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道阴雷声。
兄长攥住了她的手。
兰旭的手掌没有什么温度,掌心却将她抓得极紧。兰芙蕖被其拽住,压根儿动弹不得。
不知道为什么,在梦中,她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竟十分慌张。少女偏过头,方欲开口,就听到兄长在耳边蛊惑:
“小妹,不要过去。”
沈蹊撑着伞,步步走了过来。
他的身形颀长,挺拔得像一棵松,雨水坠在他的衣摆,男人的眉眼低下来。
沈蹊垂眸,凝视着她,眼底是她看不懂的寒凉。
还有那……几近疯狂的占有欲。
兰芙蕖蹬了蹬腿,从梦中惊醒。
醒来时,还不到寅时。兰旭用手撑着头靠在床边,正在浅眠。
他的睡眠极轻,听见声响,掀了掀眼皮。
这一双瞳仁瞑黑,眼中似有倦意。
见她醒来,又关怀地迎上前。
兄长的声音很温柔:“怎么了,小妹,可是着了梦魇?”
夜色里,她迷茫地摇摇头。
自从再见到沈蹊,兰芙蕖时常便会梦到对方。她的梦通常都荒谬得不真实,梦境中的男人也与现实里截然不同。
在梦里,他冷血,残忍,狠厉。
他唇角勾着一抹笑,那笑容却十分凉薄,氤氲不到眼底。对方就这般看着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那最不容人置喙的话。
男人眸底贪.欲更甚,眼神幽暗而逼仄。
俯下身,狠狠将她吻住,一寸寸咽下她的哭声。
……
深夜里,兰芙蕖抱紧了胸前的氅衣。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兄长端了一杯热水走过来。
“小妹,刚烧的水,喝了暖暖身子。”
兰芙蕖“嗯”了一声,垂下眼睫。
她两手捧着杯子,雾腾腾的水面上倒映出她一双眉眼。她还未从方才的梦境中回过神,眸光轻轻晃荡着。
察觉出了她的心神不宁。
兰子初于床前坐下,温和地看着她:“小妹,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诚然。
兰芙蕖抬眼,看着兄长,诚实道:“我方才梦见沈蹊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看见兄长正理着袖摆的手微微一顿。
兰旭的手与沈蹊的手一样漂亮,骨肉匀称,骨节分明。
他的两根手指夹着衣摆,将其捋平整了,须臾,抬起一双浓黑如墨的眼。
“你与沈蹊……如今很亲近吗?”
兄长似是无意发问。
他语气轻缓,兰芙蕖也没多想,方欲解释,转念又想起先前定静阁里、军帐里,与沈蹊单独相处的一幕幕。
如若,连亲吻都变得极为自然。
那算是亲近吗?
兰芙蕖脸颊微红。
沈蹊很喜欢咬她嘴唇。
他的牙齿有些锋利,像狼一样,却不伤人。
对方喜欢咬着她的嘴唇,在她鼻息间慢悠悠地喘气,喜欢用那低沉的、微灼的声息,诱得她呼吸不稳,双颊生烫。
而后,再瞧着她面上的红晕,游刃有余地轻笑一声。
游刃有余。
用这个词来形容沈惊游,真是最合适不过。
他是天生的上.位者,亦是自傲到了极点的主动者,相比之下,兰芙蕖的羞赧变得十分局促而蹩脚。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峙都是由沈蹊的引导开始的,她只会呆呆地站在原地,笨拙地闭着眼睛,到最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在这过程中,兰芙蕖是有些害怕沈蹊的。
这惧意竟牵扯地她心中一阵悸动,四肢也变成了那柔软无力的棉花。
她推不开他。
兄长这一席话,让兰芙蕖愣了一愣。
开始重新反省与沈蹊现在的关系。
确实过分亲昵了。
但她也不反感与沈蹊的接触,不反感他的牵手、他的拥抱。
甚至是他的吻。
见小姑娘发着愣,兰旭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寒风将炭火吹得微黯,周遭好似冷下来。
兰子初试探道:“小妹,你是不是喜欢沈惊游?”
“我不知道。”
她摇摇头。
夜色里,兰芙蕖的眼神十分茫然,她抿了抿唇,决定在兄长面前吐露心声。
“兄长,之前在青衣巷,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少女微声道,“我辜负了一个人的感情,每每回想起来,我都又悔又怕。”
兰旭揉了揉她的发的这个人,是沈惊游么?”
