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到扶苏先行离开以后,他没有去其他地方,反而回头去找了嬴政。


    嬴政看他去而复返,问道:“何事?不是在和你弟弟在一块吗?”


    “父皇,方才……儿臣和他起了一些争执。”扶苏低头,跟个犯下罪孽的人一样,等待判决。


    然而嬴政却没有问为什么会起争执,反而问了胡亥的事情:“他做了什么才会让你们起争执?朕倒是想听一听。”


    “啊,是。”扶苏飞快地反应过来,将他和胡亥刚刚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因为一只很好看的鸟?结果不仅杀了它还将它的羽翼给拔掉。


    听了这段事情以后,嬴政沉默片刻,过了半天才问了一句跟这件事本身无关的事情:“那他在和你起争执以后,往哪里走了?”


    扶苏答道:“没记错的话,先前看他回宫里去了,或许,他会跟别人诉苦吧。”


    回宫里,宫里有谁不言而喻,那位赵高就在宫中教导胡亥,他一回去便会去找赵高了吧。


    “来人。”嬴政呼唤了一个信得过的人。


    那人不知道之前躲在了哪里,突然出来跪下:“陛下有何吩咐?”


    “去盯着点胡亥和赵高,他们之间聊些什么都记录下来。”嬴政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去盯梢。


    扶苏看着嬴政的一举一动,心中有了一些猜测:“父皇莫不是觉得他们之间会说一些不利于我们的话语?”


    “嗯,届时就能一见分晓了。”嬴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经意地问道,“若是不急,你在这里坐一会?”


    ——


    胡亥气鼓鼓地回到了宫中,等待已久的赵高看着他这么生气,走过去探问:“是谁惹公子您生气了?跟臣道一声可好?”


    “还能是谁啊,就是那个皇兄啊,本公子不就是不小心弄死了一只鸟吗?他至于这么对生气吗?”胡亥生气地跟赵高诉苦。


    他边说边锤了几下旁边的桌子,还想拿些小物件往地上砸:“凭什么啊!父皇还说要让本公子跟着皇兄一起学习,可是跟老师您一起不也挺好的吗?”


    童言无忌,胡亥还单纯只是认为自己惹嬴政生气了,但在赵高听起来,嬴政和扶苏两个人或许是在盯着胡亥周围的人。


    得早点下手才行,赵高心里想,胡亥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变化,还有些不满:“他们想要我们分开呢,您怎么不说话啊。”


    “公子您太心急了,不过陛下是陛下,他从来不是要偏向一个人,也许是觉得公子您天资聪颖,和大公子一起学习,以后考虑继承人的时候在你们俩人中间考虑呢?”赵高回过神来,顺着胡亥的话说。


    胡亥一听,似乎有些道理,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这样的,可皇兄说的话真的感觉好难受啊!一只鸟而已,用得着这样?”


    “那只鸟若是在您看着有罪,您自然能够处置它的,不过您看样子是想给大公子一些教训?”赵高观察胡亥的神情,他看着胡亥的神情变缓,继续说道:


    “大公子些许是嫉妒您才会说些这些的,毕竟其他公子都没有这种待遇呀。”


    “嗯……说得也是,若是给皇兄一些教训,他应该就能不再说些什么了吧。”胡亥眼珠子一转,他点点头,嘴角边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消息传到了嬴政的耳边,他看着面前的扶苏,想要他发表一些意见。


    扶苏听了,没有过多的表情,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父皇,说道:“不必这般防备吧,他到底还是尚还几岁的孩子。”


    “几岁的孩子?”嬴政玩味地重复了一遍扶苏说的这五个字,他倒是觉得有些有趣。


    他放下竹简,注视着扶苏的眼睛:“几岁的孩子就会有这般思想吗?算了,待到他真的做出这种事情再说吧。”


    当初都以为胡亥两个人会过几天动手,谁知胡亥毕竟是一个比较心急的人,当天下午就将扶苏推下了水。


    自认为也是跟自己说过的那个“教训”一样,要不是扶苏反应有些快并且嬴政刚好派人去盯着,扶苏大抵是已经呛水了。


    胡亥带着“禁足思过”的消息回到宫中,赵高连忙赶上去迎接他,看看有些哪里受伤,嗔怒道:“公子你怎么这般心急呢?不是说好过些日子吗?”


    “可是等不及嘛,父皇这不是已经说禁足思过。”胡亥说着说着更加委屈,他被气哭了,“呜呜呜呜呜呜,凭什么不说皇兄自己的错误,硬是说本公子。”


    不说扶苏只说胡亥,那陛下岂不是是冲着胡亥身边的人来着?换老师,偏向扶苏,那嬴政也许是冲着他赵高自己来的。


    但是他现在也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何必拐弯抹角地连带着胡亥一起惩罚?


    赵高觉得此事事发蹊跷,他的手搭在了胡亥的肩膀上,看似在给胡亥抱不平:“大公子是陛下的儿子,您也是陛下的儿子,何必会因为这等小事而怪罪您呢?”


