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劈下

    清晨的露落在廊庑外的草地上, 给那铮泠泠的草覆了一层格外晶亮的水珠。

    春江凡醒来的时候,晨光已起。阳光越过远处的琼楼玉宇照进春江凡眼里,听着飘荡而来的幽远钟声飘荡, 从里到外带着股舒朗的清静。

    赵岚清正坐在他身旁,一双泠泠的大眼睛轻轻弯着。被随意裹了裹手腕伤口的手, 肆无忌惮地一点一点着春江凡额上鬓间结下的水珠。

    看到他醒了也不杵怵他,还朝着他嘿嘿笑了笑,这才讪讪收了手。

    “多谢。”春江凡的眼睛落在那棵被仔细照看了三百年, 却被一剑劈成渣滓的断树上,脸上没什么波澜。

    只脑袋放空躺在地上,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感受着那带着舒暖阳光的清风, 柔和地穿过这片断壁残垣, 吹动着那空寂的心一般。

    “不客气,没做什么。”赵岚清无辜应了一声, 心道别人砍个树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正难的是心里的割舍。在那颗心别人却涉足不得, 注定是自己一个人的单枪匹马。渡过了才算过。

    “这棵树,跟你那位殿下有什么关系?”赵岚清还是好奇问道。只觉得春江凡有些矫情。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宁愿入魔, 都还要空养一棵树有什么用?

    “这是玉蔻树。”春江凡难得有兴致和赵岚清聊聊天, 没有板着个二五八万的脸对他爱搭不理。

    “在凡间,一般被用作迷情药。”春江凡明显有些没精打采, 似乎疯狂造作一番极为伤害元气,连着声音都显得有些沉。只那一字一句, 却咬字清楚, 半分不给赵岚清听错的机会。“房中闺趣用的。”

    “哦~~”赵岚清挑了挑眉, 下意识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心里越发好奇了, 却还是假模假样道:“怪不得, 我闻着有股子热燥的气息。”

    “是呀。”春江凡轻哼了一声,似在叹气道:“他自以为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已然闻到了。”

    却还是甘之如饴。

    经历不怎么新颖,无非是不经意的一见便动了心。往后便是不言自明的婉转成雠。

    当年让春江凡一见倾心的,明面上是一个进献来不受宠妃子生下的同样不受宠皇子。暗地里竟然是敌国唯一能继承大统的遗孤。

    所以,那自以为天雷勾动地火的初遇,不过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不同的是,一个人哪怕似有所觉,也愿意一厢情愿地往里跳;另一个却是苦心积虑,冷着心,冷着情,毫不手软地从头算计到尾。

    到头来,狼狈的是谁,自然不消说。

    浮世悲欢,你以为的刻骨铭心,在别人眼里一场风月罢了。

    就这一点论,春江凡死得并不冤。

    谁让他先把心给了出去呢?

    “真可怜。”赵岚清等着春江凡说完,才讪讪点评道。

    “所以我并不无辜。”春江凡却是苦笑一声,剑眉之下,那双眼睛罕见带着些许的沧桑,静静道。“明明早知道他是个身怀异心的细作。入我将军府,也不过是为了寻得护庇。”

    “长浮之战……”春江凡的眼皮眨了眨,声音里泛着苦。“那一战之前,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亲手把他送去地狱。”

    “就那么喜欢他吗?”赵岚清皱皱眉,只觉得那每个字都蘸着血泪。正是因为此,春江凡才会陷入魔道,迷惘于途无法自拔吧。自以为自己可以控制让悲剧不去发生,结果却是两败俱伤,连在自己都未能幸免,差点儿死在战场上。

    春江凡当年在长浮战场上,失去的何止是万千将士。

    更加煎熬的是自己的心。本以为可以力挽狂澜,救助众生离苦得乐的心。还有那卑微的,可以他保全那位殿下的想望。

    可值得吗?

    一个在国土上从中作梗的细作,一个可以冷着心想将他留在战场上的枕边人。无论哪一个,赵岚清都没有觉得他值得。

    配得上春江凡这百般纵容的爱。

    “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在隆冬腊月。陛下本就厌弃他们母子,在敌国外患之时,受人挑拨命他将他母妃遣送回去。说是遣送,不过是借着此行大肆羞辱一番罢了。我们都知道,送他们母子来的将领也知道。他们母子长途跋涉而来,明面上被客客气气,暗地里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那孩子却是笑着将自己的母妃送出了清门关。”春江凡轻轻道:“大雪像鹅毛一样,塞了满天。他的母妃哭得没了力气,那孩子亲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他母妃披上,还一直在笑。”

    “谁不知道,此去便是永别。”春江凡苦笑着艰涩道。“可他还在笑。”

    “红衣墨发,像是一枝红梅傲雪,浑然似落在沙漠中的一汪瀑布。我呆呆看着,只觉得神魂都要被勾走了。”

    “当时便在想,如果他是我的多好。”

    “这便是你日后纵容他为非作歹的理由?”赵岚清抬起眼,给了他一个似有若无的假笑,不置可否道。“因着这份爱,坑杀了你万千将士,血洗了你将军府?”

    “这不是理由。”春江凡垂了垂眸,还是继续道:“我又未尝不知道,那偌大的云顷,我的将军府,不该是他的归宿?”

    “可想得久了,求道的路走得远了,便多少有些迷茫了。”

    “我知我该将这天下众生放在心里。可我真正心之所向,该放在哪里?”

    “他在宫中不受宠,从小便备受宫人欺凌;他那日日醉情声色的父王,残暴又昏庸,往往对他和他母妃非打即骂;他名义上的手足兄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哪怕夺嫡的时候,也只将他当做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想要将他肆意送给喜好男色的佞臣折磨;连着整个云顷,从上至下,满朝的污浊彘狗,互相倾轧,闹得民不聊生。”

    “黑土白骨,钩爪锯牙吃人肉的地方,留不下他。”春江凡目睹着天上那洁净的一块,轻轻道:“留不下他那般纯然的笑。”

    “细想想,若我不是生在那生灵涂炭的云顷,那我守的疆土到底是何?我岂不是成了那群食人血肉的贵胄们的帮凶?”

    “那么,他忍辱负重,一步步加速那腐朽王朝的更替,让那本就注定覆灭的王朝,一举倾没。似乎并没有不可接受的。”

    “可他也确实坑杀了我万千将士,为了将我留在战场上,手染无辜鲜血,让万千性命沦落成了一盘随意被生杀予夺的棋子……”

    “当年的云顷早已经覆灭了。连着他的故国都没多久分崩离析。我偶尔再回故土,眼望着那里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似乎曾经的恩怨爱憎,是非对错,都毫无道理。”

    “岚清,你若是他,你会如何?”春江凡突然呼吸一顿,只觉得回忆太过沉重了。

    那微微启的唇,带着股力不从心的苍白。他仿佛一条置身在漩涡中,无法呼吸的鱼,只能空茫着脸,迫不及待地转移了话题。

    赵岚清没有想到春江凡会这么问他,眨了眨眼,沉吟了一番,才轻轻道:“我不知道。”

    赵岚清叹了口气,好似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春江凡会怪了自己三百年。那是良知与爱之间的拉扯折磨。

    一切的对错并没有那么绝对,可活生生的无辜性命却逾越不开。春江凡想不通放不下,那折磨的便只有自己。

    “若我是他,可能我连那个让你留恋的笑都做不到。”赵岚清歪了歪头,还是认真呢喃道。“众生既然对我如此恶劣,我都那么痛了,又凭什么让我来无怨善待众生?”

    “是啊,谁又规定了,我心之所向的,该是一个好人呢?”

    “他或许未曾没有想过放弃抑或原谅。”春江凡眼下一丝神采飞过,还是静静道:“我将他从那佞臣的手里夺出来,求娶他时,他该是真心欢欣我的。”

    春江凡有些心窒,回想着成亲那日,红绡映红了他的脸。

    云琛那似月映下的湖水一般漂亮眼睛里闪着泪花,水润的唇万分激动贴在自己耳边,不停重复道:“因为你在。一切都没关系了,没关系了将军……”

    “只一晌贪欢,终是抵不上那长久以来撕心裂肺的切肤之痛吧。”春江凡喃喃道:“这三百年来,我一直在想。”

    “若我还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一结局。”

    “该是怪他太嗔,还是自己太傻?”

    “都不是。”春江凡疲累般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沉寂得宛如心死道:“若是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若是帮不上他,便不要再以自身的存在互相为难了。”春江凡继续道:“我没有办法,以天下要挟他放下切身之痛;亦没有办法,替他翻江倒海胡作非为。”

    “所能做的,便只有宁肯不认识他。”

    “或许,那杀了他的刀,才可以利落劈下去。”

    春江凡那平静似若擂鼓一般的敲击在赵岚清心上。

    赵岚清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终有一刻,终于有些意识到,自己为何总是下意识地逃避风吟天了。

    第52章 遇见

    那原就该是一个为苍生奔忙的人。这样的人从不该属于自己。更不该为了自己, 将其他抛诸脑后。

    春江凡说得对,“若是帮不上他,便不要再以自身的存在互相为难了。”

    赵岚清从未觉得自己应该成为一个人的全部, 更不该为了自己牵动心神,付出代价。

    更遑论住在一个注定该是拯救苍生龙傲天的心里。

    想到这里的赵岚清蓦地一窒, 只面不改色地轻轻吸了几口气。努力地不去抚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试图将风吟天摒出自己的脑海,缓了好一会儿, 才尝试问道:“所以,你既然其实什么都清楚,你放不下他。让我跟你回来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他不是吗?”

    “你身上有他的影子。”春江凡垂下眸子细细打量着他, 沉谨道。只半晌后, 却又缓缓摇了摇头,承认道:“可你到底不是他。”

    “是呢。”赵岚清摊了摊手, 直白到不留情面道:“我就是个处心积虑想要偷你离火阵阵法的小偷。”

    “是吗。”春江凡听到他的话, 不以为意地哼笑一声。当做没听到般,继续说道:“我执意把你抢来,只是因为, 很久很久, 没有看到这双眼睛了。”

    “相思是一味毒,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多沉湎往事去眷恋他。却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他。”

    “那现在呢?”赵岚清心如止水, 继续问道。“我都替你把树砍了。你还想要去寻找他吗?”

    “你既然已经帮我砍掉了业障执念,我想要努力一下。”春江凡有些疲惫地弯了弯唇, 却还是努力保持住笑容道:“和他相识宛如黄粱一梦, 我回不到过去。便只想再大梦一场。不管再梦到什么, 这一次总不会再烽火烧天, 满目萦骨了。”

    “不过, 如果只是这样……”春江凡那笑容终究是没有维持下去,眼里一丝落寞闪过。略微一眨眼,便敛下了神色,无什么波澜道:“也不一定需要梦中有你。”

    “你若是不愿意,自可以自行离去。”

    “现在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了?”赵岚清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置可否道:“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找个替身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春江凡:“……”

    “不过,你这个想法,我倒是并不介意。”赵岚清坐在他旁边,随意晃荡着两条不安分的腿道:“如果我的存在,能让你放下往事。能帮上你的忙倒也不错。”

    “嗯?”春江凡有些不解,那深深的剑眉轻轻皱了起来,下意识就问道:“你不是有道侣吗?”

