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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后来每每看到雪,都会想起程宿屿。◎

    等薄砚终于接受了妹妹和程宿屿交往这件事, 并且对他俩的态度从横眉冷对到不得不习惯,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

    薄砚倒不是气他们交往,他只是气薄诗居然瞒着他。

    “程宿屿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追着他跑?”

    男生坐在沙发上翘着腿, 皱眉看她, 语气十足的不解, “我觉得他也就那样吧。”

    就那样……薄诗太阳穴突突直跳。

    “既然如此, 那我也要问你, 温绫又有什么好的?”

    她冷着脸不甘示弱, 搬出薄砚的初恋来替自己正名:“哥哥当初为了她,不也差点和爸妈闹翻吗?”

    “前段时间听说人家回国了, 还丢人地躲到LA去,不也是因为不敢见她吗。”

    “你说温……”骤然间听到这个名字, 薄砚还愣了一瞬。

    很快他回过神来,啧了一声, “你懂什么。”

    没有反驳薄诗口中的“不敢见”, 薄砚只是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过了半晌才说:“温绫的情况和程宿屿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薄诗撇他, “她可是你十六岁喜欢的人。”

    谈恋爱谈得轰轰烈烈,高调得什么一样。

    “但我们还是分开了, 不是吗?”薄砚平静提醒她。

    “……”薄诗哑了一下。

    偷偷看了眼薄砚,她声音变小了些:“说起来……为什么啊?”

    明明他们这么般配。

    “因为两个都清醒的人,注定没有办法在一起。”薄砚那双桃花眼看向她, 冷静道:“像温绫那样病态的大小姐性格,只有心理医生才能永远陪着她。”

    ……刻薄的家伙。

    “薄诗, 你要想好。”薄砚听不见她心中的腹诽, 继续凉凉说下去, “和程宿屿这样的人在一起, 你会很累。”

    “累在哪里?”

    薄诗轻嗤一声,忍不住反驳。

    她不觉得现在两人交往的情况下,会比自己追程宿屿那段时间更累了。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薄砚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莫名让人心中发渗,“他到底喜不喜欢你。”

    “……什么意思?”薄诗蓦地抬起头看他。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当我乱说好了,反正你是我妹妹,我只要你开心。”

    薄砚弯了弯笑眼,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生就从骨子里带出来,让人拿他没有办法,“但是以防万一,我先问一嘴……”

    “你真的确定,程宿屿喜欢你吗?”-

    随着交往的时间变长,薄诗渐渐发现,程宿屿好像比自己想象中忙。

    他忙学业,忙工作,忙校内校外各种她不知道的事。

    一天二十四小时,程宿屿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与之相对的,也少了很多陪她的时间。

    和哥哥比起来,他似乎要忙多了。

    “程宿屿的话,忙是肯定的。”薄砚听她问起,漫不经心答,“毕竟程家可不像我们家,他上头还有个哥哥呢。”

    “……”

    想起更早一些时,程宿屿把程弈阳打了的那件事,薄诗不禁默然。

    程家两兄弟关系不好,她是知道的。

    但就算是这样,薄诗还是莫名有点焦躁,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深吸口气,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了。

    是什么呢?

    ……她其实知道的。

    “幺幺”两个字就像地雷。

    不敢靠近,也不敢提起。

    因为你怕碰到它的时候,自己会被炸得体无完肤。

    但可惜的是,一些东西偏偏是你越怕,它就越来。

    那天下午被仲岚知邀请去喝茶前,薄诗是绝对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到那个意想不到的人的。

    “你好,我是葛以珊,很高兴见到你。”

    清纯的黑长直,穿白裙,坐得端端正正,笑起来很甜美。

    女孩朝她伸出手,弯着眸说:“是岚知的朋友吗?我们是第一次见吧。”

    ‘——不是。’

    薄诗很想这么说。

    看到那张脸的第一时间,她连脸上的笑容都快有些维持不住了。

    可这真的不怪她。

    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些。

    葛以珊在商场走在程宿屿旁边时,她见过。

    千方百计辗转弄来的票,最后却被程宿屿转赠给了她,薄诗也亲眼目睹。

    但薄诗之前从没想到,她和葛以珊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沙龙里,仲岚知热情地替她介绍。

    “喏,薄诗,给你介绍一下。以珊是我在德国认识的朋友,人很nice,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要不是前段时间她没空,她一回国我就想给你介绍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

    被介绍的人表情真诚,语气略带歉疚:“我这些天一直在忙画展,期间又感冒了,一直没顾得上别的,让朋友们替我担心了。”

    仲岚知问她:“现在身体好点了吧?”

    “嗯,好多了。”

    女孩的五官柔和,放松表情时是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很好相处。

    薄诗目光落在她身上,想了想,还是礼貌颔首道:“岚知姐带新朋友来我也很欢迎,总算能热闹些了。”

    葛以珊双手合十,笑得温柔:“真的吗,那可就太好了。”

    作为见面礼,她给薄诗带了一幅画。

    “是我自己画的,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希望你能喜欢。”她温声说。

    说实在的,葛以珊真的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如沐春风,行事得体。

    只要她愿意,没有人会讨厌她。

    “所以说啊,薄诗你不知道。当时我在柏林丢了钱包,要不是遇到以珊,那天可能连uber都打不到……”仲岚知喝着茶,有些感慨地说。

    不仅如此,还心地善良。

    薄诗忍不住叹气,“岚知姐,你出门得注意安全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人就是太粗心,现在回国了,我爸妈也松了口气,他们就怕我在外头出点什么事,所以总催我回来……”

    仲岚知用玩笑的语气,话锋一转说,“不过薄诗你没出国,倒是挺让我意外的。”

    “什么?”

    “季霖因为你没去加州,可是发了好一通脾气呢。”

    “……”

    仲家和季家有合作关系,仲岚知和季霖也还算熟,所以对他的事知道一些。

    “是因为程宿屿?”仲岚知随口问,“我听说你们交往了。”

    这句话一出,薄诗眼皮跳了跳,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看向葛以珊。

    葛以珊脸上表情没变。

    “……也不算吧。”薄诗摩挲了下指尖,乌发落在肩头,斟酌着低声说,“我其实本来就不太想出国,在国内挺好的。”

    “这倒也是。”仲岚知赞同地点头,“我在国外呆了两年都水土不服,那边的饭菜快把我饿瘦了。”

    薄诗笑笑:“徐悠最近一直在减肥呢,要是听到你这么说,肯定吵着闹着要出国。”

    葛以珊在旁边听着,也不禁笑了:“你们之间感情可真好。”

    “我们从小就认识,小时候也玩在一起,是会比旁人亲近些。”仲岚知莞尔解释,“不过自从我出国之后,也好长时间不见了,就上次跨年的时候见过一次。”

    “这样啊……”葛以珊若有所思。

    “我小时候的玩伴,好多都再没联系了。”顿了顿,她有些失落。

    “哎呀,人都是这样的,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朋友。”

    仲岚知宽慰她:“你要是平日里没事做,也可以找我们出来玩,反正大家现在都在A市,约起来也方便。”

    葛以珊笑着点了点头:“好。”

    聊天的氛围比薄诗想象中融洽,直到夕阳落幕,仲岚知才恋恋不舍地提出道别。

    不打算坐别人的车,薄诗给李叔打了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等车来的这段时间,仲岚知就站在旁边,悄声朝她问起:“对了薄诗,我想问你件事……你哥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

    薄诗愣了愣,想了想如实说:“最近好像没有。”

    “这样啊。”仲岚知沉吟片刻,低头从包里翻找一番,然后递给她一个小盒子,“那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吗?”

    她解释:“是我在柏林替他带的手信。”

    盒子不重,但包装却不敷衍,很精致。

    薄诗犹豫着接过后,没有第一时间应下,而是捋了捋思绪,有些复杂地看向她:“岚知姐……我说,你不会还喜欢我哥吧?”

    礼物这种东西,居然还有薄砚独一份的。

    可她明明记得哥哥之前,好像已经婉拒过她一次了。

    “是啊,还喜欢。”

    仲岚知叹了口气,答得很快。

    她没什么顾虑,弯了下眸,说得坦然:“但我不求他也喜欢我。”

    “……”

    “我知道他对我没意思。”

    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薄诗哑然。

    “你这又是何苦。”

    “很多人都这样问过我。”仲岚知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解释,“你们不明白,对我来说,薄砚的意义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薄诗不解。

    她那哥哥,她还不了解吗?

    除了一张脸和家世,实则就是懒懒散散没个正形的样子,到底哪里值得岚知姐这样在意?

    “小时候我不爱说话,胆子又小,周围没有人愿意理我,只有你哥哥会陪我说话,不嫌弃地带我和你们一起玩。”

    “薄诗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之所以会玩在一起,不也是因为薄砚吗?”

    “……好像是。”

    “所以呀。”仲岚知笑笑,“不管别人眼中他有多顽劣,但只要他在我心里不是那样的,就足够了。”

    “……”

    好像被戳中了什么,薄诗这回晃神很久,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行,我知道了。”

    黑色的车缓缓驶来,李崇下车喊她:“小姐,可以回去了。”

    “嗯。”

    薄诗临上车前,脚步忽地一顿,她鬼使神差回了下头。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薄诗眨了眨眼,看到葛以珊正低着头,指尖轻快地打着字,应该是在给人发消息。

    女孩嘴角微勾着,看起来像遇到了什么好事,要同人分享。

    薄诗看着她,眸光闪了闪,心里忍不住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但又无法证实真假。

    但到底,她还是有些仓皇地回过头去,不敢再看。

    “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背后传来了仲岚知好奇的声音。

    风声簌簌中,薄诗听见葛以珊答:“一个朋友。”-

    【今天见到你女朋友了。】

    一条已读信息,来自葛以珊。

    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程宿屿靠在驾驶座椅背上,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手机。

    他身形清瘦,人又高,连手指骨节也比旁人纤长,薄诗之前还小声朝他夸过,说好看。

    对着指尖出神了很久,程宿屿的睫毛终于扫动了下,他闭了闭眼,冷白没有气色的脸上,眼尾投下一片阴影。

    最后,程宿屿给对面拨了个电话过去。

    “呀……真难得。”

    回家后懒懒窝在沙发里,刚才闲着无聊给他发了信息,此刻看着备注为“程宿屿”的来电,女孩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压根不需要多想,她心情不错地摁下接听。

    接通的瞬间,青年冷淡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葛以珊。”

    “嗯?”

    “你去找薄诗了?”

    “噗。”

    这宛如质问的口气,葛以珊不禁气笑了。

    “拜托,别一上来就这么生气嘛。”

    女孩笑嘻嘻与他打趣,甜腻的声音与方才聚会上截然不同:“你先搞搞清楚,可不是我特意找的你女朋友,是我一个朋友组局,刚巧遇上了而已。”

    “行,知道了。”

    程宿屿哦了一声,平静道:“就算是这样,你也离她远点。”

    葛以珊怔了怔,有些疑惑,“为什么?”

    她难道是什么无恶不作的人吗?

    程宿屿怕她带坏他的小女朋友?

    隔着电话,葛以珊看不见程宿屿的表情,但在极安静的环境下,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随着苦涩烟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程宿屿终于在烟雾缭绕中开口。

    “因为我不想让她见到你。”-

    那一年,薄诗十八岁。

    喜欢山茶花,喜欢白玫瑰,最喜欢茉莉。

    爱吃蟹肉滑蛋,柠檬虾和海鲜泡饭。

    但程宿屿做的番茄炒蛋,她最喜欢。

    薄诗喜欢的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

    闻起来是苦的,像他人一样。

    据说程宿屿从小身子不好,常年离不开调理的药物,又不能吹风,所以夏天也着长袖,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的怀抱才是冷的吧。

    夏天被程宿屿抱着的时候,薄诗总爱蜷缩在他怀里,双手紧搂着他脖子,无尾熊似的挂在他身上,感觉凉快又舒服。

    但冬天被他抱在怀里,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像拥着座雪山。

    程宿屿在吃食方面很挑,是比起薄砚那种口腹上的挑剔来说,更矜贵的类型,因为胃不好,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吃,是以外表看起来清减,配上他那张冷白到没什么血色的脸,总给人种羸弱感。

    所以薄诗去了A大后,总变着法儿给他送吃的,想把人喂胖些。

    因为记着程宿屿不爱喝鸡汤,所以每每陈妈炖了鸡汤让她带点过去,薄诗总是摆着手拒绝,笑笑说:“不啦,这个他不爱喝。”

    惹得陈妈常唉声叹气,直言年轻人嘴刁,大补的东西都不爱喝。

    薄诗是真的喜欢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和薄诗比起来,程宿屿对她的喜欢,好像少得可怜。

    从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么一些,就已经弥足珍贵。

    像“爱”“喜欢”这样的字眼,程宿屿从未对她说过。

    但夏天他们一起去镰仓,在江之岛看了日落。

    秋天银杏尽黄的时候,又去姑苏过了一个柿意浓的秋,程宿屿在树下吻了她。

    那一天,周围都是柿子的清香。

    是柿子熟了。

    捡来的银杏树叶被做成了书签,薄诗回去以后,小心翼翼将它夹进了书里,视若珍宝地藏好。

    可属于程宿屿的那片,薄诗从此却再没在他身边见到过。

    也不知道他是随手放在了一边,还是回来就当做没用的东西扔了。

    对待方式可能就像很久以前,薄诗给他送过的饭一样。

    被程宿屿毫不留情丢进了垃圾桶。

    薄诗想到这里,抿了抿唇。

    她在微博小号里偷偷写:

    【11月7日,晴。

    这次能不能不要扔掉。】

    压平树叶,洗干净,裁剪,黏胶,挑式样,绘画,塑封,制作书签……自己也是废了很多心思的。

    而且找两片几乎一模一样的银杏叶,真的很不容易。

    可惜薄诗做的这些事,除了她以外没人知道。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气变得更冷了。

    程宿屿这些日子很忙,薄诗只见了他一面。

    匆匆在咖啡馆见了一次,他说公司有点事,接了姜秘书的电话后,就再次匆匆地离去。

    给自己带了礼物,却没有在寒冷的冬天,给她一个拥抱。

    薄诗有点难过,又好像有点委屈。

    【12月1日,阴转多云。

    他好像一直都很忙。】

    交往第一年的圣诞,薄诗问程宿屿:“我们明年还会在一起吗?”