    “还记得臣教给公子您的那些吗?”他补充道,“现在六国余孽还在猖狂,陛下些许是心情烦躁,过段时间气消了,自然就放您出去了。”


    胡亥双手抱胸,嘟着嘴扭头:“可是也不知道要多久,本公子要出去!”


    “没关系,臣已经想好了。”赵高的视线移到了别处,胡亥没有看到赵高冰冷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宛若一只毒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准备将猎物一击毙命:“到时候,那个位置将会交给您坐,届时,您想怎么‘教训’您的兄长不是轻而易举?”


    这段对话也被传到了嬴政和扶苏的耳中,此时的胡亥已经被逐出宫,现在宫里只剩下赵高一人。


    赵高此时身边也没有一个依靠的人,必然会秘密派人营救胡亥,并且尽快动手,以保留自己现在应有的权利。


    时间可是不多了。


    “父皇,您是特意驱逐臣弟来引出赵高吗?”扶苏问道,他现在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继续观察着局势。


    “是,也不是,胡亥不能留,先前朕不是跟你说过吗?现在能杀死一只鸟,将来等到他上位以后,就能杀死你们兄弟姐妹所有人。”嬴政平淡地回答道。


    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平静地看着扶苏:“还是说,你是想要留一个能威胁到你的,祸端?”


    祸端。


    这个词让本来将要开口的扶苏默默地闭上了嘴。


    话说的不错,胡亥照这样下去,的确会成为一个威胁到秦的祸端,到时候后悔,已经为时已晚。


    秦积累了数代,发展了数代,必不可能让一个小小的胡亥来将这伟大的基业推垮。


    “儿臣知晓了父皇为了大秦的用心良苦,是儿臣考虑得不够周全,只顾着眼前的兄弟情谊,而忘记了千秋大业。”扶苏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像是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


    手下人来通报:“陛下,赵高在门外求见。”


    “赵高?他来干什么?”嬴政现在有些不太想见到赵高,他原以为赵高是一个良才,现在发现他的真实目的,心里有一股气出不去。


    扶苏却提出了异议:“父皇若是不见赵高,他岂不是会知晓您的目的是他呢”


    “朕知道,算了,让他进来吧,到底是什么事情。”嬴政挥了挥手,让赵高赶紧进来。


    赵高本以为现下只有嬴政一个人,没有意想到扶苏也在,他瞥了一眼扶苏,然后对着嬴政请罪:


    “臣已经听闻公子所做的事情,是臣的错,是臣未能教好公子。”


    “让你教他判案断狱,没有让你教他随意处置万物生灵吧。”嬴政信手拿了一个杯子在手中晃了晃,“更何况,他将自己的亲生兄长都能推下水而不知悔改,试问你教了他什么?”


    赵高听嬴政的语气,感到一些不妙,他压下自己的心慌,谨慎答道:“是臣未能教导他知礼知法,可他毕竟也尚还年幼,怎么又能用如此重的惩罚治理他呢?”


    “那中车府令的意思是,年幼就没有一点错误吗?尚在年幼之时,便已经会做这种事情,长大以后又会变成怎么样,中车府令,您又想过吗?”嬴政嗤笑了一声,他看着赵高,让扶苏别说话。


    他站起来,走到赵高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拿此事说,事因是随意处置了一只鸟,既然一只鸟被捏疼,反抗是必然的,何来的有罪,甚至到杀了那只鸟。”


    一边说着,一边在赵高面前踱步,一笔一笔地给赵高算账:“在此之后,此子仍不知悔改,在一两个时辰之前,亲手将自己的兄长推下水。”


    “作为一个兄长,见到此类事情,教训几句也是应该的。”嬴政看了一眼旁边脸还有些惨白的扶苏,后者配合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你看,他现在身体还未曾痊愈,幸而救得及时,可若是他有事情,谁来担这个责任?是尚在年幼的胡亥是中车府令您呢?”


    下面的赵高起了一身冷汗,额头一滴汗流落下来,滴在了地上,他闭了闭眼睛,咬了咬牙:“是臣的错,臣未能教好公子,臣会因此引咎辞去这一职务。”


    嬴政没有说话,在他一旁的扶苏先行开口:“父皇,既已如此,不免就将此事过去了。”


    “未免不可,既然如此,便趁早辞去吧。”嬴政丝毫没有给他留情面,让赵高自己离开。


    “谢陛下恩慈。”赵高赶紧退下。


    等到又剩下父子二人的时候,扶苏好奇地问道:“父皇,您觉得他会做出下一步计划吗?”


    “做了最好,不做也罢。”嬴政看着派去盯梢胡亥的人传来的急信,上面写着有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在马车附近盯着,看似要劫车一样,已经反向盯梢,准备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他将这则消息交给扶苏看,扶苏看过以后,结合赵高,知道了赵高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您的意思是,他要营救胡亥,待到趁其不备,这样就能威胁到您的王位?”