    “唔……,确实是有。”赵岚清尽可能地放轻呼吸,面上不以为意道:“可我并不想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赵岚清扬眉不悦问他道。

    “若是因为想要离火阵的阵法。我可以将阵法送给他。以他的修为和天赋,应该可以在短时间内驾驭。”春江凡凝眸道。“权当对你的谢意。不过,事后如何,便与我无关了。”

    “那倒是极好。”赵岚清点点头,朝他道谢道:“多谢你慷慨。”

    “可我也并不是因此而想要跟你成亲的。”赵岚清那水润的唇撇了撇,漫不经心道:“我中了情丝毒,当初与他结为道侣,也是因为要解毒。”

    “如今,不过是换个道侣解毒罢了。对我,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别人。赵岚清那张脸努力横着,淡声道。

    只那双眼睛里却像是罩了层轻纱一般,似乎能够淌出水来。

    春江凡便扭过头来郑重地望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也好。”

    ……

    江离带着两个人苦巴巴在街道上晃悠了好久才逮到了几个魔修。

    风吟天将他们一律悄无声息地迷昏,贴了不少隔绝魔气与神识的符,连着法器都用上了。直到准备妥当,确保不会又被无声无息地杀人灭口后,才忙不迭地一齐带着赶往离火宫。

    只待到春江皓把他们领回去的时候,却是齐齐傻了眼。

    正殿里已然张灯结彩,大红的缎子披得哪里都是,喜气洋洋地跟平日的萧肃静穆大相径庭。春江皓进来的时候特意让风吟天隐住身形跟在自己身边。此时此刻,正被他灼灼盯着。看到这样的景象还得了?春江皓吓得虎躯一震,忙识趣地拉住了一个经过的宫人,哆嗦着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布置成这样了?”

    “宫主要大婚了。”宫人满脸问号,不知道少宫主弄的哪一出儿。老子成亲昭告天下,却偏偏瞒了他?为什么他一副大惊失色,毫不知情的样子?

    “大婚?……”春江皓一下子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眼睛像是抽筋了一样,一直瞄着身后的人。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却连着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只能硬着头皮惊问道:“什么时候?”

    “宫主回来的时候说是三日后,而今各宫已经准备两日了。大抵是明天。”宫人恭敬回道。

    只刚说完,便察觉到一股风从身边刮过。

    素来温文尔雅的少宫主骤然脸色变得铁青,猛地挥开了他,没头没脑地就往前飞去。边飞还边喊道:“你别急啊!咱们想想办法!还来得及!来得及!”

    风吟天没理他,心弦紧绷着,连着呼吸都停住了。早记不得自己是隐藏了身形偷偷潜入进来的,扔掉身后的几个魔修,不管不顾地直奔着主宫而去。

    一路上,陌生的气息惊起不少守在宫中的高手。混杂的威压的气息立时从四面八方齐涌出来。

    像是一只紧罗密织的细网,悄无声息地朝他靠近。

    漫天的杀意铺天盖地,在还没显出敌人的时候,就已经初见雏形。有人凛声喝道:“来者何人?离火宫也是尔等能擅闯的地方?”

    清音带着凛冽的杀意,无形中,灵威宛如五丈山一般,朝着风吟天碾压过去。

    重伤未愈的风吟天被那兜头的威压硬生生逼到了地上,立时踉跄着站稳吐出一口血来。下一刻怀霜剑出现在手上,只一挥斩,“砰”地一声,剑气似乎无形中和什么相触,好似碎裂了一般。下一刻,无际澄澈的天空下,陡然泛出别样的清光。破碎的灵光和着风吟天的血,在阳光下闪着别样的光辉,带着股漂亮的血腥,纯净又残忍。

    风吟天却是连着脚步都不曾停顿一下,飞不了便用走的,继续卯着劲儿往前而去。

    脚下的青石板“噼里啪啦”随着他的步子尽皆碎裂。那本就受了内伤的身体在恐怖的灵压下逐渐扭曲变形,不断发出“咯吱、咔嚓”的骨血互相碰撞摩擦的声音。

    终于追上来的春江皓大惊失色,这才想起那宫前不知道多少年没开启过的法阵。

    慌忙在后面高声凝脸高喊道:“莫要动手,把法阵给我关了!这是我的人!尔等尽皆退下!……”

    “少宫主,入离火宫前需要通传禀告。这位道友横冲直撞,到底于理不符。”那凛冽的清音又在半空中响起,继续道:“看在少宫主的面子上,法阵可关,可请恕我等不能离开。”

    “行吧!”春江皓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牵着几个魔修,着急忙慌地跟着风吟天朝前走,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们讨价还价。

    那隐藏在暗处的高手们没有动,却也没有贸然离去。只跟着他们,眼看着一白衣青年执着剑,直往着离火宫内进。

    ……

    离火宫是这整个皇城宫闱的主宫,更是春江凡所辖之地的象征。对春江凡意义非凡。只春江凡却并不是一直呆在那里。

    只两天前,赵岚清砍树的时候并没有怎么手软。自己的寝宫被砸了个稀巴烂,简直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既然都要成亲了,总不至于落一个苛待道侣的名声。春江凡便将赵岚清又安排在了离火宫。

    进都进来了,自然也不会拘着他,由着他在殿里瞎逛。

    风吟天来的时候,赵岚清正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刨出来的话本让春江凡给自己讲。

    春江凡是个恋旧的人,不少宫中的书,所用文字还沿袭了以往云顷旧时文字。与妖界的字出入极大。

    赵岚清只是想要消遣消遣,可不至于为此去研习一门文字。

    是也,便偷着懒把这活计安排给了春江凡。

    春江凡倒是脾气不错,左右救人于水火之恩不好不报,让他念也就念了。

    只是这小孩也太过喜欢得寸进尺了。能坐着,他绝不愿意站着。

    给他讲个话本,都还要躺在自己的榻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拢一盘灵果,简直惬意又享受。

    风吟天就是这个时候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宛如一块白色的布被风猛地吹了进来,找寻到赵岚清气息在的地方,一剑下去,吹枯拉朽般将他的朱漆大门连带着门廊齐齐斩落,随后直接提剑登堂入室。

    甚至连着给赵岚清个反应时间,换个姿势的机会都没有,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到了正拿书敲着赵岚清脑门的春江凡面前。

    第53章 重要

    “咚”的一声, 没吃完的那盘灵果从赵岚清的怀里掉下榻,滚散开来。

    像是赵岚清那刚平复下去的心,重又提起, 却沉的厉害。

    “你怎么来了?” 赵岚清尽量去忽视风吟天身上斑驳的血迹,呆呆望着他道。

    可那血腥的印子却像是跟他作对一般, 它们随着风吟天的步子从那白色的外袍上纷纷浸出来,映衬着风吟天清冷又苍白的脸,让原本光风霁月有如西风般苍劲的人格外孱弱又狼狈。

    只一眼便让人鼻酸难抑。

    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人已经走到了风吟天的跟前,赵岚清眨巴着眼睛,学着风吟天给自己梳理经脉的模样, 替他安抚身体里早已经涌动着作乱的灵力。

    春江皓眼神一动, 察觉到春江凡的无动于衷。便立马也奔过去,将自己身上的丹药尽皆拿出来, 不要钱似地用灵力化开, 给风吟天处理伤口。

    “春江宫主!”风吟天却是没有理他们,而是顿在原地直接朝着春江凡凛然望去。

    挥剑已经用尽了气力,他似有些站不稳, 却没有由着赵岚清拨拉倒在他的怀里。而是抵着自己的剑, 歪伏着腰,努力站着。

    那一双眼睛森然又肃杀, 紧紧锁着春江凡,平静又隐忍道:“听闻这三百年来, 您一直在寻找故人?”

    “我恰有此线索, 不知道您要不要。”

    一句话宛如惊雷一般, 落在春江凡和赵岚清的心上。

    所有人都抬起眼来纷纷看向他, 只等着他说出下文。

    “你有什么线索?”春江凡不愧是见多识广, 哪怕心神动了,却还是勉强整理了心绪,轻飘飘道:“我找寻了三百年都未见踪影,你一张嘴线索就有了?”

    “我清徵宗的无相境,从前还只是一个普通秘境。”风吟天的唇紧紧抿着,微扬着下巴,眼里尽是倔强。一字一句缓缓说出来,却充满了笃定和自信。

    “只,三百多年前,当时的宗主发现有一魔修偷入凡间,以巫蛊之力迷惑人间帝王,试图改变人间气运。”

    “可惜待到我宗门发觉出端倪,前往人间除魔之时,人间早已经乾旋地转,王朝分崩离析,百姓生灵涂炭,已然成了烈狱之相。好在宗主察觉到日月悌怊,四时代御,否极会泰来。人间新的气数不久便会重新生出,于是只将魔修诛杀,送了冤魂去轮回便回来了。”

    “只有一处,他束手无策。”风吟天咬着牙,似有些气息不稳。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有一气数未尽的生魂,被那魔修在他活着的时候生生献祭了。宗主发现他时,他已没了身体,浑身的魔气,满身的恶业,连着神智都丧失殆尽,可那魂魄却似有强大的执念,游荡在人间,不肯离去。”

    “宗主请了南华寺的高僧佛修,满身的佛光都超度不了他。我宗门亦不能斩杀未死的生魂。”风吟天静静道:“便只能把他赶进了那无相境中,不再祸乱世间。”

    “宗主深知如此处理是个大患,当时却毫无办法。便特意留下书帛,详细记叙了此事。生怕在他哪里飞升或羽化后,我等疏忽大意,放任不管,从而酿下大祸。”

    “春江宫主,那生魂的名姓虽不详,可他的生辰八字,我宗主却推出来过。”风吟天灼灼望着他,嘴角一掀,幽幽问道:“辰德四十八年冬月十八未时三分,可不知道,是不是宫主的故人?”

    “如若再不信,不如去在我带来的魔修死前问问他们。听闻他们依稀能够记得,那让他们入魔的云青魔尊的衣服上,有如意样式的云纹。”

    最后一句话,彻底让春江凡变了脸色。

    如意的云纹是在人间之时,春江府的家族纹样。

    只是他一介武夫,向来都不在意这些,日常的衣服上可有可不有。

    他若是不提,连带着春江凡都不记得这纹样了。可偏偏记得,入自己府里的云琛,最是喜欢穿有这样纹样的衣服。

    其实也不需要证明什么了,从他说被魔修献祭了生魂开始。春江凡便确认了是他。

    不甚清晰的记忆逐渐回笼,以往诧异的地方,终于变得合理了起来。

    怪不得,手无缚鸡之力的云琛,可以在诡谲的局势中翻云覆雨。才能有那么大本事,驱使那么多精兵。

    却原来,是因为,早早被生祭了。

    春江凡修炼几百年,自然也听过这等邪法。将人浸在魔神的信物里,五感与魂魄时时刻刻受着魔气的侵蚀折磨,直到那所谓的魔神接纳祭品,作为交换,换取力量。

    凡间所谓的魔神,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肮脏低劣的魔修。只在凡间自然是足以呼风唤雨可撼动山海的神。

    却没想到那个时候,云琛已经受过这般的苦了……

    春江凡似无力般吐出了口气。低垂着眼皮,眸中似有什么在激动翻滚,唯独嘴巴闭得死紧。

    赵岚清只觉得,春江凡像是被太阳灼过,身上的生气,宛如轻烟一般,蓦然便消失无踪了。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跟着来的护宫高手们早在春江凡没有发话时便鸟作兽散。唯剩下春江皓一手拉着江离,一手提溜着几个昏死过去还没醒来的魔修,站在风吟天身边呆若木鸡。

    心里暗忖,风吟天真心可以。怪不得问了自己凡间那小妈的生辰八字呢,原来是用在这里。

    看着他父王那端肃又丧魂落魄的样子,简直不能再震撼。那可是他父王春江凡啊!什么时候见过他吃瘪啊!