    其实说这话时,窗外正在噼啪绽放着烟花,天边被照亮,璀璨一片。

    可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下,她却问了这样一个煞风景的问题,薄诗略微带了点忐忑。

    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直到程宿屿对她说,会的。

    他说他们明年还会在一起。

    烟花声渐渐小了下去,屋外风雪寂静。

    薄诗安静了片刻,忽然开口:“程宿屿,我想吃鱼饼。”

    他嗯了一声,自然道:“我去买。”

    青年起身的时候,薄诗几乎是下意识的,悄无声息拽住了他的手。

    对上程宿屿看过来的目光,她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能顺势借力起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一起吧。”

    “……好。”

    那年圣诞下了好大的雪。

    薄诗鼻子冻得红红的,身上裹着程宿屿的外套,手也被他牵着,两人并肩走在街上。

    有点冷,但是又很开心。

    大概是因为吃到了滚烫的鱼饼。

    也可能还因为,鱼饼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吃的。

    “程宿屿。”看到圣诞树的时候,薄诗忍不住停住脚步,勾了勾被他牵住的手,慢吞吞抬头看向他,说:“我想接吻。”

    那天男生那张冷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他眉眼生得清寒,所以平日里,神色总如冬雪般冰冷。

    可那时看着薄诗,却像是融化了一些。

    程宿屿伸手,捋了捋她耳畔边,一缕垂下来的黑发。

    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薄诗听到程宿屿说:“好。”

    下一秒,“……唔。”

    因为给人留下的记忆太深刻了。

    以至于后来每每看到雪,薄诗都会想起程宿屿。

    【12月25日,雪。

    他说明年还会在一起。】

    第33章

    ◎“不要刺激我。”◎

    仲岚知托她给薄砚带的礼物是条领带。

    薄诗帮忙转交了, 但薄砚没要。

    “你帮我还给她。”

    说这话时,男生压根没抬眼,视线一直盯着手机,聊天框上打着字。

    薄诗悄悄瞥了眼, 对面的头像是只猫, 应该是个女孩。

    “……你都不打开看一看吗?”

    “看什么?”薄砚从屏幕上移开眼, 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她, “我又不打算收。”

    “岚知姐说了, 就是给朋友带的手信, 没别的意思。”薄诗试图劝一句。

    “怎么着,想替你哥做媒呢?”

    听妹妹这样说, 薄砚眉眼舒展开来,看着薄诗笑问。

    “……我没这个意思。”

    “那不就得了。”薄砚耸肩, 目光轻飘飘略过礼物盒子,勾了下唇说:“这东西我不会收, 要是还不回去, 你就帮我处理了吧。”

    薄诗:“……”

    说得倒轻巧, 她能怎么处理。

    这是男式领带,她既不能自己用, 又不能扔了。

    只能找个时间还给岚知姐了。

    薄诗想了想,不禁有些感慨。

    分明这些年来,薄砚身边的女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可他却从没接受过仲岚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哥, 你为什么总是拒绝岚知姐?”

    薄砚头也不抬, 语气散漫:“没有为什么, 你喜欢程宿屿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嗯。”薄砚平静说, “所以不喜欢也不需要理由。”

    “哦,知道了。”薄诗闷闷答。

    “说起来,你明天有空吗?”薄砚不再谈这件事,而是转头问她,“替我去办件事怎么样?”

    “不是很难,你走个过场拍张照就行。”

    “我?”薄诗疑惑,“什么事?”

    “是这样,爸之前为了博个好名声,不是资助了好几家福利院吗。”薄砚翘着腿,懒洋洋说,“其中有家在郊区的福利院,上个月好像走丢了几个孩子,他好歹有个慈善企业家的头衔,就让我替他去慰问一下。”

    “……”

    薄诗:“那不是你该做的事吗?”

    “所以啊——”男生笑了笑,没骨头似的歪在靠垫上,桃花眼睨着她,拖长了调,“我明天没空,这不是在求你吗,我的好妹妹。”

    “……”

    薄诗摸了摸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嫌弃道:“我替你去就是了,你真肉麻。”

    薄砚顿时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倒,直不起腰来。

    第二天一早。

    薄诗按照哥哥给的地址,如约来到了那家福利院。

    先是向院长表达了慰问,之后又根据薄砚的叮嘱,将准备好的支票给了对方。

    “这是我父亲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女人眼前一亮,嘴上这么说,动作却已经利索地接过支票,朝薄诗笑得谄媚,“每年都受到您家的照顾,实在是太谢谢您了薄小姐。”

    “……不是什么大事。”

    见她这副做派,薄诗的表情淡了些。

    索性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长。

    按常规询问了一下福利院的一些事宜,大致参观了一圈后,薄诗依哥哥的嘱咐拍了照,准备到时候用来应付父亲。

    再之后,院长千恩万谢把薄诗送到门口,并殷切关心:“您回去时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薄诗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背后墙角的画上停留一瞬。

    一个小人坐在树下,手里捧着什么,看不清晰。

    应该是孩童的简笔画,线条乱糟糟的,旁边还划了个“正”字,像是用来计数的。

    薄诗目光略过,没怎么在意。

    只是在临走前,她看了眼福利院门口那尊雕像,忍不住说:“你们这儿的装饰物,风格还挺别致的。”

    “啊?您说这个啊,那可多亏了薄先生。”

    院长听她问起,忙解释:“薄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这儿五年前改造过一次,整个福利院都修葺过了,以前那副灰蒙蒙的样子,您来了可能都不想进呢。”

    “……原来是这样。”

    难怪她来的时候就隐隐觉得福利院有些眼熟。

    既然是父亲的手笔,那这里请来的装修公司,乃至于设计师,应该都是父亲喜欢的风格,冷冰冰的,和薄家一样。

    薄诗一言不发地移开视线,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时候也不早了,院长,我今天就先走了。如果之后还有什么需要的话,您可以联系我父亲的秘书,他会替您转达的。”

    “是是,我明白。”女人点头哈腰,无比殷勤-

    得知薄诗替薄砚跑腿,去了趟福利院的事,程宿屿反应平常,只语气不咸不淡道:“下次这种事用不着帮他做,你哥空得很。”

    “也没什么啦,反正我也挺闲的。”

    薄诗打了个哈欠,声音倦倦道:“就是出门了一趟,稍微有点困,你借我靠一下。”

    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习惯与程宿屿亲近了。

    程宿屿嗯了一声,揽过她腰,把人抱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

    薄诗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间,黏黏糊糊地蹭了一下,撒娇般道:“程宿屿,我好冷。”

    “我抱着你。”

    男生拍了拍她背,压低声音道:“睡吧。”

    薄诗说困,但在程宿屿的怀里却也没睡着,只安静缩在那儿,小猫般乖顺。

    “程宿屿。”她忽然叫了他一声,“你平常有喜欢做的事吗?”

    “没有。”黑发青年低着头,把玩着她的头发,淡声道:“我没什么兴趣爱好。”

    “那喜欢吃的东西呢?有吗。”

    “没有,我不挑。”

    他这样的还叫不挑,薄诗撇了撇嘴。

    “花呢?有喜欢的吗?”

    “我花粉过敏。”程宿屿随口提醒她。

    “我是说,只从外观来看。”薄诗强调,“你有比较喜欢的,觉得漂亮的花吗?”

    “郁金香吧。”程宿屿想了想,“我在学校收到过。”

    “……”郁金香?

    薄诗闻言噎了噎,忍不住有些吃醋,“记得这么清楚,不会是喜欢你的女孩子送的吧?”

    “不是。”

    程宿屿不知想起什么,皱了下眉,恹恹敛了眸,不再谈这个话题了:“问这些做什么?”

    “就随便聊聊嘛。”

    薄诗牵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喜欢夏天还是冬天?”

    “谈不上喜欢。”

    程宿屿看着她动作,唇角翕动,心软了下,到底是陪她把这个你问我答的游戏玩了下去,“硬要选的话,夏天。”

    薄诗问他理由,程宿屿摇摇头,没说。

    她不气馁:“喜欢的水果呢?”

    程宿屿答:“橙子。”

    奇怪。

    薄诗只见过他剥橙子,却从没见程宿屿吃过。

    “那么……”薄诗支起身子,双臂勾在他脖子上,好奇歪了歪头,“做过最难忘的事?”

    “……”

    这回青年沉默了会儿,才再次开口:“买彩票。”

    “哈?”薄诗愣了一下。

    程家二公子,买彩票?

    这怕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吧。

    “嗯。”程宿屿应了一声,没解释,只继续说,“中了三等奖,兑了2000块钱。”

    薄诗听完,噗嗤一声笑了,觉得是他心血来潮,“那你运气还不错诶。”

    “是啊,运气不错。”程宿屿抱住她有些歪了的身子,让她稳住身形,同时语气淡道:“小心掉下去。”

    “嗯嗯。”

    薄诗点了点头,得寸进尺地弯着眸,稍用了点力撑着程宿屿肩膀,仰头亲了他嘴角一下,“我知道。”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让程宿屿眼睫颤了颤。

    他低下头,不动声色看向对方。

    薄诗没察觉到他的注视。

    没多久,她又窝回男朋友怀里,懒懒问了句:“顺便问一嘴,你现在有想要坚持下去的事吗?”

    “目前的话。”

    程宿屿听到这句话,把玩她头发的动作终于停住,随着窗外风声簌簌,那双沉静的眸落到她脸上,一错不错看着薄诗的眼。

    不知什么时候起,周遭突然静了下来,直到房间里响起突兀的铃声,薄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问错了什么时,他才平静而从容地开口。

    “——是你。”-

    电话是俞霏打来的。

    薄诗看着程宿屿接了电话,然后打开免提。

    自然得像是,在她面前毫无保留。

    对于母亲的来电,程宿屿接通电话后只有两个字:“有事?”

    “……”

    这种冷冰冰的调调,原来不止是对别人。

    薄诗不禁咂舌。

    不过想起男朋友刚才说的,她又有些出神,趴在青年肩上缓了缓,薄诗慢慢坐起身,趁他在打电话的时候,偷偷牵过程宿屿的手,一点点与他十指相扣,见他看向自己,薄诗又弯了下眸,仰头亲了亲他喉结,恶作剧地冲他眨眼。

    程宿屿静静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下。

    “……阿屿,自从搬到外面的公寓后,你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吧?”

    俞霏没在意儿子的语气,可能是习以为常了,她只是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地说:“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我和你父亲都想跟你聊聊。”

    程宿屿在保研之后,没有选择继续住学校的宿舍,而是在A大附近找了套公寓,简单收拾完行李就搬了进去。

    一来他不太喜欢家里的氛围,二来这样方便他兼顾学业。

    同样的,薄诗来找他也会便利些。

    “要聊什么?”程宿屿没答俞霏的话,只是重复了一遍问题。

    “……”

    女人沉默了会儿,问他:“是这样的阿屿,我从别人那儿得知了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不好到处打听,怕影响不大好,所以想来问问你……”

    “所以,是什么?”

    男生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瞳孔中是无机质的淡漠,甚至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

    但薄诗就是莫名感觉,他好像有些不耐烦了。

    俞霏被他打断,噎了噎,语速忍不住加快:“我听说……你和薄诗在交往?”

    听到自己的名字,薄诗趴在他怀里的脑袋动了动,耳朵竖了起来。

    “嗯。”程宿屿拍拍她头,应了一声,垂眸道,“有问题吗?”

