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黑发男人弯着腰,他与我之间的距离还没有一根手指宽。我能听见他压制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距离足有五六秒。


    近在咫尺。


    却始终不见他有什么放肆的举动。


    这就好像,虽然口中逼逼叨叨着什么“我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嚣张话,但事实是,靠近到这个距离,已经到达了他的极限。


    片刻后,太宰治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又退回原本的座椅上,好像刚刚只是他的心血来潮。


    “呵。”


    他还在笑。


    “好啦,虽然秋子小姐是个没戒心的小笨蛋,但我确实没想过要对你做什么哦。从这个角度来说,秋子小姐确实是很走运呢。”


    我如梦初醒地眨眨眼睛。


    “你刚刚……”


    “因为秋子小姐看起来太可爱了,圈成一团的样子,就像是软乎乎的小松鼠抱紧了自己的大尾巴,太可爱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


    但太宰治就有本事,说鬼话甚至不用打草稿:“……可爱到忍不住让人想欺负。”


    哈?


    这分明就是恶趣味。


    我瞪着他:“我没有很好欺负。”


    “好啦好啦。”


    “而且我向来很幸运,好吗?”


    上天作证,我说出这句话真是下意识的反应,毕竟,虽然曾经倒霉过,但这四年以来的幸运经历,已经将“我很幸运”的念头吸烟刻肺了。


    闻言,太宰治不由看着我发怔。


    咦?


    他怎么这个反应?


    我刚刚说了什么让他……啊,等等!


    我猛然回忆起来,我这四年的“幸运”的始作俑者,不就是眼前这家伙吗?我在他面前说什么鬼话呢!


    要不要补救一下?


    就在我还在犹豫的瞬间,太宰治却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说起来,秋子小姐的上个提问应该结束了吧?”


    “没错。”


    “那接下来应该是我提问了?”


    “请问吧。”


    太宰治又歪头对我一笑,现在,我一看到他这个表情,就心头有些发毛。而太宰治果然也没让我失望,他拈下袖口的一枚钉扣。


    我这才发现,那金属纽扣竟然是可以旋开的,里面藏了一根柔软细长的铁丝。


    哇哦。


    这就是他拆掉手铐的“钥匙”吗?


    但太宰治拿出这套工具,显然不是专程开我眼界的,他起身,走到医务室的大铁柜前,斜着身体,将耳朵倚靠在铁门上,两只手就配合着开始拆铁门的锁了。


    这、这不太好吧!


    治君,这可是入室偷窃诶!


    是违法!


    是犯罪!


    人赃俱获是要坐牢的!


    我犹豫着,如何开口劝解,才不至于让太宰治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纵然他的背景已经黑到没法洗了,但可悲的我——三观跟着五官跑的我,却仍然想把他往光明的方向拉一拉。


    唉。


    但应该怎么开口呢?


    “咔嚓。”


    一声清晰的开锁声。


    等等,等等!


    这才几秒钟啊——!


    治君你为什么开锁开的这么熟练?!你到底开过多少锁?!你身为港口mafia的首领竟然还要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你知道你的形象都在一瞬间轻微崩坏了吗?


    太宰治斜了我一眼:“放心,我只是想让秋子小姐看点有趣的东西,没有顺手牵羊的想法。”


    “那就好。”


    ——虽然看人隐私也很不道德。


    “不算隐私,这个柜子里的东西,武装侦探社的成员全都见到过,之所以锁在里面,只是不想吓到误入的普通人。”太宰治随口解释。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侦探社的成员……等等,治君你不是侦探社的成员吧,你为什么能一脸淡定地——好像你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放心吧,我没有什么空间藏物芥子空间之类的异能力,里面的东西体积很大,也不是我能随手藏起来的。”


    果然吧!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太宰治也多不卖关子,往右错身一步,宛如介绍自己得意作品的魔术师般,往唯一的观众鞠躬。


    神神秘秘的。


    里面能是什么……


    当着我的面,太宰治轻轻地一拉铁门,随着一声“咔吱——”声,铁柜内的物品瞬间映入眼帘。


    “!!!”


