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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42章

    庆功宴皓月当空,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中,段王府内早已没了主仆分明的身份。

    朵红和阮萤初举杯,抹去眼角沾湿的泪痕,是高兴也罢,伤心也好,欢闹在院内。

    当璀璨绚烂的烟花在王府上空绽开,火树银花照亮每个人的脸庞,这时,段沐宸才看向身侧双眸盈盈的阮萤初,偷偷用刀灵的话,做了关于阮萤初的梦。

    而在天亮后,昨晚多喝一杯的阮萤初,徜徉的是段沐宸好转后的舒坦,她无比轻松地找池月瑶,两人被暗贼绑走的那天,她们是要去济善堂盘算园内闲置的屋舍,重整济善堂的事不好再耽搁。

    和池月瑶来到济善堂,阮萤初把济善堂内的园子清点一遍,济善堂有沁园,怡园,学堂,善堂园和后山仓库,余下的两个空房小院,用做接待收留人用。

    沁园只做休歇用太可惜,来济善堂歇脚的屋子留出一间便足够,空出来等济善堂展开商贸时,做储货做工的场所。学堂和怡园可以合并在一块,不光接纳无力生活的孤儿遗孀,还要把学堂的用处继续下去,让城内有心向学的孩子可以来读书识字,再有贫苦妇人,可以请上各行当的师傅,教予妇人谋活生计的本事。

    不光帮他人能学识,济善堂的夫人们聚在一块,不该再为讨好夫君的一套话术人心惶惶,夫人们皆出生名门,家底不俗,用自身才气清赏风雅,授助于人。

    需要着重修缮的是善堂园,济善堂一切的接待筹捐都应在善堂院内进行,空闲的小院可做设厅摆宴,善堂园是洽谈要事的去处,置办要以方便行事为主。

    阮萤初不满意的只剩仓库的位置,和池月瑶商量起来,后山仓库搬运距离远,储存货物风沙大,若移动到东边侧门旁的院内,一下就可解决两个难处。但东边小院空房原是给柳氏留下的居所,铺排华贵,用做仓库奢侈,比起仓库的平房不够深,储货大小有限。

    两人想了想,后山仓库不易搬走,就在原有的环境内改变,后山风沙大,是粮仓周围空无一树,距离远可以在后山小路通往仓库的墙上再开一道门。

    阮萤初和池月瑶坐在善堂园内仅有的一套桌椅前,聊得尽兴。

    屋内温度低,寒冬时节,阮萤初手里的汤婆子没了热意,她坐久了就站起来,池月瑶看她实在冷得难受,便说:“萤初妹妹,清点的够仔细了,我们上车内,边回去边想。”

    阮萤初应下,她们要继续想的是,把柳氏请回来。

    里州知府落马,邱知府早已经被送入大牢,被查封府宅时,百姓围着扔了烂叶臭菜,柳氏一直没出现。

    原本还可怜柳氏被抛弃,在不了夫家又回不去娘家的长舌小人,风吹了吹,又把话倒向柳氏这边,说她脑袋厉害,算准了跟着邱知府是掉脑袋的事,一身清白出来,断得干干净净。

    柳氏的娘家人,柳氏的大哥亲自来客栈找了家中小妹,柳氏闭门未见,看客都能清楚,那位大哥是要给府上揽下个好名声,一夜之间变了脸,吃到柳氏的闭门羹。

    柳府送来的银票柳氏收下,柳家的大哥顶着猪肝色的脸离开客栈。

    早前阮萤初和池月瑶不想去打搅柳氏,但她们有一个不谋而合的打算,柳氏善书画,字写得漂亮,柳家在父辈一代靠经商起家,对儿女的涵养格外着重,柳氏聪慧,自幼写得一手好字,来到里州知府后,挂在知府门口的对联常常引人驻足,上门求取笔墨的人自然多不胜数。

    阮萤初想让柳氏来当教书先生,与其去请半吊子清高的秀才和城内名望过盛千金难求的老先生,柳氏不亚于读书之人的才学,在学堂做孩子们的先生,未动过的东边小院继续住下,济善堂做到了渡人,也能渡己。

    在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后阮萤初同池月瑶一起下车,两人商量好让阮萤初做那个坏人,不然她们这样去大肆关切,柳氏只觉得面子上是施舍。

    柳氏也是个烈性女子,性情之中有不甘心,想要的够不到,她要强啃下硬骨头也要得到。

    阮萤初在厢房外扣响门边,里面开门爽快,见到是池月瑶和阮萤初不觉奇怪,转身怏怏往前,在桌边摆了三个茶盏出来,留她们坐下说话。

    关上门,池月瑶和阮萤初坐下,阮萤初面透冷色,池月瑶把倒茶的柳氏扶下后,笑着说:“柳夫人,我们近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堂堂王府,怎轮得到我一介草民帮忙。”柳氏不看阮萤初,阮萤初撵转茶盏,面上不露声色。

    池月瑶不会为着区区一句气话露怯,她娓娓道来:“济善堂想让夫人来帮忙,夫人的书画响动里州,学识若能让里州的孩子们学得一二,是多好的一件事。”

    柳氏喝了口茶:“王妃和池掌柜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怎么不记得我爱做好事。”

    “那就不打扰柳夫人了,池姐姐我们回去吧。”阮萤初放下茶盏起身,池月瑶相继跟上,到门口阮萤初同池月瑶说:“人们会记得一时清醒,但过了就过了。”

    柳氏今日气色红润不少,精神比刚来客栈时高扬,和邱知府落马后,来柳氏这里说后话的人脱不了干系,大多数人都是凭着别人嘴里的一口话,挣个底气活,柳氏在邱知府入狱后活得不错,绝处逢生的感受谁都舍不得。

    因为经历过下坠的失魂落魄,才知道此刻这份光明来之不易。

    “等等。”柳氏叫住她们,追上前来后抱手看了看阮萤初:“帮忙可以,我有两个条件。”

    池月瑶抬眼和阮萤初示意,她拉着阮萤初回来桌边:“柳夫人不妨说说看。”

    “当先生可以不要酬劳,但吃住我都在济善堂的东边小院。”

    本来济善堂就有住院的师傅和打点的婆婆,柳氏在里面住也方便,东边小院是阮萤初想好留给柳氏的,池月瑶点头:“可以,还有一个条件是?”

    柳氏看向阮萤初:“要让里州的女孩子,也能到学堂读书。”

    她说完,阮萤初和柳氏都笑起来,池月瑶不用回好不好,她们三人相互看过对方,就默许了这个共同的心愿。

    从客栈出来,阮萤初和池月瑶约好这几日修缮济善堂的事宜,重整先外后内,柳氏那边提供了她们没注意的细节,柳氏的有心比她们想得更周到。

    修缮济善堂期间,阮萤初数十天早出晚归,王府能用的人都被她叫来帮忙,刘叔对修缮经验足,留在济善堂给施工的工匠说明用意,调整不够满意的地方。

    阮萤初和池月瑶走访里州,把急切需要帮忙的群体亲自看望一遍,接着召集来西南各州的济善堂堂主,在里州住上三日,把各州布善的规矩修订一遍,行事中总要有把尺子量好分寸,定期都见一见面,各州拥有的人际和筹捐的账目,可以融通救急的地方不要浪费。

    送走各州堂主后,阮萤初心里渐渐有了底,各州在做的都是布善,筹捐是唯一募集钱款的方法,她要在里州的济善堂把筹捐变得不唯一,成功后济善堂能惠及的人群会越来越多。

    济善堂不同往日,夫人群内一半被吓走,一半主动找上阮萤初,家中的绸缎生意可以把加工的活分到济善堂来,给老弱妇孺领到酬劳,再有不识字,不会绣工的人,还能派师傅来教学。

    有酒楼,有药材研磨,有书商装订,夫人们拉来的活计不再止步于一类,当她们再聚在一起,聊起手里谈好的价钱和能分到的活计份量,说起来头头是道。

    偶有空闲喝茶的功夫,阮萤初叫上池姐姐和柳氏一起,她们在一块对账目筹谋划策盘算,临时起意吟诗作对,当说起自家夫君,调笑起来谁还顾得上讨好,周转在济善堂被里州百姓赞不绝口的女子们,有了一方天地供她们施展。

    今日聚在一起聊完酬劳,有人提议:“济善堂看起来已有商会雏形,我们何不自己商贸,不用再给他人做工。”

    池月瑶对商贸还算清楚,其中的难题是:“西南商贸的商道固定了马帮,男子马帮断然不接女子的货,而其中一支女子马帮,因为人少,只走马帮内自己人的货。”

    “那我们有人加入,是不是就能接洽起商贸来。”阮萤初听明白话,还不知道女子马帮是何许人来的队伍,她想得简单,没有人就加入人。

    池月瑶摇头笑了笑:“要加入女子马帮,先要她们同意你加入,再有骑马射箭的考验,通过了考验才能进去。”

    骑马射箭阮萤初一窍不通,济善堂能抓到的机会都是大家一点点挤出来的生机,有一丝希望,她不想放弃。

    济善堂维持给里州商户做工的日子不会一直高枕无忧,要走一条更远的路,需要济善堂更勇敢决断,酬劳能赚到的更多,有了扩展的希望,筹捐布善做起来更加水到渠成。

    “我去见一见她们。”阮萤初坚定语气,夫人们都觉得无稽之谈,她们没人习武到能接受骑射考验,随着阮萤初一说,也只当她说说而已。

    ◉ 第43章

    池月瑶看阮萤初说得认真,等夫人们散去后,她问:“萤初妹妹真要去见女子马帮?”

    “要见,明日就去。”阮萤初眼睫扑闪,十拿九稳朝池月瑶笑着说道。

    池月瑶想想:“我陪妹妹一道去看看。”

    她把女子马帮在里州能打听来的事和阮萤初说了说,最早一批女子马帮只有三人,她们是里州山寨内的神秘族人,十年前里州天灾,地动山摇中山寨族人覆灭,民间都说远处爆发红白光圈把里州城黑夜照成日月交相辉映,巨大的声响后一座小山被移平,山寨内无人生还。

    后来过去两天,有农户看见移平的山地中走来人,是三名女子,骑在狼背上,身上裹着树皮蓑衣,头发高高竖起,三个人脖子上挂着一串野兽牙齿,带着三匹青眼黑骏的狼朝里州城内走来,狼背上的女子怀中抱着一截树枝,三人扔出树枝,便打晕了城门将士,大摇大摆进了城中。

    “进城之后呢?”阮萤初听得入神,要是女子马帮是如此野性的女子,她去一趟只怕凶多吉少。

    池月瑶本打算停下,想阮萤初不感兴趣她的道听途说。

    看阮萤初还想听下去,又把被传遍不知真假的事情告诉她。

    农户是唯一见过三个女子的人,进到城内后,她们就跟消失一样,没有人再看见过她们。直到三年前,城内有了一队女子马帮,在商道上见过她们的人都说女子马帮队伍里走货的女人脖子上,挂着一串狼牙项链,她们头发高高竖起,一箭就能击穿巨石。

    商道上的马帮借着传说,对这群女子队伍三分忌惮,没人敢出来口舌行走商道的女子有何不妥,这支女子马帮留存至今,人员越来越多,规矩仍然是只走内部人的货。

    池月瑶说完,阮萤初对这支女子马帮很是佩服,无论传言真假,她们存在于男子横行的商道上,杀出属于她们的队伍,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池姐姐这么说来,我更想去看看了。”阮萤初言下之意是去意坚决,池月瑶愿意陪她去,对济善堂来说是好事,不要生出什么过节就好。

    这支女子马帮的居所,在里州话本书屋内,一条长廊直通尽头就到门口,这家书屋很少文人光顾,只卖话本子,文人抹不开情面,其他书屋还有诗经雅赋挡挡,揣上几本话本子没人在意,专要奔着闲书来,都是跑腿的家仆多。

    第二天一早醒来,阮萤初来到书屋门口,她和池月瑶手挽着手走过被话本子塞满的长廊,一扇小门打开后,里面别有洞天是一个大院子,正对面的屋前挂着一块牌匾,写好马帮三个字。

    “怎么没人啊?”池月瑶看看各个屋子门锁紧闭,能去的只有正对面这间,但迟迟不见人出来。

    阮萤初迈步朝前,要进屋一探究竟,池月瑶拉住她,阮萤初知道要小心,慢下来说:“我们一同进去。”

    跨进门内,屋内安静,整面墙的木架上摆着各种干花,用琉璃瓶子封存起来,看上去如同一墙的春夏秋冬,而右侧软塌上,懒洋洋躺着一人,这时翻了个身子:“谁人来找?”

    “冒昧前来。”阮萤初急忙转过身,看软榻上穿艳色衣裙的女人支起腰身,她细细打量了阮萤初和池月瑶一遍。

    “不是我们的人。”随即转身要继续躺下。

    阮萤初直说:“我们前来,是想加入马帮。”

    “可有熟人在内,可是当家的举荐,什么都没有,就回去吧。”女人背朝她们一步一扭腰地走,不太耐烦地打发人。

    池月瑶和阮萤初低语:“应是加入的条件,是有马帮内的人举荐。”

    “池姐姐,咱们都来了,总要试一试。”阮萤初走到女人面前,脑袋里回忆起遇见过最凶的女人,是宫里太子哥哥身边的嬷嬷。

    她扬起头,抬手拍在桌台上,力气只够拍起两粒瓜子,瓜子弹起落下,阮萤初说:“马帮不应靠本事说话,还是这好马帮,是弄虚作假的好?”

    话说完,女人抬眼哈哈大笑起来,她用两根手指挑起阮萤初衣袖,看她细弱的手腕,完全没被阮萤初的话激到,轻蔑说:“王妃就不要来这里找乐子了。”

    “你识得我,就算给段王府一个面子,也要让我试试再说。”阮萤初拿开手,放在身后。

    女子突然爽快:“好啊,好久未见段王,到时候他一定要来。”

    阮萤初和池月瑶走出来,这时阮萤初才抬起手,拍桌子可太疼了。

    “萤初妹妹现在用起自家夫君,已经得心应手了。”池月瑶取笑她方才搬出段王府的架势,阮萤初揉着手,不以为然。

    她苦恼的是答应了骑射考验,听屋内的女人讲,加入马帮的骑射考验,不是简单的在马上射箭出去,而是要在山间古道中驾马前行,穿行山林中,沿途射中错落挂在树枝上的红布土瓦罐,射中的越多,以取到的红布条数量排首位者,得到进马帮的机会。

    女子马帮每月都有一次骑射考验,但三年内能加入的人越来越少,敢上前举荐的熟人,手里是有把握能参加骑射考验的能人,阮萤初和这些人争夺是勉强,再要拿下第一岂不成了白日说梦。

    考验的日子在月底,还有半个月时间,瞧刚才女子和段沐宸关系好似认识,既然都用的得心应手了,回去她要和段沐宸问问半个月时间,能不能拿下一个第一。

    “不是都说里州无人不识段王府,借我用用也无妨。”阮萤初故意说得张扬,这话她来说有意思,她本就是王妃,何须借来,就算抢来,夺来,请来,都是理所应当。

    回到王府中,上一次和段沐宸长久照面还是在庆功宴上,她忙于济善堂的事,只在朵红嘴里听闻王爷的手上伤口结痂,不用再缠布,受伤那只手的手臂可以拿些轻巧的物件。王爷闲不下来,拿了木棍挥动耍弄,被清风追着拦下来,看样子恢复的很好。

    她今晚要在王府和段沐宸一起吃饭,难得的像以往段沐宸奔跑武场,无暇顾及府内还有夫人,猛然要一起吃饭,阮萤初还着急起来。

    见到段沐宸,她早已经坐在桌边,迎口喊他:“王爷看起来神采奕奕,气宇轩昂,伤口没事就太好了。”

    眼巴巴看着段沐宸嘴角抿了抿落座,阮萤初招呼他先吃饭:“鸡肉好,补身体,鱼肉也好,对眼睛好。”

    “王妃这么忙,还有时间陪本王吃饭。”段沐宸未动筷,他碗内被阮萤初命丫鬟夹了满满当当的菜肴,段沐宸要逗逗她,他知道阮萤初忙济善堂的事情没日没夜,光王府内走动去济善堂的家仆护卫,每日都来回二十余人。

    阮萤初双手托着脸颊:“王爷立下赫赫战功,我怕来陪王爷吃饭打搅了王爷的好心情。”

    “王妃心情不好,是因为济善堂的事?”段沐宸把甜口的豆腐卷夹到阮萤初碟子上,他吃这套,绝不是因为话,是眼前双手包住小脸,欲语还休的阮萤初眼睛挤成圆圆一颗珠子看他,他心软了。

    阮萤初放下手:“王爷可认识城里的女子马帮?”

    “一年前见过。”段沐宸抬头,认真回想一年前商道重修,女子马帮走货的商道暂且不能用,挪到其他商道的时候,带头的一支老马帮唯独不愿意接纳女子队伍。

    段沐宸当时帮了女子马帮,让老马帮不再拿商道走货的话语权,所有马帮都可在西南商道上正常走货,讲得是公平,不分男女。

    阮萤初又问他:“王爷对骑射了解,练多久可以到王爷的水平?”

    “本王没练过。”段沐宸说的实话,他上马便会,拿弓次数多了,手劲更加稳健。

    难道还讲天赋,阮萤初眼眸低垂:“那一般护卫的水平,练上半月,也该可以了吧?”

    “听护卫们聊过,不善骑射的人有骑马要一年的,也有一个月就熟悉的。”这断不是阮萤初会和他聊起的话题,段沐宸疑惑:“谁要练骑马射箭用?”