    俞霏安静片刻,这回语气很勉强:“阿屿,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先跟家里说……”

    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在聚会上被徐家夫人问起,才终于知道这件事。

    明明她前段时间听说薄诗没出国,还以为薄家是不准备和季家联姻了,甚至打算什么时候两家见个面,最好能把弈阳的婚事定下来。

    可是现在……

    俞霏皱着眉,忍不住回想起久远前的某个晚上,她给程宿屿打电话时,那个在旁边喊他名字的女生。

    当时没有察觉,可现在想来……那不会就是薄诗吧?

    “你们两个,交往多久了?”

    “一段时间了。”

    “薄家人知道吗?”

    “她哥哥知道。”

    “……”

    薄家那个纨绔,能顶什么事儿。

    俞霏嘴角一抽,忍不住说:“阿屿,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想让你哥哥和薄家那孩子接触一下的吧?”

    程宿屿嗯了一声,平静答:“我知道。”

    “……”

    不是,程家这位夫人,把她当什么了?

    薄诗有些不乐意地蹙眉想着,看了眼程宿屿,他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但不知道为什么……

    说不上来的,她直觉他在不高兴。

    低头想了想,薄诗干脆凑上前去,安慰亲了亲他脸颊,然后在程宿屿沉默的注视中,翻身坐起来,慢吞吞地一点点挪过去,跨坐在他腿上,环抱住他的腰,亲昵地和他贴贴。

    这法子是哥哥教她的。

    听薄砚说只要这样做,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程宿屿都不会生她气了。

    虽然现在他没生自己气……但薄诗不想看他不高兴。

    所以还是,哄哄他好了。

    薄诗一边想着,一边就这样做了。

    可是结果却……

    嘶!

    薄诗忽然吃痛啊了一声,下意识掐了他手臂一记,等回过神来后,她突然倒吸了口凉气,蓦地抬头,有些惊诧地看着程宿屿,眼睛瞪大。

    就在刚才那瞬间,她抱住他的时候,程宿屿按在自己腰上的力道,几乎让她以为对方是要把自己箍死在怀里。

    “阿屿,你在听吗?”

    耳畔的声音还在响着,是俞霏在追问他。

    她还在等程宿屿的回答。

    “母亲,程弈阳和我,有什么区别吗?”

    程宿屿语气平淡,一边向俞霏提出反问,一边偏头,微微用了些力的,固定住薄诗从刚才起就有些不安分的手,同时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他冷白的手背上连青紫的血管都看得见。

    慢慢俯身,指尖从她后背漂亮的脊骨往下,呼吸逼近下来。

    程宿屿仍是那副清冷的模样,眼底带着忍耐和克制。

    但此刻看来,却又仿佛汹涌如浪潮。

    薄诗看着他,腿有些软。

    她忽然感觉眼睛有些湿润,眨了下眼,发现雾蒙蒙一片,然后就听到他说:“薄诗,你从刚才开始就……”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在薄诗逐渐变得狼狈的表情,以及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中,青年咽下未完的话。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很轻地呼出口气,接着忽然伸手,把人重重按在沙发上,膝盖挤进她腿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冷淡垂下眸。

    “拜托,不要刺激我。”

    那一头的俞霏懵了,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

    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

    第34章

    ◎送了她一个平安符。◎

    “薄诗。”

    程宿屿不知道从哪天起, 开始戴一根朴素的银链子,造型简朴到完全看不出是哪个牌子的,薄诗之前没有问过,但这会儿离得近时, 那条项链就挂在他脖颈, 上面好像还缀着什么东西, 影影绰绰藏在领口里, 看不清晰。

    明明是冬天, 这会儿却好像热得出奇, 薄诗喉咙干燥,格外想要喝水。

    但程宿屿把她锢在沙发上, 他没动,自己就不能走。

    也不能喝水。

    “你知不知道, ”程宿屿看着她,声音有点哑, “你有时候, 真的很欠收拾。”

    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 他的眼神像是要将她撕碎。

    “……”

    用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用这样冷淡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却能让她心肺都灼热起来……恐怕也只有程宿屿了。

    沙发的空间狭窄逼仄,薄诗和他贴得近,稍微偏一下头, 就能感受到耳畔他呼出的热气,刺得自己脖颈发痒。

    ……太近了。

    薄诗搂住他脖子的手紧了紧, 因为过于紧张, 薄薄的汗水从额角渗出, 顺着脸颊滴落到下颌。

    她心里一凉, 顿时觉得有些丢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吸了吸鼻子,有点闷闷的,顺着他话说了下去。

    “那你怎么不收拾我?”

    “……”

    程宿屿终于疲惫地垂下眸,深深吐出了口气。

    他放弃说话,掰过薄诗的脑袋,重重吻了下去。

    薄诗:“……!!”

    从嘴唇到脸颊,再到耳畔,额头。

    程宿屿的吻总是很凶,想到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他呼吸起伏了几下,又有些恼,于是报复性咬了薄诗小巧的鼻尖。

    “程宿屿……”薄诗眼里冒出水汽。

    在薄诗小小的抱怨声中,男生安静了会儿,最后欺身上来,舔掉了她的泪水。

    她霎时吓得没声了。

    偷偷抬起眸,小心翼翼瞟了眼自己上方的人。

    原本如高岭之花般冷淡,有着生人勿近气质的青年,现在额前碎发被汗浸湿,那张优越的脸孔在此时此刻,一整个欲到不行。

    薄诗被他看着,耳尖越来越红。

    她不敢看程宿屿,只能低下头,声音也越来越小,蚊子叫似的:“你……是要在沙发上吗?”

    “什么?”

    程宿屿看向她,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听到这话后,他直白愣了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薄诗在哥哥的熏陶下,虽然没有经验,但到底也不算避讳,算是半个直球选手,“你要在这里做吗?”

    “……”

    程宿屿死死盯着她,没说话。

    薄诗抿了抿唇,有点不自在,可想到什么,还是坚持说:“那个……我是第一次,不想在沙发上……”

    室内更安静了。

    半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程宿屿从她身上起来。

    他衣服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发丝却有些凌乱,室内光线有些昏暗,他模样比起平时来,多了几分隐晦的涩气。

    “……抱歉。”

    沉默了好久,程宿屿才憋出两个字来,他没看薄诗,只是拿起旁边的手机,从沙发上起身。

    薄诗看他这架势像是要走,忍不住懵了,心里有点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下意识拽住他衣角:“哎,你去哪……”

    程宿屿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回头:“浴室。”

    听到这个回答,薄诗盯着他的背影,迟疑着很小声问:“那……不做了吗?”

    “……”

    有时候程宿屿真想打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他深吸口气:“不做。”

    “可是你刚刚明明……”薄诗略带犹豫的声音,像是在他底线上来回蹦跶。

    程宿屿闭了闭眼,那张总是神色恹恹的脸上,多了几分隐忍。

    仔细看的话,他白到有些病态的手背上,连青筋都微微绷起来了。

    “薄诗,”他一字一顿,似难以忍受,“我一会儿送你回家。”

    薄诗:“?”

    “你这几天,不用来我这里了。”

    “……?”

    为、为什么?

    薄诗眼前一黑,懵了-

    薄诗不理解,程宿屿为什么要这样。

    一直到回家,她还是想不通。

    说到底今天这件事,就算他做到最后了,归根结底还是身为女生的她更吃亏吧?

    ……何况他们还是男女朋友。

    把这事告诉了薄砚,却只惹得他笑了半天,也不告诉自己原因。

    薄诗被堵得有些恼火,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薄砚才有所消停。

    “你倒是说说看,他为什么不乐意?”

    薄诗趴在自己的抱枕上,托着腮,有些郁闷地说:“明明我长得也不丑吧……”

    “噗。”薄砚又忍不住笑了,“宝贝,你可真逗。”

    “……”

    在薄砚的想法里,谈恋爱是一件比吃饭喝水还简单的事。

    所以当得知薄诗和程宿屿交往了这么久,进度却只还停留在接吻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薄诗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薄诗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气,转头瞪了他一眼:“你想怎样?”

    “没怎么。”薄砚在她危险的眼神中止住笑,唇角却还是忍不住上扬,“就是突然间觉得,我妹妹还挺可爱的。”

    “……”薄诗无语,“这还用你说。”

    她垮着张脸,有些不高兴地鼓了下腮帮,戳着自己右脸颊:“现在的问题是,程宿屿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这种事情你问我……”薄砚在妹妹期待的目光中,拖长调,慢条斯理说完了后半句,“那可就问错人了。”

    薄诗:“?”

    “毕竟,你哥我又没有这种经历,怎么可能告诉你答案呢。”薄砚摊了摊手,笑嘻嘻说。

    “你交过的女朋友,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吧?”薄诗幽幽吐槽。

    “话是这么说。”男生耸肩,无可奈何道,“但如果是交往对象的话,我可从来没有拒绝过呀。”

    “……”好吧。

    这话可能说的也没错。

    换做是薄砚的话——

    别说是在关键时刻刹车了,他能把刹车系统玩失灵。

    “所以……”薄诗想到这里,又撇了撇嘴,有点失落,“程宿屿拒绝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想不明白的话,”薄砚忽然笑了笑,意味深长对她说,“不如换个人试试?”

    薄诗:“?”

    “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是你们女孩子经常说的吗。”薄砚懒洋洋道:“程宿屿看不上你,你就换一个呗,你这条件,还用得着愁这些?”

    薄诗:“……”

    薄诗:“滚。”-

    薄诗和程宿屿夏天在一起,跨过秋冬,转眼就到了春天。

    三月。

    一个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时节。

    “薄诗薄诗,这么好的天气,出来玩吗!”

    电话里,徐悠兴致勃勃的声音吵得不行。

    薄诗这两天刚结束生理期,有点不想动弹,但被徐悠磨得耳朵生茧,头疼无比,最后还是只能答应下来。

    “李叔今天请假,你找个人来接我。”

    “欸,好嘞!”徐悠美滋滋地回,“我让岚知姐去接你。”

    “……行。”

    挂完电话,薄诗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想了想,还是给程宿屿发了短讯:【我今天和朋友出门,有事电话联系。】

    发完短讯后过了会儿,没等到程宿屿回复。

    薄诗感到无聊地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院里梨花开得正好,和她第一次遇见程宿屿那天一样。

    仲岚知来接她的时候,还有些遗憾地咂舌:“可惜以珊今天没空,不然就能让她和我们一起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幸好她没空。

    薄诗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虽然葛以珊的确好相处,为人也细心体贴,仲岚知把她介绍给大家后,周围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但薄诗出于个人难以言说的缘故,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

    今天她不来,对自己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徐悠选在哪儿?”薄诗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边问。

    “淀山。”仲岚知答,“那儿新开了个生态园,她吵着要去玩。”

    “这样啊。”薄诗唔了一声,若有所思,“是她的性子。”

    仲岚知笑得不行。

    薄诗勾了下唇,低头看了眼手机,程宿屿还是没回消息。

    望着车窗外草木葱茏,碧水柳堤新,她忍不住发了会儿呆。

    冬天过去得真快,一切仿佛仍在昨天。

    记得新年的时候,程宿屿送了她一个平安符,标志是珑桦寺的。

    当时薄诗问他为什么送这个,他只说是从朋友那儿听说那里香火旺,许的愿望应该会顺遂。

    于是薄诗好奇问:“那你给我许了什么愿?”

    “秘密。”程宿屿淡淡答。

    那天薄诗坐在他车里,两人离得近时,青年身上第一次不再是中药味,而是一股淡淡的檀香。

    是他去替她求平安符时,沾上的气味。

    薄诗没有告诉程宿屿,她很喜欢那股味道。

    “对了,你最近和程宿屿怎么样了?”

    仲岚知突然开口,打断了薄诗的思绪。

    薄诗“嗯?”了一声,转头看她。

    仲岚知挑了挑眉,朝她使眼色:“听说他最近势头正盛,从程弈阳那儿接手的差事都办妥了,程家股价上涨了好几个点,程向垒一时高兴,连新公司都全权放手给了他去做……”

    “欸,这事儿是真的不?”

    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向她打听八卦。

    薄诗愣了愣,勉强冲她笑了下,说:“抱歉,我不太清楚这些。”

    “哦……也是,我都忘了。”

    仲岚知一贯极有眼色,大概以为她是不想说,于是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你这家伙生下来命就好得很,上面有个哥哥顶着,没什么压力,确实不用在意这些生意场上的事。”

    “……”

    她已经替自己找好了理由,就省得她再编了。

    薄诗心里无声叹了口气,默默想:其实不是的。

    自己不是不在意。

    只要是和程宿屿有关的事,她无论什么都记得很牢,不明白的也会努力去弄懂,只为了和他能有更多共同话题。

    但和自己不同的是,程宿屿从不会跟她讲这些。

    他总是话少,又淡漠。

    所以薄诗对仲岚知刚才说的事,其实一无所知。

    到了淀山那家新开的生态园,薄诗远远就看到了在大门口蹦蹦跳跳,冲她们俩挥手的徐悠。

    “这里这里!岚知姐,薄诗,你俩快点!”

