一入夜就全部亮了起来，提前做好了过年热闹的准备。
任冬迎找了一棵最亮的树底下停住，打开微信，先整理好表情笑起来，然后才按下了接通。陈奶奶略显焦急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笑着跟人打招呼，却暼到右上角的小窗口里并没有对准他的脸。
他点开小窗口放大，抬了抬手机想把镜头转到自己脸上，灿烂的笑脸还没落下去，他未曾来的及按下转镜头的那个键，就从手机屏幕中看到了一个缓缓走近的身影。
少年颀长挺拔，借着满树的灯光停在他的画面里，那么出类拔萃的模样，漆黑的视线跟看着手机屏幕的他分毫不差的对上。
任冬迎心一紧，听到丛星泽嗓音低沉，仿佛意外：“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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