    “所以就放任了三百年?”春江凡的唇有些发抖,原本闲适和赵岚清倚在一张榻上的身体不知不觉坐直了,板直到紧绷的程度,仿佛下一刻就要心神俱碎掉。

    吓得赵岚清圆睁着眼睛,心有戚戚地眼神一闪,过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

    春江凡这才缓过神来,蓦地将头抬起来,凝神问道。“想必你清徵宗不会任由我进入无相境吧。”

    “说罢,你有什么条件?”春江凡的目光移到了风吟天身上,面对风吟天的态度有什么不悦的地方。

    任何的情绪在听到故人被封印了三百年的消息时,已然不值一提了。春江凡只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宫主要是想去无相境,助我清徵宗一臂之力,晚辈自然欢迎。”风吟天脸色没有了进来时的凛冽,只看上去也并不怎么好。静静道:“我只想宫主将我道侣归还于我。”

    “我以为你会要离火阵。”春江凡深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赵岚清,幽幽道。

    “离火阵是为天下苍生所求。过来要挟您是我自己所意。我连自己的道侣都护不住,天下苍生与我便不相干。”

    “这就是你身为正道弟子的觉悟?”春江凡微掀了掀眼皮,嗤笑道。“为了救自己的道侣,宁愿弃苍生于不顾?”

    “连南华寺的高僧都超度不了他,我清徵宗能有什么办法?三百年间眼看着无相境的魔气越发强盛,我宗门亦一直在努力。近段时间出现的魔修也越来越多,它已然能够突破无相境的限制出来为非作歹。”风吟天静静道。“即便真的出来,那也是我宗门命数。”

    “晚辈再说一次。”风吟天面色不改,似乎在来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果断道:“苍生是我之道,与我道侣并不相干。”

    “若为了离火阵,让他无辜牺牲。那说明这苍生,不该我救。”

    “你倒是……干脆……。”春江凡第一次深深望着风吟天,正眼仔细地打量着他。锐利的眼睛里一丝沧桑而过。

    似乎终于看够了,朝他们道:“随你吧。”

    “离火阵我可以送你,无需你大费周章来要挟我。至于他,如果他愿意离去,也可以自行离开。”春江凡没有看其他的闲杂人等,疲累地朝着已经没有门的殿外而去。

    风吟天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一直勉力支撑着的身体终于在春江凡离开后摇摇欲坠。

    被赵岚清手疾眼快地抱住,灵力一个劲儿地传给他。

    “你……自由了。”风吟天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温柔道。“一会儿就离开这里吧,我将你带出来是我的错。”

    “你回到你的回南国去,便不会受这些俗世纷杂打扰了。”

    “我已经,没有什么期望了。”风吟天虚弱道:“能够让你活下来,是我最大的心愿。”

    “可是,细细说来,我与你已并无多大关系了不是吗?”赵岚清仔细听完了他的话,却是认真摇了摇头道。

    “我不会走。”赵岚清深吸了口气,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遭,脸上波澜不惊,静静道:“明日我就要和春江宫主成亲了。”

    “并非是为了救你,亦不是为了离火阵。而是我甘愿的。”赵岚清那如水的目光定定望着他,那怕心里疼得厉害,这一次,却是极为郑重道:“还记得我一直心口疼吗,是因为早在你遇上我之前,便中了情丝毒。”

    “对你之眷恋,也是因为中毒至深,情不得已。”

    “至于其余的情愫与想法,皆不过是你自己想当然的罢了。现在我找到了更为适合的人选,便再也不需要你了。“

    “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也有你自己的道要走。”赵岚清眸色里倒映着风吟天那认真的神色,心痛到仿佛是被割了一块,还是怅然若失道。“这段日子,你为了我疲于奔命。实在是对不住了。”

    “没有了我后,你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总之,在你心里,我不该那么重要。”

    第54章 放手

    赵岚清第一次在风吟天面前直面自己的痛彻心扉。温软的手覆在风吟天有些颤抖的手掌上, 感受着他冰凉的指骨,一点一点丧失自己的热度。

    两手交叠,把它们一齐放在自己丹田右上两寸的地方。

    情丝毒连着深谙医理的风吟天都没有察觉到过, 自然有非凡之处。赵岚清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感觉到那处的异常,只将他的手按在那里。因着痛意, 他的额际渗出一层薄汗,却兀自强忍着,连着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边木讷道:“看吧,真的没有骗你。”

    风吟天心细眼明,察觉到他的难受, 那苍白的唇和着身体一起微微抖动, 浑身上下绷得极紧,像是被风吹日晒过的一张薄薄宣纸, 被赵岚清轻软的话一戳, 下一刻便会活生生地在赵岚清眼前破碎掉。

    赵岚清不想让他就这么碎掉,于是早已经有了默契的他蓦地停了嘴,只带着股别开生面的内敛平静, 泠泠望着他。

    漆黑的眼仁里倒映着他清减单薄的轮廓, 赵岚清仔细打量着那一张已经深深印在自己脑海中的脸,明明表情有限, 可总是能够从那深邃隽秀的五官读出他的苦乐悲喜。

    赵岚清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忘掉风吟天曾经一丝不苟地对自己嘴角噙着温柔笑意的样子了。

    只是已经不重要了。

    待到风吟天拿到了离火阵,一切便又回归了正轨。

    从今以后, 他们便是陌路, 他会从风吟天的世界消失。风吟天再也不会再因为自己, 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容, 也不会再这么狼狈地在他与苍生之间一次又一次地犹豫。

    他会有如原有的剧情那样, 稳重淡然地走向自己的道,身怀大义坦坦荡荡,得意张扬地一路坦途。

    被劈得空洞的门外,近处殿宇巍峨,远处晴峦如洗。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进来,为他们大婚而披上的大红锦缎渡了一层薄薄的金色,恍然一看,觉得热闹又冷清。

    赵岚清似乎看够了他,扬起自己那秀致动人的脸。手指不知不觉已经痛到痉挛,却是连丝毫的怯意都不敢露,尽量平复着着焦躁的气息。像是阳光下静静绽放的娇艳海棠,耐心地等着风吟天回复。

    他已然坦诚地掰开他们之间的一切龃龉和隐情,便再也没有了再引人遐思的误会,也让风吟天没有了丁点继续对自己偏爱的立场。

    风吟天不知怔了多久,唯独那淡淡的眼睛不改温和。

    不知不觉,一股熟悉的灵力又从两人相触的地方传给了赵岚清。温温热热的,像是热水一样,熨贴着赵岚清的四肢百骸。

    赵岚清浑身一僵,下一刻猛地弹起来,就要离开。“你不要渡给我灵力!”

    却被风吟天死死抓住,颤巍着将他的手往自己的怀里塞。那发白颤抖到有些干裂的唇动了动,颤声道:“你说的,我都答应。只,哪怕最后一次,也要先让我把灵力,给你。可以吗?”

    风吟天的眼睛认真望着他,理不清的情愫宛如阴影一般,在眼底涌动。那眼里带着股执着,和着最后的一句谦卑的“可以吗?”像是重锤一般,深深击中赵岚清痛到麻木的心。

    一直欲落的眼泪唰地便滴落下来,宛如压在泠泠草上的露珠,看得人心都碎了。

    风吟天下意识拿另一只手,去给他擦眼泪。只还没触到,赵岚清那隐忍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他慌忙低下头去,任眼泪濡湿了眼睫,拼命压抑着鼻音,努力将风吟天的手推开,横着脸,破釜沉舟道:“不必了。”

    风吟天便瑟缩了一下,那眼眸越发深沉。可下一刻还是努力地找回来了声音,死拉着传给赵岚清灵力的手不放下。低沉又细弱道:“你这样,又让我如何放得下你?就这一次,你不疼了,我便放手。”

    赵岚清那拉拽着他的手又僵住,漂亮的眼睛里满溢着连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忧伤,水润的唇被咬得几欲充血。颓丧的样子没比风吟天好上多少。

    四周尽皆沉闷无声,春江皓早拉着江离远远离开了。

    空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却又连着依偎都没有。就那么沉静无言,在静谧的阳光下无声离别。

    逐渐西移的阳光悄无声息地溜到他们身上,缓缓将两人的影子交叠。风吟天枯坐在地上,直到察觉到赵岚清的气息变得平稳了才稍稍放下了心。

    扭头看着门口镀上的一层浅金色的阳光,嗫嚅轻叹道:“原来,是这样……”

    “啊?”赵岚清轻软叫了一声,已然收拾好了情绪,抬了抬眉,有些不解其意。

    风吟天稍顷回过了神来,那向来锐利又明晰的眸瞳半散不散,却是笃定地低低道:“好。我已经明白了。”

    “往后,我们再不是道侣。”风吟天的喉结滚了滚,神态庄重,最后一次望向赵岚清。

    幽深的眼眸里全是赵岚清的倒影,声音低哑道:“往昔的情分,便到此为止。”

    “嗯……”赵岚清点点头,顶着早已经风干了眼泪的脸,起了身来。

    这一次,风吟天再没向往常那样为他拭去眼泪。

    只,不知道为何,那预料中的松了口气的感觉并没有如约而至。似乎被风吟天过于轻松的语气感染,赵岚清努力板正着身子,没有表情那么夸张,却努力地轻快道:“多谢你了。”

    “你现在先忙吧。我要去找我明天的道侣了!”

    狼狈没有消失,却好似突然转移了。赵岚清不知道为什么会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在风吟天那深情又宁静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消失在他眼前。

    ……

    清黎宫还是那么乱糟糟的样子。

    春江凡没有打算修缮一番。他们便保持着被两人作乱后的样子。

    赵岚清下意识就觉得春江凡在这里。没有细找,刚过来,便看到他歪在了一个废墟的角落,眼望着那不过两日已经缓缓失去浓碧青翠色彩的断树,似乎在等着他。

    “过来。”远远发觉他来,春江凡朝他招了招手。“我观他并非对你无意,都为他努力如此了,为何非要和他分道扬镳?”

    “没什么……”赵岚清眼睛眨也不眨地故作轻松地笑道:“说不准没了我,他活得更好呢?”

    赵岚清蹲在他身边,只觉得自己和春江凡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撑着下巴,望着天,有些怅惘地玩笑道:“总是要信些命数的。说不定没有我的努力,他早就和你交情甚好,毫无波折便能拿到离火阵了。”

    “他为了我迁就如此,当日不惜彻底惹怒你,更连着苍生都不愿救了。”

    “既然知道自己成了人的绊脚石,又何必执拗?”

    “总不至于真看到他罔顾苍生,让他清徵宗满门死在他的面前。”

    他不是一个胆大的人,若真有一日,风吟天因为自己,没有走到原书的结局,那还不如早早躲开罢了。

    无相境于风吟天和清徵宗来说,是一个稍微不甚,便满盘皆输的死劫。赵岚清不想风吟天像春江凡一样,因为自己,在犹豫不忍间什么都没抓住,最后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永远活在愧疚悔恨里,挣扎不开。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自己早早死了算了。何至于被命数玩弄,拿清徵宗那些本该活着的性命,来换自己的?

    赵岚清做不到,在早已知道没有自己的结局的情况下,更不可能这么做。

    所能期盼的,便只能是没有了自己后,风吟天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仅此而已。

    春江凡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笑意猝然消失,默默收回了再想要劝慰的话。

    想了想,才继续问道:“你对被献祭的生魂知道几分?”