    听到她活泼而充满感染力的喊声,就算现在心里藏着心事,薄诗也忍不住笑了。

    转头招呼仲岚知赶紧下车,薄诗正打算答应徐悠时,下一秒,她背后走出来的人影让她愣了一瞬。

    ……咦?他怎么会在这儿。

    “凌禹,跑外面来做什么?”

    正好里面有人在叫他,声音有点熟悉,应该是徐年。

    少年好像没打算搭理,也没回头,只是加快脚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薄诗面前。

    薄诗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薄诗。

    凌禹翘了下唇角,朝她笑了笑,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

    薄诗耳朵动了动,忽然心有所感,朝他背后瞟去。

    然后就眼尖地发现——

    在对方看不到的背后,徐悠正打算喊她的口型,默默变成了一个“O”。

    “…………”

    第35章

    ◎原来是,让她牵手的意思啊。◎

    几人一同去爬山的路上, 徐年突然开口。

    他看向旁边的人问:“我记得,你和程宿屿也是舍友吧?”

    “嗯。”凌禹点头,“他今年搬出去了,之前是一个宿舍的。”

    “哦, 这样啊。”

    徐年看向前方不远处, 和徐悠并肩走在一起的女生, 玩味笑了笑, 状似无意地问凌禹:“那你知道薄诗是他女朋友吗?”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你想说什么?”凌禹收回目光, 淡淡瞥了他一眼, “不用拐弯抹角。”

    徐年噗嗤一声笑了,“我想你也知道。”

    “虽然这话不该我说, 但你是薄砚的朋友,我还是提醒你一嘴。”他吊儿郎当看着凌禹, 闲闲道:“薄诗挺喜欢程宿屿的。”

    “这个的话,”凌禹垂眸看着脚下的路, 平静说, “我也知道。”-

    大四的时候, 凌禹在学校食堂兼职,可以免费吃饭。

    有一次晚课下, 薄砚拉着程宿屿出门的时候,问他要不要一起。

    “走呗?一起去吃饭,我请。”

    凌禹婉拒了:“我还要兼职, 下次吧。”

    薄砚随口说:“那么拼干什么,你家又不是没钱。”

    “日子是过得下去, 但我又不是大少爷, 哪有什么有钱没钱的说法。”

    凌禹笑了笑, 说:“你们这种从小没经历过苦日子的人, 大概想象不出来。”

    他见过薄砚一学期不来几次学校,但期末点名册上永远是全勤,也见过开学第一天接待程宿屿的校领导点头哈腰,恨不能替他端茶倒水,恭敬喊他程公子。

    这世上本就是千人千命,怨不得什么。

    凌禹说完这句话,抬头时一顿,看到程宿屿轻轻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门被关上前,凌禹听到程宿屿对薄砚说:“我不吃生食,换别的吧。”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薄砚啧了一声,好像有点儿烦,“没见过你这么挑的,日料不行的话我回家吃了。”

    “哦。”

    “早知道就该让薄诗给我留面包的。”薄砚又嘀咕。

    程宿屿安静几秒,“你回家吃?”

    “对啊,你又不吃生的,我回家还不行?”

    “行。”程宿屿顿了顿,“走吧。”

    “什么?”薄砚慢了一拍,品过味来:“……操!程宿屿你有病?”

    “放着好好的日料不吃,你要去我家蹭饭?”

    “不可以?”

    “……也不是不行。”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剩下的声音被掩在门后,听不见了。

    凌禹微微有些出神-

    因为徐悠极力建议,说想感受春天的气息,所以一行人没选择坐车,而是直接步行上去,反正生态园也不远。

    一路上,徐悠都挽着薄诗的手,黏糊糊的劲儿,小声和她聊天。

    “薄诗薄诗,后面那个帅哥你认识啊……我听哥哥说,他是你哥朋友?”

    “嗯。”薄诗被她感染了,也压低声音小声回:“他叫凌禹,是我哥的舍友,也是朋友。”

    “真好。”徐悠语气羡慕极了,“你哥的朋友怎么个个这么帅。”

    薄诗忍不住笑了,“怎么,你哥不是薄砚的朋友吗?”

    “他?”徐悠很嫌弃,“那张脸我多看一眼都倒胃口。”

    “你啊……”薄诗摇摇头,忍俊不禁。

    徐年的长相不说多帅,但也是颇周正的,眼下被徐悠说的,倒成了歪瓜裂枣了。

    “话说回来,今天怎么不见程宿屿?”徐悠问,“他不和你一起来吗?”

    薄诗笑了笑,“他忙。”

    “连女朋友都不陪,不称职。”徐悠吐了下舌头,替她打抱不平。

    虽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薄诗还是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回了。

    恰好这时仲岚知在旁边,顺口问起薄砚去哪了,话题被转移,薄诗忍不住松了口气。

    走在背后的徐年没心没肺开口,说薄砚前两天就去巴黎了。

    “他去那儿做什么,陪女朋友买东西?”徐悠心直口快问了出来。

    薄诗忍不住看了眼仲岚知。

    她脸上的笑意渐敛。

    “我哪知道,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徐年翻了个白眼,耸肩道,“不过他前两天问了我点东西,好像是要去看什么歌剧。”

    歌剧……

    仲岚知突然插嘴,问:“哪部歌剧?”

    徐年瞧了她一眼,懒洋洋答:“王尔德的《莎乐美》。”

    “……”

    以薄诗对他的了解,这绝不会是薄砚的品味。

    估计仲岚知也是这么想的,她的表情逐渐淡了下来。

    撇过头去和徐悠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仿佛不在意刚才徐年说的话。

    但从薄诗的角度看,细节还是藏不住,很明显的,她连笑意都扯不出来了。

    薄诗看着仲岚知,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

    因为是单曲循环,所以哪怕是再喜欢的歌,一直听一直听,总也会疲倦的。

    好多次想放弃喜欢程宿屿,但只要一见到他,就还是觉得做不到。

    在遇到程宿屿之前,薄诗从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

    但她的爱是。

    Eason的那首《阴天快乐》,薄诗循环播放了好多遍。

    因为喜欢。

    因为唱到沙哑依旧偏爱,那首情歌。

    所以薄诗劝不了她。

    自渡尚难,何况渡人。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薄诗拿出来看的时候,面上还有些不以为然,可等看清内容后,她却忽地怔住,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凌禹就走在旁边,朝她投来询问的视线。

    她正低着头,没看到。

    简讯很短,只有六个字。

    薄诗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上面,眼睛亮亮的,许久未挪开。

    【地址,我来找你。】-

    “你身体没事吗?”

    女孩坐在后座,兴致缺缺地看手机,头也不抬问:“不用我开车?”

    “不用。”

    “哦。”葛以珊顿了顿,又说:“举报的材料给你准备好了。”

    “谢谢。”

    “不客气。”葛以珊睨他一眼,耸肩,“对了,你是不是回去过一次?”

    程宿屿没抬眼,“嗯。”

    “还挑了个暴雨天,你去那儿做什么?”

    想起那天回来时淋雨发烧,还遇见薄诗的事,程宿屿眉宇间有些疲惫,沉默许久,才语焉不详答:“……听说了点事,去查一下。”

    这人总是说一半藏一半。

    “没劲。”

    葛以珊嚼碎了嘴里的棒棒糖,无所谓道:“一会儿顺路帮我买包烟。”

    “要什么?”

    “寿百年。”

    “便利店可能买不到。”

    “那就万宝路双爆。”

    程宿屿嗯了声,把车靠边,去便利店买了烟回来,直接丢给她:“别在车上抽。”

    葛以珊接过烟,笑得很甜,戏谑道:“怎么,怕被我染到烟味啊?”

    “嗯。”

    “那如果我非要抽呢?”

    “那你现在就下车。”程宿屿语气很平淡。

    “……”葛以珊一时被噎住了,冷笑一声,冲他竖了个中指,“放我下去。”

    程宿屿没说话,在葛以珊如有实质想要杀人的眼神中,踩下刹车。

    “你下去吧。”

    “…………”

    “你这么无趣的人,真不知道女朋友是怎么看上你的。”她顶着一张漂亮初恋颜,阴阳怪气地讽刺。

    “啪”的一记摔门声,人走了。

    葛以珊走了之后,车内顿时安静下来,程宿屿靠在椅背上,解锁手机,看着薄诗发来的地址定位,他垂着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如雾一般的,看不清的朦胧阴影。

    一小时后。

    “薄诗,薄诗……你在听吗?”

    “什么?”女孩猛地抬头,回过神来。

    凌禹看着她,有些无奈,“你盯着那棵树已经快十分钟了,有那么好看吗?”

    “……咳。”薄诗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羞赧道:“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要吃烤年糕吗?”

    凌禹指了指不远处的烧烤架,朝她道:“你来了这儿就一直没吃东西,你哥之前说你喜欢吃年糕,我给你烤一点?”

    “谢谢,但是不用啦。”

    薄诗想到刚才程宿屿说,他要来找自己的事,脸上不禁露出浅浅笑意。

    “待会儿程宿屿要来,我和他一块儿吃。”

    这座新开的生态园规模很大,不仅有各类游乐设施,专用餐厅也是分门别类的,薄诗打算等程宿屿来了,再和他一起四处逛逛,看看到底吃什么。

    凌禹愣了下,“这个点,他要过来?”

    “是啊……”

    薄诗其实也觉得有点晚,从市区赶过来的话,怎么也得一小时才能到,而且他们预计明天就返程的,现在来也玩不了多久,但程宿屿说他已经在路上了,薄诗也就没劝他回去。

    毕竟他说要来,她开心还来不及。

    “总之……我还是等程宿屿来了再吃饭吧,反正现在也不太饿。”

    薄诗看向凌禹,弯了弯眸:“不过你们要是打算烧烤的话,我可以一起帮忙,怎么样?”

    男生想了想,同意了。

    凌禹和她并肩往回走,替她挡住晚风,笑了笑,口中很轻地感慨:“你们感情可真好。”

    ……

    那天下午的烤年糕香而软糯,微焦的表皮带脆,一口咬下去还能拉丝,热气四溢的甜香实在诱人。

    仲岚知率先说要尝尝看,徐年也赏脸吃了两个,连一直说要减肥的徐悠闻到香味,也开开心心吃了许多。

    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薄诗最后没忍住,还是拿筷子尝了一个。

    “好吃吗?”看到她动筷,凌禹随口问。

    薄诗正鼓着腮帮小口嚼东西,有些忙不过来,等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她才抬起头,冲凌禹比了个大拇指:“特——别好吃。”

    “你手艺可真不错。”

    想起之前在便利店,凌禹还给自己煮过泡面,薄诗又笑眯眯多夸了句,毕竟吃人嘴短。

    凌禹忍不住勾唇:“好吃就好。”

    徐年咬着筷子,朝这两人望了望,突然插嘴:“话说薄诗,你吃年糕还要蘸辣椒?什么黑暗吃法?”

    “我自创的,很奇怪吗?”

    “好吧,你的自由。”徐年笑了下,“对了薄诗,你刚才说程宿屿要来,他大概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了吧。”薄诗不明所以,看了眼表,算了算时间,“他四点给我发的消息。”

    如果他开得快的话,应该也差不多了。

    “哟。”徐年挑了下眉,朝她身后看去,忽地笑了,“这不就是,说曹操曹操到么。”

    薄诗心脏猛地一跳。

    她胸膛起伏了下,思绪迟缓了几秒,慢慢回头,听到耳畔风声沙沙作响,而她刚才还想着的那个人,就站在夕阳余晖中,黑发被温柔晚风拂过,对上她的视线后,不疾不徐朝自己走来。

    到了薄诗跟前,他停下脚步。

    那股萦绕着的中药香近了。

    青年掌心朝上摊开,递到她面前,像是要给她什么东西。

    薄诗低头看,却是空的。

    她眨了眨眼,稍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程宿屿面色平静,在旁边几人各异的表情中,静静与她对视。

    “不是说去吃饭?”

    “……嗯。”她小声说,“我等你的。”

    烧烤架旁,炙热的火焰还在噼啪燃烧着,明灭的光影摇曳,给青年的身影镀上暖光。

    他的手还是没动,悬停在半空中。

    程宿屿看着她,问:“那走吗?”

    “……”啊。

    原来是,让她牵手的意思啊。

    薄诗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和刚才的烤年糕一样,被置于火上反复煎烤,外表也快要变焦了,里面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耳朵染上绯红,点了点头说:“嗯。”

    伸手反握住他,两人五指相扣。

    “我们先走啦。”薄诗从座位上起身,朝其他几人不好意思点点头,脸蛋红扑扑道,“我陪程宿屿去吃饭!”