    阮萤初瞥了瞥嘴:“我。”

    她把去女子马帮的经过讲过段沐宸听,段沐宸听后思索一番:“靠拿红布取胜,半个月倒不难。”

    “王爷此话当着?”阮萤初身子探朝段沐宸的方向,

    段沐宸点点头,如果是他教的话,自然能做到。

    “大丈夫一言既出。”阮萤初站起来,因为听到希望的话喜上心头,手无意搭在段沐宸肩上看他,段沐宸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说:“决不食言。”

    “多谢王爷。”阮萤初蹦蹦跳跳往前,双手揪住段沐宸在手肘处的衣袖布料,和段沐宸约定好:“明日,明日早上在院内,王爷不要忘记。”

    等段沐宸答应好她,两个人终于坐下吃饭,用膳间阮萤初给段沐宸讲了半个月来济善堂的事,段沐宸在一旁听她说,他的王妃描绘了一幅在西南的大好光景,有一刻段沐宸想,阮萤初喜欢了这里,会不会也会慢慢喜欢这里的人。

    ◉ 第44章

    阮萤初特意叫朵红提早两个时辰叫她,她以为起的够早,推开门时,段沐宸已经在等她。

    “王爷好早。”阮萤初用手心遮住半个哈欠,她的用功是起个大早,没想到教她的先生比学生还认真,才刚亮完的天,寒气未退,段沐宸已经拿着两根木棍在手里。

    他递给阮萤初一根,拿来木棍是他昨日的想法。阮萤初骑马是要人牵马前行,射箭的弓箭自身就重,阮萤初拿起来都费劲,更不要说一边控制马的速度,一边拉弓射箭。

    要取下布条,扔短箭敲碎瓦罐一样可以,并且同样叫骑射。段沐宸先拿来手中的木棍给阮萤初熟悉重量,过两日扔出短箭时,力道阮萤初就能接受。

    “木棍?不骑马也不拿弓箭?”阮萤初打量手里木棍。

    段沐宸把他想的和阮萤初说:“王妃骑马和射箭都未曾真正接触过,只要练好木棍,用投掷短箭的方法,驾马到瓦罐周遭,击碎陶罐便可。”

    “这是取巧。”阮萤初听明白段沐宸的话,要她通过扔出短箭,都不用拉弓射箭就能拿下红布条,女子马帮的人只会笑话她,这是比赛,要输要赢她都要和别人一样。

    她找段沐宸帮忙,占了段王府的名头才有了参加考验的机会,昨日女人瞧她金枝玉叶的样子,只认为她是闹着玩,阮萤初昨日说的虽然是气话,可她别扭起来的原因,是段沐宸也觉得她不行,还没开始教她骑射,就帮她想好能拿下红布条的法子。

    “是,这样王妃就不用练拉弓射箭。”段沐宸的话火上浇油,他不想阮萤初骑马射箭吃苦受累,想了能最轻巧的办法,献计一样呈上来,没看见阮萤初半点笑意。

    阮萤初把木棍递给段沐宸:“王爷要是觉得我学不会,就不要教我,我会找其他人来教。”

    “本王不是……”段沐宸话还没有说完,木棍塞到段沐宸手里,阮萤初走到门口,喊来路过的护卫,护卫一脸不明状况的神情,战战兢兢等在王妃和王爷中间。

    阮萤初问护卫:“你叫什么名字?”

    护卫哪里敢抬头,更不敢答话,看向段王求救,段沐宸便说:“回王妃的话。”

    “回王妃,属下叫李点。”护卫低头回应。

    阮萤初让朵红拿来弓箭放到护卫面前,问他:“李点,你可会骑射?”

    李点又不敢说话,不知道要说会还是不会,段沐宸走过来,清楚阮萤初生气他,让李点退下,来和阮萤初说:“是本王错了。”

    朵红在一旁,哪里见过王爷给夫人认错的,知道她不该看,急匆匆找了个端茶的借口离开。

    阮萤初可不想就这样原谅他,她相信段沐宸,是因为在怒州回来后觉得段沐宸不是他所想小人,可段沐宸却不相信她。

    这一早上,半个月的疲累加上早起的心气没消,阮萤初被信任的人看轻,生气后难过起来:“王府只听王爷的话,我就找不是王府的人来学。”

    她要走,段沐宸挡在要走的人前面,直到阮萤初踩了他的鞋,段沐宸才拦住停下来的阮萤初,他从没向谁说过这样低下性子来的话。

    “是本王的错。”段沐宸说,这一次真的安抚到了阮萤初,把她担心自己学不会,胡乱发脾气怪罪人的心思抽解出来。

    阮萤初走到屋里坐下,段沐宸追在身后,不知有没有哄好王妃,陪着她坐在桌前。

    “王爷说得对,我对骑射一窍不通,取巧都不一定拿第一。”阮萤初没了刚才的任性,深觉段沐宸真的与她变亲近了许多,她才这样就不开心起来。

    段沐宸关心则乱,他一心一意为的阮萤初,却不想这份担忧关怀,舍不得她受苦委屈的心理,成了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阮萤初的矛头。

    “王妃随本王来。”段沐宸站起来到门口等阮萤初,他要带阮萤初去马棚。

    阮萤初跟着到了马厩内,看见都是段沐宸宝贝的马匹。

    段沐宸问她:“王妃想要带哪一匹去骑射?”

    这些马是段沐宸养大的,在段沐宸面前性情温顺亲人,但换了人,不一定听话。

    阮萤初脚步停在一匹白马旁:“王爷什么意思?”

    段沐宸说给她听:“本王固执己见,没考虑周全,王妃想要学骑马射箭,我们就先挑一匹马,上武场山上学,学个半月。”

    见阮萤初眼眸还有担忧,段沐宸和她慢慢说:“第一虽好,更重要的是堂堂正正接受考验,王妃是对的。”

    这番话给了阮萤初莫大鼓励,她决断向来果敢冲动,能帮济善堂她就冲上前不顾后果,得到机会后,想到半月后的考验,才惴惴不安。

    没了纠绕在心头的情绪,阮萤初被段沐宸好言好语哄的有了笑脸,她伸手摸了摸白马的马背:“就要它了。”

    段沐宸这里不敢再不打商量给阮萤初行方便,不能往左就剩下往右,在段沐宸这里没有中间过渡后,他成了严苛的教书先生。

    一日中,早起叫上阮萤初暖身打拳,正午在武场拉弓射箭,午后骑马去山间绕圈。

    都说王爷和王妃半月来形影不离,都说王爷在王妃面前像变了个人,有人说王爷把王妃说哭了,有人反驳王妃是被虫子吓哭的。

    反驳的人是段沐宸,他养伤的时日,陪着阮萤初练骑马射箭,要说好话来教人,要选个没有虫子的山林,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后,阮萤初把在里州的事和他全讲了一遍,骑马和射箭也学会了。

    阮萤初的学会,就是字面上会骑马和射箭的意思,能骑着马山间行进,能拉弓射箭,除开马不听话时,除开总是射不中时,她都很满意。

    月底,女子马帮的考验就来了,去的是段沐宸陪阮萤初来过的山头,被虫子吓哭那会。

    马帮中穿艳色衣裙的女人和另外一个高个子的女人在城外等她们,阮萤初得知两个女人就是马帮的当家,艳色衣裙的女人叫冯盈,高个子女人叫张昭昭,张昭昭日日在外走货,很少回来,所以那天见到的人是冯盈。

    段沐宸和她到城门外,顾中哲池月瑶一起出现,都来陪阮萤初过去。

    “嫂嫂胆识和段兄如出一辙。”顾中哲听闻,对阮萤初赞到,还把段沐宸也拉上夸了一遍,顾中哲最近嘴上春风都吹得响,多是池月瑶在,想让他们帮着美言。

    与阮萤初一起来考验的还有另外五人,其中一人是张昭昭姐姐家的女儿,目不斜视盯着远处群山,身后弓箭选得是分量中射程远的,背在她身上也不显厚重,一派英姿飒爽的气度。

    其余四人和阮萤初一样,普通的弓箭拿在手上,显而易见阮萤初最大的竞争对手在目视前方的人那里。

    来到山脚,张昭昭拉响鸣镝,六匹马跑出视野,阮萤初落在后方,她不急,半月下来,阮萤初的心态要比第一天什么都不懂时好上不少,只要她稳步拿下能拿的红布条,不让马受惊失控,就是她认为的成功。

    至于济善堂的商贸和马帮合作,她来参加考验就是一个契机,总是可以谈的。

    相比阮萤初亦步亦趋的走进山里,段沐宸在山脚处被顾中哲嘲笑:“段兄,你恨不得跟着过去的心思收收,天天看着还看不够。”

    段沐宸眼神扫过顾中哲,意味深长看了看几步外和冯盈交谈的池月瑶,顾中哲没有意会,继续说了句:“知道是段王有了娇妻,我看是段兄粘着嫂嫂才是。”

    “池掌柜想必不知道中哲君长居里州的原由,不如……”段沐宸的话让池月瑶注意到这边,很快被顾中哲双手合十,虔诚又认怂的样逗笑,段沐宸的话被打断,顾中哲不敢再编排他。

    规定是两个时辰,不出意外,第一个回来的是张昭昭的侄女,拿着一捆红布条扬在手中,朝张昭昭得意的扯起嘴角。

    第二个,第三个,段沐宸眼睛快望穿进山的小路,阮萤初终于和剩余的三人出现,手里拿着两个红布条,对着他们这边招手,淡蓝色的衣裙在白马背上飘扬起一道弧线,段沐宸心里放晴,低下头才能压住嘴角,藏好他想跑去见她的冲动。

    短短几步,遭人笑话。

    冯盈把各自的布条清点一遍,在场的人见证第一个回来的女子手里有快二十条红布,远远超过二三人,让她获胜是实至名归。

    阮萤初站在段沐宸身边,当冯盈宣布结果时,段沐宸还哄她:“王妃从头开始不易,在本王这里是第一。”

    张昭昭和冯盈此时走到他们面前,两人行了礼,张昭昭说:“以为王妃来找我们,起初只当儿戏,没想到有如此气节来接受考验,是我们失礼。”

    冯盈对着阮萤初赞赏地笑起来:“王妃在里州把济善堂惠及百姓,其实不用来考验,我们马帮也愿意帮忙。”

    “夫人?”阮萤初被突然得到的生机愣住,没反应过来要确认。

    冯盈和张昭昭一起点头:“我们可以帮济善堂商贸走货。”

    “让王妃请王爷过来,是一年前王爷在马帮最难时救了我们一次,我们一直想当面感谢,备了份薄礼。当然,这次愿意帮济善堂,是王妃的缘故。”冯盈说。

    张昭昭拿来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味珍奇草药。

    ◉ 第45章

    “这盒子内的奇草是在走货时,跟一位老翁买到的,据说能起死回生,赠予王爷,聊表心意。”张昭昭应是同里州百姓一样,听了王爷绞杀反贼时受伤,送往段王府的补药珍品,偏方食材多不胜数。

    段沐宸接下马帮的好意,阮萤初达成她要为济善堂做的商贸,一行人兴致而归。

    这日是里州入冬来,难得放晴的天,冬日暖阳洒在下山的小路,如同阮萤初满载而归的心情,不曾知晓,有人看她,早已放晴许久。

    新奇的是, 第二日夜里,里州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中夹杂着白色冰晶,一早推开窗外,落下的雨丝变成点点白毛。

    里州下雪了。

    对于在京都生活的阮萤初,见惯了白雪皑皑的帝京一夜银花,当西南这方渐为熟悉的土地洒上白色细雨,阮萤初除了看雪,看人反倒更有意思。

    “王妃,外面下雪了。”朵红搓着手跑进来,给阮萤初找出皮毛斗篷,把屋内的炉子隆起火来,跟着朵红开门,外面热闹的声音溜了进来。

    家仆护卫嬉闹,这是在里州,十来年间难得瞧见一回的雪,自然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惊呼。

    瑞雪兆丰年,是吉兆,和着人人脸上的喜悦,阮萤初没了睡意,真想起来走走,去看看里州的雪景,和京都比,有哪般不同。

    她用早膳时,眼睛看着窗外渐渐变大的雪花,段沐宸和顾中哲还在院外,声音就吵进来,顾中哲扯着嗓子喊她:“嫂嫂,去荷田岸看雪怎么样?”

    段沐宸抬手要止住她,看阮萤初已经从这边看过来,只能无奈摇头,在顾中哲后一步来到屋内。

    阮萤初问两人可要一起吃早饭,段沐宸摇头,顾中哲点头。

    早饭他们两人早就在两个时辰前用过,阮萤初的早饭吃得晚,她想多睡一阵子,段沐宸都不来和阮萤初用早饭,只在午间和晚膳时,两人才会碰面一起。

    顾中哲心里嘀咕着事情,阮萤初让两人坐下,朵红添来两副碗筷,阮萤初瞧段沐宸没动筷子,便说:“我看中哲君是有口难开,王爷陪他坐下来,他才能说个清楚。”

    “嫂嫂见笑。”顾中哲被揭露,不再含糊其次,直接问了问阮萤初:“嫂嫂,不知道池掌柜那边可否同去?”

    “原来是要叫上池姐姐一起。”阮萤初搅动碗内玫瑰藕羹,“中哲君去问问就是,我也不能帮池姐姐决定。”

    段沐宸看着阮萤初和他对了对眼色,笑起来接了阮萤初的话:“中哲君看来不是没吃早饭,是把胆子丢了,到处找。”

    顾中哲看夫妻俩一唱一和取笑他,抱起头来埋在桌前:“嫂嫂段兄,你们不帮我就算了,还笑话我。”

    “中哲君是认真的?”阮萤初面色掩去笑意,打探两句这位纨绔公子究竟动了几分真心,池月瑶和一般人家的女子情况不一样,她既不放心顾中哲,又知道池月瑶的难处。

    她可不想跟着顾中哲胡闹池姐姐。

    谁知刚才还在委屈两人不帮他的顾中哲,坐直身子,看了段沐宸,又看了阮萤初:“段兄,嫂嫂,我想娶她。”

    这下换段沐宸和阮萤初两个人四目相对,阮萤初当然明白,想娶一个女子,是因为心悦对方,想和对方共度一生,顾中哲此时神色端正,目光坚定,还有些慌慌不安等待他们的反应。

    “算了,她肯定不愿意。”他们还没说话,顾中哲先懊恼起来自己,想他这般没正行的样,池月瑶肯定看不上,又找了数十条理由,从各方面否定他的胡言乱语。

    阮萤初看他低落的样子,反倒听进去了他刚才说的话,顾中哲不比他们,可以有自由抉择婚嫁的权利,她和段沐宸是赐婚,可惜她没听过一句我想娶你,自然没有说我愿意的机会。

    “我帮你问问?”阮萤初答应顾中哲,段沐宸看一蹦三尺高的中哲君,拽下他来听阮萤初讲话。

    顾中哲说:“嫂嫂愿意帮我。”

    “只是问一下池姐姐,去不去看雪。”阮萤初和他讲明,嫁娶她不能插手,问一下去不去还是可以。

    叫了朵红去传信,顾中哲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上蹿下跳在阮萤初院子内,哪也不去,要等着回信。

    段沐宸和阮萤初在屋内烤火煮茶,时不时瞧瞧顾中哲雪中走慢的脚印,阮萤初和段沐宸闲谈几句:“好久没看见王爷做木刻了。”

    “烦闷的时候会拿起来消磨时间,最近太忙。”段沐宸本想解释,说了一句后打住,吐露心思对他来说还不太顺利。

    阮萤初在典州时收到过段沐宸送来的一只木雕小狐狸,段沐宸若是在烦闷时用木刻来消磨时间,在见到阮萤初时送的小狐狸,就是心中烦恼所作。

    她起身走到朵红放摆件的柜子边,在一对翡翠如意下的小台子上,放着那只小狐狸,阮萤初拿过来,段沐宸老远瞧见,开口一问:“是那日?”

    “是在典州时。”阮萤初把小狐狸放在两人之间的茶桌上:“王爷在典州定是非常需要消磨时间。”

    “可是烦闷我来?”阮萤初侧头看朝段沐宸,他搭在膝上的两只手动了动,看见阮萤初的眼睛,不想撒谎。

    段沐宸答:“是。”

    “但如今并不觉得,王妃不要计较。”段沐宸看着她说完,移开目光。

    阮萤初今个儿是看对里州的人,院子内顾中哲筹措着脚步,屋内段沐宸被他问住,难为情到不好意思看她。

    “我对王爷,也是如此。”阮萤初坐在桌边,她对段沐宸,起初不止烦闷,还有责怪,把一切她周顺的人生中最隆重的变故归罪在段沐宸身上,这三个月中,才抹去那点不甘心,公正的看待和她命运与共的人。

    段沐宸的眼眸动了动,被阮萤初的话惊到,王妃与他,何曾一样。

    他早已经挨过见她就会心跳不安的悸动,才有了如今面对面时,孤注一掷的勇敢。

    宽慰的话也非一样,只是阮萤初对他,好了些许,没有以往剑拔弩张的互不相容,可以坐下来说说话,段沐宸知足此刻。

    他说道:“如此便好。”

    门外朵红回来,顾中哲第一个上去迎,还没等朵红进屋,阮萤初听见一声大叫:“她愿意!”