    “没几分。”赵岚清蹲在他身边撑着下巴,思忖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若那人真是他。云琛便还有一部分残魂冷魄算作活着。”春江凡拉过赵岚清他的一只手,两只眼睛灼灼望着他,一字一句叹道。

    那低沉的声音带着嘶哑,透着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冀和期盼。

    “那你……”赵岚清有些心悸,只感觉春江凡那份执着的感情从他手心里传递到了自己心上。连带着自己都感受到了此刻春江凡深沉的心动。

    仿佛干枯的心被风一吹,那黑黢的崖壁上又伸展出一朵柔弱却娇媚的绿芽。

    春江凡没有立即说话,如渊的眼睛凝定注视着他,冷峻的脸上带着股遗憾,注视了良久,却又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静静道。“做了颠倒凡间气运之事,滔天的恶业缠身,侥幸活着保留下来的神智,恐也不是他了。”

    “那便不管了?”赵岚清抬了抬眼,小心翼翼问道。

    “当年我摇摆过一次。这一次,我却不能再为此酿下恶果。”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若再没有能力去实现我的想望。”春江凡眯着眼睛,那若刀裁一般的长鬓微微一动,透骨的决然便显现在他身上。

    他似乎决定什么一般,重重吐了一口气出来。

    下一刻,一股汹涌的灵力从他掌中传了出来。

    赵岚清睁大了眼眸,眼望着她手心处灵气不断旋转压缩,逐渐成了个通红的珠子大小。

    春江凡那刀削斧刻般的脸在璀璨的灵光下变得柔和,心底的疲乏却悄无声息地显现了出来。一直挺立的肩膀突然塌了下来,锐意的眼睛里失了光芒,显得有些空洞。

    “我当年以恨意入道,能有如此造化,皆因我放不下。”铁一般坚硬的伪装卸下后,连着三百岁的老男人也会伤心怅惘。

    看到了赵岚清眼里的担心,春江凡剑眉一弯,朝他笑笑,温声安抚道:“说来,我若有你那道侣同样的执着道心,当年坚持着,无论对与错,就,好了……”

    苍生与他,若是自己能够和风吟天一样,坦诚执着其一,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伤了别人又伤了自己。

    “连带着离火阵,一齐给他吧。”春江凡将自己的修为尽数引出来,让赵岚清接过道:“你前道侣说得对,那被无相境中魔修威胁的苍生,与我们并不相干。”

    “既然不相干,就把他交给相干的人。”

    “好……”赵岚清低低望着手里火红的一颗珠子,那是春江凡身上大部分的灵力所化。沉甸甸又有些烫,可不知道为何,望着它,赵岚清总算感觉到,他真的是放下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开窍了

    第55章 追回

    无相境的中心, 早已被魔气笼罩。清徵宗在其中大摆了各个阵法,尽可能地将魔气封锁在其间,那逸不出去的魔气便逐渐在这方天地里盘桓。直到粘稠到几乎已经凝成实质, 让这方境界越发可怖。

    最浓重的中心,魔气无限压缩, 形成了一个茧。茧里有一个沉睡的身影。

    云青魔尊身量不高,显得年纪不大,稚嫩青涩的脸, 玉冠墨发,红唇艳丽,若不是那张脸没了一丝人气, 谁都不会不夸这副皮囊颜色好。

    月初的时候天光不明, 本就只有一线的辉光被浓重的乌云遮盖。天地灵气流转之时,阴气涌动伏起, 那魔气中心的茧里动了一动, 没一会儿,一双娇媚的眼睛,倏然睁了开。

    云青像是午睡刚醒一般, 呆愣了一瞬后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继续躺在那茧中, 感受到了外面的动静,漫不经心地嗤笑出了声。

    随手撩了撩, 面前的魔气便像水一般荡开。魔气荡漾之间,云青的面前便出现了个老头。

    那老头干瘦如柴, 一身长袍脏污不堪, 只定守在阵眼里, 生生以自身的灵力维持着偌大阵法的运转。

    便是如此阵法, 将他这一身的魔气囚在这一隅, 没有肆意扩散。

    云青倒是无所谓,只是有时候醒来无聊,望见他们这么疲于奔命的样子还是挺有意思的。

    “三百年不见,你们清徵宗越发不济了。”云青清脆的声音里带着股扭曲的快意,侧歪着头,戏谑般将一抹魔气凝成的自己的虚影故意落在素尘的面前。

    引得早就独木难支的老头越发仓促,却不得不凝神,坚持着那自以为可以将他也封锁的阵法。

    云青笑笑,并不以为意,玩弄了一会儿,又是一挥手,那虚影便散了。

    他便收敛了神识,继续缩在那茧里,借着无相境外傀儡们的眼睛感受着外面的一切。

    三百年的休养生息,他能感觉到,曾经那道士设下的阵法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已经用处不大了。

    只是自己并没有贸然出去的意思。

    这仙界并不是他的故乡,一样陌生的山水,与其早惹事端,不如安静等着,直到魔气冲天打开无相境,回到人间。

    人间……

    回到人间又如何呢?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刚想到这里,云青那方才闭起的眼睛又睁开了,那悠然的神情在望见茧外的时候骤然一皱。烦躁地掸着衣袖,让魔气盖住了远处的一抹单薄的光亮。

    眼不见心不烦。

    那里,是一个洞窟。洞窟里埋着一个简陋的衣冠冢。

    冢里,总有一抹残魂穿着繁复的衣服赤着脚,执拗地爬出来。像是一只没有眼力见的虫子一般,周而复始地在自己眼前晃悠。

    身上的云纹白袍光鲜亮丽,是他死后,那道士替他埋下的最后一件,属于春江家的外袍。

    春江凡……,这个名字有些模糊又破碎。云青那冰冷的手扶在同样没有一丝热度的额头上,每每想起这些的时候,心里都有些不适。像是心上蒙了尘,掸也掸不掉。

    可笑的是,时过三百年,他的身体早就没有了。这副皮囊不过是自己拿魔气对照着那从冢里爬出来的少年的样子所化。

    他不理解为什么会不适。

    云青没有将这股感觉放在心上,想了想索性召了些许散落在无相境外的神识回来,翻看着他们带回来的记忆。

    他早已经能够将神识绕过清徵宗的重重阵法出去了。若不是不想去往仙界突惹事端,只怕这里也困不住自己。

    不过都已经呆在这里了,时不时通过神识看看,倒也算是解闷。

    只是,这次的却有些许的不同。云青那白惨到没有一丝暖色的脸,扒拉着其中一个傀儡的记忆时一顿。

    葱一样的手指轻轻在空中绕了绕,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森然人影骤然出现在自己。却因为在傀儡的脑子里只一晃而过,在自己面前便也只能出现一瞬。

    只那一瞬,便让赤着脚跑出来的那缕残魂不知不觉地荡了过来。

    用那依然虚浮到近乎无色的手指,痴痴就要朝着方才那人的身影出现过得地方触去。

    只刚触到,所有的幻像便骤然散开,重新散成了一缕魔气,让那残魂愣在原地,倏然颤抖着。

    “你认识他?”云青歪着头朝着那缕残魂笑笑,一手掂起他不谙世事的脸,边温柔地给他灌输灵力,空洞的眼睛微挑着,柔声道:“既然认识他,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总待在这里,你也腻了吧?”

    云青已经不记得那道士为什么把这缕残魂埋在这里。可能是因为凑巧。岁月无聊,有个小傻子天天孜孜不倦地显摆新衣也挺好的,虽然这衣服只有一件。

    只,却没想到,一直木讷,连着残魂都只不全的小傻子竟然朝着他点点头。一只手,仍朝着早就散去的画面上指,刚被灌了灵气的凝实魂魄长着已经没有了舌头的嘴。

    “呃,啊……”宛如牙牙学语一般,在那空寂的周围,突兀叫了出来。

    懵懂又执着。

    ……

    风吟天直到赵岚清离开了很久也没有起身。怀霜剑抵在那里,灵气快速流转,迅速地修补着他早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熟悉医理,又修了些医道,真想自己疗伤的话,自然比赵岚清和春江皓两个人病急乱投医地胡乱塞丹药的好。

    没多久,那原本苍白清减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

    让进来前,组织了好一会儿陈词,准备安慰他的春江皓啧啧称奇。

    不过,人主打的就是一个反骨。不需要他安慰了,挖苦却不能少。春江皓索性拧着眉,幽幽问道:“你看起来不像是被抛弃的样子,怎么就不伤心?”

    “没空。”风吟天那薄唇紧紧抿着,突出的五官上眉眼深深,边快速地调息着,跟春江皓道:“知道他不是被胁迫的,暂时没有危险便足够了。”

    “被抛弃的次数多了,总要学会逆来顺受。”风吟天说到这里怔了怔,面色未变道:“他总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好呢。”春江皓这才稍微放下了心。知道风吟天不是假的不伤心,才夸赞道:“不过,你放才发挥的倒是不错。”

    “编出来的前因后果严丝合缝,要不是你问了我生辰,连我都要被忽悠进去了。”

    本以为还需要魔修来佐证,却没想到春江凡却是就这样信了。虽然没有按照计划趁乱将赵岚清带走,可当事人都已经说好了。自己好似也不能置喙什么。

    “我没有编。”风吟天听了他的话,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深色的眉微微一皱,跟春江皓解释道:“问你生辰,就是为了确定那人是他,好提前心里有个数。”

    一句话让春江皓悠哉悠哉摇扇子的手一顿,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眼神轻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惊问道:“你说无相境中的,真是我小妈?”

    “是吧。你给的生辰和我清徵宗留下来的,分毫未差。”风吟天淡定地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凌然勾了勾唇。却在下一刻又乖戾地将那抹弧度弯下,耷拉着眉,继续巩固自己的修为。

    春江凡在仙境外没下死手,看着伤及了肺腑,其实并不是太过严重。那离火宫的护宫阵法更是不值一提。风吟天凛着脸,有条不紊地调理着身体的每一寸伤。

    “那……,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春江皓好不容易才消化了这让人五味杂陈的消息,不可思议道:“我父王难道不相信吗?既然相信,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明天就要成亲了!”春江皓暗示无果,只能直言不讳地提醒他道:“你就不急吗?”

    “他们怎么能成亲呢?”春江皓焦躁地捏着扇子,呢喃道。

    云琛对春江凡的影响有多大,这一点除了当事人,再也没人会比春江皓清楚了。三百年来,春江凡看似刚直不阿,却唯独这位是连说都不能说的存在。

    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却在这个时候,移情别恋,转而和他人成亲?

    春江皓不理解,很不理解。

    风吟天眼睛没眨,似是吐了一口气般,幽幽道:“成不了。”

    “啊?”

    “我在一天,他们便不会遂意。”风吟天抬了抬下巴,不假思索道。

    “实不相瞒,虽然我支持你,可你并无立场。”春江皓有些头疼道:“他不是说自己中了情丝毒,与你皆是虚与委蛇?”

    “那不是说明,他与你父王也不过是虚情假意,没有丝毫感情?”

    “可他还让你去做你自己的事,不要管他。”春江皓干瞪着他道。

    “我是做了自己的事。你父王不是答应将离火阵给我了吗?”风吟天静静道:“他以为他拒绝了我。”

    “其实我很高兴。”

    “因为我知道了他离开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下意识在意我,才会劝我放手。”

    “可你答应他,你们往昔的情分再没有了。”春江皓对风吟天自我洗脑的能力深深折服,还是不忘劝他道。

    “所以我才有机会重新将他追回来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春江皓:6

    第56章 爱我

    许是风吟天说得太过言正词严, 春江皓竟有些无力反驳他。

    终是给他安排了客房后退了出去,和江离待着去了。

    姻缘什么的他也没有,何必跟着人瞎凑热闹瞎操心呢?