    两个女孩子朝她笑着挥挥手,善解人意道:“玩得开心。”

    徐年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朝凌禹瞥了眼,意有所指道:“这两人还挺般配,是吧?”

    “……”

    虽然以前不大喜欢程宿屿,哪怕是看在薄砚面子上也只是对他淡淡,算不上热情,但自从家里的项目和程家合作,且负责人还成了这位二公子后,徐年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客气多了。

    上次做项目的时候,程宿屿算得上是给他开了绿灯,一路放行。

    既然他人还不错,那自己这会儿不妨投桃报李,顺手帮他一把好了。

    于是徐年勾着唇,爆出了一个惊天大料。

    “听薄砚说他爸最近就要回来了,我看季霖那小子是没戏了……说不定薄家那位什么时候,就打算让薄诗和程宿屿订婚了呢。”

    “什么?!”

    徐悠猛地倒吸口气,难以置信地叫起来。

    仲岚知也没听说过这事,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季霖没戏了,之前两家不是还打算联姻的吗?”

    “这不是薄诗没出国嘛,我听国外的朋友说,季家已经在给季霖物色新结婚对象了。”

    “啧,真渣。”徐悠唾弃。

    “那不至于,季霖那小子可伤心着呢。”徐年笑吟吟的,语气却刻薄,“他都喜欢薄诗多久了,还不是人不喜欢他,家里又逼着,所以才只能为情所困嘛。”

    “唉……也是可怜。”

    女孩子的心情变化多端,徐悠很快改变态度,叹了一句。

    无论他们说什么,凌禹都保持沉默,眼底像压抑着风雨,风起浪涌,最后归于寂静。

    他坐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帮大家烤些吃的,表情仍是温和如常,和先前没什么变化,但倘若是有心人的话,仔细观察便能发现——

    那天直到最后,男生都没再开过口-

    “下午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开心。”

    薄诗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来了,我更开心。”

    她很少这么表达自己的情绪。

    却还是鼓足勇气,想要告诉程宿屿:

    自己很喜欢和他在一起。

    程宿屿很浅地勾了下唇,在面对薄诗时,他只是摸摸她脑袋,语气平缓地问:“想吃什么?”

    “我还没想好……”薄诗刚才吃了烤年糕,其实不是很饿。

    她想了想说:“这里好像有粤菜,要试试吗?”

    交往那么久,她对程宿屿的喜好还是没什么把握。

    青年对什么都是淡淡,好像吃什么都无所谓。

    说他不挑吧,但又不是的,程宿屿从来没对任何一道菜,给出过好吃的评价。

    反正说到底都只有三个字——

    “都可以。”程宿屿答。

    薄诗叹了口气,挽着他胳膊朝前方走去,边走边说:“那就这家吧,喝点热的暖暖胃。”

    粤菜反正不伤脾胃,给人感觉也健康,吃这个总是没错的。

    薄诗想了想,又说:“一会儿我们点乳鸽汤吧,那个养胃。”

    “好。”

    程宿屿顺从地被她带着走,两人并肩而行,手牵着手,背影在长长的路灯下,投射出交叠的影子。

    一直走,影子也一直跟着往前。

    仿佛前方这条路,永远都不会穷尽。

    作者有话说:

    “你像一首唱到沙哑偏爱的情歌。”出自陈奕迅《阴天快乐》。

    第36章

    ◎那块玫金表旧了。◎

    从生态园回来后, 薄诗的事突然多了起来。

    学校里忙着赶学业进度,各家的宴会邀请也要参加,还有父亲临时通知让她做好准备,公司的事务要让她分担一部分。

    好像时间进度条被无形中加速, 一切事情都向她砸了过来。

    “为什么?”

    薄诗其实不明白, 公司的事为什么要交给她做。

    “你不是跟家里先斩后奏, 既不愿意出国, 也不打算和季霖订婚了吗?”电话里, 男人语气冰冷, “家里损失了这么一个合作伙伴,你总要用你的办法给我弥补回来。”

    “什……”薄诗有些错愕。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就事实来说, 薄诗一直以来学的都是音乐,从小接受的教育里没有任何和管理公司相关的, 她也没有想过要掺和。

    但父亲只是丢下一句:“你是我的女儿,我想你能做到的。”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没给她任何补救的机会。

    薄诗皱眉, 当机立断给薄砚打电话, 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但对方却只用懒洋洋的声音告诉她, 他也没办法,毕竟父亲已经发话了, 谁都没法让他改主意。

    “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不如我给你找个靠谱点的人,公司的事交给他, 再让他定期向你汇报?”

    “我要是搞砸的话,会被父亲杀了的吧?”

    薄诗自言自语, 语气却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既然这么担心, 怎么不找程宿屿帮忙?”

    薄砚啧了一声, 给她出主意:“我看你男朋友不是做得挺好的吗?接手新公司之后, 程家的股票这段时间都涨了不少。”

    “……他啊。”

    薄诗抿抿唇,避开了这个话题:“还是算了。”

    薄砚:“?”

    “就按你说的,给我找个能用的人吧。”薄诗做出决定,“反正公司的事交给我做我也不会,父亲无非就是想让我涨点教训,让他明白我知错了就行。”

    “所以?”

    “我不找程宿屿。”

    “哦,行吧。”薄砚挑挑眉,懒得管她,也不想问她是不是和程宿屿闹别扭了,所以才这么说。

    直觉自己如果这么问了,会有一大堆麻烦事。

    “正好我部门新招了几个人,赶明儿我挑个合适的,让他去你那儿报道。”

    薄诗觉得可以:“行。”

    可能是怕薄诗再打电话给他,影响了他的旅行,薄砚的办事效率难得高了这么一次。

    第二天,薄砚给她找的人就上门了,自我介绍说姓陈。

    “薄小姐,您哥哥让我来您这儿工作,算是您的秘书,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陈秘书语气恭敬,还挺客气。

    一看就是不需要她再上岗培训的专业人士了。

    “具体要做什么哥哥应该跟你说过了,我这儿事也不多,你暂时就把公司的事处理好吧,一星期跟我汇报一次。”

    “明白,我会去着手的。”

    陈秘书顿了顿,又问:“除了公司的事务外,还有别的需要我做的吗?”

    他倒不是无端要这么多嘴,只是薄家大少爷让他来妹妹这儿,可是开了两倍工资的。

    金钱开路,陈秘书自然不会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所以还是多问一句,省得这位大小姐是个难搞的,到时候又多出些事端来。

    “别的……”

    薄诗也没想到陈秘书这么积极,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她迟疑道:“那我姑且问你……如果我让你调查一个人的话,你做得到吗?”

    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陈秘书推了推眼镜,沉着冷静道:“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虽然调查不是我的本职,但我有认识的比较稳妥的侦探,这件事可以交给他。”

    “不知道小姐要调查的是……?”

    “一个叫幺幺的女生。”

    空气静了片刻。

    陈秘书:“?”

    见薄诗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他有点懵。

    没了?

    “但我不知道她具体叫什么。”薄诗补充,“身份,年龄,家庭住址,是学生还是工作了……这些我都不知道。”

    陈秘书:“……”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那……”

    “你能查出来吗?”

    偏偏这时候,大小姐还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他。

    “……”

    升职路上第一个滑铁卢,他好像遇上了。

    陈秘书纠结再三,仍是觉得这事应下来没戏,保不齐还让薄诗对自己印象分减少,最终还是选择诚实道:“可能不太行,信息太少了。”

    “小姐让我查这个人,是因为什么呢?”

    他想了解更多情报,就多问了句:“她和您身边的人有关?”

    也不知是勾起了薄诗怎样的回忆,她突然沉默了下来。

    半晌突然摆了摆手,闷闷道:“还是算了,不用查了。”

    “……”这么简单?

    大概是有什么隐情吧,反正这种豪门秘辛也不是他能问的。

    所幸替老板办的第一件事不用担心砸锅了,陈秘书还是松了口气。

    “好的小姐,如果您后续知道了别的消息,我再帮您查。”

    薄诗只是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公司的事帮我照料好就行。”

    陈秘书忙应:“您放心。”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工资,他也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

    陈秘书走了以后,薄诗有些泄气地掏出手机,对着相册里拍下的那张照片,死死看了好久。

    那是从生态园回来那天,她从程宿屿车后座的夹缝里,捡出来的一包香烟。

    还是新的,没被拆过。

    她当时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也没开口问一声,只是下意识拿出手机,鬼使神差拍下了这张照片,然后又把东西放了回去。

    烟上的标志是外文,薄诗回来后查了下。

    ——是万宝路双爆。

    可她明明记得程宿屿,不抽这种烟的。

    他好像有很多秘密,但他从不告诉她-

    时间总是呼啸而过。

    距离第一次见程宿屿,已经过去了几个冬那么久。

    人好像一觉从梦中惊醒,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又比去年长了一岁的事实。

    五年时间,快得仿若弹指。

    程宿屿送她的那块玫金表旧了。

    毕竟就算再怎么珍惜,表带磨损也是必然,恰如时间不会逆转,人也不会从二十二岁,突然回到十七。

    薄诗从手腕上把表取下,递给面前的人:“表带旧了,帮我去换一条吧。”

    陈秘书是个能干的人,这几年她用得很顺手。

    所以即便已经不再需要管理公司了,薄诗还是找哥哥要了这个人。

    当然,工资还是按照两倍来算。

    “小姐,我看这款表已经不是在售的款了,如果您要换表带的话,不如我帮您去定制一条吧,不然可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陈秘书看着她,欲言又止。

    “没关系。”薄诗笑了笑,“不需要一模一样,你看着换一条差不多的就行。”

    “……是。”

    陈秘书稍安定了些,却也不容懈怠。

    他看薄诗这块表戴了五年,期间从没换过,知道这种前情,就是再傻的人也该明白,这块表对她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何况陈秘书不是什么蠢人。

    等人走后,薄诗叹了口气,拨通了程宿屿的电话。

    “工作忙完了吗,我们一起吃个饭?”

    “抱歉,还要等一会儿。”

    “你最近怎么总这样,不是说忙就是没空。”薄诗看着自己变得空荡荡的手腕,小声抱怨,“明明之前说好了要去滑雪,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去的。”

    电话那一头安静了一会儿,薄诗听见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书写的声音停下,程宿屿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走到了靠窗的位置。

    窗外鸟鸣叽叽喳喳,风里逐渐有了寒冷的气息。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

    “抱歉。”青年望向被吹得簌簌响的树叶,窗户被罅开一道缝,湿漉漉的寒气从外界钻了进来,吹得人生冷,“我本来想去的,但是那几天身体不舒服,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身体不舒服?”

    薄诗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忍不住皱眉:“是胃不好吗?还是别的哪里?”

    “别想多。”程宿屿把窗户合上,身上的衬衫好像沾上了点湿润,大抵是水汽,他垂下眸,乌黑的眼睫颤了颤,语气还是不急不缓,“就是个小感冒,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行吧。”

    薄诗顿了顿,还是有些沮丧,她叮嘱道:“那你下次要是身体再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逞强。”

    明明自己也不是一定要出去玩的。

    比起滑雪这种事,肯定是程宿屿更重要。

    但他总不这么认为。

    在程宿屿认知中,好像就算他们交往了,但他也不能耽误她原本的行程,否则就是对她的抱歉。

    “嗯,不会了。”程宿屿看向窗外,眸光闪烁,“下次一定陪你去。”

    ……他总这么说。

    但又无法真正做到。

    其实这五年来,时间一直走,回忆一直旧,有很多事都变了。

    也就是去年的光景吧,季霖订婚了。

    订婚前他给薄诗打了无数通电话,薄诗一个也没接,最后他在国外和谢家小姐订了婚,报复似的,没给薄诗发请帖。

    再后来,徐悠去了国外读书,虽然她出国后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到底见面少了,关系也不复往日热络。

    倒是徐年留在国内无聊,撺掇着薄砚一起合伙创业,两人玩闹性质地搞了个MCN公司,如今竟也办得有声有色。

    哥哥在风月场里风生水起,身边的女伴换了一个又一个,岚知姐却还是喜欢他,为了拒绝家里给她安排的婚事,她逃回了柏林读研。

    这样看看,好像什么事都不长久,什么事都在变。

    唯独薄诗和程宿屿这对,原本大多数人都不看好的,却一直交往到了现在。

    只是好像,也快要走到头了。

    薄诗有这样的预感,却谁都没有说。

    正如她没有告诉程宿屿,前段时间他放自己鸽子,没陪她去滑雪的那天,自己在滑雪场里崴了脚。

    薄诗很能藏得住心事。

    滑雪那天——

    因为平时都有程宿屿陪着自己,这次他没来,薄诗去时忘了带自己惯用的滑雪鞋,本就有些心神不宁,C弯换刃的时候又没注意看前方路道,等发现坡度不对的时候,她一时间刹不了车,只能直直撞了下去,在冷飕飕的寒风中,摔在了一片冰雪里。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只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程宿屿看到自己摔成这样,会不会后悔,自己今天没来。

    还真跟哥哥说的一样,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

    头疼,眼睛疼,浑身都疼。

    薄诗脑子嗡嗡的。

    埋在雪里的时候,全身像是被车碾压过,粉碎了一般疼,她双手双脚都冰冷彻骨。

    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围上来时,一堆人乱哄哄的闹作一团,薄诗费力地支了支眼皮,想让他们赶紧走开,别在这儿七嘴八舌的烦人。

    但不知为何,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情绪像被雪堵住了一般,湮没她的大脑。

    程宿屿不在。

    薄诗一向是个怕痛的人,从小到大丁点苦都吃不得。

    哥哥向来宠着她,她自幼没受到过什么伤害。

    所以摔下去的那会儿,薄诗是真的觉得自己好疼,身上难受得不行,她说不出自己什么毛病,只感觉胃部痉挛,视线都快模糊了,程宿屿却不在身边。

    强撑着力气拒绝了医护人员的看护,薄诗不想让事情闹大。

    被带到酒店后,她被送去了提前预定好的房间,等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可怜巴巴,孤独死了。

    薄诗想下地走两步,脚刚一沾地,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

    她倒吸了口凉气,挣扎着起来开灯,想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情况,结果一转头,就发现伤药被妥帖放在了床头柜上。

    大概是薄诗之前拒绝了医护,他们不知道她想法,所以不敢给她随便上药。

    “……”

    那现在这情况,是要她自己丰衣足食吗?