    阮萤初和段沐宸走到院外,朵红说:“王妃王爷,奴婢问了池掌柜,说打点完客栈,随后就到。”

    “那就太好了,朵红,我们一起去准备。”阮萤初看顾中哲在高兴劲里,段沐宸站在她身侧,离开时她突然交代了句:“王爷不要忘记今日的药。”

    “好。”他答应她,看她走到屋后,才把目光收回来,一拍顾中哲的头。

    段沐宸喊他:“中哲君,还不去准备准备。”

    顾中哲反应过来,段沐宸说的准备,是让他记得拿准备好久的心意,阮萤初对顾中哲不放心,起初段沐宸也是这样觉得,他见过顾中哲纨绔性情的一面,但看这次,是认真了。

    “好好好。”顾中哲赶快提起脚跑了,段沐宸迈步走去书房,想起那只小狐狸木雕,拿出柜子里的刻刀出来。

    马车备好后,池月瑶正好赶到。

    荷田岸在里州烟海附近,是分流出来的一道水田河岸,因为气温比烟海低,遇到下雪的时候,结成的冰层湖面挂成条条冰峰,水流却在冰层下面流动,周围的植物衬着冰河覆盖却昂扬生机的模样,是难得看到的雪景。

    雪下的越来越大,来荷田岸看雪的人走了一波后,没有再见人来。

    他们出发的晚,来到时只剩他们几人,美景尽收眼底,雪花落在每个人身上,头上。

    段沐宸伸出手,把阮萤初斗篷的帽子戴好,朵红站在旁边,因为没插上手感觉多余,去给阮萤初拿汤婆子暖手。

    尽管冻手一些,阮萤初仍看得收不回眼,没有注意到帮他拉帽子是谁的手,他跑到河边看冰层下涌动的水流,段沐宸跟过来,身后剩下顾中哲和池月瑶。

    “池掌柜。”顾中哲生硬喊了池月瑶,倒把气氛喊得和天气一样。

    池月瑶看不下去,问他:“顾公子是有话要和我说?”

    她接这句话,因着决定来荷田岸,就是要解决在怒州时的错觉,当日顾中哲在上马车前关切她,私心池月瑶假冒王妃救人不妥,池月瑶说她没有王妃重要,没什么不妥。

    但顾中哲却生气起来,置气说了句,在他这里池月瑶很重要。

    池月瑶后面回来很少见顾中哲,不想再把事情纵容的更遭,可顾中哲日日找各种理由见她,池月瑶再次次回避,显得心中有鬼。

    她今日来,就是问了,要听听顾中哲怎么说。

    “池掌柜莫怪,我那日碰巧看见一把小扇,觉得适合池掌柜。”顾中哲拿出一个方盒,里面打开,是一把紫色鎏金缕扇,极为罕见。

    池月瑶知道不叫碰巧,她喜爱收藏扇子,连身边亲近的人都不知道,阮萤初那里她没有提过,顾中哲从哪里打听来的,为何打听,她心知肚明。

    ◉ 第46章

    “太贵重,顾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池月瑶往后退,想找个托词去阮萤初那边,但顾中哲今日想把话说明白,往前走近。

    “月瑶,我的心意你真的领情吗?”顾中哲看她情深。

    池月瑶被这两个字烫到手心,她的眼不自在张望四处,手放来放去都不自然,斥责顾中哲道:“住口,我比你年长,不可胡乱称呼。”

    看顾中哲瞬间失落的眼神,池月瑶平静下来,在漫长的沉默后,她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但……”

    “先不用决定,我知道这样很让你为难,我可以等。”顾中哲努力抓住一点点,哪怕看不见的渺小希望,他不用池月瑶立刻觉得,可以让她好好想想,可以让顾中哲在她面前表现的更好,他想让池月瑶放心,看见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顾中哲说完跑开,他捧起地上的雪,揉成团扔到段沐宸后背,段沐宸移开步子,雪团眼看就要砸到阮萤初帽子上,段沐宸侧过身子站在阮萤初后面一挡,自愿挨了顾中哲的招。

    雪团溅起的雪花扑到阮萤初眼前,她回头,看见顾中哲嘻嘻得意:“段兄还敢躲吗?”

    顾中哲恢复没皮没脸的样,池月瑶在后面缓缓走来,雪停了,阮萤初回过身,瞧见顾中哲跃跃欲试要往她面前扔雪团。

    阮萤初一挤眼睛:“池姐姐小心。”

    话一出,顾中哲迅速回过头去看,段沐宸和阮萤初手里的雪球,正正好落在顾中哲背上。

    遭了两人袭击,顾中哲也不恼,看见把池月瑶逗笑,他甩着两只手伸开:“段兄你要感谢我啊,是因为我嫂嫂才帮你的。”

    顾中哲点明刚刚两人同仇敌忾的夫妻同心,阮萤初和段沐宸难得默契都不在意,往顾中哲身上扔雪球痛快了,段沐宸身上也没少挨到雪,只有阮萤初和池月瑶两人毫发无损。

    但一直碰雪,手早就红了起来,段沐宸和顾中哲收手,捡来几只柴火,在雪地中搭起一个火堆,跟来的家仆们效仿,一下子三个火堆都忙碌在周围。

    一个让他们围着烤火,另外两个炉子煮茶烙饼,冰天雪地内三簇热烈的火焰,家仆们围着烙饼炉子,阮萤初让朵红她们不用守着,去吃烙饼休息。

    池月瑶和阮萤初趁着顾中哲叫上段沐宸去找柴火,池月瑶同阮萤初讲:“顾公子,怕是误会什么了?”

    “看来他同池姐姐说了,池姐姐怎么想呢?”阮萤初看池月瑶心事重重,她不想多问此事,可池月瑶主动提起来,阮萤初就把手里的热茶递给她,想为她排忧解难。

    池月瑶捧着温热的茶杯,欲言又止,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说:“我不想耽误顾公子。”

    “池姐姐,倘若你有意,何来耽误。”阮萤初不明白,如果池月瑶也是同顾中哲一样的心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的有意就是耽误人,我是寡妇。”池月瑶纠结过好久,她不能再让顾中哲误会下去,可今天要开口时,他又让她好好想想。

    池月瑶想过几个日日夜夜,顾中哲和她的确不般配,像是她干了狐媚子的事,才把年少俏夫君硬生生逼来娶她。

    池月瑶受过的流言蜚语在来张府后只多不少,那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不能让顾中哲跟着裹足进来。

    “池姐姐,他看起来是不怕的。”阮萤初看得出来顾中哲极其在乎池月瑶,顾中哲秉性不坏,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也是个有脑子的人。

    池月瑶轻轻叹了口气,顾中哲和段沐宸回来了,四个人坐在一起喝热茶,家仆们争起最后一个出锅的烙饼,全部人烤的暖和,饥饿感消失后,回到了王府。

    清风没有跟来荷田岸,此时站在王府门口等他们,手心打在手背上,看见马车刚停好,就来到布帘前,顾中哲探出头,清风忙说:“中哲君,郡主来了,说要见你。”

    “来了多久?”顾中哲跳下马车,不等后面他们出来,跟着清风先去见人。

    清风看见段沐宸让他只管去的示意,边走边说:“郡主来了不到半个时辰,看起来不高兴,就怕招待不周。”

    顾中哲哈哈一笑:“不高兴?我去看看。”

    前厅内西北郡主谢安洛打脚盘坐在椅子上,眼光瞥见顾中哲进来,扯起嗓子叫他:“顾小狗,说好随时到都能见你,人呢?”

    “郡主食言半个月,我以为郡主不来了。”顾中哲进门,走到面前,抬手揪住谢安洛头上的小辫子,“谢小郡主,不是今日刚到里州吧?”

    谢安洛看了眼顾中哲身后,转移话题到段沐宸身上:“是兄长,好久没见。”

    “郡主来了,中哲君神神秘秘去了趟西北回来,原来是拐了你到里州。”段沐宸站到顾中哲身边,挪揶起他来,又看看到了门口的阮萤初和池月瑶。

    “兄长叫我安洛就好,不然我可要叫你段王殿下了。”谢安洛仰起头,不甘示弱抱起手,在段沐宸和顾中哲中间要矮上他们一个头,古灵精怪的逼段沐宸改口,其实是叫段沐宸不必在乎礼节。

    池月瑶自然是看见这一幕,郡主和顾中哲之间亲昵密切,她站在阮萤初旁边,说不上一句话,还希望尽快离开这里。

    在谢安洛瞄见段沐宸身后的王妃时,池月瑶已经悄悄溜走了,和阮萤初招呼了一声不舒服,让丫鬟帮着送回张府。

    “早听闻兄长娶了阮相千金,百闻不如一见,王妃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谢安洛咂摸着小嘴,挽过阮萤初的手:“我这兄长性子孤僻,人倒是不错。”

    “承蒙郡主美言,郡主等我们多时,是我们招待不周。”阮萤初勾着一份温和的笑意,让谢安洛莫要再怪罪他们,说起让他们受之有愧的话。

    清风已经准备好房间,阮萤初让顾中哲陪着去,正好他们需要见面闲聊。

    阮萤初则和段沐宸两两相望一眼,一个决定回书房,一个要进屋里,说明晚膳时见。

    谢安洛其实和段沐宸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亲属,谢安然的母亲是先皇的妹妹,在段沐宸抱进宫内抚养不久后出生,只有先后寿辰时潦草见过一面,这位小郡主性子直爽,让段沐宸不用见外,他便招待着,不算厌烦。

    晚膳时四人一起吃饭,顾中哲问起来池月瑶为何离开,阮萤初说了身子欠安,顾中哲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叫阮萤初看了发笑,面前小郡主又邀约顾中哲带她去看打冰,顾中哲左右为难的样子,找段沐宸帮忙。

    段沐宸不好帮他去看池月瑶,只剩带小郡主看打冰,就问了谢安洛,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去,随行的还有清风和郡主身边的随从,谢安洛不太在意顾中哲的暗流涌动,爽快应和下来。

    阮萤初要忙济善堂的月底账目,没有空闲的时间,托了顾中哲帮她把话带到,又让段沐宸用她的马车前去,刘叔准备事情稳妥,刘叔也跟着王爷。

    第二日,阮萤初从济善堂回来,段沐宸还没看完打冰,但院子里有一人等她许久。

    “中哲君?”这个时候他应该去看池姐姐才是,怎么在她院内,奇怪。

    顾中哲满脸伤心:“她不想见我,这些东西还是嫂嫂帮我送去吧。”

    “可是病的要紧?”阮萤初紧张起来,今天出了太阳,昨日冰天雪地的受冻,很容易感染风寒。

    顾中哲摇头:“府里的人,什么都没说。”

    意识到事情不对,阮萤初便说:“中哲君,我去看看就是,你去吃点东西。”

    阮萤初和朵红拿上顾中哲嘱托的药材补品,还有一条方盒,半框糕点,拉好半张马车的数量去到张府,丫鬟看了是她,带阮萤初进到屋内。

    丫鬟:“一天不见夫人出来了,劳烦王妃赶紧去瞧瞧我们夫人。”

    阮萤初在门外敲了敲,不见里面说话,她出声叫了池姐姐,听见杯子碰撞的响动,顾不上太多,推开门进去。

    屋内池月瑶穿着里衣,躺在软塌上半醉半醒,看见来的是阮萤初,一下子哭出来,阮萤初跑回门口关好门,让朵红帮忙盯着不要让人进来。

    她拿起手里的丝帕,给池月瑶抹掉眼泪,可怎么都擦不完,阮萤初心疼池月瑶,不想马上问她,要她解释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手心拍在池月瑶后背,一下一下,像哄小孩睡觉。

    那些眼泪变成无声的泪水,沾湿了半块丝帕,池月瑶倚着阮萤初:“萤初妹妹,我是真的在乎他吗?”

    这个他,是顾中衤糀哲,池月瑶哭的原因不是她没有一段有人陪伴的婚姻,她不在乎,照旧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让人羡艳她。

    顾中哲的出现好比让她习惯硬邦邦的活下时,有个人告诉她,怎样都好,在顾中哲心里,她怎么样都可以。

    池月瑶起初想是荒唐一场,深陷其中时,就在昨日,她看见顾中哲和小郡主般配一对,莫名不知所措起来。

    因为她在乎顾中哲,因为他们不适合,池月瑶坚定拒绝的心就软了。

    ◉ 第47章

    一旁,阮萤初被问住,问的人根本不要她的答案。

    她陪着池月瑶,知道池姐姐是没有再好好看看顾中哲的勇气,小郡主的出现让她乱了手脚,让原本轻易能下的决定,掺杂了真心。

    她当是在乎他,这样的心事,只能曲中人道破。

    阮萤初不过能听她讲讲心里的苦,池姐姐不易有示弱的时刻,愿意同阮萤初倾诉,她就给池月瑶一份安心的依靠。

    池月瑶喝了大半日的酒,阮萤初听她一句句的纠结,有些话不问前因后果,阮萤初都说池姐姐没错,直到她讲了很多遍,池月瑶才累了,相信睡一觉起来会好。

    此时夜已深,阮萤初让张府的丫鬟进来照顾池月瑶睡下,她刚出来,朵红就和她说:“王妃,王爷在前厅等你。”

    “等我?”阮萤初不解,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但不应该是急事,不然听朵红说,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阮萤初去到前厅,段沐宸坐在椅子上,手里的茶杯快被他的眼看穿,听到脚步声,站起来走到阮萤初面前。

    “王爷找我,有什么急事吗?”阮萤初披着朵红递过来的斗篷,手指打好系带,看段沐宸还没说话。

    阮萤初看看朵红:“王爷但说无妨,还是需要朵红退下?”

    “不用。”段沐宸止住阮萤初要开口的话,“我和朵红说过,是来接王妃回府。”

    “里州虽然白日里安居乐业,但夜里或有疏漏的地方,王妃只带一人出来,现在太晚,本王来看看。”段沐宸牵强解释,极力要打消阮萤初心中疑虑,不惜把里州的治安赔进去帮他说谎。

    他今日和小郡主看完打冰回来,问了顾中哲后陪着他一直等阮萤初,眼看快三更,他担心起上次心有余悸的落难,一定要来。

    到时朵红说了情况,段沐宸就在前厅等阮萤初,是担心她,一天没见到她,有了想念。

    “有劳王爷担心,那我们回去吧。”阮萤初陪着池月瑶半天,喝了半壶酒,现在身心疲累,胃里没吃什么东西,她只想着回去。

    谢过王爷的周全担忧,但刚上马车走出半条街,阮萤初便觉得气闷,想要下去走走。

    她让车夫停下:“不如王爷陪我下去走走。”

    段沐宸定然同意,没让朵红跟着,后面马车一直靠车夫牵着马缓缓行在身后,阮萤初索性让马车先回去,打算走着回到王府。

    王府和池月瑶的府邸隔着两条街,若是坐上马车,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走路过去,也就半个时辰,阮萤初要走走,不算破天荒的大事,车夫和朵红领了话,便回去了。

    里州夜间是有宵禁的,对段沐宸来说段王府有特赦,阮萤初得以走在空荡漆黑的街道上,段沐宸手里提着一盏灯,在凉风刺骨的夜,吹得阮萤初舒坦不少。

    “喜欢人和被喜欢真的是一件苦闷的事。”阮萤初自语起来,“王爷可有喜欢的人?”

    她问的话在此时没考虑太多,因为池月瑶话语的影响,把段沐宸当个说话的知己好友,就这么说了出来。

    “不被喜欢才苦闷。”段沐宸低头,烛火映照两个人,把身影拉长,叠在一块或明或暗。

    阮萤初听懂以为他在说顾中哲和池月瑶,觉得不对:“彼此喜欢又不能在一起,更加苦闷。”

    段沐宸接上她的话:“中哲君想的和池掌柜不一样。”

    她侧头看段沐宸:“王爷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在一起,但池姐姐还没有足够相信中哲君。”

    “我们不会明白,还要他们来说。”段沐宸道。

    就这样走着,两个人来到王府,一进门,顾中哲追上来,看着阮萤初神情急切:“池掌柜可还好?”

    “一点小小的风寒,你就不要去烦池姐姐了,让她好好休息。”阮萤初说,顾中哲悬着一天的心放下来,呆呆点着头。

    把顾中哲打发回去,段沐宸要回书房侧卧睡下,阮萤初跟来:“我有一事想和王爷商量。”

    书房案前的灯,为此亮了一宿。

    阮萤初第二天因为喝了酒加没睡一夜,直到下午才起来,胃口大好,吃了很多厨房做的菜。

    “王妃因为何事这么高兴?”朵红帮忙添汤,看见阮萤初脸上迟迟未散的笑意。

    阮萤初停下筷:“好事,帮池姐姐的好事。”

    她说的好事,是昨晚听了池月瑶和段沐宸的话,发觉人只靠猜疑很难了解清楚对方的想法,最好能当面问个清楚,但池月瑶不方便问,阮萤初就让段沐宸帮忙问,她带着池月瑶去听就是。

    王府靠走廊的偏厅,设计是前面做夏日用膳解暑的,后面屏风搁着花园,往屏风前看过去,看不见后面的人。

    段沐宸今日叫了他可怜巴巴的贤弟来喝酒,雪化后天空放晴,午后坐在这里还别有一番落日冬云的景色,顾中哲坐下后,久久一个人喝着闷酒。

    一般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喝到时候,有了谈话的契机,有些话才能说出口。

    但段沐宸今日不是单纯同老友喝酒吃饭,他带着阮萤初交代给他的事情,要问顾中哲对小郡主的心意,要问他对池月瑶可是真心,要吓唬顾中哲婚嫁不是儿戏。

    “中哲君回来里州,是等郡主?”往常是话唠的顾中哲挑起话头,段沐宸突然问他,顾中哲四下看了看,没察觉异样。

    顾中哲满上酒杯:“段兄,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就是在西北和小郡主遇见,巧了,不打不相识。”

    他接着说:“我来里州,是真的在西北玩累了想回来,又觉得看见段兄有了夫人,有一刻想,我和郡主在一起挺开心的,成家也不错。”

    “当然,段兄不要笑话,小郡主人家看不上我。”顾中哲用手背拍拍段沐宸,“你肯定知道。”

    段沐宸笑笑:“那现在郡主来了,中哲君可想,池掌柜会误会。”

    “我要去解释吗?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解释的资格。”顾中哲苦笑中,喝干杯中的酒。

    “这么说,中哲君对小郡主是有意未遂,如此三心二意,难怪池掌柜不理你。”段沐宸扯回要问的话,要问清顾中哲对小郡主和池月瑶的心意。

    顾中哲说:“直到我见到小郡主,才知道我完了。”

    “中哲君此话?”段沐宸要他说出来,有人等着听。

    顾中哲把话铺展开:“我看见小郡主,就觉得开心是开心,但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另一个人。”

    “我是真的喜欢她。”顾中哲闷闷说:“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不喜欢我。”

    “中哲君可有想过,倘若池掌柜答应了你,她要受什么非议,你能做到什么地步。”段沐宸倒没有吓顾中哲,他只是把实话和顾中哲说清,要娶一个人,没有他口头誓言来的轻巧。

    “我知道。”顾中哲激动站起来,“段兄说的我薄情寡义,我岂是当儿戏看待。”

    “倘若月瑶真的愿意,我就去冲州和家父说明,明媒正娶,让她做我的夫人。谁要胆敢多言半句伤她,我绝对饶不了此等小人,若流言多到堵不住,我挡在她之前,用千言万语的情话堵住她的耳朵,用宠她爱她捂住她的眼睛,只要我在,她就可以永远开心。”

    段沐宸拍手,“中哲君既然想得透彻,想必池掌柜明白你的心意了。”

    “真的明白了,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吧。”顾中哲和段沐宸碰杯。

    屏风后,阮萤初拉着愣住的池月瑶离开,回到阮萤初的小院内,池月瑶才回过神来:“萤初妹妹,我想明白了。”

    阮萤初眼中流露惊喜,她的帮忙有用,就问池月瑶:“池姐姐,那你考虑的如何?”

