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小芙蕖 > 第94章 094
    说到拓拔颉,应槐恨得牙痒。


    他自然明白,安翎口中的“义邙将军”是何人——义邙王的心腹,更是那成日里在义邙王耳边怂恿攻打北疆、侵占大魏疆土之人。


    如今义邙送来了和战书,而幼帝也是个不愿意生事的性子。


    既然义邙愿意握手言和,圣上更是求之不得。


    应槐神色微黯,低下头,思虑了许久,终于道:


    “主子,属下……不能与您一同进京受封。”


    沈蹊并不意外。


    对方便要跪下来。


    在沈蹊面前,应槐向来是恭敬而顺从的,这是他第一次做出“背弃”自家主子的事。他双膝落地,后背挺得笔直,见状,沈惊游有些无奈。


    “你何必又跪我。”


    应槐垂着眼睫,“属下曾立誓,要誓死追随主子您,如今是属下食言。”


    当初是沈蹊,将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又带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主子您若是要罚——”


    不等他说完。


    沈蹊淡声:“当然要罚。”


    闻言,应槐并没有反抗之意,他眉目顺从,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宣判。


    无论是何等处罚,他都心甘情愿领受。


    却不想,下一刻只听他道:“那就罚你去清凤城,好生照顾安翎郡主。”


    应槐震愕地抬起脸,不可思议地望向身前之人。


    烈阳高照。


    正值暑气旺盛的夏秋之际,日光分外晃眼,毒辣辣地倾洒下来,照得人有几分心神不宁。


    沈蹊神色淡漠,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只是一贯冷淡极了的眸底依稀有情绪微动。


    好半晌,应槐才缓过神。沈蹊已拂袖而去,空气中独留那道冷冽的香气,寒香之中却又流动着淡淡的暖意。


    离开北疆那日,是个大晴天。


    兰芙蕖坐在帐内,收拾行囊。


    初来北疆,她行色匆匆,带得行李也很少。


    知道如今收拾东西时,才惊觉自己竟多了这么多玩意儿。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还有那把沈惊游送她的弩。


    二姐在另一间帐子。


    兰芙蕖隐约觉得,她藏有心事。


    兰清荷坐在床边,眉眼低垂着,默不作声地整理着包囊。她有几分闷闷不乐,收拾到一半儿,竟坐在那里兀自出神。


    “二姐?”


    兰芙蕖唤了她好几声。


    “二姐,你怎么了?”


    兰清荷回过神,仓促别开脸,“无事。小妹,快收拾行李罢。”


    她似乎在逃避着什么,目光里有淡淡的哀色。


    在归京之前,沈惊游带她去了一趟清凤城。


    他们接回了安姨娘,带着她一同返回魏都。


    而应槐,则是陪着安翎郡主留在了清凤城。


    到达魏都那一日,锣鼓喧天。


    这是兰芙蕖第一次到京城,繁华热闹的街市,让她感到几分局促与不安。


    她坐在马车里,悄悄掀开帘子,只见到道路两侧簇拥而来的人群,百姓兴高采烈地唤着沈蹊的名字,迎接着这位大将军的凯旋。


    沈蹊高坐于马背之上,竟比这烈日还要耀眼夺目。


    燥热的风吹开车帘,轻轻掀起少女鬓角边的发。


    兰芙蕖扬眸,看他一袭紫衣落拓,身形高昂,腰际芙蕖玉坠险险坠下,轻声叩着宝剑。


    就连日影也格外偏宠他,在其周遭镀上一层金粉色的光。300


    幼帝体恤,准许他第二日再入宫面圣。


    自从兰家落魄、沈蹊受封,沈家就将府邸搬到了京城。是夜,沈惊游带她回了沈宅,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在一座阔气的府邸门前停下。


    沈宅。


    兰芙蕖乖巧地坐在马车上,不一会儿,有人从外掀起车帘。


    “来。”


    她的手搭在沈蹊掌心,被他安安稳稳地牵下来。


    兰桂区看着宅门牌匾上的正楷,埋藏至深处的记忆呼啸而至。


    青衣巷,沈老爷,沈夫人……还有沈惊游那六个哥哥。


    沈蹊在家里排行第七。


    哥哥们惯爱唤他,小七郎。


    沈蹊与兰芙蕖一样,不是嫡出,他是沈老爷妾室的孩子。


    听说那是沈老爷最喜欢的妾室,生有倾国倾城之貌,只可惜红颜薄命,在生沈蹊时难产而死。


    沈老爷曾对沈蹊说过,你的眉眼,像极了你的生母。


    许是这份爱屋及乌,更或许是有六个哥哥珠玉在前,沈老爷对沈惊游纵容到了极点。他身上不必背负着家族的期望,不必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他想做什么,那就做什么。


    除了去北疆从军。


    沈老爷不求他能有何等建树来光宗耀祖,只希望这个最小的儿子,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直到四年前。


    沈蹊不听所有人劝阻,义无反顾地去了北疆,与沈家决裂。


    大家都以为,这样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子哥儿,去北疆只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沈父断了他所有的银两,本想着不出两个月,他便会乖乖回青衣巷,却不料这一走,竟是整整三年。


    整整三年,他一个人在北疆摸爬滚打,封侯拜将。


    幼帝钦赐尚方宝剑,封其为襄北侯。


    沈父这才与他相认。


    再后来,沈蹊不再回青衣巷,沈府也从江南挪到了京城。


    看着牌匾上“沈宅”两个大字,兰芙蕖有些恍惚。


    似乎感觉到她的紧张,沈蹊握着她的手用力了些,她一偏过头,便看见男人俊美清逸的侧脸。


    “紧张么?”