    薄诗活到这么大,还从没有受过这种苦。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打电话给程宿屿。

    可是连着拨了三通电话,他都没接。

    最后一通,是她凭着一股执拗的劲,不依不饶非要打的。

    最后电话通了,听到那人的声音,她也泄了气。

    “……薄诗?”

    程宿屿的声音很疲惫,听起来好像很累了,薄诗忍不住看了眼时钟,才发现现在是凌晨三点,原来自己睡了那么久。

    “滑雪还顺利吗?”

    程宿屿丁点没有被打扰到的样子,也没什么起床气,只是对她温声说:“听说这次的场地是你喜欢的,应该还不错。”

    腿上隐隐传来阵痛,薄诗不太能忍,呼吸乱了一瞬,一时间没回答他的话。

    大概是误会了她的沉默,程宿屿顿了顿后,声音放轻:“抱歉,这次是我不好,下次一定陪你……”

    “嗯,很开心。”

    薄诗打断他,一瘸一拐地起身,坐在床沿边,拿起药膏给自己上药。

    她一只手捏着手机,一只手不甚熟练地,把自己腿上那块纱布给撕开,那是刚才滑雪场的工作人员替她包上的,手法也不是很娴熟。

    至少,撕掉纱布以后露出的大片红色告诉她,这些人并不擅长消毒。

    薄诗一边给自己清理创口,一边想:

    之所以打断程宿屿,是因为自己不想听他说“下次”,或是“以后”这样的承诺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下次。

    她只是想要这次,程宿屿能陪在她身边,而已。

    薄诗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小腿,忍着想流泪的冲动,从柜子上拿起一瓶红棕色的药水,狠狠心,把碘酒往自己伤口处倒,一瞬间疼痛急剧飙升,她下一秒实在没控制住,发出“嘶”的一声倒吸。

    程宿屿好像有所察觉,皱了皱眉问:“什么声音?”

    薄诗手有点发抖,牙齿还在打着颤,但她闭了闭眼,还是选择了撒谎:“没什么,就是手撞到东西了,有点疼。”

    “撞到了?怎么不小心一点?”

    程宿屿说完一愣,意识到自己语气可能有些急了,他静了静,带了点歉意道:“我不是要责怪你,我的意思是……”

    “你担心我,我明白。”

    薄诗攥住新的纱布,没有剪刀,就用了点劲把它撕下来。

    “时间也不早了,我要继续睡了。”

    薄诗知道她不这么说,程宿屿也不会安心,所以只道:“刚才就是突然醒来,看到一片黑有点不知所措,所以下意识打给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嗯。”程宿屿应了声,却没挂断,“薄诗,一个人睡害怕吗?”

    “如果不习惯的话,电话就不挂了,我陪你到睡着。”

    “不用,我胆子没那么小。”

    薄诗摇摇头,主动道了晚安:“早点睡吧,我困了。”

    接着没等对面说下一句话,她就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程宿屿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那就也没必要,让他担心了。

    半晌,对着漆黑一片的房间,她轻声自言自语,朝自己重复了句:“晚安。”

    晚安,人生第一次给自己敷药的薄诗。

    仔细想想,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难。

    一个人滑雪。

    一个人受伤。

    一个人忍受讨厌的孤独。

    一个人边流泪,边给自己上药。

    这些薄诗都可以做到。

    但她只是不能做到,坦然面对而已。

    作者有话说:

    进度播报:快分手啦!

    第37章

    ◎好像是来救她的一样。◎

    她滑雪受伤那天, 程宿屿在百忙之中抽空去了趟画廊,为了拍下一幅画。

    一副署名为“幺幺”的画。

    这件事是薄诗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她其实宁愿相信程宿屿那天是真的忙到抽不出空,也不想从别人嘴里得知——

    “你男朋友前两天拍下的那副画,好像是最近大出风头的那位新锐画家的诶, 品味真不错。”

    “……”

    明明是恭维, 却像耳光一样抽在她脸上, 火辣辣的疼。

    薄诗低头看向地面, 想抑制住那种不受控的情绪, 却忍不住手脚冰凉起来, 眼眶开始发涩。

    腿上的伤好像也开始疼了。

    她保持沉默,对方也没了话头, 见薄诗没有搭腔的意思,来人只能悻悻离去, 面上不作声,心里却忿忿骂了她一句装。

    ……其实薄诗以前不是这样的。

    坦率, 鲜活, 肆意的才是她。

    而不是现在。

    明明猜到程宿屿是去见了别人, 但因为不想失去他,只能选择把话烂在肚子里, 一言不发地将复杂滋味反复嚼烂。

    直至消化。

    薄诗好像逐渐在喜欢程宿屿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

    程宿屿可能永远不知道,她爱他有多辛苦。

    捏了捏手心里的平安符, 上面的花纹已经有些褪色了。

    珑桦寺自前年大规模修缮后,现在应规定只在节日祭典开放, 平常已经不接待香客, 也不会再派平安符给来上香的人了。

    而薄诗手里这只, 是五年前的-

    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了担心, 所以滑雪结束的第二天,薄诗是让陈秘书来接自己的。

    “受伤的事,不用告诉您哥哥吗?”

    开车的时候,陈秘书通过前视镜看了眼后座,见她一直没有开口,忍不住问。

    “小伤,用不着。”

    薄砚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事,哪有成天围着她转的道理。

    见陈秘书流露出不赞同的眼神,薄诗叹了口气。

    “陈秘书,你不必在意,这次真的只是个意外。今天出来接我算事假,给你放半天假,工资照领,你下午不用去公司报道了。”

    陈秘书剧烈咳嗽起来,忙解释:“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薄诗安慰他,“知道你是为我好。”

    “……”

    陈秘书不再作声,只是耳尖变红了些,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专心开车。

    遇上红灯的时候,车子停下,薄诗恰巧接到了条短信,她低头看了眼,忽然皱了下眉,轻车熟路地删掉,然后抬头说:“一会儿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来。”

    陈秘书一愣:“小姐,前面好像不是商业区……”

    “我有个朋友在那儿。”薄诗面不改色地撒谎,“刚才发消息找我过去,我去他那儿坐一会儿。”

    “好的小姐,需要我送到门口吗?”

    “不用,我想走路散散心。”

    “明白了。”

    等到晏常冬那儿的时候,恰好是饭点。

    她推门进去时,那人正好把眼镜摘下,心烦地按了按太阳穴,发丝有些凌乱,像是又熬了个通宵。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过来,顺手把金丝边眼镜戴上,面无表情的时候,浑然一副衣冠楚楚的禁欲样。

    只是他一开口就破坏了这种感觉,上扬的尾调天生带着嘲讽。

    “大小姐,来的还挺早。”

    “我昨天去滑雪了。”薄诗解释,“出了点小意外,这会儿才有时间过来。”

    “嗯,明白。”晏常冬语气讥诮,“我哪敢催小姐您啊,等你死了就知道,哪天来我这儿都不算晚。”

    “……”

    薄诗有些无奈了:“你能别这么咄咄逼人吗?”

    “等你什么时候不靠药物能睡着了,再来跟我讨价还价吧。”

    男人指节敲了敲桌面,双臂抱胸看向她:“最近睡得怎么样?”

    “还可以。”

    “我新开的药,一粒半能睡着吗?”

    按常理来说,成人的剂量应该是一粒,但薄诗的失眠症状实在严重,如果不能妥善解决的话,可能会有更糟糕的倾向,所以晏常冬酌情给她加了剂量。

    薄诗点点头:“能睡着。”

    晏常冬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掀了掀眼皮:“撒谎。”

    “在医生面前隐瞒病情,可不是一个病人该做的事。”

    薄诗的呼吸重了起来,漆黑的眼眸盯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心悸,头晕,手抖,焦虑,劳累过度——”晏常冬慢条斯理道,“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脸上就写着这样的字眼。”

    “用我给你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糟糕吗?”

    “……”

    过了好久,室内才响起薄诗有点哑的声音:“新的药,我吃了还是睡不着。”

    “剂量是?”他低头在纸上记录。

    “……开始是一粒半,后来加到两粒了。”

    “剂量两粒半,或者三粒。”晏常冬头也不抬,得出结论。

    薄诗抠了下手心,没说话。

    “大小姐,麻烦对医生坦诚一点。”

    “还有,念在我们是高中同学的份上,给你个忠告。”

    晏常冬记录完,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她淡淡道:“你的失眠症状要是再严重下去,就不用来我这儿了。”

    他说:“你可能会需要个心理医生。”-

    等薄诗回到家——或者也不能算是家,只是程宿屿在公司附近的住所,她在这儿也有房间,已经是傍晚八点了。

    这几年来,程家内部的分裂趋势越来越明显,程弈阳和程宿屿的争斗也摆在了明面上,圈内不少人都清楚这事。

    程夫人俞霏偏爱大儿子,撮合了程弈阳和崔氏联姻后,还把俞家的部分生意揽来给他做,显见是支持长子的。

    比起妻子的明确表态,程向垒这个做父亲的,表面上倒是做到了不偏颇。

    公司的项目给了其中一个,新企划就必然会给到另一个,尽量做到不厚此薄彼。

    不过谁做得更出彩,谁给公司带来的收益更多,那就见仁见智了。

    就目前来看,程家正在开发的那个新能源企划既然到了程宿屿手里,那他应该是挺满意自己这个二儿子的。

    程家内部乱,外人自然是乐见其成,看热闹的多。

    但因为程向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进行股权分配,程宿屿和程弈阳两人的关系又势同水火,所以这几年来,父亲其实是不同意她和程宿屿在一起的。

    五年来,父亲总共回来过三次。

    每一次父亲回家,薄诗总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她讨厌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和恨铁不成钢看着自己的样子。

    “……当初你要是能和季霖订婚,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薄诗听到他这么说过一次。

    好像和季霖结婚,就是她存在的使命一般。

    可分明自己小时候,父亲也会温和地对她笑,摸摸她的脑袋说:“我们家小诗真乖,等你长大了,会遇到自己的王子的。”

    “王子是怎样的呢?”

    “是你第一眼见到就喜欢,并且会一直对你好的人。”

    薄诗信了。

    父亲是替她遮风挡雨的山,他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

    可时至今日薄诗才发现,那座山,那样的温情,好像只存在于幼时。

    她理想中的幸福世界,她的以太,只存在于久远的从前。

    父亲爱她,但又更爱能听他话的、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女儿。

    因为急于向他人求证,所以在那个时候,薄诗选了一个并不恰当的人选——

    “哥,你会听父亲的话,和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联姻吗?”

    薄诗毕业那年,第一次从薄砚口中听到“余漾”这个名字。

    记得薄砚当时漫不经心说:“我碰见了个唱粤语歌好听的女生。”

    “怎么说呢,”他顿了顿,“就还挺喜欢的。”

    她闻言突然愣了下,想起仲岚知,那个为了他喜好织围巾,听歌剧,磕磕绊绊学粤语的人。

    薄砚好像对每个女生都温柔,但对不爱的人又格外残忍。

    “和不喜欢的人联姻?”

    对于妹妹问的问题,薄砚向来有问必答。

    他面上笑了笑,带着不以为然,明明才说完有个挺喜欢的女生,下一秒却能坦然道:“不至于吧,联姻对象又不止一两个,从里面找个看得顺眼的结婚不就行了?”