    “我想好了,我不能给他添麻烦。”池月瑶看阮萤初脸上低落的眼,说:“我并不喜欢顾公子,谢谢妹妹帮我,让我听了那些话后,想清楚了。”

    “可……”可那些话句句都是实话,顾中哲酒后吐露出来,听起来是对池月瑶喜欢的紧,死心塌地要个答案,也不害怕他们的以后。

    阮萤初再不解也没有办法,池月瑶说罢离开王府,又成了那个手里旺铺成排,围着铜钱打转的池掌柜。

    晚上,阮萤初送了甜茶给段沐宸解酒,他去到书房,看见他正在做木刻,看起来喝得不多,见到阮萤初,放下手里的刻刀。

    “中哲君睡下了,王妃可听清他的话。”段沐宸接过食盒,拿出里面的甜汤,抬头问她。

    阮萤初点头:“只是池姐姐,倒和我想得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段沐宸问。

    阮萤初和她的盟友说了池月瑶的决定,还让段沐宸先不要在顾中哲面前提及,她坐下说:“还是随他们吧。”

    看阮萤初这段时日都是烦忧此事,但感情的事情他都没有出口,能帮则帮,帮不上时,也不用为难自己。

    他转了话口:“郡主要嚷着去冲州,王妃可愿意再去一次,冲州是顾中哲的老巢,王妃叫上池掌柜,算最后帮他们一次。”

    “冲州,好啊。”阮萤初还是有些遗憾的,段沐宸这样说了,她也觉得不错。

    ◉ 第48章

    阮萤初是去过一次冲州的,在那里整日泡汤读诗,无暇去外面闲逛,她到的时节是银杏变黄时,最是秋意盎然。

    再一次去,可以逛逛冲州城。

    他们里面,对冲州更为熟悉的是顾中哲和段沐宸,段沐宸初到西南,在里州安府后,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冲州,因为当时冲州命案惊动朝中,段沐宸来到冲州协理上奏,故此和顾中哲遇见。

    顾中哲呢,从来不透露他是冲州首富之子一事,冲州首富在京都享有名气,顾中哲的父亲顾华,早些年是靠卖鸡蛋起家的小贩,二十年间拥着冲州万丈高楼平地起的仗势,把生意从一枚小小的鸡蛋,变成富甲一方的冲州首富。

    段沐宸说回顾中哲的老巢,实话顾中哲在冲州长大,对冲州风土如数家珍,他从小跟着父亲去往各地,见识不少,才有了如今这副招人爱也招人恼的样。

    原本阮萤初担心去问池月瑶游玩冲州的事会很难,但她开了口,池月瑶欣然答应,并不计较顾中哲在,看来是要找个机会给顾中哲回答。

    出行的一列车马里,阮萤初和池月瑶一辆,清风和车夫坐在外面赶路,是段沐宸的安排。

    要走的时候,小郡主谢安洛不愿骑马了,说是和他们男子待着无聊,要来阮萤初马车里,能一起聊聊天,一路才不会乏闷。

    谢安洛坐进马城内,刚开始时不时盯着池月瑶看,后面见池月瑶意识到回看她,谢安洛终于憋不住,悄悄问:“顾小狗的意中人,是池夫人对吧?”

    她问得小心,一来怕和她们不熟,本就冒犯后果更甚。

    看阮萤初要来扯谢安洛衣袖,池月瑶不介意:“郡主不要笑话我就是。”

    “没有的,我没有恶意。”谢安然说:“我是想帮忙,看起来情况不妙,但我想和池夫人说,顾中哲和我之间什么都没有,池夫人不要误会。”

    池月瑶弯下眼睛:“郡主费心了,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那就好。”谢安洛后背放松看朝前帘,“我有喜欢的人,不是顾中哲。”

    阮萤初不爱打听他人,但看气氛轻松起来,她和池月瑶都接话:“是谁蒙了郡主喜爱?”

    她们笑起来,不指望谢安洛非要说,但小郡主像是铁定要告诉谁,声音不大不小回答:“我喜欢的人,就在王府里。”

    马车下一秒一阵颠簸,车夫在外面忙乱起来,等恢复平稳,池月瑶和谢安洛没什么感觉,谢安洛完成了心里话,池月瑶当小郡主随口搪塞,阮萤初这里,心中鼓捣着方才。

    要说王府内,王爷和郡主,最是般配。

    她臆测要是王爷有了喜欢的人,阮萤初便好开口和段沐宸聊起休妻的事,王爷上次不怕麻烦陪着小郡主去看打冰,因是那次,有了牵挂。

    谢安洛和段沐宸明面上兄妹,实际上并无血缘之亲,历朝历代郡主和非嫡亲的王爷在一起,有很多令人传颂的佳话。

    阮萤初动了心思,她要给段沐宸和谢安洛多些相处的时间。

    在路上宿下一晚,第二天傍晚,马车进到冲州城中。

    每条街道上,捕获眼球的店铺,都离不开泡汤二字,一条长街,竟有十余家浴场汤池,对得上冲州泡汤文化之最。

    马车停在顾府门口,阮萤初出来一看,冲州首富的宅邸,已经不能用辉煌气派来形容,门口石台就把王府给比下去,就算京都中的富商,都舍不得用上好的石料,来做踏脚的门槛。

    “中哲君,可谓是深藏不露。”清风看呆了眼,张口惊叹,其实是说出来众人的心里话。

    顾老爷没在家,协夫人下江南,正好在开春三月时去到扬州。

    来招待他们的,是顾中哲的舅舅薛神医,薛神医顽童做派,只来接他们进去,剩下不再管,让顾中哲看着给人玩高兴了。

    段沐宸倒是好好谢了一番薛神医,薛神医袖子一挥:“没治好老夫还怎么混,王爷不用拘礼。”

    薛神医一走,顾中哲家中的弟弟妹妹来见过他们后,前厅再无人来打扰他们,谢安洛晚膳时看天色不早不晚,叫了他们一起去冲州夜市看看。

    来的路上,阮萤初和池姐姐说好要去看冲州的旧书庙,这间书庙恰逢在晚上掌灯,白日闭门不见,阮萤初这下两难,段沐宸正问她:“王妃意下如何?”

    她斟酌起来,要给王爷和郡主时间,和池月瑶一起去旧书庙,顾中哲肯定要跟来,那就阻拦了他们谈话,思来想去,阮萤初说:“我有些疲累,想泡汤后早些睡下。”

    “不如,王爷陪郡主去夜市,池姐姐和中哲君帮我去旧庙看看,可有好的诗集。”阮萤初扶了扶额头,她话赶着说完,这下伸手让朵红来扶起她起身,看样子真要去休歇。

    “好呀,王爷清风,快跟我出来。”谢安洛站起,扶住阮萤初的肩膀表了关切,郡主还是年少,玩心难收,一下跑去到门口催促道他们。

    池月瑶这边没意见,顾中哲自然愿意陪同,等朵红把阮萤初扶进屋内,要帮她揉一揉头疼,阮萤初面上没了难受的神情,叫朵红准备准备,陪她一起去泡汤。

    顾府的后院有一座私家汤池,当初顾府的选址,就是看中后山温泉山脉,引到府中,修建了清雅奢贵的汤池。

    阮萤初在来的路上确实没有睡好,在汤池内,温柔的水流包裹身体,她晕乎乎睡着,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迷迷糊糊的句子把她吵醒,她问了句:“外面怎么了?”

    朵红隔着门:“王妃,是王爷和郡主回来了,郡主过来泡汤,和奴婢说起来方才遇见的苗人招摇撞骗,王爷和小郡主当他们面服下情蛊,郡主说尝起来就是两粒糖丸。”

    “他们玩得可还开心?”阮萤初问。

    朵红回想:“王爷看来不像生气,郡主听着说话可高兴了。”

    “朵红,我想回去了。”阮萤初满意她的决定,段沐宸悲喜不行于色,没有惹恼郡主,就是相处的还不错。

    朵红想阮萤初睡着了,没去打扰,就把要换的衣服拿去烤暖和,这样出来给王妃穿上就不会着凉,现在她要去取来,便说:“奴婢去取烘热的衣服,王妃稍等。”

    “好,不急。”阮萤初喝了口面前的茶,她泡得暖暖热热,手边的热茶喝下去,便感觉闷闷的,应该喝口凉水才舒服,再泡在温泉中只剩撩热。

    她走出来,拿来放在屏风后的里衣穿上,猫着脚步走到门口,汤池内没有窗子,这下热气萦绕,阮萤初想透口气,把门打开,手上快一点,不会碰上什么人。

    除非,有人有意在门口等她。

    阮萤初门缝打开半张手掌大小,段沐宸的脸和着外面清凉的气息袭来。

    门锁咔塔扣上,门背后,段沐宸帮阮萤初抹掉落在脸颊的水珠,那片潮湿消失后,他们的鼻尖碰到一起,然后是嘴角。

    她的后背被一片滚烫的掌心覆盖,柔软轻薄的里衣把温热没有差错的落在她的皮肤上,阮萤初抬头要说什么,仰头的动作试图拉开他们的距离。

    微张的唇还没准备好说辞,段沐宸低下头亲了她,清凉的触感滑过,冲淡阮萤初在汤池内焦热的感觉。

    被水打湿的发尾滴下水滴,段沐宸马上放开了她,眼神中恢复片刻清明,逃跑似的离开。

    站在门内的阮萤初用指尖碰了碰唇瓣,凉意似假象,当下她的心底燃起一簇簇微小的火苗,后背,脸颊,鼻尖,唇瓣,点点发烫。

    “王妃,可不能就这样站在门口吹风,快披上衣服。”朵红帮她披上斗篷,她六神无主穿好行头,发尾的水渍被擦干,阮萤初心中却一次次上演段沐宸出现的一刻。

    回到屋内,朵红瞧阮萤初没了神采,问:“奴婢伺候王妃睡下如何?”

    “朵红,再讲讲今日小郡主和你说的话。”阮萤初答非所问,朵红听着,回想谢安洛的话,把事情告诉阮萤初。

    王爷和郡主去冲州夜市,在巷口遇见一个老太太,非说他们俩口是心非,明明是有情人,却不敢让对方知道。走近一看,老太太是想卖药丸,自称苗疆情蛊,可以帮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多得很,王爷和郡主都没相信,当着老太太的面吃下甜甜的糖丸,老太太没收钱,他们就回来了。

    “郡主贪玩可以理解,王爷不会如此冒然才是。”阮萤初疑惑。

    朵红:“王爷是陪着郡主玩,定有分寸。”

    阮萤初心里乱成团,她让朵红不用伺候,回到床榻上躺下,完全忘记顾府准备的厢房,是她和段沐宸一间。

    此时门外的段沐宸后悔他的私心,他鬼迷心窍相信了老太太的情蛊,是真的太想和他心中的人终成眷属,所以他一回来就想见阮萤初祈求真假,见到了说不出话,反倒做了坏事。

    两人共住的屋外,段沐宸捏着手里的叶片,碾在手里碎成粉末。

    屋内,阮萤初辗转反侧。

    她当时,并不觉得讨厌。

    ◉ 第49章

    同样未能入睡的,是在旧书庙前,相对无言的两人。

    阮萤初要去的旧书庙,原是冲州供读书人考取功名用的文庙,后来有一位读书人在一家汤池酒楼内考取功名,一路高中,进京当官。

    冲州人传言这家酒楼是福地,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花大价钱住进来,文庙反倒无人问津。

    到现在文庙变成旧书庙,那家酒楼成了顾中哲家的府邸,至于读书人,则跟着新的传言,跑去考运眷顾的深山竹林中。

    饭桌前池月瑶不想麻烦顾中哲跟他前去,当她有意让顾中哲留下,只带一个丫鬟前去时,顾中哲狡倪问了丫鬟可识路,三两句盘问把丫鬟问得糊涂。

    顾中哲看看池月瑶:“还是我陪池掌柜走一趟。”

    池月瑶任凭他跟来,顾中哲陪她在马车内,丫鬟在两人中间,车夫在外面。

    两人都很安静,不见有人说话,池月瑶心中想,当下确实不像开口的时机。

    马车再往前走,顾中哲掀开布帘,轻咳两声打破沉寂:“池掌柜可知,旧书庙为何黑天才有人?”

    “听得些传言,不如顾公子说说实情。”池月瑶给了话口,顾中哲卖弄一番,总比一直沉默好。

    “当时有一位读书人没香油钱住旧庙,在酒楼帮忙烧锅炉,得了一间后院的屋子看书,后来中了状元,旧书庙苦读的学子都蜂拥去了酒楼,失了心性,很多人书都丢在旧书庙,只想去到酒楼,自己也能时来运转。”

    顾中哲摇摇头:“不想,自此之后,冲州十年间再无一个举人。旧书庙他们不想回,另辟灵地,有人继续寒窗苦读,更多的都各自四散天涯,不知所踪。”

    “那和旧书庙夜里掌灯有何故?”池月瑶问。

    顾中哲讲了因,这果他慢慢道来:“不打算考取功名的学子,夜里把书全部丢到旧书庙门口,被借宿旧书庙的和尚瞧见,整理在庙内,分门别类。这个事频频被后人效仿,有人借故捐赠,旧书庙的书越来越多,成了藏书宝地。而借宿的和尚没有再离开,在此地每晚打开庙门,供来人借阅或用香油钱赠予施主。”

    “这位和尚是积了功德,如此这些书也不算枉费。”池月瑶了然,和尚用书来添了香油钱,生意人的头脑又做了两袖清风的好事,不简单。

    顾中哲看池月瑶出神想了事情,闷闷讨巧:“池掌柜又想着生意上的事去了?”

    “冲州人物尽其用的点,可谓是面面俱到,从水到山到书,钱赚了还不遭人记恨,我打心底佩服。”池月瑶被顾中哲调笑她满脑子算盘,她实话实说。

    顾中哲看见她脸上没有一路上来维持的有意冷面,这一点点的笑露出破绽,如同阳光透过缝隙被顾中哲遇到,他很珍惜地看,接话:“池掌柜要是见到家父,肯定会聊得很投机。”

    池月瑶听了没多想,笑笑:“能见到顾老,当然好。”

    僵持的气氛在说话间消解不少,马车停在旧书庙前,顾中哲跳下马车,将要搀扶的手放在池月瑶面前,等待池月瑶把手搭在他衣袖上的时间像把他架在火上烤过一年,衣袖上甚至不见搭扶过的褶皱,顾中哲后颈发烫。

    他落在池月瑶后面两步进门,旧书庙内已经有三两闲逛的书生,很少见有女子来到,除了低头念经的和尚,三人都侧目看了过来,瞥见站在一旁的顾中哲面露凶相,急速收回目光。

    众人以为是一对夫妇,没再好奇。

    旧书庙一共五排连房,屋内的书上万万籍,柜子不够陈列,放到地上堆着的,长桌上高高叠起的,狭小的过道不够两人并行,遇到来人,还需侧身相让。

    “萤初妹妹该来一来,她可最喜欢旧书。”池月瑶四顾看看,找着阮萤初要的诗集就在最里面一排,旧书庙书虽多,还是乱中有序。

    顾中哲则在看的过程内,瞧见窗外有人影闪过,等身影停住,一看是舅舅薛神医,点点头应池月瑶的话,抬手指过去给她看:“舅舅?”

    “薛神医怎会在庙内,我陪顾公子去看看。”池月瑶小声说,要往门口走必须绕过刚进来的数人。

    顾中哲拦下她:“池掌柜在这挑书,我去照面看看就回来。”

    舅舅薛神医向来行踪捉摸不定,不是什么大事,书庙内来回走动不方便,不想让池月瑶受累,顾中哲说完话,动身朝外面走,绕到庙内后院。

    因为窗子视线的缘故,顾中哲走到后院,才看见不止舅舅一人,舅舅面前还跪着一个衣着华服的老头,嘴里直喊:“求薛神医赐药!”

    顾中哲暗中观察一遍,看起来求药的老头不是第一次在舅舅面前这样,薛神医扶着脑袋:“你再这样,我跑出冲州城,看你还怎么找我。”

    “薛神医,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求薛神医赐药。”

    顾中哲明白是来讨药的,不明白为何舅舅见死不救,他上前喊了舅舅:“薛神医?”