    嬴政反驳了他的说法:“不,是你的,不是朕的,只要朕在一日,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扶苏沉默地坐在一边,没有再次发表意见。


    此时天色将晚,宫门外的黄昏笼罩了整个秦王宫,嬴政和扶苏一前一后地走出宫殿,他看向已经变黑的天色:“不出意外,今日就能将那两个人解决了。”


    已经离开宫殿的赵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现在他已经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走,只能破罐子摔碎,看看究竟谁是最后的赢家。


    被逼急的兔子也会咬人,更何况赵高这种疯子,他掏出一个小物件,藏进了袖子里,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庖厨旁边,递给他那个物件。


    庖厨担忧地问:“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这么做,到时候死的可是我们。”赵高瞪了他一眼,让他赶紧放下去。


    庖厨左顾右盼,发现没有人盯着他们这边后,按照赵高的指使做事。


    很快,因为嬴政早就派人盯着赵高的行踪,赵高所做的这件事暴露在大众之下。


    先前那个准备劫车的人也悉数被抓了起来,经过审讯,发现幕后指使是赵高,要他们在行车的途中劫持车辆,救下胡亥。


    一旦没有胡亥这个更信任赵高的人,赵高在此之后只凭借嬴政也能爬上高位,但如今,他失去了嬴政的信任,也没有了能够依附的人。


    至此大局已定,赵高面若死灰地在监牢里看着门外的嬴政一步一步走过来。


    “陛下,您是一直知晓这件事情,才会故意引罪臣出动吗?”赵高自认为他伪装这么久,不会被嬴政猜忌,更何况他是公子胡亥的老师,理论上是不可能怀疑到他头上。


    嬴政一言不发,依旧俯视着他,过了半晌才移开了视线,淡淡地吩咐旁边的蒙毅:“依法惩治他吧,该判什么罪,就判什么罪,没必要跟这种人消耗时间。”


    “不,不要,陛下——!”精通律法的赵高睁大了瞳孔,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嬴政的衣角,却扑了个空,只得呆愣地望着嬴政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不过只是一时之事罢了,陛下,何必因为一个年幼的孩子怪罪到罪臣呢?就算是您心狠,他也依旧是您的儿子啊。”


    嬴政像是听到赵高的话一样,他回头,怜悯地看着已经失去所有,连自己的依靠也失去而不自知的赵高,补充了一句:“儿子?目无兄长,还蓄意报复,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宠幸你的那个人已经在路上被暗杀了,别白费工夫。”


    这一瞬间,赵高终于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他低沉沉地笑了出来,身影彻底没入黑暗之中:“陛下,您真的好心恨呐。”


    “朕可不是心狠,只是做出必要的牺牲罢了。”嬴政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有功之臣,他自己是不会杀的,当初的吕相他都留了一命,只可惜吕相自认死路一条,现在的赵高,他原本想留,第一次跟胡亥说起时,他还在考虑赐不赐死。


    只可惜,他并没有珍惜这次机会,待到第二次,更加得尺进寸。


    走出监牢以后,有人通报已经将在路上的胡亥暗杀。


    “朕知道了。”嬴政说完这句话,阔步向前走着。


    胡亥已经死了,赵高如今也在监牢里等待着自己的罪罚,现在比较明显的威胁都被清理完毕。


    过了几日,蒙毅过来陈述赵高的罪行和将要实施的刑罚,嬴政听到“车裂,夷三族”后,让蒙毅停下来。


    虽说教导扶苏一旦碰到这种触犯道德底线乃至刑罚的事情就不要念及旧情心软,但是他想到过去赵高的功过,减轻了一点:“夷三族不必了。”


    “是。”


    旁边的竹简一摞一摞,其中就有李斯的上书,关于秦朝制度的改革,嬴政采纳了这一抉择,将它们推行下去。


    公元前221年,秦朝一统六国,秦始皇接受了李斯的上书,书同文,车同轨,废除分封制,建立郡县制和官僚制,不仅如此,还统一货币和度量衡。


    最终,成就了一个大秦帝国。


    没有了胡亥,没有了赵高,经过这些事情洗礼的扶苏也知道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应该做些什么,数年后的他站在自己的父皇身后询问:


    “父皇您之前想要做的事情,现在已经实现了吗?”


    “不,没有。”嬴政直视着前方,他的目光看向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东方的其他六国,“其他六国尚未完全认同秦朝,各地大大小小的叛乱不断,应当用更多的时间来慢慢处理这些事情。”


    现在的他已经不会被那些推崇长生不老的人欺骗:“大秦的伟业,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一蹴而就,而是积累了数代,如今朕也是为了将大秦的伟业传递给后人,后面的事情就让后面的人去做吧。”


    “至少,作为继承人的你,”嬴政看向扶苏,“可别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二世而亡’。”


    扶苏低头刚想低头说些什么:“父皇……”


    这句话却被嬴政打断了,他站在城楼之上,仰天看着正在高空中的月亮:


    “是功是过,后世千秋万代,俱由后人言说。总有一天,大秦的这轮明月会朗照在每一户的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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