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害怕?”
我点点头。
这也不可能不害怕吧?
太宰治还在笑,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我怀疑,这个表情没准是焊死在他脸上了:“这简直比限制级的恐怖片还血腥……你看着这样的画面,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不会。”
也对。
他比我强多了。
对比于我这个看着凶器上的血痕都会吐出来的废物点心,太宰治肯定不会如此,否则,他也不可能稳坐港口mafia首领的位置。
然而,太宰治清了清喉咙:“我很久没有睡着了。”
“……?”
很久没有……睡着?
他在说什么奇怪的话,人不会就会死,和人被杀就会死,这可是这世界上绝对颠不破的真理。
“为什么啊?”
我问出这句话,才想起来,这已经不是我的回合了,太宰治没有必要回答我。唔,他大概又会用游戏规则来搪塞我。
但太宰治回答了:“谁知道呢,也许真是坏事做多了,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秋子小姐沾满鲜血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所以夜不能寐吧。”
我瞪了他一眼:“别开这种玩笑!”
太宰治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
直到我瞪了他一眼,他才露出了一个非常虚弱的微笑,低不可闻地嘟哝了一句:“如果不想让人开这种玩笑的话,那就给我好好地活着啊……”
我狐疑地看向他。
太宰治立刻直起背脊:“没什么戒心的秋子小姐总该明白了吧。纵然武装侦探社比港口mafia要善良一万倍,但也有这样的一面。而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更残忍,更冷酷,更可怕的异能者组织,在他们看来,人命连数字都算不上哦。”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
“你说的好像,大家现在平静的生活,都和平静的水面一样——看似很稳固,实际上一点微风都会令这种平静破碎掉一样。”
太宰治很伤脑筋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我觉得不至于。
如果和平真的如此之难得,我却在横滨经过了平静的四年光阴,可谓是每一天都平和到无聊。
如果,这平静真如此脆弱……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太宰治。就像是他会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幸运”,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份同样美丽的和平也是有人在背后付出了难以衡量的心血呢?
我不免思绪跑偏了。
“……嗯,这种该冲进下水道般的组织还不在少数,有些明明有过人的智慧,却偏偏立志于消灭掉全世界的异能者呢。”太宰治说着,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我,“秋子小姐可要保护好自己的异能力情报哦,一旦大家知道存在这么一个万能许愿机般的存在,会有无数人想要你的命呢!”
他一语双关地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我懂。但除了他表现出的那些东西之外,还有什么潜藏着的——隐约让人觉得违和的地方存在。
我苦思冥想。
太宰治也很耐心地等待着。
片刻后,我总算想明白了违和感的出处:“治君,你没有愿望吗?”
“……”
“你没有那种,想要被死亡赋格实现的愿望吗?”
我往前一步,刚刚我还觉得是错觉,而现在,拉进了距离之后,我终于确定,太宰治这个表情竟然是……恐惧?!
呼吸急促,瞳孔微扩。
额角出汗,嘴唇上血色尽褪。
这几个反应确确实实是恐惧的反应。但这是太宰治诶,他刚刚还看着一大堆染血凶器谈笑风生,怎么我问一句话,他突然就这个反应?
太宰治笨拙地往后躲。
片刻后,他似乎意识到,这个狭小的房间其实根本躲无可躲,我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的时候时,他自暴自弃地放弃了躲闪,冷下声调,质问我:“秋子小姐,你该不会还抱着什么无聊的救赎剧幻想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幻想着给予我温暖和爱,就能从深邃寒冷的地狱里拯救我。”
太宰治歪着头,看着我冷笑。
不过,他应该不知道他现在看起来,特别像是个挥舞着尖刺的小刺猬。
“我没有——”
我连自己都要靠招财猫猫神的拯救呢,怎么又会去不自量力地妄想着拯救别人。
太宰治看起来很想再讽刺我几句,但原因不明,他忍下来了:“如果要按照法律审判,我至少要被枪毙上千次,对于这种无可救药的男人……”
“别这么说自己。”
“……”
在那一瞬间,太宰治的表情是真的很狼狈。他应该没想着再在我面前露出这种表情,但就像是被委屈太久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妈妈,根本止不住心脏里涌出的小委屈。
我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太宰治的眼睛:“你不是那样的人,治君。”
“哈,你又对我了解多……”
我打断他:“至少,会为一个拥抱就落泪的人,我觉得,不会真的坏得那么无可救药。”
太宰治僵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太宰治脸上的面具裂开了,无论他先前表现的有多身居高位,成熟优雅,智珠在握,仿佛天塌下来也在他的控制之内——但这一瞬间,这张完美面具确实裂开了,露出藏身其下,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的一角。
浮光掠影般——
太宰治猛然低下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装出来骗你的,你真的很好骗啊,秋子小姐,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很容易就相信了……这么轻易地相信别人,可是会丧命的哦。”
丧命?