    薛神医一看是顾中哲,灵机一动想到逃脱的法子,就把顾中哲拉到身边:“真不是我不给你药,此药绝非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救人可以,普通人服下即刻毙命。”

    跪着的老头半信半疑,薛神医指了指顾中哲:“正好,这人求毒药寻死,我就把你以为的灵丹妙药给他。”

    小绿瓶内的药丸掉到顾中哲掌心,薛神医点点头让顾中哲吞下。

    顾中哲知道舅舅不会害他,摆明要他帮忙吓跑跪下的老头,于是咽下药丸,薛神医在他倒下时,指尖银针扎中脖颈穴位,可造成短暂缺氧,让老头误会顾中哲已经断气。

    薛神医盖下顾中哲双眼,仰头叹息让老头来看,老头一伸手发现没气了,战战兢兢说:“神医不要骗老夫,老夫只想……只想……”

    他一边说,看见薛神医拿出药瓶给他,反倒不敢接了。

    老头再次探了顾中哲鼻息,失力坐在地上。

    “顾公子。”池月瑶是在老头要爬起来,心灰意冷离开时过来的。

    她在旧书堆里找到不少诗集,想问问顾中哲参考带哪些回去,碰巧看到顾中哲倒下这一幕,池月瑶追出来。

    薛神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捋着胡子:“这小儿为情寻死觅活,成全他罢了。”

    池月瑶看向地上哆嗦爬起的老头,老头立刻摆脱干系:“不是老夫,不是老夫,他干的!”

    她蹲下试探顾中哲鼻息,如此儿戏,配合起薛神医演戏:“多谢薛神医,此人就是采花贼,死不足惜。”

    一唱一和,老头掂量起来要走,薛神医问他还要不要长寿灵丹,只见老头不回头的走出旧书庙。

    看人走了,池月瑶便问明何故,薛神医说起来:“半个月前他救了一位冲州富商,这位老者和富商是好友,看见老夫的药起死回生救人,非要跟老夫要一颗助他长寿。”

    “是追了老夫半月,怎么躲都躲不开,现在他看到正常人服药后毙命,此后怕是不会再来了。”

    薛神医解释完,池月瑶浅浅笑了笑:“薛神医快把人喊醒,夜里地上凉。”

    “死了,抬回家就是。”薛神医抱手要走。

    池月瑶知道薛神医是老顽童,平日同她逗笑她还看得明白,遇上今天,她开始平常不过叫薛神医留步,看薛神医走远,心急不妙。

    “薛神医,他可是你侄儿,顾公子他……”池月瑶话还未完,薛神医没了身影。

    池月瑶喊来车夫和丫鬟,三人帮忙一起把顾中哲扶到马车上,池月瑶想薛神医就是吓她,兴许过会儿人就能醒来。

    马车回去的路上,和来时一样安静。不同是先前两人不敢对望,此刻池月瑶却一直看着顾中哲的眼睫,希望下一刻就能睁开。

    丫鬟在布帘外帮车夫提灯,好让马车尽快回到顾府。

    池月瑶从软塌边蹲下,在顾中哲面前极近的位置,车内的烛火摇摇晃晃闪着微光,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慢慢说:“顾中哲,每次看见你,我都下了决心要说最狠心的话,要装作看不见听不见不在乎,这应该是我努力的事情中,最失败的一次。”

    “但总归要告诉你,等你醒来,我就不会说我因为你流泪过,开心过,变得不像池夫人,又当了一次池月瑶的话。”

    “其实,我认真想过你的话,那些不平不能让你来陪我受,你应该和心爱的人过顺遂安稳的日子。”

    池月瑶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里划过的泪试图忘记这些话,但有一滴留在顾中哲手背上,睫毛没有动,眼泪却重重砸到他心里,顾中哲听见的每一句,本该是情话的字,像雨夜中散开的墨迹。

    回到顾府,薛神医在门口等他们,池月瑶是有些恼了,让人把顾中哲扶回房中,跟在身后,没看薛神医。

    薛神医跟上去:“池姑娘莫要怪老夫。”

    池月瑶不语。

    “池姑娘这是生气了?”

    池月瑶不语。

    “知道了,是心疼我这侄儿,啧啧。”

    池月瑶开口:“薛神医,快救人吧。”

    ◉ 第50章

    薛神医走到床榻前,手指拿针扎在人中处,一滴血珠冒出来后,顾中哲睁开了眼睛。

    池月瑶忙上前看,顾中哲吐出两口血,咳嗽几声后说:“舅舅,你下手太狠了。”

    “你小子不要故意在池姑娘面前诉老夫的状,封住你的鼻息,你耳明心亮,可不要辜负人家的关切。”薛神医收回针,朝池月瑶抬手让她过来。

    见两人神色不太自然,薛神医扬声长笑,走出屋子。

    “你听见了?”池月瑶揪紧裙边。

    顾中哲坐直身子,重重点了头,那番话听起来是他不敢想的,左右都比他想的答案要好。

    “月瑶,在我面前,你就是月瑶。”

    顾中哲要和池月瑶坦白,成效适得其反,刚才说的话让池月瑶脚底踩到刀尖,要尽快去到不用见顾中哲的地方。

    她转身离开,顾中哲便在后面跟来,不是追上她问个明白,是看她步子急得快三分,他就刚好走两分的距离,在绕过顾府的庭院,往私家汤池的背后走去。

    “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一家汤池店后巷。”

    她当然记得,在里州那家汤池的后巷,他们不打不相识,池月瑶因为他说住在王府,留心这个人,不想她根本忘不掉,顾中哲天天在她眼前出现,太多巧合,即便愚人,也能猜到用意。

    池月瑶停下步子,身后顾中哲讲起那天。

    “我有个插科打诨的毛病,向来无论何人与我乱道,我不想说的话就能糊弄过去。但在你面前,我恨不得把真话不加口舌,直愣愣的一颗心呈上。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

    “月瑶,你今天说的话不是骗我对不对,我希望在你身边,其他再好又如何。”

    顾中哲垂落两只手下来,他都等了这么久才有勇气去表明心意,更不怕等上这点时间。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要开口让步。

    池月瑶语气温软下来:“我没有骗你。”

    “那……可以让我陪着你吗?”

    他还可以讲更多,无名无分也好,她不用非要和他顾中哲成亲,能让他陪在池月瑶身边,一辈子都好。

    池月瑶还有她的担心,马车内变成要顾中哲快点睁开眼的关心,明明清楚薛神医玩闹而已,她怎么还心疼起来了。

    “顾公子……我成过亲……你……”她断断续续找补,顾中哲不想她再有任何理由,他上前来到池月瑶面前:“月瑶,叫我中哲君好不好?”

    “不好。”池月瑶伸出手指,往顾中哲心口的位置轻轻推开,越过他往回去的路走。

    她走几步停下:“不是说陪着我,人呢?”

    顾中哲追上来,笑意从嘴角染上眉梢,收起方才认真的目光,甩着嘴皮同池月瑶笑闹。

    真好,能陪着她,真好。

    两人一抬头,没见月亮,倒是看见两个没想到的人在假山石堆上坐着。

    池月瑶和顾中哲走得近路,因顾中哲熟悉自家府邸,才能在穿过假山小路上,看见谢安洛和清风大惊失色的表情。

    “你们俩?”顾中哲和谢安洛互不相让,同时问起。

    谢安洛把清风挡在身后,顾中哲往池月瑶前面一站,清风开口解释:“郡主来问奴才王爷的事,走着就……”

    “就打算看看今晚的月亮,怎么了。”谢安洛护人心切,急着搪塞顾中哲。

    不想一路来仰头得意的顾中哲晓得,今晚可不见有任何月色。

    “咳咳。”

    顾中哲拇指往上晃了晃,谢安洛一看,也不在乎:“既然没有月亮可以看,就回去好了。”

    池月瑶看顾中哲还要再戳破,清风已经低下头不再言语,就拉了顾中哲衣袖:“我们刚从旧书庙回来,正好一道回去院内,郡主请。”

    清风和谢安洛走在前,顾中哲和池月瑶走在后,四人一起进来院子,便看见在门口徘徊的段沐宸。

    “段兄,犯错了?”

    顾中哲的嘴,说中了。

    段沐宸在门口从站立不动到徘徊,其中的过程无人得知,他的确犯错了,轻薄了他的王妃,该当何罪。

    “你们?”段沐宸看着院内热闹起来的众人,瞧他眉眼焦急,一时都笑起来。

    只剩段沐宸抬手让四人噤声:“王妃……还在休息。”

    “嫂嫂休息,段兄站门口当护卫可不好。”顾中哲得意忘形,今晚他高兴,其他人的死活他才不要考虑,顾中哲大喊道:“嫂嫂,段兄知道错了,嫂嫂不要生气,我帮你说说段兄。”

    段沐宸捂嘴来不及,一抬手,哗啦一声,门打开了。

    阮萤初没在休息,她发饰还未卸下,躺在床榻上,听了很久门外的脚步声。

    她一下记起来,顾府准备的房间,是他和段沐宸一个屋子。

    “嫂嫂,王妃。”门打开,外面声音戛然而止,四双眼睛是因为她意外开门看她,另外一双眼,是不敢看她,掠过一面后微微颔首。

    阮萤初勾起一丝笑意,还算得体:“王爷回来了,大家也歇着吧。”

    “确实好晚了,好困,回去了。”谢安洛半打哈欠,她也想快点回去,不想再和顾中哲周旋,转眼看了清风,喊段沐宸:“兄长今日可有不适?”

    “一切如常。”

    “那就好,记得答应我的事。”

    段沐宸抬手让人都走,顾中哲被池月瑶瞪走,段沐宸历经两个时辰,终于进到屋内。

    而听到谢安洛和段沐宸话的阮萤初,铁定要撮合两人的事,温泉池边发生的吻要说开,就不会让他和段沐宸尴尬到不能独处。

    “我听朵红说了今日王爷遇见的怪人。”阮萤初先挑起话。

    段沐宸一心要阮萤初不要生气,解释:“王妃只管怪罪本王,无论要我怎样都行。”

    “想问王爷几句话,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计较。”阮萤初目光躲闪:“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段沐宸保证:“没说,谁都没说。”

    见她抬眼,坐在段沐宸对面,阮萤初说:“王爷觉得小郡主如何?”

    “性子爽朗,言语直率,是西北女子的风骨。”段沐宸仔细答她。

    “这几日,王爷可发现,郡主的心意?”

    段沐宸看阮萤初,此事他本来也要和她商讨,只想等清风的意思,打算和清风聊过后再来让阮萤初帮忙筹办。毕竟清风在他身边多年,要去西北见岳父,行头不能含糊。

    既然阮萤初察觉,段沐宸直说:“郡主来找过我,但……”

    “王爷不用为我考虑,郡主身份为人都在我之上,王爷按自己的心意来。”阮萤初原本要欣喜,说不上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心头闷闷透不过气的感觉是为何。

    “王妃不用自谦,小郡主好,能和清风在一起本王当然为他们庆贺。”段沐宸看向阮萤初,他的王妃何尝不是人间难得,他说:“但王妃,在本王心里很好。”

    情话难说,应是最好。

    段沐宸想他说得还算隐晦,但阮萤初脸上闪过意欲不明的情愫,他从来没为做过的事优柔寡断过,回想话该不该说,听见阮萤初问他:“清风和郡主?”

    “王妃问郡主的心意,这便是郡主的心意。”段沐宸说。

    阮萤初站起来,来回走过段沐宸面前,又问:“郡主在王府的心上人,是清风?”

    段沐宸点头。

    事情水落石出,阮萤初被清白不过的段沐宸和谢安洛气到,生气的原因还没找到,心倒不堵得慌了,嘴上不经考虑问:“那王爷在温泉边对我做的事,是真的中蛊?”

    是还是不是,段沐宸都说不对,不是中蛊,但是因为心里都是她,又好似鬼迷心窍,中了情蛊。

    阮萤初替他答了:“苗疆巫术神乎其神,王爷固执要服下,这下可长记性了。”

    他哪里是因为区区巫术长记性,是以为阮萤初再也不想见他,后怕到记得。

    就是在怒州找不到她的一次次害怕,让段沐宸心里不愿意要阮萤初帮他想好的答案,他站起来拉住还在碎步走动的阮萤初。

    “情蛊无论真假,但本王来,是因为想见王妃。”段沐宸双手固住阮萤初肩膀,把她困在手臂间。

    阮萤初往日灵动柔媚的眼眉,淬入从来未见过段沐宸身上压迫感的紧张。

    “本王是长记性了,不想你再有任何闪失,想王妃永远是本王的王妃。”

    段沐宸嗓子哑下来,他靠阮萤初越近,阮萤初越觉得自己躲不开,她抬手碰了碰段沐宸衣襟,用不够拿起一片花枝的力气,弱弱祈祷能放过她。

    “弄疼我了。”阮萤初在许愿。

    愿望即可实现,段沐宸松开她的肩,把人从他的视线里放出来,阮萤初走到桌边,抬手抚过肩边的布片。

    她倒水,茶壶的水早已凉透。

    阮萤初小口喝着水,恢复神态后才说:“我当王爷是友人,还是患难知己,我想王爷也是。”

    话一落,阮萤初回到内侧寝室,幔帐斜落,段沐宸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一并随来。

    留下在屋内的,有频频翻涌没骗过阮萤初的心跳。

    可怕的念想跑出来问她,当她问段沐宸小郡主的心意时,憋闷的原因,是她希望的两情相悦。

    ◉ 第51章

    顾府总算所有人都睡下,各怀心事中,在第二天一早,又相安无事起来。

    早饭桌前,谢安落没有眼力看穿昨晚阮萤初和段沐宸说话后,两人之间的客气。

    看见阮萤初让她坐到段沐宸一侧,想他们有话要说,谢安洛便坐下,算是给两个人隔开些距离,对阮萤初和段沐宸来说是好事。

    “兄长今日不是要去拜访友人?”谢安洛问段沐宸,其实早已经商量后,由外出的借口带清风出去,聊清楚清风的决定。

    谢安洛在此事上很是上心,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清风的顾忌是段沐宸,她就拜托段沐宸来帮忙。

    段沐宸回头看到清风,也是答谢安洛的话:“清风陪我去一趟吧,一位恩师,不便太多人扰他老人家清幽。”

    一桌子人,除去问话答话的,还有就是阮萤初知情,她筷子在一片糯米藕上戳戳停停,没有放入口中,听完了两个人的话,面色如常,却提不起食欲。

    谢安洛听事定了,就安心吃起早饭,昨日顾中哲看她好戏,她一品还在夹菜给池月瑶的顾小狗,把顾中哲正要伸向的那盘蒸鱼挪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她看向池月瑶,听明白话里意思,池月瑶含羞一笑,顾中哲收回筷子,改为给池月瑶盛汤:“月瑶,别听郡主吃酸的话。”

    这月瑶一叫出,不打自招,一屋子眼睛看朝两人,顾中哲不以为然,池月瑶则白他一眼,让他收收嘚瑟的样。

    “中哲君。”段沐宸拿起茶杯同顾中哲道贺,谢安洛看好戏瞧着两人,到阮萤初这里,她站起来走到池月瑶身旁,挽起她的手笑眼分享这段缘分。

    阮萤初故意给顾中哲紧箍咒:“好好待池姐姐。”

    此人郑重点头,吃得差不多了,顾中哲要和池月瑶先行离去,放好筷子说:“我们也有事,先走一步,各位慢用。”

    一早顾中哲来找池月瑶,非要叫人去看看他家老宅,池月瑶同意后,顾中哲着急早饭后便去,生怕池月瑶反悔。

    老宅是没什么看头,顾中哲的算盘,是他终于可以和池月瑶,就他们两人,不被打扰地在一起一次。

    他们前脚出发,段沐宸后脚和清风离开,他走时,配合阮萤初忘记昨晚,既然要他们一样他做不到,那阮萤初当他知己好友也罢,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

    “王妃慢用。”段沐宸说完,阮萤初欠了身子送他,没有破绽,阮萤初一口东西没吃,回到屋内和朵红说她要躺一会儿。

    冲州城边,段沐宸和清风骑马过来,清风不记得段王在此有何恩师,但王爷开口要来,清风便陪着,从顾府不急不慢骑马来到城边。

    “往回走。”

    眼看要出城门,段沐宸往回掉头走,清风这才问:“王爷的恩师,可是还未来到?”

    “来西南行事,本王向来任何事都不会瞒你,有没有恩师,想必清风你是清楚的。”段沐宸是想清风主动和他说郡主一事,靠他直接开口同意,恐怕是不妥。

    “奴才说过,要一辈子在王爷身边报恩。”点到这里,加上谢安洛和段沐宸出游时,清风看段沐宸对两人的成全,把话说明。

    段王对他有恩,他已然这条命都是段王府的,根本没有考虑过个人终身大事。

    昨晚,谢安洛找到清风,小郡主撞进他怀里,吓得清风挣开谢安洛,逗得谢安洛更要得寸进尺,张开手跑过来,一个躲,一个追,跑到假山边的小路上,清风见不会遭人耳目,才忙说:“郡主当我那日的话是有眼无珠,胡言乱语,不要难为我了。”

    早在谢安洛到王府前,清风就和谢安洛见过,闲暇时清风会去烟海泛舟垂钓,和熟识的渔民一起在船上,一钓就是一天。

    往常都风平浪静的水面,在那日有另一条渔船,是一位姑娘掌船,清风看过去,谢安洛不识水性,更不懂垂钓在静,她嘴里嘟囔一阵后,用随身携带的短剑敲打舟身,那边的鱼群跑到清风这面,他那日,是收获颇丰。

    “那是我的鱼,还我。”谢安洛把两条船的距离拉近,清风收起鱼钩时,短剑的剑鞘敲响他的渔船。

    清风还想好言相劝一番,但谢安洛执意要鱼,他钓来的鱼都是给渔民拿回家用,答应渔民的话才落了口,清风和谢安洛讲:“若是你的鱼,为何上我的钩?”