    只他刚出门, 便发现江离正坐在宫门前的石狮子旁,手里拿了个通声符, 殷殷地不知道跟谁说着话。

    看着漫不经心,可那时不时舒展开来的笑脸,和那和软又骄纵的声音却是一点都骗不了人。

    似乎是发觉到自己出来了还在看他, 江离那精致的脸抬起来,动人的眉眼轻轻挑起,嗔问道:“怎么了?”

    春江皓:“……”

    “无事, 你忙吧。”春江皓深深吸了口气, 还是好涵养地掸了掸衣袖,自己默默走开了。

    融不进去, 自己离开不就行了吗?姻缘这种东西, 除了动摇道心,还有什么用!他不稀罕!

    ……

    风吟天气定神闲地打坐到了第二天。

    晨光熹微的时候,离火宫整个殿宇都被喜气覆盖。

    万千飞花腾于空中, 灵光闪烁间, 素声妙音飘荡而来,祥云重重, 皆浮在空中惹人惊叹。

    到底是名震仙界的离火宫宫主成亲,虽然办得仓促, 场面倒是比想象中宏大得多。

    风吟天木然地从春江皓安排的偏僻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仍旧是一身素净的清徵宗衣袍, 一张脸波澜不惊亦无情无喜, 素寡得像是巍峨山巅之上的那层白雪。和周围喜气洋洋的繁贵富丽格格不入。

    踏出宫门的时候,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天上一眼。捉了一朵散落下来的飞花, 那冷峻的眉间轻轻一抖,手里的花下一刻变成了惨烈的花泥,被他袖子一掸,无声落在了地上。

    和风吟天的我行我素不一样,春江皓哪怕心里卧槽,也还是迫于压力换了身雍容华贵的喜庆衣服,头上的紫金冠庄重,手里的扇子一荡,潇洒俊朗得直亮人眼。虽不至于压了新人的风头,却也着实风骚得紧。

    他一早等在风吟天落榻的门口,看好戏般指着自己的一身,问道:“如何?”

    “花哨,吵到我眼睛了。”风吟天半分面子不留,面上不气可不代表心里满意。撂下一句话就越过了他去,施施然走了。

    留下春江皓朝着他的背影狠狠翻了个白眼,不虞道:“现在就吵到你眼睛了?”

    “你一会儿看到他们成亲的时候,可别火冒三丈!”

    “我为何要火冒三丈?”风吟天罕见地转过了身,那绷着的脸上,眼皮微微掀起,似是怜悯看了他一眼,镇静自若道:“没必要。”

    确实没什么好生气的,风吟天没有告诉春江皓,昨夜赵岚清带着春江凡已经找过自己一次了。

    两人相携而来,甚至为了逼真还像模像样地手牵着手。

    直到自己面前,春江凡将离火阵的心法给了自己,赵岚清送上的则是春江凡灵力化为的灵珠。

    “多谢。”风吟天眼望着比自己还紧张,却佯装着风轻云淡的赵岚清。利索接了东西,神色静静。宛如一条被树影笼罩的小溪,清暄暄地流动着,带着股沉静的喧嚣。

    “不用客气,心想事成了。就赶紧离开吧。”赵岚清听到他平静的话,似乎松了口气,自顾自地将心放了下来。袖子一扫,那清润的眼睛轻眨,朝他软软道。

    轻快的话里带着股无垢的纯真信任,像是赵岚清这个人,似乎总是这般容易信任别人,尤其是他。

    风吟天深深望他一眼,在春江凡那迥然的目光中撤回了眼神。别过脸,收了珠子后微微一笑,那眉间带着股辽阔的冷漠,彬彬有礼道:“承蒙关心,只是,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尚未做完。怕是还要叨扰些时日。”

    “春江宫主乐善好施,不介意吧?”风吟天转过头,却是朝一旁的春江凡垂首问询。

    温文尔雅的态度,似乎面对的并不是什么昨日还在刀戈相对的情敌,亦没有什么横刀夺爱的恩怨,更没有回肠百转的情仇。

    姿态飒沓到让春江凡都频频挑眉,自然说不出来什么错处。老气横秋的脸上展出一丝笑,跟他应和着道:“自然不介意。”

    “明日成亲,风仙君若是能过来捧个场,也算是我们的荣幸。”春江凡背着手,那刀刻似的脸微微一动,借着寒暄,不动声色试探道。

    只一句话,便像是冰棱入水,荡起巨大的波涛。风吟天因着这句话一顿,似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状似完美的脸变了变。下一刻才缓了缓神色,紧抿着的薄唇轻轻一掀,凝神幽幽道:“自然捧场。”

    轻飘飘的话,像是无甚着落的花影,带着股做作的礼貌和矜持。

    这两人就这么在这个时候打起了擂台,颇有些争锋相对的意思。

    却让人笑不出来。

    赵岚清烦躁一般又掸了掸袖子,勉强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垂下了眼眸,跟着他们冷冷道:“说完了吗,我想走了。”

    “完了……”春江凡幽幽看了一眼风吟天,那冷肃的眉略挑了挑。在他的眼前,堂而皇之地转身,一手点在赵岚清的鼻子上,亲昵道:“这就走。”

    赵岚清一顿,有些诧异地望着春江凡。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便看到刀子一样的眼神压过来。

    却在下一刻便又璩然消失无踪。

    “哦。”赵岚清眨了眨眼,讷讷应了一声。心里荡起一丝连着自己都捉摸不出来的感觉,宛如旋着的小漩涡,绊在腿上,让人捉摸不出来。

    “那你……,保重。”赵岚清努力吐出口气出来,带着那不咸不淡却有些坠涨的心情转身,跟着已经率先抬步的春江凡身后,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到底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坦荡荡面对。既然勉强不了,总要躲得起。

    赵岚清心里一个劲儿地安抚自己,自己总能把他忘了的。

    “岚清……”刚心里说完,一声轻喃还是从背后叫了出来。

    赵岚清猛地脚步一顿,一丝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一闪而过,像是璀璨的烟花一般照亮了落寞又孤寂的漂亮眼眸。

    下一刻,那熟悉的气息复又出现,风吟天脚步轻移跟了上来,高大的身影从后面将他笼罩住。

    “干什么?”赵岚清偷偷深吸口气,才转了身。刚抬起脸,那深沉黑幽的眸瞳便撞进自己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带着股梦魅迷离的诱色。

    “没什么……”风吟天方才那佯装的淡定顷刻之间瓦解,那深情似海的眼神落在赵岚清的身上,似曾为他梳发一般庄重认真。

    冰凉的手指点在赵岚清那精致小巧的下巴上,却又在即将触到的那一刻,惆怅落寞地收了回来。柔软的指腹轻轻刮过那细腻的皮肤,像是挠痒一般轻盈,下一刻便什么都没了。

    风吟天好像叹气一般,似有怔忪道:“如果这是你愿意的方式,那我……,愿意接受。”

    一句话,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完了。如一尾银鱼跃出水面,扰了一池宁静,荡碎了皎洁月影。

    惶恐从赵岚清那娇艳的脸上快速流过,他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赵岚清提着气,像是赌气一般,重重说了个:“好……”

    只在重新转身的一刻,步子一个踉跄,整个人仿佛落入了无间烈狱里,痛彻心扉。

    ……

    夕阳欲颓,风吟天耷拉着眼皮,自虐一般地站在了离火宫门前。

    热闹繁华已然过去,礼成时候的笑声似乎还回荡在空气中。

    不少宫人们在周边穿梭,为那方才结束的成亲礼而忙碌。

    风吟天像个局外人一般,望着春江凡牵着赵岚清的手,从那铺着大红地毯上庄重走过。然后在此起彼伏的歌功颂德里,双双进了内宫。

    “接下来便是洞房花烛了。看来你真的,是放下了。”春江皓从前殿繁忙的应酬中腾出了身子,特意到了风吟天的身旁。嘴上不留情,却是同情一般,拍了拍风吟天。

    只那手还没落到风吟天的肩上,便被人躲了开来。

    风吟天没有理他,亦不接受那施舍而来的怜悯。只继续泠泠站在门口,整个人像是春雨前沉闷的雷,翻山越岭,沉重又锐利。

    不留情面的动作直白地惹毛了春江皓,那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骤然一黑。像是找骂一般,拔高了声音道:“你杵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你就这么杵在这里,难道他们就不洞房吗?”春江皓只差跳起来指着鼻子骂了,狠狠道:“有本事在我面前横,怎么不去阻止?”

    “呸!渣男!”

    最后的骂声让风吟天蓦地一怔,似乎想起了曾经赵岚清被自己拘在怀里,眼带秋波,软绵绵骂自己“渣男”的样子。

    那绷着的脸轻轻一抿,终是回复了些许的人色。

    “莫要这么骂我了。”风吟天那狭长的眼眸里寒光一闪,下一刻终是不再站在原地了。

    看着连着最后一抹日光都隐没的天际,终是心随意动召出了怀霜剑,直直朝着春江凡和赵岚清方才离开的方向而去。

    每一步,都带着力拔千钧的倔强。

    “艹”春江皓赶忙跟上他,只觉得这个人怎么又轴又蠢,赶忙拦道:“你莫要去了,你是真想死吗?这个时候去有什么用?”

    风吟天没有理他的话,只执着地往前走着。若是春江皓再快几分,便能够赶过去,看到那人脸上势在必得的浅然笑意。

    像是早就知道结局的内情者,此番过来,不过是游刃有余地跟命运走个过场。

    待到当真登堂入室后,风吟天望着后殿房中煜煜的火光,轻声道:“你知道什么叫情丝毒吗?”

    “妖修,开了灵智后便能修得人形。可妖终不是人。他们似人却非人,天生懵懂,分不清什么是情什么是欲,什么是爱。”

    “唯有极少数,能自己长出情丝来。”

    “有了情丝,便有了爱人之心,因爱生怖,由爱生恨的,比比皆是。这东西似乎无甚用,只会为主人生出烦恼。更有妖修会因着情动,而移了道心。”

    “所以它被叫做情丝毒。”让人动容的温柔在心中静静沉积,风吟天恍惚望着那窗边的剪影,轻轻道:“可是,岚清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情。”

    “不过是一根情丝罢了,并不是因着生出来疼痛要与人双修。”

    “而是因着对人情根深种,而疼痛。”

    “它会让身体痛,是为了教会妖修们,学着亲近人。”

    “亲近,自己所爱,心生欢喜之人。”

    “你现在知道,我为何笃定他们成不了了。”风吟天朝他嗤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的光亮。那双浸透着黑暗的眼眸似将温柔写尽,继续道:“从岚清告诉我,他心口所痛,是因为情丝毒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他爱我,很爱很爱,爱到痛彻心扉。”

    “爱到,我们注定彼此相伴偎依,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风吟天:这波,知识改变命运!