    他轻描淡写:“又不是什么难事。”

    “……”

    薄诗说不出话来,也喘不过气。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病了。

    原来所有人都这么想,不正常的只有她。

    患得患失,怕被丢掉的人,也只有她……

    “——啪。”

    寂静的屋内,开灯的声音让薄诗脑子回转过一瞬。

    她有些懵懂地回头,看向门口。

    “怎么不开灯?”

    程宿屿站在白炽灯下,清冷的眉眼像被镀了层光,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他平日里其实就没什么表情,气质天生疏离,有种近乎傲慢的冷淡,但只要简简单单站在那儿,哪怕不言语,也不会让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他像白雪,又如寒山。

    凛然又生冷。

    总之,不太像是有烟火气的样子。

    但程宿屿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微蹙了蹙眉,朝自己走来的时候。

    那一刻薄诗又有种错觉。

    这个人好像是来救她的一样。

    眼里只有她。

    第38章

    ◎窗外暴雨狂澜。◎

    “不是不喜欢黑的地方吗?”

    程宿屿走过来, 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冰凉的指腹落在她颊边,薄诗下意识缩了一下。

    他静了静, 收回手:“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灯也不开?”

    薄诗咬了下唇, 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反应。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程宿屿应该不会误会她是讨厌吧?

    薄诗心里烦恼, 但嘴上只说:“我忘记了。”

    程宿屿仔细端详她, 过了会儿平静说:“薄诗, 你在不开心。”

    他用的是陈述句。

    偶尔有时候薄诗也会讨厌,自己在程宿屿面前无所遁形的这种感觉。

    但她此时还是压下喉间的涩意, 假装若无其事道:“没有不开心。”

    “……只是今天见了个朋友,他说的话让我有些难受。”

    “他说了什么?”

    薄诗表情僵了下, 别开脸,半天才道:“一些我不爱听, 但可能又是对的话。”

    程宿屿想了想, 说:“实在不喜欢的话, 就不要去想。”

    “让你不开心的东西,不值得你消耗情绪。”

    薄诗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很难, 也可以不用憋在心里。”程宿屿心平气和道,“薄诗,你可以试着告诉我。”

    “我们在交往。”

    “……”

    薄诗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告诉程宿屿, 自己难过的情绪源头是他。

    她只能在踌躇片刻后,抬起沾着水汽的眼尾, 看着他, 然后下定决心般上前几步, 伸手环住青年突然僵住的腰, 闷闷把脑袋埋进他怀里,轻喃道:“程宿屿,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她散落的黑发扫过他手臂,又落在锁骨处。

    轻飘飘的,很痒。

    程宿屿垂下眸,脸上的表情在光影下半明半暗,看不出情绪来。

    “程宿屿,别离开我。”

    薄诗没等到他的回答,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她眼睫毛有些湿润,像是害怕会失去他,抱他的力道愈发加重,和他贴得也更紧了。

    “我不会。”他终于说。

    程宿屿垂下眸,声音很轻,像是一道叹息,“你记性真的很差。”

    “明明说过不会丢下……的。”

    当中有个音节模糊,听不清晰。

    薄诗颤抖的手几乎快要触碰到青年瘦削的肩胛骨。

    她若是再往里些,也能探入到他整齐衬衫的内侧,触摸他漂亮的肌肤。

    这是一个无论对谁来说,都有些危险的距离。

    在薄诗小心翼翼地踮脚,凑上来咬住自己喉结,且另一只手碰到他皮带上的金属扣时,程宿屿终于抓住了她的手。

    “……薄诗。”

    他有些难耐地后退一步,手腕上隐隐的青筋凸起。

    青年深吸口气,双手微用了点力地捏住她肩膀,拉开两人的距离,他低下头,声音危险地问她:“你在做什么?”

    ……啪嗒。

    这一刻,有谁的眼泪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冰冰凉凉,像冬天第一滴融化的雪。

    程宿屿不自觉怔了一下,看着她,喉结动了动。

    女孩瘦弱单薄的肩膀抽动着,整个人突然脱力般跌落在他怀里,她哭哭噎噎的,声音难过到像是没了一切。

    薄诗拉住他的袖子,哽咽道:“做能让你爱我的事。”-

    安顿好薄诗让她睡下后,程宿屿走出房间,给手机里的某个人打了电话。

    “你在哪?”

    “……”

    对面不知回答了什么,他表情逐渐淡了下来:“你去B市了?”

    葛以珊挑了挑眉,有些讶异道:“找我做什么?”

    “你觉得呢?”

    程宿屿声音冷冷,一字一句:“关于那幅画,我们谈谈。”

    “……要我回来的话,最迟也得两个月,我在这儿有个展。”

    葛以珊声音低了下来,小声嘀咕:“我说程宿屿,就为了这点小事找我,你可真没意思……”

    程宿屿没听完,直接挂了电话。

    想起还有没完成的工作,青年按了按眉心,转身朝书房走去。

    他走得急,是以没有发现身后本该合上的房间,门被悄悄罅开了一道缝。

    薄诗没有睡着。

    在没有药物帮助的作用下,一闭眼就头痛欲裂的她,是根本无法正常入睡的。

    因为要出来拿药,所以听到了程宿屿的电话。

    也听到了他对电话里的人说,要谈谈那幅画。

    薄诗走到客厅,从抽屉里翻出晏常冬给自己开的药,面无表情数了四粒,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剂量,她回到房间,就着床头柜上那杯已经冷却的水,囫囵咽了下去。

    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薄诗醒来的时候,程宿屿已经走了。

    他给她留了早饭,还有一张便签,上面写:

    【早餐在桌上,记得热一下再吃,我去公司了。】

    没碰她,却又像弥补一般,给她做了早餐。

    因为程宿屿平常吃饭很挑,人又矜贵,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所以薄诗在刚交往的时候,压根没想过他会做饭。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手艺还相当不错。

    烤得松软的面包,班尼迪克蛋,一小碗杂粮粥和一杯牛奶。

    薄诗没有热早饭的习惯,稍微喝了点冷粥和牛奶,面包和蛋咬了一小口,就没再动了。

    中午会有阿姨来打扫卫生,她把吃剩下的东西留在了桌上,只带走了程宿屿写的那张便签-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二月的某天,薄诗收到程宿屿的短信。

    【明天去B市出差,很快回来。】

    ……很快回来,很快是多久?

    薄诗抿了抿唇。

    可能连程宿屿自己都不记得,他的生日就快到了。

    2.29,四年一次。

    这个日期太特殊,时间跨度又太长,所以为了不错过这一天,薄诗年年都会算着日子,给程宿屿过农历生日。

    今年也不例外。

    薄诗有姜秘书的电话,这个人原本是跟着老程总的,后来调动去了程宿屿那儿,就一直跟着他了。

    薄诗给他打了个电话,顺利要来了程宿屿这次出差的日程。

    看着平板上被传回来的时间表,她叹了口气。

    很遗憾,生日那天程宿屿回不来。

    薄诗想了想,让陈秘书给自己订了张机票,又转头叮嘱姜秘书,让他不用把自己问行程的事告诉程宿屿,记得保密。

    她要悄悄地去看程宿屿。

    给他一个惊喜。

    在农历二月二十九那天到来前,薄诗全然没有想过,她会在程宿屿生日那天与他道别。

    还是以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

    窗外暴雨狂澜。

    因为天气原因,薄诗今天差点误机,坐上飞机时,她无比担心会晚点。

    她没告诉程宿屿她会去B市,而根据姜秘书说的,程宿屿下午的行程到五点结束,如果她赶得上的话,还能让他吃到新鲜的生日蛋糕。

    薄诗亲手做的,空运到B市。

    这五年来,程宿屿每年生日,薄诗都会替他做蛋糕。

    她特地报班学的。

    因为程宿屿不喜欢太甜的,所以薄诗在替他做蛋糕前,会提前调好配比。

    每年都要做废好几个,才能有一个让她满意的成品。

    程宿屿不知道这件事。

    第一年生日时他收到蛋糕,面上还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怪异地看她,虽然最后蛋糕是吃完了,但薄诗对他的反应很在意,后来偷偷去问了哥哥,才知道程宿屿好像很少吃甜食。

    那一年她做的是巧克力蛋糕,可能确实太甜了。

    薄诗有点后悔,就没好意思告诉程宿屿,那个蛋糕是她做的。

    第二年做的是鲜花蛋糕。

    花是凌禹从薄砚那儿得知她要做蛋糕,特地让人给她送来的。

    他毕业后开了间花店,生意相当不错。

    薄诗实在拒绝不掉,只能收下。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她不太方便告诉程宿屿,蛋糕是自己做的。

    因为自己大三那年,凌禹跟她表白过。

    这件事程宿屿知道。

    接着是第三年,第四年……

    薄诗每年都会给程宿屿做蛋糕。

    但因为之前没有提过,薄诗脸皮又薄,先前做手工蛋糕还被哥哥调侃过一次,所以后来也就没有告诉程宿屿,蛋糕是自己做的。

    今年做的是翻糖蛋糕。

    蛋糕顶部坐着一个可可爱爱的咖色小熊,旁边点缀着同色系的咖色格纹,模样看起来简单,但实际上薄诗却废了好多心思才完工。

    她总是想着再用心一点,就能给程宿屿更好的。

    可她赶到姜秘书给的地点时,却发现程宿屿已经走了。

    雨不再下了,她却没赶上。

    打电话问姜秘书,姜秘书却抱歉地对她说,他也不知道程宿屿去哪儿了。

    “二少刚才接了个电话,临时跟我说有点私事要处理,出了大楼就往东边走了……”姜秘书想了想,“那边好像有个喷泉公园,不知道会不会在那里。”

    喷泉公园?

    程宿屿会去那种地方吗……?

    薄诗忍不住皱眉。

    “对了,实在是抱歉薄小姐,虽然您先前吩咐过我了,但刚才二少没让我跟着,我也不好主动提。”

    电话里,姜秘书有些为难地咳了一声:“不过他没走多久,应该就十分钟左右……”

    “我明白了。”薄诗嗯了一声,转身推开玻璃门,室外的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泥土的潮湿味,“我去找他。”

    随着那句话落下的瞬间——

    如果是在电影里的话,应该会是个漂亮的转场,画面切换,大雨停歇,世界被雨水的重量浇灌,代表着爱的天平倾斜到另一边,而她孤零零呆立在翘起的那头,手足无措。

    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

    薄诗和程宿屿交往了五年。

    这是第一次,她给他做的蛋糕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看,也还没有插上蜡烛点燃,就啪嗒一下,摔在了刚淋过雨的水泥地上。

    在喷泉背面,树木阴影的背后,薄诗停下了脚步。

    她愣愣看着眼前这幕。

    程宿屿和一个女孩坐在长椅上,他手里拿着幅画,面色平常地看着对面的人。

    对于他冷淡的姿态,女孩却毫不显觑,调笑地对他说:“阿屿,你大老远来这一趟,就不能脸色好点?”

    “你说呢?”

    女孩抱怨:“你脾气可真差。”

    “……”她叫他阿屿。

    即使不想承认,但薄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也还是能发现,这两人之间的相处,好像熟络异常。

    “这幅画,你打算怎么办?”

    “你喜欢的话就留着呗。”葛以珊指尖绕着一络头发,歪头看他,“反正你拍下来了不是?”

    “葛以珊。”他警告般念了她的名字,却又好像无用。

    “干嘛这么凶。”女孩打断他,言笑晏晏道,“程宿屿,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你非要这么计较?”