    “姑娘要鱼可以,我们都在此处放钩,谁的钩子先被鱼咬上,这些鱼,便归谁。”清风理好鱼线,比赛可是谢安洛最爱的,她好斗,喜欢赢,清风一提出,谢安洛就答应了下来。

    同时放钩,一样的位置,不一会儿,鱼就咬了清风的钩子。

    “这鱼,是我的。”清风把鱼篓拿到身后,谢安洛不服气。

    “再来一轮,到我船上钓,若我输了我绝不纠缠,若我赢了,你和鱼,都归我。”谢安洛抬起尖尖的下巴,眼神盛气看清风,命令似要清风答应。

    清风瞧了瞧天色时辰,再晚回王府就不好了,开口回绝,就被谢安洛打上胆小怕事的名声,在一旁的渔夫不再在乎那些鱼,谢安洛身边小丫鬟一笑,催促他一定要来比试一番。

    垂钓除了一些常识技巧,还有运气掺拌,他迈脚到谢安洛的船上,思虑快些结束。

    钩子没入水中,武场方向鸣镝声传来,清风把鱼竿放下,疾步回到渔夫船上,快速划向岸边。

    谢安洛全神贯注在水面上,小丫鬟帮着看清风的钩子动静,等她那边动了动,钓上一条肥鱼,再转头,人就不见了。

    再见到谢安洛是里州初雪后,她来到王府门口,递上拜帖,对清风说:“鱼和你,都归我。”

    是她赢了。

    但在打冰时,谢安洛挡在他身前替他遮挡火光,或明或暗间,是他动心了。

    现在他在段沐宸面前说辜负郡主好意的话,无外乎他清楚明白他一无所有,何来的底气高攀郡主,能活到现在,还仰仗段王的救命之恩。

    大富大贵他不在乎,洞房花烛他不敢想。

    段沐宸见清风脸色难看,效忠之言讲出苦楚之意,他拔剑刺向清风,挥到眉间要把清风赶下马。

    但剑到眼前,清风丝毫未动,段沐宸剑锋一转,欲要挑破清风手腕上的彩线。

    这一下,清风将手腕护在胸口,背过身,挡住剑锋。

    后背闷闷挨了一掌,段沐宸收回剑:“不怕死,还怕一根彩绳割断。”

    清风脸瞬间红透,支支吾吾:“是别人送的。”

    “郡主送的,所以要舍命相救。”段沐宸拍了拍马背,安抚刚才动静有些受惊的马,没看清风,看向远处说:“清风,你帮我够多,不用为我而活。我信任你,把你当亲人待,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要的是勇气,还有时机,错过才是可惜。”

    段沐宸把马往前几步,说了句:“本王,更羡慕你。”

    清风看向手腕上的彩线,刚才一剑,便是告诉他,错过比绝境之时还要遗憾。

    段沐宸骑马和清风分离,他能说的该说的就这些,回去不是顾府的方向。段沐宸昨晚听顾中哲和池月瑶一说,还没来得及到旧书庙挑书,顾中哲就被送回府内。

    他嘴上放过自己,心里还在计较,马停下,就到了旧书庙前。

    要给阮萤初带诗经回去,凭什么拿给她。

    那一句知己好友说服不了段沐宸的心意,却在段沐宸想对阮萤初好时,不自觉给了他理由。

    因我们是知己好友,想着带几本书给她,就没什么关系。

    他从马上下来,庙内出来一位和尚,两人注目行礼,对面不认识他,那他的话就更难开口。

    段沐宸不是一个喜欢破坏规矩的人,旧书庙在晚上开门,他白日要书,有王爷的身份是仗势欺人,没身份是胡搅蛮缠强人所难。

    “老师父留步。”段沐宸上前。

    等和尚站住听他有话要说,段沐宸拱手:“实在冒昧,不知当下可否赠书。”

    “施主不妨说说,要哪本书。”和尚说。

    段沐宸抬头:“要几本旧诗集,家中夫人喜爱读诗。”

    “原是这样,当然可以。”和尚一口答应,便从袖口拿出钥匙,打开前排房屋的门锁,段沐宸是找对了人。

    面前的和尚,便是传言中来冲州文庙借宿,被书留下的和尚。

    和尚没从柜架上拿书,从坐垫旁取出诗集,像是准备好很久,递到段沐宸手里。

    “施主不用给钱,书不是施主挑的,是贫僧赠予,日后没这庙宇遮风避雨时,望施主留宿一夜。”和尚同段沐宸走到屋外,行一礼,转身离去。

    段沐宸觉得奇怪,和尚这话是认识他,但方才又装作不认识。

    细想不出更多,段沐宸便作罢。

    回到顾府,段沐宸在院外徘徊,朵红瞧见他,赶过来喊:“王爷,王妃找您呢,说是京都来信了。”

    信每月都有三五封寄来,要叫上他一起看,还是第一次。

    “爹爹和娘亲得了圣上恩赐,可以来里州,同我们共度除夕。”阮萤初展开信纸,抬到段沐宸眼前。

    她笑得好开心,和他见过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段沐宸把手里的书拿给朵红,陪着她,读了每一句家书。

    ◉ 第52章

    怒州卖城一事,康文本被处死。

    朝中太后和皇上党羽向来纷争不和,太后势力制约朝堂,此事一出,皇上得了清理太后党羽的契机,两朝重臣的阮相,因为女儿在段王府,自然在皇上这面。

    皇上对阮相西南团聚的赏赐,卖了阮相面子求和,另一面给太后的人看到圣上的态度,警示朝纲。

    阮萤初自收到信那日起,在冲州就玩得三心二意,想着家人赶到的时间,命刘叔打点里州的事交代不完,恨不得亲自去摆放花瓶的位置。

    往来传信回里州的人马一天来顾府三趟,段沐宸看在眼里,和顾中哲一商量,年关将至,原本要在冲州过除夕的打算要作罢,顾中哲看爹娘回不来过年,叫上家中弟妹,同意一起去里州王府过节。

    人变得更多,热闹是热闹,阮萤初要忙的事就不止家中来人,她同段沐宸谈起提前回王府,段沐宸正有此意,在冲州的游玩告一段落,没待够说好的半月。

    除夕前一日,里州城门将士来报,看见阮相府的车马上了官道,阮萤初得知后,和段沐宸一起到城门迎接。

    比起阮萤初的欣喜,段沐宸应该紧张才是,可惜无人见过段王紧张是何模样,这时,要查看段王即将见到素未谋面的岳父有何端疑,清风也看不出来。

    只能瞧见段沐宸嘴角松动,不时看一眼马,慢下来就阮萤初的马车,清风在旁边捏汗张望阮相车马,段沐宸还有闲心和他说起武场的训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清风要见岳父。

    到了城门边,守门的武将看见是段王,请到城楼上等候,段沐宸看一众车马停在城边,有碍百姓出入,便和阮萤初一道登上城楼,车马停在不远处的树林,减免围观。

    若阮萤初来里州足足带了一串长街车马,眼前阮相府的架势只增不减,段沐宸看到漫不见尾的行头,倒有些见怪不怪了。

    没一会儿,两人从城楼上下来,阮萤初不等双亲现身,下人掀开帘布时,她凑上前:“父亲母亲,女儿好想你们。”

    激动中下了马车的相府夫人马氏,把阮萤初揽在怀里,手碰了碰她的脸侧,满满都是对女儿的疼惜。

    夫人马氏眉眼慈善,但阮相阮吉昌则不同,对女儿温和的眼眉,到段沐宸身上,就只有森森的冷意。

    段沐宸站在阮萤初身后,马氏笑眼带过他,阮吉昌却未给段沐宸任何眼色。

    “阮相,夫人。”段沐宸上前问候,阮吉昌这下倒是看他了,一言不发,令场面有些僵持。

    阮萤初此时拉着娘亲的手松开,转为哄他倔脾气的老父亲,还对掌上明珠女儿远嫁他人的怒气未消,她站在父亲和段沐宸中间缓和:“爹爹,女儿等你们好久,家里的厨子来了对不对?”

    “来啦,张大厨特意去同月楼学了茶点,去到王府就给你做。”阮吉昌对上女儿阮萤初,稍稍收敛敌意,抬手拍拍段沐宸的手臂:“王爷不必亲自前来,手上的伤可好些?”

    “已无大碍。”段沐宸答话,气氛松下来,他不惧阮相气场,硬碰硬的苗头,眼神坚毅几分。

    此时阮相心里赏识,有点骁勇不败的意思。

    马车动起来,进到王府,刘叔打点极细,阮相府内没人不识老管家刘叔,一时前厅热络,等上好茶,到了闲话时间。

    夫人马氏周转嘘寒问暖,对段沐宸和阮萤初都没落下,后面唤了一人进来,是贺太傅的长子,贺桓。

    “伯父伯母,我帮着把带来的美酒放好,伯父可是最爱惜那几瓶陈酿。”贺桓低头聊表歉意:“刚在后面车马中不方便,迟来见过段王,多有冒犯,还请段王海涵。”

    段沐宸眉头微蹙,贺桓这理由可轮不到他来怪罪,已经哄得阮吉昌摇头浅笑,招呼贺桓坐下。

    “贺兄不必拘礼。”段沐宸抬手,贺桓才坐下,在阮萤初一侧。

    阮萤初嘴里念了很多里州的风土,只讲到山寨,还有很多话要说,看见贺桓也来了,便有了娘亲和竹马陪她闲话,茶喝得有滋有味。

    阮吉昌在段沐宸放下茶碗时,开口:“王爷书房可否借用?”

    “当然。”段沐宸抬眼看清风,阮吉昌接着说:“王爷带路如何?”

    是有话要同他说,段沐宸随即起身,和阮吉昌一同离开前厅。

    清风没跟去,甚至不敢上前一步打扰,本想王爷看起来能应付,但此时,他更想提醒王爷,手里的茶盖为何要一并带走。

    也是这一刻,清风觉然,段王紧张固然是和旁人不同,强撑半日,才会露馅。

    厨房新做的茶点送来,贺桓献宝一样拿出在京都搜罗的一箱子诗集,阮萤初被围在京都的暖意之中,她和母亲还有很多话要聊,贺桓恰到好处时,提出想在王府逛一逛。

    清风和刘叔忙安排阮相府带来的车马,阮萤初让朵红领路,她便和母亲去到房中,关好门,母亲坦然得体的面容,落下两行清泪。

    “娘亲,女儿好好在你面前,为何还难受起来?”阮萤初拿出绢帕给母亲拭去泪痕,母亲握住她的手看她:“你要真过得好,我何必难过。”

    “你不用骗为娘,从小金银珠宝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你看不上是一回事,没有又是另一回事。”马氏打量屋内:“为娘考虑不周,这些陈设也该想到,再看看你身上的衣裙,是来时随你到来的,这大半年,段王府连一件新衣服的钱都不给你吗?”

    阮萤初一听,不是她没有新衣服,断然是母亲误会。

    济善堂的筹捐让她卖走了嫁妆,但不做新衣服,不是她没钱,也不是段王府小气,而是她忘记了月月制新衣的念头,忙到无暇顾及朵红替她选好的绸缎。

    她一件件一桩桩说给母亲:“娘亲,女儿在京都时,和各府的小姐们最爱制衣逛珠钗,赏花煮茶,但来到西南,做了很多不为自己的事,去帮忙他人更加高兴的事,女儿过得很好,真的。”

    “你呀,都会帮夫君说好话了。”母亲心中宽慰了些许,又说:“忘记就算了,我替你和段王都准备了新衣,明日你换上看看。”

    “娘亲,女儿就知道娘亲最疼女儿了。”阮萤初头靠在母亲肩上,黏黏糊糊依在母亲身边,她闻到母亲身上好闻的茉莉花香,有一味安神的草药在其间。

    很安心地闭上眼睛,忘记诉苦和委屈,她听着母亲问她话,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明明分别不到半年,再见面来得太快,只有靠母亲近点,她才真真正正相信,在里州这个地方,她日日夜夜想方设法要回家的地方,见到母亲。

    今日王府人多,厨房自早上就炊烟袅袅,原本顾中哲和家中弟妹,再加上谢安洛一起就够两桌,现在阮相一家来到,比往日设宴还要忙碌。

    说完体己话,阮相夫人见到女儿高兴,要去厨房做阮萤初爱吃的面点,给今天的团聚添上一份彩头,阮萤初黏在母亲身边一天,不舍得分开,母亲要去小厨房,她就跟着去。

    面粉在母亲手里游刃有余成型,她揪着少量的面团,学着母亲的样子做花纹,比起母亲利落的样子,阮萤初更像是在玩闹,母亲任由她在身边,看见她袖子快染上粉面,想帮她把袖子挽好。

    两人手上都是面粉,母亲正找水池洗手,现下小厨房只有她们母女,三四桌子的菜要靠膳房才来得及,朵红和身边的丫鬟被使去别处,母亲让阮萤初抬手别动时,门口进来一个身影。

    贺桓喊了声伯母,走来将阮萤初肩袖上的面粉轻轻拍落,阮萤初伸着手,母亲便迈开:“贺桓给她弄,都当王妃的人了,还是跟小孩一样。”

    她看着阮萤初和贺桓两人,赏心悦目道:“不过,在我眼里,你们俩都还是和小孩一样,小时候萤初闯祸时,都是你来帮她收拾。”

    “伯母,那是你们疼爱她,我的话怎么骗的了你们二老。”贺桓替阮萤初挽好衣袖,妥帖回了马氏的话。

    阮萤初习惯贺桓这样,他总是说最好听的话,做事漂亮,谁人都不得罪,从小用贺桓来背锅,大人多半都会不了了之,是阮萤初的御用闯祸法宝。

    “贺桓,你怎么跟来了,来里州看我笑话?”阮萤初手按着面团,没看贺桓,把他比作京都看她笑话的闺中小姐做派,是熟识他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贺桓走到锅炉边,里面的柴火变小,锅上不见冒热气,他是太傅之子,芝兰玉树的气韵捡起柴木,放到锅炉边,草扇慢摇,火星跑出来两点,贺桓扬起笑:“来看看谁敢娶了你,怎么,不许看?”

    “谁娶了我是他有福气,你是不是后悔没来提亲啊?贺桓?”阮萤初能和他开这样的玩笑,是贺桓从未在她及笄后来提亲过,贺桓不喜欢她,她就敢这样说。

    贺桓站起来,嘴角的笑淡了下去:“后悔,后悔行了吧。”

    这话阮萤初听着是故意气她,她抬手,把手背的面粉盖在贺桓额头上,脚尖踮起落下,贺桓竟也不恼,没立刻擦掉,转而不看阮萤初,和马氏告状:“伯母,你可看见了,是她欺负我。”

    母亲在中间阻止,阮萤初和贺桓斗嘴没休。

    清风路过,倒也瞧得清楚,听明白一二。

    ◉ 第53章

    书房门口,段沐宸上前推开房门,这时才注意到从前厅带来的茶盖,阮吉昌没察觉迈进屋内,段沐宸将手中茶盖往身后木架一放,转身关好房门。

    “王爷能否猜出,我要说何事?”阮吉昌未坐下,站在书架边,双手背在身后,打量书目。

    段沐宸站在门前:“阮相明示。”

    他们第一次见面,段沐宸绝非审查人心之辈,阮相和他之间,真要有什么谈的,只怕都和阮萤初有关。

    “萤初到了西南后,我便没再给段王府写过信,京都来协办婚事的礼司,来我面前提过几句,是夸王爷的话,用来换相府的打赏。”阮吉昌看向段沐宸:“王爷觉得,他的话是真是假?”

    阮相又问他,全是让人不好定夺的事情,段沐宸未闻未见,先要他是猜阮相,而后猜礼司,段沐宸摇头:“阮相不妨直说。”

    “我为何要让王爷猜这些,是因为我就是靠猜着段王府的人心和礼司话中真假,来知晓萤初的处境。”阮吉昌走来桌边坐下,拿出两个茶杯:“王爷莫怪我不信任,就像我们今日第一次见面,王爷对阮相府也是不信任的。”

    茶水盈满,段沐宸接过:“阮相为女儿筹谋的心思,我能理解。”

    “坐。”阮吉昌对段沐宸的话还算满意:“这次能来西南的赏赐,是康文本的事。我知道王爷早就对朝中纷争回避,但此事倒是让王爷回京都的契机。”

    段沐宸眉眼一沉:“回京都?”

    “是,老夫为女儿筹谋,可如今王爷和我是一家人,若有机会回去京都,萤初高兴,王爷此后的仕途总比现在要好。”阮吉昌慢慢说来。

    段沐宸对京都绝无半点留念,仕途更加不在他的愿景内,唯独想到阮萤初,他掂量了话:“怎样的机会?如果是拨弄朝局的投名状,恐怕耽误阮相好意。”

    阮吉昌大笑:“天下是皇上一人的天下,你我皆为臣子,何来这番本事搬弄。我说的,是让王爷同我顺势而为。”

    太后病重,皇上要来最后一计重击肃清朝中党羽,阮吉昌是借康文本一事,提前帮段沐宸在皇上面前亮明阵营,当下他来西南,绝不止是探亲团聚。

    “顺势而为?我在西南,就是为圣上效力,能做的仅此而已。”段沐宸语气坚决,阮吉昌的意思他明白,京都的宫墙,他是不会再踏入半步。

    见他决断,阮吉昌话锋转开,谈道:“里州的天可比京都要暖和,该说的我说了,我去陪夫人走走。”

    随即起身,在段沐宸面前停下那刻,最后劝言:“王爷随时想改口了,离开之前都来得及。”

    阮相离开后,段沐宸将书房门窗大开,对堂的风吹起墙上挂画,书案纸页飞落,他并不是怒,心底无力的烦闷,吹不走阮吉昌那句,萤初高兴。

    王府另一侧,虽是除夕前一日,府内已然有了年味,置在宴厅内的三张桌子,薛神医争着和孩童们抢食嬉闹,阮萤初与家人团聚一桌,话变得多起来。

    一旁段沐宸还和往日一样,在这样张扬的温情下,若他人问起,他便答话。其余时间,就默默在阮萤初身边,目光跟着她流转,到晚膳结束,到阮萤初寻着母亲去了别处。

    阮萤初前脚离席,段沐宸后脚离开。

    入夜时,朵红来后院找他,让去王妃那里一趟。

    进到主宅卧房,段沐宸低头,才看见阮萤初蹲在箱子后面,走进一看,一箱子都是诗书,她抬眼指给段沐宸说:“王爷快看。”

    段沐宸弯下身子,拿起两本箱子内的诗书,都是真迹,看来得之不易,难怪阮萤初如此欣喜。

    不过,她这一整日,都是笑眼盈盈。

    阮萤初拿起书走到书案边,段沐宸想起朵红来找他的事,问:“王妃叫本王过来的?”