    第57章 吻

    离火宫, 专门用做婚房的殿里,其实并不如外面那般鲜花着锦,喜庆热闹。

    一贯的春江凡的风格, 寝殿内依次摆了床、榻、和茶几。茶几上按照春江凡的习惯放了一壶热茶,两个杯子。

    两人一齐进来的, 赵岚清蹬鼻子上脸,径直就坐在榻上吃着灵果,顺手端了一杯茶就着喝。

    方才在外人面前秀了一圈都没有心浮气躁, 进了屋子,那心中却有如擂鼓一般咚咚响着,喝着水都硌嗓子。

    春江凡默默走到他身边, 看了眼他端起的杯子, 没有说什么。云淡风轻地给他续了一杯,边和煦道:“怎吃了这么多, 慢点。“

    赵岚清点点头, 又猛灌了一口,却还是平息不了那心中压抑到极致的心悸。

    可越是心悸,便越得故作狷狂。

    换句话说, 这般反常的样子, 更是说明了他在不安。

    春江凡将他潦草的动作收入眼底,便给他拍着背, 深邃的脸上,一抹为难闪过。不清楚自己怎么上的贼船, 一把年纪了还要和这些小年轻们胡闹, 还是轻问道:“要不, 还是罢了吧。”

    “那怎么能行?”

    “伯伯, 和你成亲就是为了以后咱们可以双修, 我都快要死了,你难道能够见死不救吗?”赵岚清听到他打退堂鼓的话,立马就不干了,猛喝水的头抬起来,骄矜道。

    “那倒也不是。”赵岚清义正言辞的话让春江凡有些为难,他扶了扶自己的额头,颇为无奈地思索着这孩子怎是这样的性格。

    又不能不管他,只能道:“行吧。随你。”

    左右也成不了。

    春江凡淡定地呷了口茶,由着他自己在那作弄自己。

    等着他磨磨蹭蹭的,总算是不喝水了,带着股做作的热络坐到自己身旁。却空看着他,毫无动作,只一张嘴理所当然地问道:“从什么地方开始?”

    “你问我?你不是有过道侣吗?”春江凡看不懂赵岚清的路数,却多少是个活了几百年的人精。本就不愿配合这想当然的事情,将自己的茶往桌上一放,笑望着,揶揄他道:“怎还要我带着教你?”

    “有道侣也没经验呀。”少年轻捂着自己,觉得自己的胸口突然又有些疼了。饶是如此,嘴上仍然不吃亏。暗自腹诽,这要是风吟天,这么打趣自己,自己早就踹桌子了。

    不得已只能瞪他一眼,凶巴巴道:“要是有经验了还至于换成你?”

    春江凡:“……”

    春江凡便一顿,轻飘飘地斜了一眼门外。半开玩笑道:“本来还觉得他是个才俊。”

    “只,爱而不言,拖了这么久却让你连经验都无……”春江凡哼了一声,嘴角微微一弯,继续冷嘲道:“倒不知道,他是太能耐,还是太不能耐了。”

    声音不大不小,若是普通人自然是听不太见的。可惜门外站的是耳聪目明的风吟天和春江皓。

    风吟天的脸上眨也没眨,仿佛说得不是自己一样,这让有些愤懑的春江皓也没了立场。只能摸了摸鼻子,继续跟着风吟天在那装孙子。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修为最为不济的赵岚清不知道春江凡的小九九,听他说些没头脑的话,还好心解释道:“当初和她成亲是情非得已,倒也不是他没能耐。”

    “是我不愿意让他给我解毒。”

    “好……”春江凡心神定了定,似乎察觉到门外那陡然凛冽的气氛,倒是一挑眉。若有所思道:“那,便我主动来吧。”

    说着,放下了杯子神神在在地凑近赵岚清。

    那和风吟天迥然不同的气息便逐渐明显了起来,让本来就是装腔作势的赵岚清一愣,下意识就从那张牙舞爪的老虎变成了软绵绵的猫。

    看着方才还跟自己玩笑的人蓦地神色一肃,吓得虎躯一震,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腿有些软。

    春江凡却是没有再饶过他。似乎故意一般,刻意带上了粗重的呼吸,那锐利的鹰眼灼灼望着他,似是在仔细端详他。

    像是一块砧板上的肉。

    有一说一,赵岚清的脸极为优越,尤其是那水润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漂亮。漂亮到让人不自主联想到相似的东西——清晨的雾光,暖融的春雨,还有饱浸着露水,笼着晓日的海棠……

    总是下意识地激发人的好感,看得久了,总有些心神荡漾。

    总有人,从出现开始便是上天的宠儿,他们得到了太多的照拂,好似只一勾勾手,便让人愿意奉献一切。

    无疑,赵岚清就是这样的宠儿。

    却不妨碍自己捉弄一番。

    春江凡的眼睛没有挪开过赵岚清的脸,浅浅听着对方那纷乱又紧迫的呼吸声,像是暗自涌起,却被高大的山崖死死拦住的海潮。

    声势隆隆地拍打过去,却如何也越不过那高耸宛如天堑的山崖。

    无措迷茫的激动便变成了折磨他的焦躁心绪。此时的赵岚清像是被闷在一个永远翻不出去的盒子里挣扎无果的幼兽,并随着自己的走近,越发紧张。

    春江凡将这一切细小的反应看在眼底,却并没有理会。像是一个将别人玩弄于鼓掌的败类,感受着因着自己不断的靠近,继而勾起的不由自主的焦灼又紧张的气息。

    “可以吗?”春江凡微微歪了歪头,带着温柔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在赵岚清面前垂询道。

    眼看着赵岚清额间的汗,顺着白瓷似的脸上,沿着流畅的线条滚滚而下,从那翕然的鼻翼旁划过,最终缓缓没入下巴后的阴影里。

    春江凡眼神一热,怀着股耐人寻味的态度,朝他抬起了自己宽厚的手。粗糙的手指拂过那一滴汗珠,指尖一点,那仍然带着赵岚清温度的汗便融进了自己的甲盖里。

    手指下,青年已若斗筛一样。淡色的唇紧紧咬住逐渐泛红,哪怕自己就站在他面前,可那有些扩散的瞳孔中,也没有一丝的自己的倒影。

    明明身心都写满了抗拒,却唯独那张嘴,仍旧一意孤行。半个不字都没有说出来过。

    春江凡不知道这样小孩般的性子,需要怎样的家长才能宠溺出来。可是想想春江皓要是这样,总归是有些牙疼。

    可不管怎么想,如今已然箭在弦上。

    没有听到回答,春江凡便只能继续。

    他带着股考究的兴味,朝着赵岚清再一步靠近。近到可以看到赵岚清脸上那细腻的绒毛。可以看到他漂亮的眼睛上睫毛轻眨,连着眼皮都在不住地抖颤。

    小孩下意识地又咬住了自己的唇,像不是自己的血肉一般,生生撕扯着。似乎力道但凡松一分,那破碎的心痛便会蔓延开来,那止不住的悲伤与不愿便会从那紧咬着唇里流泻出来。

    可不是紧咬着唇,便不会痛了。纠结沉郁染上了赵岚清的脸,他下意识就抓紧了自己心口初的衣服,像是忍耐到极致一般,不断隔着衣服抠挖扭动。

    春江凡皱了皱眉,却是没有理会。

    一不做二不休,那立体深邃的五官带着股明晰的凛冽,忽地凑了上去。

    窒息般的痛意直冲头顶,赵岚清那被紧咬着的唇突然张开。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本就半散不散的瞳孔彻底溃散。因着那过于尖锐的痛意,只觉得两眼一黑。

    下一刻,那绷起身子一软,再没有了支撑。

    屋子里的压抑的窒息感,随着赵岚清生理上的溃败而蓦地消失。

    春江凡静静望着赵岚清摔倒在自己面前,却连着动都没动,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反而松下了一口气。

    下一刻,白色的身影从门外瞬然飘进来。行云流水一般,将欲要倒地的赵岚清捞起。看着那白惨的脸,面上一恸,似有怜惜一般,在那已然汗涔涔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春江凡当做没看到他,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满脸的端肃,话音铿锵,不减威严。“你什么时候把他带走?”

    本来,连着当事人都不着急,春江凡是不会多嘴的。

    活了几百年的人了,懂得别管闲事的好处。

    可惜,赵岚清偏偏不是个有心里有数的性子,自己年纪大了,可经不住他们折腾。答应成亲,已经是极限了。总不至于真的因为这点无意的小事,惹了祸事。触了别人逆鳞。

    今日之事,他本来是心里犯嘀咕的。

    可看到昨晚风吟天风轻云淡的样子,便知道,今日会有猫腻。

    到如今,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风吟天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任赵岚清不管?

    所以自己方才的表现都是做戏给赵岚清看的。倒是没想到,赵岚清会就这样晕了过去。

    也幸好他晕了过去。否则,如风吟天这样沉得住气,下不来台的倒是自己了。

    “烦请宫主带上他和我一起去往无相境。”风吟天面不改色,没有心情窥探春江凡的心思。将赵岚清小心翼翼放在床上。一手轻轻渡着灵力,一边道。

    春江凡端起茶杯的手一顿,颇有些诧异地望着他,沉思道:“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过于冒昧了吗?”

    “我能送的都送了,你却还要我亲去?”

    “人间特有的六安瓜片。”风吟天朝着他看了一眼,却是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静静道:“于宫主来说,可能并无什么效用了。”

    “不过宫主曾从凡间而来,对些东西颇有眷恋也正常。”

    “只是,倒是不知道,为何宫主喝个茶,却需要在小几上同时摆两个杯子。”

    “总不至于是特意给岚清备着的吧。”风吟天脸上挂着一丝别开生面的庄重,轻轻道:“晚辈当年入清徵宗之时,师祖便训诫过。”

    “诸位承天道之运有了修仙的潜质,日后便需潜心努力,在天道一途有所成就。只,哪怕日后造化如何,却有一点不能忘记。”

    “人于天,不过沧海一粟。正因为渺小,所以唯独自己要记得,除了求道之外,我们还要是个人。”

    “是人,就有爱憎,是人,就有心之所动之时。”

    “宫主,苍生之祸不是你的罪。若因此问心有愧,才是得不偿失。”

    “您该知道,无相境中的云青,定然是依托您那位……所化。”风吟天沉沉望着春江凡,罕见地眼神真挚道:“天衍四九,变化莫测,谁也不知道那位云青相比您的……故人,已然成了什么样子。可万变不能离其宗,既然是依托他而来,那他身上,最起码还有那人的几分残魄。”

    “你就不想救他吗?”风吟天坦诚问道:“明明心有所动,到现在都忘不了凡间的茶。却为何要不惜舍弃修为也不动作?”

    “若是这样想,我便下不了死手了。”春江凡的那握着杯子的手有些发抖,平静的声音里蕴含着些许的无奈沧桑。

    人非草木,孰能真的无情?他也未尝没有想过,去将那零星的残魄收回来,无论结果如何,也算是了全遗憾了。

    可春江凡吃过亏,看过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忍,而造成流血漂橹的景象,见识过满目疮痍的后果,更体会过那失去一切的痛不欲生。

    便再也不敢有那般的想望了。

    若不然,也不会非要把毕生的灵力给风吟天。

    他是在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他拦不住自己的心。怕自己对那个残存着云琛些许痕迹的魔修留情,再惹得苍生不平,徒生祸患。

    “尽人事,才能知天命。”风吟天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是下巴一抬,继续静静道:“你的修为已给了我,你还能做什么?”

    “想让你去,不过是因为。故人在侧,能够尽可能唤起那人残存的意识。”

    “好对付罢了。”

    第58章 陪同

    赵岚清醒来的时候, 晨光已然熹微。自己一个人躺在那张极为宽阔的床上,春江凡和着衣服,正静静地坐着喝茶。

    门外鸟鸣啾啾, 阳光漫撒进来,一地的澄阳, 将那红色的帷帐都照得艳丽极了,一派静谧又悠闲的场景,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放松。

    赵岚清虽然醒了, 却躺在床上没动。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点啥。那秀致的眉毛拧了拧,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熟悉的痛感没有出现,就这样无端消失了。这一认知让赵岚清有些高兴, 可一想到自己那断了片的记忆,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 里里外外检查了自己。

    衣服莫说脱过, 连个褶皱都没有。

    这才后知后觉地狐疑望着春江凡,那漂亮的唇狠狠抖了抖,深吸口气, 才肃着脸问道:“昨天晚上……”

    “没有发生什么吧?”