“嗯。”
她看着身前的兄长。
“我骗了他,说我喜欢他,但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这种话,不能如此随便地说出来。”
“悔恨之余,我便暗暗决定,以后不能再随便说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我要好好地去思量,去斟酌,不能将‘喜欢’这个词轻.贱了。”
闻言,兰旭笑了,眼底是柔柔的光。
“我的小妹长大了。”
“兄长,”夜色里,兰芙蕖的声音很微渺,轻得像是一片云,“那你呢,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男子忽然沉默了一下。
片刻,他未启唇,闷闷“嗯”了一下。
如若不仔细听,可能听不见他的声音。
兰芙蕖眼睛亮了亮,歪着头,像小时候问兄长诗词那样认真发问:
“兄长,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喜欢她呀,”兰旭鸦睫轻垂,掩住眸底情绪,“想接近她,寻遍理由、想无时无刻不与她在一起,当她过来找我时,我会很开心,看见她与其他男子亲近时,也会伤心、会吃醋。”
“我喜欢看她崇敬我,却不想让她只是崇敬我,我想为她做更多事,却又害怕太过唐突,会让她害怕、会伤害到她。”
兰旭声音微沉:“在北疆的这些日子,我会想她,月满之时,我会想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她还像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哭。小妹,但我太没用了,除了这支笔,我几乎没有什么擅长的东西。我也……给不了她什么。”
虽然如此。
即便如此。
有风入户,拂起男子宽大的袖摆,他的发随着思绪轻扬。
“可即便如此,我还想为她争取些什么。”
哪怕抛去这一身皎皎如月的身骨。
兰芙蕖用手捧着脸,似懂非懂地听着。她不明白,这句“争取”背后的真正含义,但光是看着兄长这张脸,她就感到无比的舒心与安定。
这是只有兄长才能给她的、独有的安全感。
渐渐地,她终于有了困意,眼皮子耷拉下去,沉沉坠入梦乡。
殊不知另一边,沈蹊也做了一个梦。
一个困扰他许久的、几乎要成为心疾的梦。
梦里还是青衣巷,他一袭紫衣,偷偷爬上兰府的高墙。
刚一翻上房顶,就听见院子里面传来那困惑又稚嫩的女声:
“清荷姐姐,我不喜欢沈惊游,我做不到像你说的那般,先让他爱上我、再将他狠狠抛弃。”
“我是讨厌他,是烦透了他,但我……我不想再这样继续骗他。”
“他好可怜。”
他好可怜啊。
元宵佳节,灯火璀璨。
小姑娘歪着头,天真道:“我喜欢的,应是兄长那样清雅温润的男子……”
兰老爷撕了他的第二十一道婚帖,怒斥:“就算是兰家的庶女,也断不会嫁给你这般无能、无为的小儿!”
黑暗里,他捡起破碎的婚贴,牙关咬得极紧。
回沈府,一路上,听到邻里乡亲的引论:
“这沈家小公子又被兰老爷赶出来了啊。”
“都第多少次了,这沈七郎也不长长记性,兰家那样书香门第,岂会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纨绔顽劣之徒。我听闻那兰老爷,将兰公子捡入府,一开始便是当女婿培养的。”
“兰三姑娘虽是庶出,论模样、秉性、学识,却样样都是上乘,兰家岂会看上他。兰公子与他,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唉,莫说了,他走过来了。这孩子也是可怜……”
他好可怜。
少年攥紧了手中的婚贴,拖着步子,走入沈宅。
刚一进门,母亲怫然大怒。
“你还知道回来!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说,若是再敢去兰家,就把你的腿打断!你当真是不知道羞啊,没有听见旁人是如何议论你的?沈惊游,你是翅膀硬了、无法无天了?!”
“……”
晨光乍现。
他是被背上痛醒的。
第一缕晨光落在男子纤密的睫羽上,他扶着榻站起来,听到帐外有将士的晨练声。
昨日那四十八道鞭子,他未喊一句疼。
醒来时,胸口处却闷闷的。
洗漱完,沈惊游将发束高、显得自己精神些,又穿上银盔,准备去督查将士晨练。
盔甲很坚硬,隔着衣衫,有些硌着他背上的伤口。
他取了枪,走出军帐。
“将军。”
帐外,麾下候他有片刻。左右有知晓他受刑之人,见他这么早起身晨练,还有些担心。
熹微晨光落下,却见他除了面色稍白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蹊游刃有余地提着枪,面色平静。
他方欲往大营走去,应槐从一侧走来。
“主子,兰二姑娘说,昨夜兰姑娘一宿未归。”
沈蹊步子一顿,面色终于有了波澜。
他蹙眉,声音有些急促:“一宿未归?”
“是,”应槐道,“属下已派人去找兰姑娘了,有人说,兰姑娘昨日好像去了医馆。她取了一些药,又朝着西北灶间的方向走了。”
沈蹊目光一沉,将枪扔给身侧之人,道:“去北灶。”
这一路,他走得很急。
耳畔是飒飒的风声,宛若一把把尖利的刀,直往人脸上刮。
他从医馆的方向,沿着西北灶间,一路问过去。
庖厨们素日都在灶间,很少见到大将军,看见沈蹊时,吓得愣了愣。
皆异口同声道,没见着,不在这里。
应槐能感觉出来,身侧的男人紧张到了极点。
他紧抿着薄唇,手上隐隐有青筋。
终于,在他欲厉声发作的时候,有一人结结巴巴地站了出来:
“将、将军,我倒是见着平日里灶间生火的那个人,昨夜带了个姑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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