这是太宰治第几次提到死亡的话题了?
他是有未来的记忆?
还是,那位曾经真正能让他流露出这种脆弱表情的白月光小姐姐,也是因为轻信他人而丧命的?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当然,我个人还是更偏向于后面这种),我刚刚和他对着呛的行为,恐怕都是往他伤口上撒盐。
啊。
真对不起。
我低下头,严肃地反省自己:“……我知道,谢谢提醒。”
“……”
“……”
太宰治也没有再追究,甚至,我怀疑他比我更想远离这个话题,他叹了一口气:“回到原题,我的问题还没有开始问呢——”
“请说。”
“你已经知道了武装侦探社的另一面,那么,你准备这样逃离这里呢?”
“啊,逃离?”
“不然呢?”
太宰治挑眉:“你还想留在这里,亲身体会一下那些刑具吗?”
我惊恐摇头。
太宰治终于满意地笑起来,我确定了,这个男人身上长满了恶趣味。但一想到与谢野晶子医生要拿剪刀剪我的小腿骨,我就忍不住汗毛倒立。
太宰治肯定猜到了我的想法。
他朝我不怀好意地笑:“不着急,秋子小姐可以慢慢思考。”
“……”
我先扫了一眼窗台。武装侦探社医务室的阳台倒是没安装防盗窗(这是对实力的自信吗?相信被害者绝对无法逃亡?),阳光笔直地照射进来,摆在窗台上的绿萝涨势喜人,郁郁葱葱,几根细长的分支沿着窗帘垂落到地面上。
不,不能走窗台。
虽然这间病房不至于像是港口mafia大楼那样直插云霄,孑然独立,但五楼这个高度——
咳咳。
跳楼是一种很蠢的死法。
我缩了缩肩膀,又看向紧闭的房门。跳楼既然不可取,那就只能正面突破,唔,根据过去成功的经验,我提出了一个可行的想法:“先暂时麻痹武装侦探社的戒心,等待他们和其他组织发生冲突,再趁乱逃出去?”
太宰治笑意盈盈,好像就等着我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好整以暇地回答:“武装侦探社和港口mafia不同,港口mafia的摊子很大,确实有人手不够,捉襟见肘的情况出现。但武装侦探社非常团结,往往是集体活动。”
“啊,这和我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太宰治无奈地瞥了我一眼。
那表情,好像他已经把其中的道理说的非常清楚明晰,结果我还傻傻地理解不了一样。他不得不补充说:“……也就是说,他们不会落下你——如果你确实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强敌当前,武装侦探社会保证你的绝对安全。”
“……”
我不太确定,那个绝对安全是不是反讽。但是,从这番话里听起来,武装侦探社明明是好人啊。
太宰治催促我:“再想想,还有别的办法吗?”
“还、还要想?”
“不然呢?”
他这种理直气壮指使人的口吻,真的好让人生气啊。我皱着眉头,绞尽脑汁,从黑客帝国联想到古墓丽影,很可惜,我还是没能想到什么靠谱的想法。
啊啊啊啊——
说到底,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除了闭目等死难道还有第二种办法吗?
诶?
等等。
我好像不是普通人诶。
我立刻支棱起来,太宰治也跟着振奋精神,然后,我立刻就把刚刚想到的绝妙主意说给太宰治听:“铁柜里就有刑具,这样一来,只要使用死亡赋格,就能杀出去的!”
“……”
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
太宰治凝视着我,眼底好像弥漫起一层浓重的雾,但片刻后,雾气散去,他的表情是晦涩的冷酷,他抿了抿唇,笑容里有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邪气:“用死亡赋格杀人,你就非得这么轻贱自己的命吗?”
可是,生命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啊。
我思索衡量:“不算轻贱吧,按数量算,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血赚呢。”
“……”
“……”
沉默。
纵然天气晴朗,房间里充盈着清亮明澈的阳光,但我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太宰治坐姿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一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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