    从书页里面抽出空来,阮萤初一撑脑袋:“差点忘了,王爷这几日留在房中睡,爹爹娘亲来,不想让他们多心。”

    “好。”

    段沐宸走到卧房内,阮萤初又说:“王爷,天气寒凉,睡塌上好。”

    “好。”

    屋内便没了声响,只有书页间隔翻动,他坐在床榻边,不免觉得发笑,段沐宸抬手,袖袋内的木刻晃动,分量不重,揣了好几日。

    他站起来,轻着步子来到阮萤初书案前,把木雕放在烛台一侧,在阮萤初侧头的方向,按说不想打扰她,但却见她身子动了动,看见段沐宸的背影和落在桌上的小狐狸。

    “王爷刻的?”阮萤初说,把书倒扣放下,从花瓶后拿来另外一只小狐狸。

    “是。”

    她把两只小狐狸放在一起,托在手中,凑近烛火细看,先前的小狐狸带着小花,而面前的这一只,手里拿着一把短刃,头上盖着面纱。

    阮萤初眨着眼:“送我的?”

    “送你。”段沐宸回过身,想解释用意,他说不出来,因是好友送你。

    两只木刻小狐狸被放在诗集页脚,阮萤初没觉出其他,拿开手后说:“这样也不错,王爷看呢?”

    “很好。”段沐宸手握紧松开:“王妃早些休息。”

    阮萤初状况外从欣赏小狐狸替她撑平书页中回看他,听话点点头。

    进去的段沐宸没选择躺在床榻上,他在软垫的躺椅上闭眼,阮吉昌今天和他说的话,在他的王妃同他点头时,他有了动摇。

    阮萤初肉眼可见的开心,不是他给的关心能换来的,他知道阮萤初多想家人作伴,眷念亲情是人之常情,他不懂这些,太后于他应是这样,他却为此深感疲惫。

    身为旁人口中的福人,段沐宸在没来西南的日日夜夜中,不敢说他想去找一次生父,来西南不能离开后,他忘记他还有一位生父。

    书案前的烛火吹灭,阮萤初走近的脚步声段沐宸听得清楚,身上放下来一层毛裘,他清醒地想起京都很多事,到天明时睁了眼。

    清风来伺候他更衣,段沐宸一推门,就看见清风等候。

    武场的将士今日领完俸赏,就都要回家过除夕,不能回去的将士,自然是在武场内过节。

    每年的俸赏,段沐宸都要亲手交给每个将士,一来鼓舞士气,二来让逃兵忌惮。

    清风一早就有些古怪,出了段王府,段沐宸骑上马问他:“每次都这样,有话直说。”

    出了王府门口一条街,清风看了身后:“昨天经过小厨房,看见……”

    “看见什么?”段沐宸捏了捏眉心,没睡好拿清风来气:“要是一天天闲的虚张声势,你就去哄哄西北那位郡主,放过府内的兵器。”

    清风苦笑,王爷拿他消遣两句他不当事,把要紧事说了帮王爷才是,清风讲:“王爷,昨日看见王妃和贺公子言行之间,很不一样。”

    他说到这里,段沐宸更加没有耐心,想起顾中哲之前胡言乱语,斥责起清风:“再妄议王妃,即便是你,本王也要罚。”

    “王爷,可是他们……”清风说不出来,他看见的王妃和贺桓,看得出来,贺公子对王妃的心思不简单。

    段沐宸抬手拉紧清风手里的缰绳,马长驭停下,清风被迫留在原地后,段沐宸扬长而去,是不想再听清风说些无中生有的话,一人先赶到武场。

    但没走出半条街,就应验不能随便说道他人的话,街角书摊前,贺桓就站在面前,因为急行的马注意到段沐宸,两个人四目相看,段沐宸不得不停下来照面。

    “段王可是遇到急事?”贺桓走到马前,“若需我尽绵薄之力,段王尽管开口。”

    段沐宸下马:“去武场一趟,无事发生。贺公子初次来里州,再过去就快出城了,为何会走到这里?”

    “王爷莫笑,都是我那娇惯的妹妹,萤初说我送她那箱子书又旧又破,确实上了年纪的书,我寻到个书摊小贩会补书皮,方才跟着他学一学。”贺桓如实答话,身后的小贩还在鼓捣手里的书本。

    段沐宸听得不舒服:“原来如此,贺公子到时候教本王如何,这几日不劳你当王妃的帮工,往后我和王妃一起修补。”

    贺桓一时顿住,应是没料想段沐宸听了他的话吃味,此人没他想得那般粗蛮,笑笑说:“王爷疼爱王妃,如此更好。”

    道了别,清风正好追上来,同段沐宸一起前往武场时,清风对方才的冒犯领罪,段沐宸再次打断他:“把你昨天看到的,和本王说说。”

    段沐宸等清风半天不说话,问他:“叫你说又不敢说了?”

    “说。”清风便回想着昨日,和段沐宸说了他看到的王妃和贺桓。

    其实,段沐宸并不在意跟来的贺桓,只当是阮相府的亲缘,来到段王府看阮萤初,跟来西南一趟,他觉得理所当然。他和阮萤初是圣上赐婚,并未了解对方有多深,现在他了解到了阮萤初来西南的娇贵,一份是对他起初不满,另一份则是骨子里被千万人宠溺的任性,在此之前,他都没在这千万人之中。

    贺桓就是其中一人,当贺桓谈起阮萤初时,给了段沐宸上阵杀敌的威胁感,但冲锋陷阵这件事,他还没输过。

    ◉ 第54章

    武场一行,段沐宸递给将士俸赏,表情比往常严肃,拿到俸赏的将士无不心里打鼓。

    如今西南安定,国都并无烽烟四起,太平天下之时,他们回去一趟过年,不算是有不妥,段沐宸的脸够臭,全程似咬着牙。

    但将士实属无辜,不知他思索的是关于贺桓的战书。

    昨日晚膳时,贺桓未在阮萤初一侧,他没察觉有何异样,今日清风一说,再加遇到贺桓,段沐宸回忆起昨日,他话不多,便坐在席间瞧众人推杯换盏。

    顾中哲和谢安洛最为吵闹,叫着一桌子人玩行酒令,阮相和夫人兴致颇高,也随着他们的酒令来了几句,气氛高涨,顾中哲还把旁桌的弟弟妹妹叫来,还是池掌柜及时赶到,止住顾中哲没正行的样。

    之后顾中哲随池月瑶去了另一桌落座,谢安然不知何时拐走清风离开,他们那一桌,只有相府二老,加上阮萤初和他,贺桓便换了位子,来到阮相面前祝酒,他的刁巧话被阮萤初听见挑刺,忙着给阮萤初盛了碗甜汤求饶,两人争着闹起来。

    段沐宸当时淹没阮相府喜乐之中的团聚内,现在仔细想起,贺桓对阮萤初如此热络,阮萤初还事事回应,他有些不是滋味。

    就这么想着,等回到王府时,即便是除夕当日,处处张灯结彩,段沐宸径直往里走,一切视若无睹,想见到阮萤初,在她身边才能放下,不去多想。

    他来到主宅的院内,阮萤初在门口整理母亲送的新衣,一回身就看见他,她踏出门槛:“王爷回来了,我还等着拿衣服过去给王爷,现在正好。”

    说来奇怪,他郁结一早的心事,阮萤初出现后,果真被压下去不少。

    段沐宸走进屋内,看见桌子上摆着好几件新衣,阮萤初同他说:“母亲从京都带来的衣服,请了人定制好的,王爷看哪件合适,穿上试试看。”

    她想起昨日母亲说她为夫君说了好话,今日又张罗起段沐宸的新衣来,阮萤初不免想起母亲一问她一答的话,那日靠在母亲身旁,母亲问她段沐宸的好,她竟说出一二不止,连阮萤初自己回答后都有些惊奇,她记得的事情这么多,又或是,原来段沐宸为她着想过这么多事。

    在母亲面前,她定要不让母亲再担心她,要编一些段沐宸对她好的事。只是,她发现说出的话不用编造也是事实,最后母亲问段沐宸对她是否真心,她没有说谎点了点头,在冲州时段沐宸没能说出口的话,是她不愿听到的真心。

    面前段沐宸听了她说,拿起月白色的一身衣服,朵红要来帮忙更衣,段沐宸抬手回绝了,他要自己来,但解开腰带时动作太快险些绕结,身边阮萤初下意识搭了手上去。

    她把腰带从段沐宸虎口的位置抽离,折在手中时抬眼,看见段沐宸在看她,两个人本就不算近的距离却同时后退半步。

    阮萤初立刻放下腰带在一旁:“刚才缠到了一起。”

    她解释,段沐宸点点头,脱下外袍,换上新制的衣服,他习武外出的时间多,常穿深色,一身月白色换在他身上,把眉宇中的锐气收敛成精雕细琢的俊逸,平添一番温润的气韵。

    “王妃?”段沐宸又唤了她一遍,把先前问阮萤初的话重复:“王妃觉得如何?”

    阮萤初为失神松了口气,看了段沐宸说:“很适合王爷。”

    她比段沐宸还急着定夺,能察觉到她的脸有些温热,想了想补充:“不如就这件,王爷既然定了,我陪贺桓出去一趟,找池姐姐去。”

    又是贺桓,段沐宸解开衣服的暗扣:“颜色太亮,本王想换一件。”

    “可是……”阮萤初想说,可是王爷穿这件很好看。

    但段沐宸理解的意思,是阮萤初着急陪贺桓闲逛,他成了要尽快解决的麻烦。

    他索性抬起双手,朵红眼尖,上前一步就被拦下,被唤去拿王爷点好的茶,偏偏还是要花上许久煎煮的茶汤,段沐宸只言他想喝。

    等朵红离开,段沐宸才好抬起手说:“本王不会解扣。”

    他说得不羞不臊,义正言辞还颇为得意,摆明他不会解开衣扣,无赖阮萤初未看到他解开又悄悄系好的暗扣。

    阮萤初没伺候过人,对他的话没有马上明白意思,站在原地想月白色那件明明很好看,又要换其他,段沐宸平日没对衣服如此讲究,但他说了要换一件,阮萤初便随他的意思。

    听到不会解扣,阮萤初接话:“内层是暗扣,王爷再仔细瞧瞧。”

    “王妃为何不能帮本王?”段沐宸手快抬不下去,没皮没脸的话是顾中哲强项,他不去看阮萤初的眼神,反正是要拖延时间,不让阮萤初随贺桓一起。

    “王爷要我来帮忙?”意外段沐宸的话,阮萤初脱口问出,但人已经走到不看她的段沐宸面前,仰头看他。

    段沐宸此时快要泄气了,撑不住非要让阮萤初帮他,他放下手有了自己来的打算,听见阮萤初叫他:“别动。”

    淡淡梅香的气味跑到段沐宸鼻尖,他低头就能看见细白的手指在暗扣边拨动,每解开一粒,他的心跳跟着加快一分,只顾得捂住分寸间快被察觉的心事,段沐宸不再说什么。

    脱下一件,再换上下一件,到最后一件普通黑色暗纹的衣服时,贺桓的声音传来:“萤初,再磨蹭池掌柜可不等我们了。”

    贺桓来到门口后,才看见段沐宸也在,改口说:“王爷和王妃这是,被我撞个正着,我是来问问王妃,答应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阮萤初把手从段沐宸腰间拿开:“算数。”

    她再对段沐宸说:“王爷都试过一遍,想穿哪件都好。”

    段沐宸不想再难为阮萤初,知道她担心池月瑶等他们,讲:“第一件好,本王闲来无事,同你们一起去。”

    “可以。”阮萤初说,去就去吧,阮萤初和池姐姐早先说好,贺桓要去她的铺子看看,除夕歇业的早,再让池姐姐等晚了,就太不好了,朵红端来段沐宸要的茶和点心,放下后跟着阮萤初去准备,让他们坐下等她。

    愣在原地的段沐宸和贺桓,在阮萤初离开后相对无言,话不投机外,还隐隐有丝敌意,贺桓在院外踱步,段沐宸在桌边喝茶,这下他手脚麻利,换下衣服,和刚才不能自理的模样判若两人。

    没多久,马车到了池掌柜的酒楼,酒楼中来买年菜的人不少,最出名的是卤煮肉,小二领着客官去厨房的窗口取,阮萤初他们到时,池掌柜张罗着最后的给伙计的年货。

    “你们来了,还打算开到午后,恐怕还要一个时辰,我这店里就不剩什么了。”池掌柜招呼他们坐下,“我先去忙,你们四处看看,我让人来给你们拿菜。”

    池掌柜一走,来倒茶拿菜的小二颇为眼熟,段沐宸伸出脚,没绊倒小二,顾中哲放下手里的盘子:“王爷高抬贵脚,给你们倒茶。”

    “我们冲州首富之子,来当店小二了?”段沐宸一说,顾中哲立刻嘘声:“你们好好喝茶,我心甘情愿。”

    调笑顾中哲一阵,他们来是贺桓找的借口,想让阮萤初陪他走走看看,段沐宸跟来后,贺桓没了下文,等着池月瑶忙完店铺,贺桓看够了街景,众人就打道回府。

    关店铺时,酒楼要贴春联放鞭炮,阮萤初捂住耳朵在段沐宸和贺桓中间,当鞭炮点燃时,贺桓自然抬手挡在阮萤初面前,段沐宸看见,揽过阮萤初后背,动作太快,怀里的她有些踉跄才站稳。

    因鞭炮声响起,集中在光烟处的阮萤初偏过脸,依在段沐宸怀中,旁边遮挡的衣袖,在主人轻笑下收回。

    烟雾消散,段沐宸抽身在外。

    回到王府时,刘叔叫着两个家仆贴好阮相写的对联,清风插不上手,把精力放在不让谢安洛捣乱的事情上。

    除夕晚宴上,段沐宸不似昨日一言不发,贺桓敬酒阮相一杯,他便数杯相陪。

    阮相心情大好,他在京中爱酒,段沐宸愿意陪他喝上几杯,他们之间话多了起来,阮相才觉出他的女婿文韬武略都有精通,印象中武人蛮横不讲理的偏见,在段沐宸身上看不到。

    不过,段沐宸的酒量不如阮相,因和贺桓较劲,还多喝了阮相的数,到大家嚷着去放烟花时,段沐宸扶着阮相到门外,换了阮相夫人搀扶,他就靠着门边,眼前恍惚一片,定了定神后,凭着倚靠的动作站稳。

    屋内的人全都走到前院去,段沐宸还站在原地,清风被小郡主半个时辰前就叫走,丫鬟家仆跑着凑热闹,看见王爷只是在后,没发现异样。

    一群人走出视线,段沐宸从站着慢慢坐到门边,抬头看时,夜空燃起一朵光亮,层层叠叠升起,变成成片盛开的银花。

    这时,段沐宸听见有人说话:“王爷选的地方好,又能看见火树银花,群星璀璨,还不用闻到刺鼻的气味,声音也小很多。”

    阮萤初站着说完,坐在段沐宸身边。

    她几时来的,段沐宸想,她来得真好。

    ◉ 第55章

    “王妃为何回来?”段沐宸酒后少了在阮萤初面前藏匿的婉转,她出现在他身旁还不够,段沐宸还想知道,想从阮萤初嘴里得知,是因为他,阮萤初才回来。

    阮萤初从耀眼夺目的银花中转头看他,她开口便说:“母亲问起王爷,我过来看看。”

    是因为他,但不是阮萤初想起他来,是凭着阮相夫人的情面,阮萤初才出现。

    段沐宸有些失落,他低头看着地面,灯火把阮萤初和他的影子在地上重叠在一块,让他读到在书中看过的委屈二字。

    丛然他从小没人疼爱,孤独与他而言是一份享受,段沐宸不认他的委屈,比起委屈,那些不受待见的日子,更多是愤恨和失望。

    此刻他的委屈是由心尖发酸的而来,轻轻松松地把硬邦邦的外壳脱下,阮萤初还是不喜欢他,不在乎他,他委屈极了,头低得厉害。

    “王爷可是吹了风不好受,我扶王爷进去坐下?”阮萤初以为他是喝酒后吹风所致,哪里想那么多,碰到段沐宸衣袖,看见段沐宸抬头时,有她不曾见过的神情。

    他透着疲累,低垂的眼尾生出点憔悴:“王妃不用管本王。”

    “这里就我,王爷还想要谁帮忙?”阮萤初随着他置气的话,看了看左右,四下全府的人都去看烟花,哪里来的其他人。

    段沐宸撑住门边站起来,步子打直,阮萤初扶他的手靠上来,他走得急进到屋内坐下,阮萤初脚步跟不上,比起段沐宸,更像喝醉的人。

    最后反倒是段沐宸拉住她站稳,问她:“王妃要帮忙,就陪着本王,直到本王睁眼,哪里都不要去,可以吗?”