    “有些。”


    诚然,她点点头。沈蹊便轻轻扬唇,将她的手指捏了捏。


    “莫怕,有我在。”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


    全府上下,如今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府门打开,立马有下人迎上前,兴高采烈地唤了声“七爷”。待看见沈蹊身侧的女郎时,对方微微一愣:


    “七爷,这位姑娘是?”


    前堂传来声:


    “小七郎回来啦——”


    是五哥的声音。


    这么多年,兰芙蕖还是立马辨认出来。


    小时候,五哥沈檐与沈蹊关系最为亲近,他也经常带着兰芙蕖一同玩耍。那时候沈檐总打趣沈惊游,跟只狗似的总咬着兰家那个小姑娘不放。这一来二去,她与对方也熟稔上许多。


    有时,她被沈蹊“欺负”了,跑到五哥这边来告状。


    沈檐会摸摸她的头,一脸慈祥地告诉小芙蕖,五哥哥也打不过他。


    “小七郎他是喜欢你,才总爱粘着你。”


    “什么,你不喜欢他?你为什么讨厌他?”


    “七郎他……虽闹腾了些,可他的心意是好的。你放心,他只是逗你玩玩,你先前随口一提的兔子花灯,他攒了好些日子的银子,才给你买到的呢。”


    “……哎呀,这个七郎不让我说。”


    ……


    有风穿过府宅长长的檐廊。


    檐廊那一端,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沈檐一袭青衣落拓,兴冲冲地朝这边走来,目光落在兰芙蕖身上时,那人步子忽然一顿。紧接着,他那张与沈蹊有五分相似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男人张了张嘴巴,眸底有光影晃动。


    “小芙蕖?”


    沈檐的声音亦不自觉地颤了颤。


    “你——你不是已经……”


    沈蹊微微蹙眉。


    对方立马回过神来,激动地拉过少女的袖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


    “小芙蕖,真的是你!我、我还以为你——你在四年前就已经……唉,你是怎么跟着小七郎回来的?你如今可是罪籍?”


    沈檐话多,扯着她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堆。


    问完才发觉,自己似乎热情得过了头。


    沈蹊盯着五哥攥住她手腕的手,轻咳了几声。


    “五哥,一路风尘仆仆,我先带她下去歇息。”


    “噢……好。”


    沈檐愣愣地点头。


    “对了,父亲和母亲在正堂,大家都在等你,你要不要先去看看他们?”


    沈蹊颔首:“好。”


    兰芙蕖的手又被他牵住。


    她轻声道:“蹊哥哥,我同你一起去拜见你父母罢,还有其他几个哥哥,好些年未见了,我也有些想他们。”


    闻言,男人脚步微滞。他侧过身,廊檐下的光影落在他眉睫处,沈蹊温柔地凝视着她:“我在城北还有处私宅,今日我回来取些东西,你若不想与他们打交道,也不必再特意去拜见。今夜在此处歇一歇,明日我入宫面圣,回来便带你回私宅。”


    兰芙蕖知晓,沈蹊这是怕自己会难堪。


    毕竟当年,兰家对沈惊游那般,那么多封被撕毁的婚书,在青衣巷闹得沸沸扬扬。


    兰青之束缚着她不去找沈蹊。


    沈父也觉得丢了颜面,不准沈蹊来找她。


    兰芙蕖也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


    “我如今已是你的人了,这辈子总是躲不过去的,倒不如敞敞亮亮的。再者,我来沈宅暂住,不去拜见你的父母,着实有些不符合规矩。”


    沈蹊刚想说,有他在,不需要什么规矩。


    却见她乌眸明亮,眼神里有着笃定的光。


    他只好揉了揉少女的头发,耐心叮嘱道:


    “我那几个嫂嫂有些难缠,如今我在,她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你过不去,如若日后她们欺负你了,你记得同我说。”


    包括沈老夫人,也是个厉害角色。


    兰芙蕖报之一笑,声音轻松:“知道啦,蹊哥哥,你领我过去罢。”


    沈蹊微垂下眼睫,凝视她了半晌,轻声叹了口气。


    他虽无心内宅纷争,却也知晓内院里关系的错综复杂。嫡系瞧不起庶出,正室欺压外室。小小一个宅院,多得是见风使舵与利欲熏心,而他的父母更是有为他挑选京门贵女之意。


    如今他坐到这个位置,婚事与利益的关系愈发密切。即便他不愿,保不准会有人从中作梗,再生是非。


    他不想让小芙蕖参与到内宅的纷争中。


    她是花,是一株自由自在、娇艳昳丽的芙蕖花,不会困死在这寂寥的宅院里。


    她不会,他也绝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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