    春江凡宛如看煞笔一样看了他一眼。摩挲了一下手里的茶, 皮笑肉不笑,思忖道:“你想发生什么?现在还来得及!”

    “不必了!”赵岚清猛地挥了把袖子, 百感交集地抹了把自己的脸。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不由得喜上眉梢道:“那我昨天……”

    春江凡因着他那没心没肺的笑有些愣神, 不由得有些怜悯那个大半夜还要贴心照顾他的人。

    想了想, 却还是按照约定好的, 静静道:“昨天我刚碰了你, 你就昏了过去。”

    “我发觉你脸色不对, 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给你渡了些许的灵力。”

    “啊……多谢!”赵岚清听着他的话,虽说已经有了预料,还是惊喜连连道。“那也就是说,其实随便找个人的灵力都是可以的。”

    如此成功了,他便再也不需要风吟天了。自然让人开心!

    “理论来说应该就是这样。”春江凡脸上带着个若有似无的假笑,一手敲在杯子上,毫无心理压力地忽悠他,顺势问道:“那你,可还要做我的道侣?”

    “若是继续下去……”

    “不用了!”赵岚清果然如期望的那般,果断拒绝了他,不假思索道:“我对你并无兴趣。咱们俩能不凑合,还是莫要凑合了!”

    “哦。”预料之中的答案让人没有什么诧异,就是多少有些下不来台。

    春江凡耷拉着眼皮,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不凑合便不凑合了。”

    “一会儿,我就昭告离火宫人,你不再是我道侣了……”

    “一会儿?这么快?”赵岚清一挑眉,心道这也太快了吧。风吟天还没走呢。如此这般,岂不是惹人误会?

    若是再让人浮想联翩,觉得忘不掉,那就不太好了。

    当断不断不是赵岚清的风格。“那倒也不必这么急迫。”

    “可……,总不能让人觉得我是个能得到就被抛弃的人,总要先你一步抢占先机。”春江凡笑笑,不留情面地站起来往外走,边道:“我现在就去昭告天下。”

    “哎?别呀!”赵岚清一下子就冲了出去,鞋都没穿,拦到他面前道:“左右不急这一时,你等,等风吟天走了再说吧……”

    “你又不喜欢他……为何要等他?”春江凡那魁梧的身体骤然转回来,似笑未笑地看着他,调侃道。

    “我虽然不喜欢他,可他喜欢我啊?”赵岚清掐着腰,有恃无恐道:“万一他误会了怎么办?”

    “若是问心无愧,便不会误会。”春江凡那眼皮有些耷拉,定定道。“再说,他误会了,与你何干?”

    “难道你做过什么让他浮想联翩,会产生误会的事情?才让你现在如此小心翼翼?我观你也不像是会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春江凡面色没什么变化,赵岚清却蓦地红了脸,想了想曾经的情不自禁地抱着人亲来蹭去的样子,连着耳朵都烧红了。

    倒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风吟天那略微有些不同的反应,可是赵岚清是谁?

    一身的反骨,全长在了嘴上。哪怕心里发虚,也是自己虚,对别人可丝毫不虚。

    “可能是因为我那,天生就,爱操心都命吧。”赵岚清硬着头皮,还是拧巴着强硬道。“既然不爱,自然没必要给他造成困扰了。谁让我是个好人呢?”

    春江凡:“……”

    春江凡懒得理他,尤其是那张嘴。又扶了扶被他气得隐隐作痛的头,利索跟赵岚清道:“他今日就离开。”

    “啊……”赵岚清不可抑制地叫了一声,没有想到会走得那么快。

    只刚叫出了声,便意识到有些不妥。只能找补道:“就要走了?那,那……”

    “送送他吧。”春江凡抽了抽自己的嘴角,心道可怜见的这么逞强是何苦呢?

    却到底还是将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哎……”赵岚清便缓了缓神色,心里挣扎了一番,送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装作不认识,那才让人觉得奇怪。

    心里这样想的,嘴上却是张口就来,扬着下巴,骄矜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也好吧。”

    春江凡:“……”

    说是送别,倒也没什么讲究的。春江凡带着赵岚清坐着自己的专用撵车,倒是拉风极了。

    风吟天早已经和春江皓与江离打完招呼,如今孑孑一人站在那里,似乎只在等他。

    赵岚清似乎要在这个时候找回自己的场子,证明些什么一样。

    从下车的时候,便一个劲儿地挽着春江凡的胳膊。半个身体贴过去,还极为巧妙地只留下了一条小缝。看着倒是亲密无间。

    春江凡知道他的小九九,倒也没有戳穿他,只朝着风吟天无奈掀了掀眼皮。后者却当没看见他,满心满眼都是那矫揉造作,恨不得趴在春江凡身上的赵岚清。

    “二位新婚,还能如此盛情和吟天惜别,吟天感激不尽。”风吟天那面色没有一丝的笑意,却也平静异常。除了那双舍不得从赵岚清脸上移开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平和又正常。

    正常得让赵岚清都显得不正常了,却还是兀自演着,捏着自己的嗓子,扬起小脸笑道:“倒也不用这么客气,离火宫待客之道罢了。”

    “谁让我们宫主乐善好施呢?”赵岚清说话的时候故意显摆地扬了扬尾音,边说着边顺势朝着春江凡靠了靠。

    激得春江凡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一只手微微抬起,想要把他整个人捋下去,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实在不好发作。

    只能在中途狠狠的捏着拳头,深吸了口气,垂着眼皮懒得说话。

    赵岚清便继续不依不挠地发挥着作精的精神,一会儿绕绕春江凡的头发,一会儿踮着脚手肘靠在人的背上。主打的就是一个恩爱无间。

    直到风吟天终于看不下去了,朝着春江凡拱了拱手,才道:“宫主告辞。”

    “待晚辈去通禀宗门安排一番,便请宫主前去。”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一句话却说得赵岚清虎躯一震,半倚着春江凡的身体差点平地摔倒。眼望着春江凡的眼睛里带着股清澈的愚蠢,狐疑问春江凡道:“前去?去哪儿?”

    春江凡那素来八风不动的脸上,终是扯了个笑容。瞅了眼赵岚清,静静道:“方才的动作太过浮夸,我建议你还是再改改。”

    “否则,这样的水平,日后在风吟天面前长了,可不一定不会起疑。”春江凡眉宇间一派轩然,替他拍了拍他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静静道:“我已经答应他,亲自前往无相境走一趟了。”

    “啊……”赵岚清比知道风吟天要离开的时候叫的还响。想到方才自己的表演,下意识头皮发麻,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的重点,朝他尴尬道:“那我就不用去了吧?”

    “不能。”春江凡可算是报了自己一上午被迫辣眼睛受折磨的仇。宛如魔鬼般,言笑晏晏道:“你可是跟我如胶似漆的道侣,我都去了,你怎么能不陪同呢?”

    第59章 找到

    赵岚清:“……”

    事已至此, 赵岚清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

    想了半天了还是径直去找了春江皓,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让他务必不要让春江凡带着自己去蹚浑水了。

    想到自己要在风吟天面前扮演夫夫情深,赵岚清自己都觉得悲伤。

    心里后悔自己行为过激了, 可不兴以后按着这个模板演啊。

    “他决定的事情,哪里是我能够左右的?”一直和江离蹲在墙角看戏的春江皓耐心听着赵岚清的哭诉,面色不动, 扇子一展,悠哉悠哉道:“我顶多能够让他缓些日子再启程,指不定他们就把今天的事情淡忘了, 你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行吧!”赵岚清咬了咬牙, 心道掩耳盗铃总比直接过去强呀。不然,风吟天前脚刚走, 自己后脚屁颠屁颠的过去, 这面子都抹不开!

    ……

    几天后,春江凡果然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出门准备。

    首要的便是将自己身上的俗务安排给春江皓。倒也没有多少,只是离火宫与其他地方不同, 几乎沿袭着凡间的统治。哪怕修士居多, 也不妨碍春江凡将他们放在心上。

    凡在离火宫入册的修士,只要在离火宫辖地, 便会得到照拂。

    这一举措倒是分外不错,风吟天当初说这里实力不容小觑, 并无虚言。若不是春江凡修为高强, 看不上这些虚名浮利, 依照这里全民皆兵的情况, 离火宫便不止是一个区区的离火宫了。

    只, 有人的地上是非便多。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是为了求道而活的。不少仙界的百姓,天赋平平无奇,哪怕修炼也仍旧灵力浅薄。

    身在仙界也有好好生活的权利,慢慢像凡间那般过活,等着寿元尽时坦然消失在这天地之间,也不妨不是个好的归宿。

    春江凡大部分的俗务便来自于护庇这些只想好好活着的修士们。宛如初遇赵岚清的时候,只身一人前往声色场所,去替他们灭掉潜伏着的魔修,杜绝隐患。

    “其他的好说,只是……”春江皓跟着春江凡几百年了,虽天赋比之春江凡逊色了些许,可潜移默化,自然没有对离火宫置之不理的道理。

    这些公文他早就看过了,此时跟春江凡交接的时候,毫不迟疑地翻开了一本,跟春江凡道:“根据咱们的探子得到的消息,魔修出现的地方已然大概锁定了。”

    “这几天他们这么大批量地出现,可能也不止是因为吟天道友。我怕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得因为什么折了回来。”

    “这个好办。我们去之前,先把这个地方解决了。”春江凡没有什么迟疑,利索道。“清徵宗布下可以燃烧整个秘境的离火阵也需要时间,我们耽误这么几天不会碍事。”

    “好。”春江皓这才嘘了口气,朝着赵岚清递了个眼神。示意欠他一个情。

    赵岚清自然点头如啄米,只还没高兴完,边听到春江凡道:“刚好这地方在去往清徵宗的途中,顺路。办完之后你带着人折回去,我和他去清徵宗。”

    “好。”春江皓微笑着应了一声,再也不看赵岚清了。

    赵岚清那刚展露出来的微笑又倏然消失。望着春江凡那怡然自得的样子,恨不得狠狠翻个白眼。

    ……

    春江皓说的那个地方叫春雾镇,已经离离火宫的中心很远了。周围云蒸雾罩,也难为离火宫的人可以事无巨细探查到那么远。

    赵岚清被带着赶了不知道多少天的路,昏天黑地的,倒是憔悴虚弱了不少。

    好在春江凡保留着凡人的习惯,对于晚上睡觉这件事,和赵岚清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赵岚清也得以在晚上的时候消除一下自己不停催动灵力的疲乏。

    本来不该这么疲乏的,奈何春江凡这人身上灵力所剩无几。宛如一个空有经验却无半点油水的高谈阔论者。因此赶路这种需要耗费灵力的苦力活只能赵岚清自己上了。

    不过,虽说日日辛苦,倒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怜。

    许是因为可以肆无忌惮地睡觉,每天早晨赵岚清总是可以精神奕奕地出来。

    倒是对春江凡的举止收敛了不知道多少。不管是明里还是暗地里,只当个正常相敬如宾的样子凑合凑合罢了。

    不收敛也不行,春江凡没有了灵力,周围便多了不少侍卫,还有时时刻刻蹲在墙角的江离,以及跟着江离学坏了的春江皓。

    赵岚清不想被人当猴看,哪怕在别人心里自己是春江凡新娶的道侣,他们俩人常常夜宿一间房,赵岚清也心如止水,绝不再随意狎呢。

    只他定然也不知道,这样安分的态度不仅让春江凡松了口气,更加取悦了风吟天。

    本该早早离开的风吟天,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潜入,给早被春江凡用安神香迷睡过去的赵岚清渡灵力。像是一个努力奋斗的老黄牛,默默无闻,又细微缱绻。

    春江凡大多数那个时候都在喝茶,眼望着风吟天每天出现在自己房里,握着赵岚清的手依依不舍地摩挲,直到天明。

    终有一天皱着眉问道:“不嫌累吗?”

