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翎目光锐利。
她与沈蹊都是一类人——天之骄子,骄矜自信。叶朝媚的眸光里、语气中,也带着不容他人拒绝的威严感。
“拿出来。”
兰芙蕖轻咬了下唇。
下一刻,手里的小包囊就被人夺了去。
“遮遮掩掩的,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
叶朝媚看了眼手里的翡翠玉耳环,这玉算不上是什么好玉,与自己平日里所佩的自然没法儿比。
但这耳环的款式,确实新颖别致。
一看便是精心挑选许久的。
“拿回去收好罢,本郡主也不是那等强抢民女——”
路边,有人神色怪异地朝这边望了一眼。
叶朝媚尴尬地压下声音:
“……东西的人。”
兰芙蕖被她逗得,抿唇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很浅,几乎不带什么笑声。微翘起的唇角边有一对若隐若现的小梨涡,梨涡与她的笑容一样,都很淡。
看得叶朝媚怔了怔,别过头,道:“行了,你也别乱跑了。一会儿去北疆的马车就要到了,你跟着本郡主,一起过去罢。”
兰芙蕖轻轻应了声是。
她将包囊攥在手心里,跟条小尾巴似的走在安翎郡主身后。对方先是回了兵器行,继而一路扛着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柳府门前。
只一眼,便看见了立在柳府外的沈蹊。
这是兰芙蕖第一次看见他穿军装。
他褪下那一袭华贵的氅衣,换上了厚实的银盔。盔甲泠泠,在烈日下折射着令人敬畏的寒光。冰冷的纹路一路攀延,他肩甲上凸出来一片,凑近些仔细看,是一个狼头的造型。
狼头栩栩如生,让人胆寒。
他亦是站在烈日之下,身披盔甲,摄人心魂。
兰芙蕖呼吸微滞。
一侧的叶朝媚亦看见了沈蹊。
她戳了戳兰芙蕖的肩膀,颇为自豪:
“看见没,我喜欢的男人,帅吧。”
“嗯,”兰芙蕖攥了攥手里的包囊,抿抿唇,认同道,“帅。”
烈日之下,他一身灼灼的傲骨。
男子正侧对着她们,指挥着即将行军的车马。他今日的装束与先前大有不同,乌发亦是高高地束成一个马尾。穿上这一副银色盔甲,他一扫往日的清冷矜贵之气,反倒更让兰芙蕖觉得,他可望而不可即。
似乎某种感应,片刻后,对方侧过脸望了来。
二人就这样对视上。
四目相触的一瞬,沈蹊的眸光缓了缓。如此铁血男儿,他眼底竟有柔色。见他朝这边走来,安翎有些欣喜,扬声唤了句:
“沈惊游!”
沈蹊这才注意到兰芙蕖身侧的她。
然,他的目光只在安翎身上落了一瞬,又转过头去看兰芙蕖。她站在郡主身侧,手里捏着个小包囊,乌眸微亮,正看着他。
还有这张粉唇,格外娇嫩。
沈蹊目光垂下,看见少女唇上肿意仍未消——但这已比前几天好上许多了。似乎是害怕被人发现,兰芙蕖在唇上打了些粉,又用唇脂作以掩饰。
回想起那夜,他隐隐觉得气血上涌。
可小姑娘却一脸纯净,站在自己面前。她身段窈窕,看上去极纤弱。沈蹊将满脑子不正常的想法抛去,轻声道:
“我需要指挥行军,不跟与你一起,你先上后面这辆马车。”
兰芙蕖乖巧地点了点头。
与母亲拜别,她和安翎郡主共乘一车。马车正欲行,兰清荷忽然挤上来。
“二姐?”
兰芙蕖微惊,“你不是在陪姨娘吗?”
二姐看了眼一侧正闭目养神的郡主,低下头,悄声道:
“姨娘听闻你要去北疆找兄长,放心不下你一个人,便要我跟你一起。”
“可是姨娘她也一个——”
“你放心好了,姨娘去了清凤城,等安置下来,出不了什么乱子的。倒是你,一个人去北疆那般凶险的地方,还跟着沈蹊那样的人一起……”
叶朝媚兀地睁眼。
“沈蹊怎么了?”
她听出来兰清荷对沈惊游的不满,凶巴巴:“本郡主不准你说沈蹊坏话!”
兰清荷一噎。
三人一车,马车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叶朝媚瞪完了兰清荷,又靠着车壁闭目养起神。见状,兰芙蕖轻轻握了握姐姐的手,小声:“歇息会儿吧,离北疆还远着。”
一路上,许多颠簸。
踩上北疆这片地,兰芙蕖觉得十分不真实。
黄沙漠漠,土砾卷着尘土,至朝人脸上扑。她方吸了一口气,便是满嘴的沙粒。
安翎郡主亦拎着剑,跳下马车。
对方理了理衣摆,见兰芙蕖这般,忍不住嗤笑:“若是现在受不住,那就早点回去,这苦头还在后头呢。”
兰清荷也扯了扯她的衣角。
“三妹,北疆怎比驻谷关艰苦上这么多……要不,我们回清凤城找姨娘吧。”
“不行,”她坚定道,“二姐,你若是想回清凤城,我去同沈蹊说一声。兄长还在这里,找不到他,我不会回去。”
话音还未落,便看见沈蹊亦翻身下马,朝这边走来。
他完全无视了她身侧两人,拎着个水壶,目光关切:
“身体舒不舒服,可有水土不服?”