    救救救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整个人后仰,差点直接从椅子上翻下来,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太宰治预判到了这一切,他那条大长腿伸出,勾住椅子腿,勉勉强强维持住重心的平衡。


    我惊魂未定。


    太宰治平静地看着我。


    最终,十几秒后,他的平静感染了我。我用手压着胸口,心脏猛烈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肋骨。我抬起头,视线重新汇聚到铁柜里。


    很好。


    不是我眼花。


    也不是什么拍电视剧的伪装道具。


    我张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


    太宰治回过头,用手指点来点去:“应该很好认吧,斧头,电锯,剪子,锄头,铲子……”


    我的视线随着他手指移动。


    没错,铁柜里放着大量寒光闪闪的金属农具,明显已经被使用过一段时期了。陈旧的手柄、被液体浸泡许久而产生的锈迹和金属尖端的豁口,无不昭示着这一点——


    我没务农过。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类农具。


    但是!


    但是——!


    就算我没有见过,我也知道,这些玩意儿绝对不应该是血迹斑斑的啊!


    没错。


    柜子里全是血。


    同样,这批农具显然也是被清洗过,但上一次的血迹尚且未完全洗去时,就有新的血迹沾染而上。我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那些斧头电锯剪刀等等工具上斑驳的血痕,这是长期被鲜血浸泡后才能留下的痕迹。


    我一时失语。


    这是什么恐怖片现场啊。


    不,不是恐怖片,就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现场。


    活的,活生生的。


    不是电视剧里演得假死。


    我下意识地想握紧扶手,撑住自己,但尝试了五六次,都没能成功。我低头一看,哦,原来是我的手在发抖。


    太宰治拍拍手,将我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好的,下一个提问就是——猜猜看,这是什么?”


    他随手拿起一个剪刀,问道。


    好巧。


    我刚好知道答案。


    “修枝剪,园艺里专门修剪树枝的,我在园艺教学节目里看到过这种剪刀,咔嚓一下,就像是切豆腐般那么轻松地,剪掉碗口大小的木头树干。”


    太宰治略显诧异,但他很快又笑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


    “回答错误哦。”太宰治晃了晃那沾满血迹的修枝剪,“虽然造型很相似,但这实际上是拿来剪断小腿骨的。”


    “……”


    我看不到我的表情。


    但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只需要用这种姿势,斜斜地将刀尖插入血肉里,就会卡在骨头的缝隙里,再用力,就能从薄弱处剪断骨头——要知道,木头可比人的骨头脆弱多了,寻常的修枝剪可剪不断人骨。”


    啊这……


    我……


    怎么说呢?


    我其实不太想知道这种冷僻知识。


    然而,我数次张口,都没能寻找到言语的缝隙。太宰治兴致勃勃又喋喋不休地介绍:“再说这个钳子,也不是普通的钳子,打开人的胸腔会特别顺手,医疗用的那种小钳子要花费几个小时才能做到同样的事情,但这个钳子不是的,一瞬间,就像是拆开圣诞的礼物盒一样……”


    我觉得有点反胃了。


    虽然,之前也没觉得,这玩意儿的用法会有多积极向上符合大众价值观,但是,太宰治的比喻真的太过生动,我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类似的画面。


    呕。


    胃好难受。


    我捂着脸,视线余光看到一张手帕,下意识就接过来:“谢谢,我……呕……”


    “……”


    “……”


    太宰治沉默地把铁柜的门关上了。不必再面对实物,我的状态也稍微好了一点,恶心反胃的感觉暂时被克制住。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刚刚递来手帕的人似乎也是太宰治。


    无法理解。


    展现这些恐怖画面的人,是他。


    又在这一刻贴心地递来手帕,关闭铁柜门的人,又是他。


    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勉强撑起身躯:“……他们不是侦探社吗?就算有一个’武装’的称号,政府也不应该允许他们在城市里大肆杀人吧!”


    “放心,武装侦探社总体还是算善良秩序的啦……”


    见鬼的善良秩序!


    你见过哪个善良秩序需要藏一柜子的杀人凶器的?!


    “……而武装侦探社嘛,你想象看,正常推理的侦探社,怎么会需要武装呢?”


    “保、保护自己?”


    太宰治弯了弯嘴角,好像再嘲笑我想得好甜:“简单来说,只要用暴力,打到犯罪份子承认罪名的话,也算是一种成功的破案方式吧!”


    “……”


    草!


    还能这样——?!


    这竟然也行得通——?!


    我想了想,似乎是我先入为主,默认侦探就应该用智慧,用专业知识,用推理来解决案件。可认真一想,世界也没道理非得按照“我认为”来发展。


    我心头仿佛被打翻了五味瓶般百味杂陈,世界观它又被狠狠刷新了。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