    风吟天没理他,只沉沉望着赵岚清安静的睡颜。只等着自己看够了,才回过神来,询问春江凡关于学习离火阵的不解之处。

    他们你来我往的已经有段时日了,知道赵岚清不愿意见自己。只是学习离火阵上需要点拨,风吟天才提出早早的自己先行离开,暗中潜伏在他们身边,好让赵岚清安心自在。

    春江凡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有时候觉得这个后生果真可畏,如此恐怖的天赋,偏生意志坚定,坚韧不拔。

    就是不知道,如此痴迷于一人,于他到底是福是祸。

    “口是心非,他比我累多了。”风吟天问完了今日的不解之处,那嘴角才扬起一丝苦笑,欣赏着赵岚清那安详平静的睡颜,触了触他的脸颊,轻轻道:“这样的性子怕是改不过来了。”

    “那我便好好受着吧。”

    春江凡:“……”早知道自己就不问了。

    偏生非要自己领略那非同一般的酸臭味。

    “你对那位云青魔尊,躲在这里有什么想法?”春江凡不想看他们秀,便只能强迫自己别过头去,转移话题。

    “那个地方我暗自去探查了一番。”风吟天听到春江凡说到这里,剑眉微拧,凝神道:“并未察觉到有修为太过高深的修士气息。”

    “以我作见,并不一定是本尊。”风吟天不紧不慢道:“只是有一点我很介意。”

    “所遇魔修皆对云青知之甚少,却能够甘愿为其主动去死。”风吟天继续道:“还有曾经在妖界之时,也是这样。”

    “与其说是云青控制了他们,不如说,他们并未被云青放在心上。”

    “那些人可能原本就入了邪念,入魔不需要刻意引导,死了也就死了。于云青来说,并不值得费心。”

    “那就没有什么他在意的事情吗?”春江凡面色不动,沉吟问道。

    “有吧。”风吟天的眉越来越深,想了想还是道:“我。”

    风吟天便一五一十地跟春江凡说了,自己曾经在突破时被魔气趁虚而入的事情。这件事情直白却又隐蔽,和想对他们呶呶不休赶尽杀绝,却只配来送死的方式迥然不同。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云青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直白粗暴。”

    “他其实很聪明。”

    ……

    春雾镇,一个废弃的小巷子里。古宅里暗影重重。那都是被盘桓着的魔修们占据的地方。

    云青的魔气带有非常强烈的个人特色。许是和曾经的经历有关,凡是被他迷惑堕魔的修者们,总是愿意凑在一起。

    他们会自发地以强者为尊,以维护云青为己任,甘当永远不会背叛的傀儡。

    只是在云青眼里,他们怕只是需要的时候,可以得到些许信息的载体罢了。

    云青悄无声息地从黑夜中显现了出来,却毫无存在感地躲在一个角落。眼里无甚波澜地望着一众被自己蛊惑着的魔修,搜罗着他们脑中,在外游荡而得来的消息。

    只是突然,“春江凡大婚”的消息像是一个闷锤敲击在他的心头。

    云青有些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还没有细细思索,那被挂在腰间的一个破布兜里开始抖动。

    云青那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上浮上一丝怜爱,他伸手摸了摸他,小心抚慰道:“你也不想他成亲是不是?”

    “不要害怕,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要找到他了。”

    第60章 招手

    “不过。”云青继续自言自语道:“上次醒的时候, 清徵宗有个小弟子突破了。他的名字成天被那几个老头子们念叨着,我都听烦了。”

    “趁着他突破的时候,诱他入魔, 竟都失败了。”云青想到这里笑出了声来,那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 多了丝扭曲的笑意。轻轻道:“他也在附近,倒是好玩的紧。”

    “啊……,既然都来了, 我们等着他们来找我们好不好?”

    ……

    赵岚清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从踏进了春雾镇上,感受到那带着些许香甜味的气息的土地开始。一股似泥泞的热潮便像是蚂蚁一般爬上了全身,悄无声息地渗入皮肤里, 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行人, 经过乔装变幻,成了经过春雾镇的普通修者。为了探查什么, 他们早早地就落了地, 像是游山玩水一般,朝着春雾镇的郊外而去。

    改头换面的春江凡一柄朴素的折扇握在手里,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犹豫, 边有条不紊继续朝前走边体察入微地朝他望了一眼。

    赵岚清给他递了一个“无妨”的眼神, 随后深吸口气,勉强抑制住那莫名其妙的不安, 硬着头皮继续跟着他们往前。

    前日开始,春雾镇的魔气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汇集。那魔气冲天而起, 短短的几日便闹得人心惶惶。甚至连赵岚清都能隐约看到那有如实质的魔气。

    他们今日做好了准备, 要往那魔气汇集的地方去速战速决。

    只是奇怪的是, 待到他们真的进来后, 才发觉周边并无异常, 好似往先查看到的魔气是假的。

    因着这一异常,春江皓有些提心吊胆,从开始便提防着,只是走到了这里仍旧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前头的是江离,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边蹦跳着往前走,其余的人三三两两,皆是普通的行人打扮。

    赵岚清修为不行,被安排混迹在行人中,到时候看热闹就好了。

    原本不想让他来的,只是春江皓介意春江凡如今的修为空虚,万不肯春江凡豁出去冒风头。

    无奈只能也带上了赵岚清。春江凡素来护短,有这位娇生惯养的主子在场,保护他就成了首要的责任,哪怕春江凡想要施展,也会收敛几分。

    对此春江凡没有什么异议,也不做什么评价。

    只是对于赵岚清的安全他倒是也并没怎么上心。

    毕竟,夜夜被人苦心积虑地炫耀,无时无刻没在凸显着存在感。春江凡也不会觉得,赵岚清需要自己做点什么,更不会相信那位跟屁虫不会一起来。

    只是,这里也确实有些诡异。不止赵岚清,连着没心没肺的江离都感觉到了。

    虽说因着他修为高且耳朵灵,打了头阵。可那脚步似乎越来越慢了。

    最终江离那闲散的脚步停留在一间破庙外。然后再也不往前靠近一步。

    不靠近是对的。因着赶来的众人,看到破庙里的场景时,皆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那间残缺不堪的破庙内里,清一色的黑袍人恍若无人一般进进出出。哪怕是察觉到他们来了,也未曾有什么反应。

    冲天的魔气在他们顿着的时候,突然肆意而起。那天地之间骤然变得昏暗,似乎被人以肉眼的速度蒙上了一块布。

    那铺天盖地的魔气,和那无甚反应宛如死了一样的魔修极为强烈地冲击着他们的眼睛。并让赵岚清感觉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下一瞬,春江皓那轩雅的眉毛陡然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立时仰起头,高声喊着:“快快离开。这是献祭魔修后开启的阵法!”

    随着他的话落音,漫天的魔气涌动得越发厉害,像是烟一般快速弥漫在空气中。

    那些进进出出的魔修似乎站定了位置,下一刻不约而同地僵直了身体,宛如一样干枯了的树一般,纷纷轰然倒下。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鬼魂,他们凌厉哀嚎着,带着撼天动地的怨气,直上云霄。

    魔气像是漫灌一般朝他们扑来,夹杂着极为强烈的带煞怨气。赵岚清在后退的第一时间便被春江凡扶住了胳膊。

    江离也“嗖”地一下就窜了过去。一把拽着赵岚清,边替他们摒除旁边的魔气。

    只是那魔气似乎只多不少,任凭江离怎么展,马上又有更多更浓稠的魔气涌过来,刺在身上,宛如针扎一般。

    没人注意到,唯有赵岚清周围,魔气丝丝缕缕,那魔气像是有生命一般,有如烟隙一样缠上了他的胳膊。悄无声息地躲在他的袖子里,缓慢地渗往他的皮肤中。

    就在他们身陷囹圄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翩然而下,寒霜剑气如虹,生生将魔气撕了一条口子,直直落在他们面前。

    下一刻,离火阵发动时特有的灼热气息涌上来,汹涌的灵气瞬然压过魔气一头。宛如烈火浇油一般,将漫天的魔气烧得噼啪作响。

    赵岚清隐约看到风吟天身上那滚动着的透明的热气腾腾上升着。只听得耳边“呼呼啦啦”,魔气似迎着风的烈火,将整个藏污纳垢的破庙围拢住了,又逐渐被缓慢涤清。

    没多久,那破庙的房屋颓丕,树木刺啦倒下,无数的厉鬼带着更加凄切的恐惧不断抖动着,又不断在那看不见的熊熊烈火中,化为透明的烟雾,连着超度都不能,青天白日下,被烧得灰都不剩。

    纷杂混乱的声音响在耳边,赵岚清似乎听到了一丝呻吟,像是猫一样,孱弱又可怜。随即那呻吟声愈来愈大,伴着火势轻风而来,在这山间轻轻荡悠。

    让赵岚清听着直皱眉,下意识地朝天望去。那天灰蒙蒙了,只显露些许的苍青色,在绿树掩映下有些失真。

    赵岚清听着有些入神,眼里带了一丝迷蒙,恍惚地朝前走了一步。

    “你怎么了?”风吟天第一时间拉了一把他。

    赵岚清那有些呆愣的大眼睛里轻悠悠一闪,瞬间回过了神,轻轻呼了口气,讪讪道:“无事。”

    “你学得很快。”春江凡一直没有动,锋利的眼睛扫向风吟天,抬眉道:“短短时间,能学到这个地步,很好。”

    “多谢您不吝指教……”风吟天朝他诚恳点点头,却还是将眼神放在了赵岚清的身上。

    温和到几乎看不出任何其他神色的眼睛,像是阳光下的溪流一般,半分压力都不敢带给赵岚清。

    “你怎么在这儿?”赵岚清有些忐忑,眼睛还望着那已然没有了什么的破庙位置,连着声音都小了几分。

    “路过。”言简意赅的四个字,风吟天木着脸,丝毫不拖泥带水道。

    “哦。”赵岚清没什么表示,似乎风吟天和他已经彻底没有了任何关系。

    冷淡的态度让风吟天的心缓缓沉沉地落下。

    风吟天面上不显,知道自己并不被欢迎,倒也没多说什么,朝着春江凡一拱手,便又翩然离开了。

    随需随用,用完便消失。简直伶俐又可心。

    ……

    只赵岚清没有精力注意这些,他只听到那呻吟声复又响起,随后伴随着阵阵欢笑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一切显得诡异极了。

    赵岚清的眉下意识蹙了蹙,普通的衣服也掩盖不住的那清艳的脸缓缓拉下。

    像是入迷了一般,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那清艳的脸扭过去,只看到一层雾色还没散去的地方,伴随着熏黑的烟气,一个身量不够的少年穿着一身有些繁复的华服,远远地朝他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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