她接过水壶,摇了摇头。
沈蹊极为自然地牵过她的手。
这一回,对方将她牵得极紧,兰芙蕖能真切地感受到男人手掌里那层厚厚的茧。他一身盔甲,带着她穿过正在演武的士卒,那些将士一看见他,恭敬地跪迎。
“参拜大将军!”
“参拜大将军!”
“参拜大将军——”
齐刷刷的声响,震耳欲聋。
兰芙蕖就这般,被他牢牢牵着,与众目睽睽之下穿行而过。那些将士每喊一声,兰芙蕖便被震得缩一下脖子。余光见她缩成了个鹌鹑,沈蹊忍不住轻轻抿唇笑了。
他虽是笑着,却未止住那些士卒行礼。
于是乎——全北疆将士都亲眼目睹了,他们的大将军不知从何处,拐了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姑娘。
还牵着那姑娘,进了军帐。
沈蹊未松开她的手,遣散周遭:
“都退下去。”
“是。”
“应槐,”他又瞥了一侧玄衣男子一眼,“你也退下去。”
军帐不甚宽敞,一时间,只剩下他和兰芙蕖两人。
沈惊游牵着她的手坐下来。
“这里不比定静阁,条件要艰苦许多,在这里你也是与我住在军营里面、睡在军帐里。军队里没有女使,我去清凤城调了几个婢女过来,得过些日子才能来。”
听着对方的话,她与桌案前坐得端正,认真点头道:“我也不是多娇贵的身子,这些苦算不上什么的。至于女使,也不必再折腾了,从前在驻谷关,我也学会了干些活儿,更何况还有二姐陪着我。”
“我说过了,你不是仆役,不必再干那些粗活儿。”
沈蹊捏了捏她的手指头,“兰芙蕖,听见了么?”
这回,他的力道有些重了。
少女面上微红,低着头应了声“嗯”。
她敛目垂容,好一副乖巧的模样,让人又平生了些……欺负她的欲.望。沈蹊目光垂下,看着兰芙蕖饱满的红唇,那肿.胀的地方早已消退,可她似乎有些心虚,仍用蜜粉、口脂遮掩着,生怕旁人看出来。
察觉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的唇看,兰芙蕖有些难为情,细声:
“你莫看了。”
“你知道我在看什么?”
“嗯……知道。”
沈蹊凑近了些,他身上的香气清清淡淡的传来,十分好闻。
“兰芙蕖。”
她低着头,听见对方声音里含了些笑,唤她的名。
“在这里,你不必害怕,也不必遮掩什么。”
他声音低沉而柔和,“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忽然一道凌冽的东风,将这句话遽然拂了一拂。话语便随着那寒风一路飘来,飘到她的耳畔、落入她的心窝上。
说也奇怪,明明是这般冷的风,她却不感到丝毫的寒。
兰芙蕖咬着下唇,眸光复杂地看着身前之人。
她一双美目潋滟,眸底光晕轻轻摇晃着,如将要溢出来的春水,看得人一阵心旌荡漾。见她这般,沈蹊再也忍不住了,飞速低下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
如蜻蜓点水。
他的唇压下来,又飞快移开。
兰芙蕖还未来得及回味。
他眉眼已笑意盎然:“除了我。”
——再没有人能欺负你。
——除了我。
见她呆愣片刻,沈惊游面上笑意愈发得逞,他恨不得此刻低下头,俯身将她压在军帐里面。但如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袖子中有什么东西一滑,一个小包囊,落入兰芙蕖掌心。
她回过神,悄悄攥着那装了耳环的包囊,耳根通红,正踌躇着怎么将这对翡翠耳环给他,忽见对方从座上站起身。
脱了银盔,便往外走。
她也下意识站起来,偷偷攥着包囊一角,问:“你……要去哪儿?”
“怎么了,”沈蹊勾了勾唇,“舍不得哥哥啊。”
不正经。
兰芙蕖别开头,“没、没有。”
她面上一阵羞怯,看得他忍不住伸出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须臾,扬声道:
“你先在这里歇息,哥哥一个人,去干票大的。”
干……票大的?
她抬起头,沈蹊身形落拓,走入那一片寒风之中。
……
昭刑间外,叶朝媚已等候他许久。
同样等待他的,还有昭刑间里,那十二道酷刑。
今日要行的,是地牢之刑。
见他走来,安翎有些许不忍,道:“你一路风尘仆仆,其实……也不必这般着急着行刑。”
她不仅是宣旨之人,更是奉旨,监察他行刑之人。
对此,叶朝媚是十分矛盾的。
一方面,她不能公然抗旨,另一方面,她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蹊,被这十二道酷刑折磨个不成人形。
“圣上给你了三个月,不着急这一时……”
她始终没想明白。
他当初为何要违抗圣意?
她专门去问了应槐,应槐也不告诉她。
昭刑间大门缓缓打开,又沉沉落了一半儿。
就在安翎欲往里走时。
忽然,一侧闪来一道靓影。
是她。
叶朝媚眸光微顿,还未来得及开口,兰芙蕖已先道:
“郡主,您知晓沈蹊如今在何处?我有件东西忘了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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