    程宿屿背对着她,好像说了什么,薄诗没听到。

    但她却实实在在看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熟稔。

    像是相识了很久。

    “……”

    薄诗一口气堵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

    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本以为自己会哭,或是情绪崩溃,可静静看着这一幕时,出人意料的,她心中只有疲惫。

    一年又一年。

    她跟在程宿屿身后,一年又一年。

    但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她甚至至今都没有弄清楚,程宿屿为什么要和她交往。

    明明他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喜欢她。

    但她喜欢程宿屿,和他不同,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她这么怕冷的人,怎么会傻乎乎地尝试用心,去捂热一块冰。

    可那天薄诗站在原地等了很久,等啊等,也没等到程宿屿回头。

    她和他只隔了二十米的距离,却像隔了两颗心那么遥远。

    程宿屿甚至不知道,那天有一个人定了六点的闹钟,早起为他做蛋糕,然后又坐两小时的飞机,风尘仆仆赶来为他庆生,却只见到他和别的女孩坐在一起,背影如文艺片里般美好-

    薄诗下了飞机回到家后,发现薄家上下都很安静。

    没有人出来接她。

    上楼梯时,她脚步逐渐放缓,等走到自己房间门口,那种异样的感觉愈深,薄诗皱了皱眉,径自推开房门。

    一切家具都保持原样,干净整洁,但看起来有打扫过的痕迹。

    床没动,桌子没动,香水柜没动,甚至墙角还有几个她没拆的盲盒,原本东倒西歪地丢在那里,现在也被人摆正了。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薄诗的指尖突然神经质地抽动了下,她脸色一变,骤然间想到什么,第一时间上前几步,去翻自己桌上的小盒子。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那个平安符,不见了。

    “……”

    连刚才看到程宿屿和葛以珊在一起,薄诗都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

    可直到这时,薄诗终于开始有些难过。

    她眼睫开始不停颤动,失态地啜泣,她忽然气喘地弯下腰,捂住心口,掌心无知觉到快要抠破,几乎克制不了自己,身子也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因为要给程宿屿过生日,去B市的时候走得急,她就忘了把平安符带上。

    上飞机的时候想起来,只觉得是没事的,东西好好地放在那里,又怎么会丢呢。

    ……可是为什么。

    她只是一晃眼没见到它,它就不见了呢。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前好像有片雾,把一切都遮住了。

    而她走不出这座山。

    薄诗低下头,开始默不吭声地把所有抽屉拉出来,往地上倒,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像是被什么魔怔了一般,房间里不断有乒乒乓乓的声音落地,摔碎,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红着眼眶,持续这样找了许久。

    瓶瓶罐罐都摔了,能砸的也砸了,就是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属于程宿屿的东西。

    她房间里所有与他有关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有种莫名的预感,她沉默着打开从下飞机后就一直没碰过的手机,无数条未读消息跃入眼帘后,薄诗终于看到了最刺眼的那条。

    薄砚:【爸回来了。】

    “……”

    今年冬天好像格外漫长。

    明明都已经三月了,天却还是风寒料峭,吹得她心口空荡荡的冷。

    麻木地想着不相干的事,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沙发上已经有人坐在那儿了。

    那人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报纸,抬头淡淡看向她:“回来了?”

    薄诗舔了舔唇,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父亲。”

    作者有话说:

    下章分手。

    第39章

    ◎我不爱你了。◎

    “你房间里有些垃圾。”男人抿了口咖啡, 轻描淡写道,“我看不是很重要,就帮你处理掉了。”

    “……父亲,您不能这样。”薄诗的掌心忍不住攥紧。

    “不能怎样?”薄茗檐看向她, 淡道, “你要跟我造反吗?薄诗。”

    “……”

    “不去英国读书, 擅自考了A大, 跟你哥哥一起欺上瞒下, 和季霖的婚约告吹不说, 还和那个家里关系一团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掰扯清楚的程二在一起……”

    薄茗檐越说, 声音越轻:“我可不记得,你被我教成了这样任性的人。”

    “我放在盒子里的平安符——”

    薄诗艰涩地开口, 看向他问,“父亲也扔了吗?”

    “不知道, 应该是下人一起丢了吧。”

    薄茗檐不记得这些小事, 他压根不会过问这些, 只对她说:“薄诗,你得收收心了。”

    “听说你今天去B市找他了?”男人把咖啡放回碟中, 朝她笑了笑道,“那应该也看到了吧?他和那个画画的女孩走得挺近,关系好像也不一般。”

    “父亲, 您调查我?”薄诗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怎么能说是调查呢?”薄茗檐摇了摇头, 不赞同道, “这分明是我这个做父亲的, 对女儿的关心啊。”

    “……”

    这种关心, 谁会想要。

    薄诗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对了,还有件有意思的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男人重新展开了那份报纸,漫不经心说,“程家那个二儿子,学籍档案被改过。”

    “什么?”

    薄诗愣了愣,替他解释:“他是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养病……”

    “那应该是程家为了体面,特地找的借口吧。”

    薄茗檐打断她,轻笑一声,藏着讥讽:“过往藏得那么严实,十有八九是私生子。一回来就搞得家里鸡犬不宁,之前听说还把程弈阳打了,没规没矩,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你和这样的人交往,注定不会有什么收获。”

    “……”

    私生子,没规矩,不好相与。

    薄诗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程宿屿。

    薄诗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薄茗檐这时已经从沙发上起身,“晚上还有个会,就不在家住了。”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别犯傻。”

    他临走时说:“程家那小子指不定还瞒了你什么呢,你自己找他问清楚。”

    “……”能瞒她什么呢?

    程宿屿的生日,程宿屿的朋友。

    程宿屿花粉过敏,程宿屿不爱吃甜食。

    程宿屿的学籍情况,程宿屿和家里人的矛盾……

    这些通通都是她从别人口中得知的,程宿屿从没跟她说过任何有关自己的事。

    他都没有告诉过她什么,又何来瞒呢?

    其实这样想想,自己对程宿屿真的很不了解。

    人人都说程宿屿身体不好,可她除了知道他体寒不能吹风,夏天也不能穿少了,只能一年四季长袖长裤外,既不知道他到底身体不好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他。

    程宿屿在她面前,总是什么也不提。

    就连“幺幺”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天,他烧糊涂了把自己给认错,对着她叫出这个名字,薄诗可能至今都不会知道吧。

    嗓子里好像涌上了一股血腥味,她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

    想起那个平安符,薄诗又咬了咬牙,一言不发地推门跑出去,冲到楼下找管家。

    “东西被丢到哪儿了?”

    “小姐,您这是……”在这儿工作了大半辈子,管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表情,不免惊讶。

    “父亲从我房间清出去的那些东西……”薄诗攥着拳,身子忍不住发抖,“被丢到哪儿了?”

    管家张了张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道:“下午五点的时候被收走,这会儿应该已经运到垃圾场了。”

    陈秘书觉得自己老板一定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大晚上不睡觉,却让自己陪她来垃圾场找东西。

    一阵阵味道熏得人难受,陈秘书都不禁感到不适,更何况是没吃过苦的薄诗了。

    但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裹紧了身上的风衣,静静看着地面发呆。

    垃圾场的工作人员被通知出来找东西,本来一个个都是带了火气极度不爽的,但是当得知找到东西能获得的报酬后,他们全都默默闭上了嘴,开始替大小姐找她丢失的东西。

    听说丢的还是珑桦寺的平安符,那估计有些年头了。

    少说也得是两三年的旧物,能这么兴师动众地跑来这儿找,应该也是挺有意义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会丢了的。

    有的人忍不住默默腹诽。

    陈秘书见她站在风口,走过来小声劝她:“老板,你要不进屋子里等会儿?外面风大,我怕你站这儿吹坏了。”

    “哪那么娇气呢。”薄诗淡道。

    她目光缓缓从地面移开,落到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上时,又不免一愣,声音很明显地迟缓了一瞬。

    “……对了,我上次让你换的表带,你换好了吗?”

    “哦,那个啊。”陈秘书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办事效率这么低,都到了被老板过问的地步了。

    “我想着您那块表戴得久,还是尽量换条一模一样的,就托人去找品牌方调货了,他们说这一款得重新定制,加急也得一个月,所以我就让他们定做去了,暂时还得等些时间,当然了,如果您急用的话,我那边还有备用……”

    “知道了。”薄诗抿抿唇,“就按你说的办。”

    陈秘书不再多言,转身又带好手套拿起工具,深吸口气做好心里建设后,他捏住鼻子,过去和其他人一块儿找平安符了。

    薄诗静静地看着远方,突然手机响了一下,是程宿屿发来的短信。

    【在干什么?】

    如果是平时的话,这个点薄诗应该已经洗过澡准备休息了。

    但今天却不一样。

    薄诗看着屏幕出神了一会儿,才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刚洗完澡,准备睡觉。】

    刚发出去没多久,程宿屿还没回,薄诗想了想,犹豫了会儿,又补了一条:【对了,今天都忘了说,祝你生日快乐。】

    下一秒,手机开始嗡嗡作响。

    薄诗的手像被烫到了一般,她看着屏幕上显眼的来电提示,有些焦躁地咬住了唇。

    半晌,还是接了。

    程宿屿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晚安,准备睡觉了?”

    看着天边沉沉的暮色,薄诗整个人暴露在寒风中,她出门时穿得不多,在室内不觉得,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冷,于是很轻地吸了下鼻子,应声道:“嗯。”

    “那你早点睡。”程宿屿声音放缓,“我明天就回来,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糕点,到时候……”

    “薄小姐,找到了!”

    一道激动的声音打断了他,也让薄诗的心忍不住抖了下,呼吸骤停。

    程宿屿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在哪儿?”

    薄诗抬起头,看着陈秘书拦住那人,从他手中接过了平安符,然后又跟人要了银行账户,背手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终于稍微放下了心。

    她转身默默走远了些,等听不到身后那些人的声音了,才酝酿着措辞开口。

    “其实……我现在在外面。”

    程宿屿静了会儿,才说:“因为什么?”

    薄诗眨了眨眼,想起今天经历的种种,一瞬间有种想把所有委屈吐露出来的冲动。

    但她想了想,还是不愿让程宿屿知道自己父亲对他的反感,于是只恹恹说:“弄丢了东西,出来找。”

    “……什么东西值得你大半夜不顾安全,跑到外面来找?”程宿屿的声音有些冷。

    应该是听到她这边的风声了,他发现了自己在吹风。

    薄诗有些被唬到,音量逐渐变小,但她又觉得自己没做错。

    因为那个平安符是程宿屿给她许的第一个愿,他说香火旺就会顺遂的愿望,薄诗比任何人都期盼能实现。

    今天一天实在是太疲惫了。

    程宿屿没过成的生日,父亲突如其来的指责,还有平安符的无故丢失,这些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件件事加在一起,就像无数座小山朝她压来,如果找不到能寄托的东西,薄诗真的觉得自己会被稻草般的小事弄崩溃。

    “是平安符,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所以出来找。”

    说出实情后,她心里隐隐还有些好奇着,程宿屿会说什么。

    他会告诉自己,曾替她许下的那个愿望吗?

    薄诗在茫茫夜色里,听着风声呼啸,他的声音过了会儿,渺然传来:“平安符?什么颜色的?”

    那话语平静得像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送过她什么。

    薄诗缓缓睁大眼睛,哑然地张了张嘴,她的手慢慢攥紧了胸前的衣料,肋骨痛到像是无法呼吸了,于是嘴又无力合上。

    电话里,程宿屿还在继续:“如果找不到的话,我明天回去之前,帮你去求一个可以吗?”

    他笑了笑:“求一个比原来那个好的。”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的时候,她连脊梁都好像被那份重量打折,痛得直不起腰来。

    冥冥中,薄诗感觉维持着自己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弦——

    断了。

    他真的不记得。

    薄诗眼底的光彩逐渐变得灰败。

    “程宿屿。”她闭了闭眼,“生日快乐。”

    “刚才短信里不是说过了吗?怎么又说一遍。”他还是往常的口吻,很浅地笑了下,“等明天回来,我们一起……”

    “程宿屿。”薄诗平静地打断他,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路边的路灯灭了又亮,一晃一晃的,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氛围在悄无声息中变了,程宿屿察觉到什么,也随之安静下来,呼吸交错间,就听到她说,“我们分手吧。”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薄诗手有点发抖,冷风频频往她袖口里钻,可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风太大了,吹得她连思绪都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里终于传来程宿屿的声音,依旧冷清。

    他问:“为什么?”

    薄诗狼狈地笑了笑,想:

    就算是程宿屿,这时候大抵也是会有些讶异的吧。

    毕竟是一直一直追在他背后,好像连赶也赶不走的人,这样的人突然有一天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朝他挥手说再见,这种事就像是地球不再公转,溪水不再顺流那样荒谬。

    也难怪他会问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

    薄诗接过了陈秘书走过来,递给自己的那只平安符。

    平安符虽然已经被擦过了,但还是有些脏兮兮的污渍沾在上面,怎么用力抹都抹不掉,像是有些错误造成了,痕迹就不可挽回。

    她攥住了那只平安符,像攥住了一颗破碎的心。

    “我不爱你了。”

    电话里,久久没有声音再传来。

    世界在这一刻陷入黑暗,像是一幕电影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声音都被淹没,万籁俱静。

    程宿屿不再说话,薄诗也不言语,只保持着通话状态安静等。

    等待,他会给自己怎样的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听筒里除了偶尔的几丝杂音外,没有任何声响。

    直到薄诗都快以为他挂了电话,程宿屿的回答才终于出口。

    “……好。”

    他声音很低,薄诗却能想象得出他此时此刻,淡漠的那张脸。

    “我知道了。”程宿屿说。

    反正总归,他是不会为了自己有什么情绪变化的。

    一开始交往的时候,程宿屿就说是试试。

    现在用五年时间试出来了,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只不过是飞蛾扑火,哪怕程宿屿愿意尝试接受,时间长了也是会湮灭的。

    只是这个道理,她现在才弄懂。

    好像迟了一些。

    挂了电话,薄诗慢慢地抬起头,朝面前的人勉强扯出了个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抱歉啊陈秘,那条表带,不用换了。”

    陈秘书看着她,神情愕然。

    薄诗转头看向天边,许久没有再说话。

    那天起,程宿屿从她的世界消失。

    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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