    段沐宸闭上眼,阮萤初的手腕圈在他虎口间,眼睛泛酸的感觉太差,他不理解看见阮萤初后叫做委屈的情绪,或许遮住眼睛,就不会跑出来。

    怕吓到阮萤初,又舍不得阮萤初走。

    阮萤初站在段沐宸面前,他仰头阖眼,段沐宸睡着的样子她看第二遍,第一次是段沐宸受伤时,她在马车上,内心不安真相大白,把扭捏的嫌弃化敌为友。

    而现在看段沐宸,她的心底平静,没有把手腕抽走,唇珠轻启:“当然可以。”

    段沐宸对她的好,她当然可以还回去,不是嫌厌,是她也想照顾段沐宸的好。

    当然,她的回答段沐宸没有听到,段沐宸第二天醒来是年初一。

    他看见面前的阮萤初,一刻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紧他清晰记得昨晚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就这样睡着了,然后阮萤初等到他睁开眼睛,原本是要躲避当时自己的不堪情绪,当真的在睁眼是看见阮萤初,外面天光大亮。

    段沐宸捡了个轻飘飘的问题:“清风呢?”

    “大家都去爬山,小郡主要去,自然清风就不在这里。”阮萤初答他。

    清风不能当挡箭牌了,只能避重就轻拿起昨晚最不值一提的事:“王妃昨晚,可有看到烟花?”

    “和王爷一起看的,王爷怎么还问我。”阮萤初浅笑,笑他的记性,段沐宸则笑自己明知故问。

    这下没话了,他才小心说:“你……等到了现在。”

    “王爷昨晚喝醉了些,清风照料的王爷,我只是在一旁看着,王爷不必担心。”阮萤初走到桌边,给段沐宸倒茶。

    段沐宸一股脑坐正:“本王怎么会担心,再说,王妃知道本王担心何事?”

    “王爷担心……”阮萤初把茶盏递给段沐宸,顿了一下,慢慢说:“担心的事,我不知道。”

    她手指离开茶盏,故意抱怨:“王爷要再早些醒来,就能赶上一起去登山了。”

    段沐宸还没从刚才阮萤初绕圈子的话里出来,听见她说想起登山,开口:“本王带王妃去一处青山好地就是,比他们去的名山有意思。”

    两个人一打一接,段沐宸知道阮萤初如他昨晚所愿,众人离开,她仍然陪在段沐宸身边,等他醒来。

    不知道的是,方才阮萤初对答如流的话,在他没醒之前,心底念过几次。

    他猜测不多,心里的开心不会骗人,在阮萤初眼尾轻挑质疑他时,段沐宸有了几分得意:“王妃随本王走就好。”

    阮萤初换好衣服,段沐宸牵来两匹马在等她,一条阮萤初从未走过的艰险小路,段沐宸在前,帮她拉着缰绳,转过土堆山头,不远处有点点翠色。

    “这里是?”阮萤初问,面前的路宽阔起来,她从段沐宸手里接过缰绳,当时参加女子马帮时,骑马练习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段沐宸神神秘秘一路,不再隐瞒:“白雾山,登上山顶,就能看见大家去的嗌乐山。”

    两人去的白雾山,常年在一片雾色当中,是一座被埋没的锦绣小山,当午后阳光化开薄雾,深处白雾山中,没有炙热的烤晒感,凉意裹挟周身,实为避暑好去处。

    小山路不难走,登高而看只需一条朝前走的路,阮萤初和段沐宸骑马,很快来到山顶。

    他们从山顶看向嗌乐山,地理位置的高低下,把嗌乐山尽收眼底,阮萤初眼中是惊喜,段沐宸扬起嘴角一抹满意的笑,等着阮萤初问他是怎样发现的宝地。

    阮萤初转过一圈,从四周看了一遍白雾山望出去的风景,还没有问题要问段沐宸。

    “王爷怎么了?”阮萤初察觉的奇怪,是段沐宸不看美景,盯着她半天。

    不打自招不是他段王的风采,他这叫自投罗网,说:“王妃不好奇,平日无论从哪里看,都看不到这座小山?”

    阮萤初抱手绕到段沐宸身后,她看着一排飞过的燕雀,问他:“王爷是如何发现的?”

    等到段沐宸想要的话,他立刻解答:“营中武将曾将信鸽丢失,巡查中便得了这块宝地。”

    “没有了?”阮萤初看段沐宸的架势,像是要讲一个传奇的故事,段沐宸点点头,他只是想炫耀一番他的意外发现。

    “是宝地,我问好了,王爷讲完了,现在可以好好看看风景。”阮萤初看着远处,下一秒回头看见段沐宸还在背后的视线,拉长绵绵的尾调喊他:“不许看我。”

    段沐宸眼神躲走,这才看他看了千百次的风景,这白雾山,的确是个宝地。

    他们晚大家去登高,回来时,王府内所有人都在等他们回来,两人没让清风和朵红跟去,这下并肩走来的段沐宸和阮萤初,格外显眼。

    “段兄这招苦肉计,可以呀。”顾中哲嘴欠,段沐宸埋进前厅一步,话就挪揶到他面前。

    阮萤初冷眼看了顾中哲,算是记了账,来到母亲身边,问起今日登高的事来。

    看见阮萤初走后,段沐宸便好施展拳脚跟顾中哲周旋,他抬手让顾中哲凑过来:“回来的路上瞧见池掌柜,好像……”

    “好像怎么了,你倒是把话说完。”顾中哲一听到池月瑶的事,人就摇着尾巴凑过来,结结实实挨了段沐宸的一拳,段沐宸说:“好像看错了。”

    收回手,阮吉昌坐在椅子上看朝他这边,段沐宸想起那天书房的话来,他和阮吉昌眼神交汇,突然心虚起来那日言之过早。

    晚上,清风和顾中哲一起来找他,今日登高时清风和顾中哲通了气,是贺桓的事,两个人急着为他出谋划策,把段沐宸叫到东院的屋顶。

    “你们俩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是来帮本王?”段沐宸坐在两人中间,一左一右看了眼,顾中哲露出两排牙齿乐,清风一脸慈爱关心他,怎么看都不是来出谋划策,看着是要审他。

    顾中哲一搭肩:“说说吧段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们俩早点回去睡觉。”段沐宸要走,清风一把拉住他。

    清风说:“王爷,我们都是王爷这边的,贺公子的事,我们帮你想了办法。”

    要听听他们是怎么胡闹的,段沐宸重新坐下,听顾中哲说:“段兄,交给我和清风,帮你把他赶回京都。”

    “就这样,赶人?”确实是胡闹,段沐宸听后,这下直接站起来,快跳下屋檐时,清风说了句:“还能知道王妃的心意。”

    把阮萤初搬出来,段沐宸停下脚步,半响,他说:“我愿意等,等到她想说的时候。”

    他跃下屋檐,留有清风和顾中哲摇头,心知肚明段沐宸的固执,可以解决的快一点,有什么不好。

    不好,段沐宸要是愿意问,他早就问个明白,但他听见知己好友,就没有问出口的勇气,他要逼她说出什么话,他不想这样做。

    清风和顾中哲的计谋是为他好,段沐宸打仗用兵时最讲谋略,可是用在阮萤初的事上,哪怕是对他无关紧要的贺桓,那也是和阮萤初有联系的人,他不要为了一己之力,自私的伤害她眼里的人。

    不过,他今晚有了想法,他和阮萤初只认识了半年不到,而贺桓和阮萤初认识那么多年,他一直陪在阮萤初身边,总有一丝丝希望改变,等到阮萤初回答的心意。

    对阮吉昌所说的事情,他有了答案,京中纷争好似在阮萤初这里有了解,今早睁眼看见是阮萤初时,他仿佛梦境,他做过的好梦,没敢设想过清晨睁眼时,看见的是她。

    西南在了没几年,他还想在很多年,京都是阮萤初一直想回去的地方,段沐宸想到这里,心中怅然,京都他也在了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太晚到家了,晚上补个万字章,感谢支持!

    ◉ 第56章

    段沐宸第二天一早来找阮吉昌,回京都的心意是定了,要答复阮吉昌时,怎么开口成了难题。

    想阮吉昌要盘问他或是笑话他,他不怕这些,因为他一说答应,已经说明他对阮萤初的意思,若阮吉昌不相信,误会他是贪图前途高枕无忧的人,还比坦露心声容易。

    他站在书房外,阮吉昌写字不喜有人打扰,外面通传的下人没有一个,他驻足半天,手抬起放下,在半空中捏紧拳头,迟迟敲不上门。

    阮吉昌耳朵听得最细,尤其写字时,要的是心静,外面站了半天人,他不可能不发现,等段沐宸站的差不多了,阮吉昌问他:“王爷还不打算进来?老夫的字快写好了。”

    段沐宸这才推开门,他进门,阮吉昌刚好提笔结束,看向段沐宸:“决定好了?”

    “我愿意回京都。”段沐宸说,他看着阮吉昌的眼角皱起一条沟壑,阮吉昌放下毛笔,绕到他面前:“王爷既然决定好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办。”

    说完走到段沐宸左侧,拿出柜子上的盒子,里面放了阮吉昌带来的大大小小几十枚印章,他拿起一枚在刚写好的宣纸上比划,换来换去,挑了好久按下印章。

    随后收好盒子,走出书房,对段沐宸说:“送给王爷的,去看看。”

    书房内只剩段沐宸一个人,他走过去书桌前,平铺的白纸上写了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段沐宸看了阮吉昌离开的方向,段沐宸和他上了一张船,阮吉昌写得一手好字,家字挥毫笔墨,笔锋收得圆润。

    回京都是有后果的,段沐宸还没想到以后,既然决定好了,也该告诉阮萤初。

    他离开书房,在去阮萤初屋子的路上,遇到阮相夫人在亭子喂鱼,他路过,总要去打个照面,可等段沐宸走近时,才发现,亭子内不止阮相夫人,视线未能看到的一面,还有贺桓。

    “伯母何必忧心小辈,缘分到了,意中人就来了。”贺桓帮阮相夫人拿着鱼食,翩翩立在一旁。

    马氏回看他一眼,摇头笑笑:“你这个孩子,就是考虑太多,才和萤初错过。”

    听到这里,段沐宸上前的脚步就止在了亭子后的回廊内,偷听不光彩,他转身要走,阮相夫人却讲起阮萤初来,使他心口不一,站在原地,听了话进去。

    “萤初和你一起长大,交给你我们最放心,她的性子被我惯坏的,你从来不和她计较,贺桓呀,你这是吃了哑巴亏。”

    “伯母言重了,其实萤初她性子很好,来这里纵然委屈,也只听她提过一次想回去。”

    听到这,段沐宸想阮相夫人从一来,他就看出阮相夫人喜欢贺桓,对他很是冷淡客套,他没放在心上,只是贺桓的话听起来像是对阮萤初最够了解,段沐宸听着刺耳。

    他动了步子,不打算去照面,绕过后院的花园,避开两人谈话。

    贺桓说阮萤初想回去,他要把阮萤初可以回去的事跟她说了,定会让她更加开心,段沐宸走去找阮萤初的步子快了起来,这是贺桓不能做的。

    到了主宅屋内,段沐宸进门瞧见朵红在埋头收整物件,看见他行了礼,解释王妃去了池月瑶府上,要晚膳前回来,朵红留下来,是要把书案边不要的废纸清理。

    段沐宸点头,朵红说清楚话后,把手里一堆旧布废纸抱出去,估计还要再来一趟,问了段沐宸可要吃茶,见王爷回绝后打算离开,她就忙活手上的事去了。

    阮萤初没在,在屋子内走了一圈,段沐宸本是要走,等阮萤初来了再告诉她,朵红整理的书堆边,他看见书案边朵红抱走废纸后,有一堆没送出去的信件露出来,未写明收信的人。

    他从来不过问阮萤初手里的事,许是被贺桓刚才一副对阮萤初了如指掌的言谈激到,他对阮萤初了解那么少,一堆不要的废纸,看看应该没关系。

    段沐宸拿起来,抽出里面的信纸,一封两封看下来,他面色变得凝重,这些不是废纸,而是阮萤初写好的家书,尚未寄出去而已。

    每一封家书上,阮萤初都在说她要回家,就快要回家了,句句都很期盼,每一句回家之前,都说明等段王休妻后,女儿就能陪在你们身边。

    在段沐宸也对赐婚焦头烂额时,阮萤初过得是每让段沐宸厌弃她一分,冷漠一次,就有多一点回家的可能,而且这些回家的可能里,不包括他。

    阮萤初要的,是她一个人回到父母身边。

    段沐宸放下信封,装好放在书案边,在朵红再次进来时,他已经离开屋内,字字珠玑的回家,留在段沐宸脑海里面,他走在王府内,来到阿娘的东院小宅,推开门进去。

    无疑此刻要他明白,他以为阮萤初想回京都,是有他在内的一个愿想,今日才发现,原来阮萤初要回去,从开始就没想过要和他一起,更煎熬的事实是,要段沐宸离开她,阮萤初才能一个人回去京都,在她的阮相府内,里面都是她会放在心里的人。

    南郡夫人走后的东院小宅撤走所有下人,没人看见他,便没人管他要站在门后多久。

    晚膳段沐宸缺席,但阮吉昌脸上喜色不言而喻,阮萤初还想爹爹在西南待得开心,饭菜做得合胃口,才有了好心情,虽然段沐宸没在场,阮吉昌却同阮萤初说了她的夫君好话。

    朵红其实跟阮萤初说了段沐宸来找她的事情,阮萤初想不是急事,那就等段沐宸回来再说,她等到快吹灯时,才有一个寒气森森的人影推开门。

    段沐宸回来了。

    “王爷白日去哪了?”阮萤初走出来,她头上的珠钗摘掉,披着一头乌发,看见段沐宸没搭她的话,不急着追问,给他去端了热在暖炉上的梨汤。

    段沐宸心软了,才回答:“去了外面。”

    “王爷喝点热的,用膳了没?”阮萤初坐在软塌一侧,段沐宸在另一侧,一张小方桌她撑着脸看他,催的段沐宸拿起勺子尝了口,不得不搭她的话。

    “吃过了,王妃去休息吧。”段沐宸嘴角平直的线提了提,阮萤初站起来,朝屋内走去:“王爷喝完也早点休息。”

    见阮萤初没他想得难熬,很快就是一片平静,卧室内有些轻微的响动,段沐宸比起刚才要好很多,他看着碗内琥铂色的梨汤,舌尖清甜的味道化解了身上寒气。

    躺下在软塌上,段沐宸还睁着眼,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被他听到,接着有人来敲门,按理外面看吹了灯,只留着一盏照明起夜的烛火,清风和朵红都不会过来,门外不知是何人。

    门又敲了几声,那人开口:“王爷王妃可睡了,我是阮相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我进来了。”

    好大胆子的嬷嬷,段沐宸坐起来,准备去开门拦下,阮萤初却跑出来,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之后把段沐宸喊来内室中。

    “王爷快把外袍脱下,快一点。”阮萤初说完看段沐宸不动身,上手帮忙,眼睛盯着外面敲门的身影。

    段沐宸脱了外袍,领口凌乱,阮萤初朝外面说话:“桂嬷嬷稍等,可是母亲的事?”

    “是夫人让我来的。”听到声音,桂嬷嬷推开门,阮萤初则把段沐宸推到前面,眼色让他去见桂嬷嬷。

    “王爷恕罪,夫人让把东西今晚送到王爷和王妃手上,奴婢这就出去。”桂嬷嬷多看了两眼段沐宸的衣领,关上门离开。

    段沐宸提着食盒进来,把盒子拿给阮萤初,捡起地上的衣服,有些荒唐的事因为阮萤初把食盒看都不看便藏在身后,变得有趣起来。

    他比阮萤初高半个头多,探朝阮萤初身后去看食盒,阮萤初眼睛被迫停留在段沐宸下颌到胸前的位置。她看到段沐宸锁骨下方,有一道细细的刮痕,伤口还很新鲜,蹭破的皮下鼓起一条发红月牙,她把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马上说:“是我弄伤王爷了。”

    腾出双手,阮萤初伸出食指,下意识去碰了那道发红的月牙,情急之下她眼睛只顾着看朝外面,手上就没注意,她的指甲刮伤了段沐宸,阮萤初手指贴上去,段沐宸的好奇心荡然无存了。

    他往后一退,低头看见那道微不足道的划痕,把衣领整叠在一块,撒手说:“不疼,我出去了。”

    段沐宸重新躺下,衣料覆盖住那道发红的月牙刮痕,被阮萤初碰过的位置心里作用发痒,段沐宸睡不着的今晚,不止因为和他一墙之隔的阮萤初,是他想到在白日赌气不想回京都的想法,一见到阮萤初他就叛变了,变成夜深人静的时候,数了数和阮萤初在一起的日子,还会有几天。

    后来几天里,段沐宸和阮萤初说了回京都的事,除了他外,阮相夫人也知道,忙着张罗起回去的事宜。

    消息来得很快,在离开里州的前一天,段沐宸接到来自京都的圣旨,要他随阮相返京,变化随之而来,一切在阮吉昌的意料之中。

    他在得到来西南看女儿的机会时,答应给皇帝做说客,圣旨有两道,看段沐宸要接到的是随阮相回京,还是强硬命他返京,全凭怎么说而已。

    接到圣旨,王府内祥和一片,压在段沐宸脑袋上的君臣不和之言,不攻自破。

    他们后日启程,全府忙的只有送行一事,段沐宸不是不回来,看阮吉昌的样子,大家心里明白,王爷此去京都,就很难回来了。

    不过,回京都的事,段沐宸有另外的打算,早前清风说要随小郡主去西北一趟,他思来想去,想同清风他们一路朝西边走,去一趟北方聊州。

    临行前一晚,段沐宸在桌前说起此事,用了送清风和小郡主做托词,避开去聊城一事。

    说话间阮萤初很有兴致,从京都到里州的路她走过一遍,来去无聊,如果可以走西北的路,再从北面回京都,不失为一件趣事。

    阮萤初愿意,阮吉昌倒没什么意见,他们不想折腾,随着段沐宸的提议,分开两路回京。

    出发的那天,就变成阮相府原班人马和段沐宸他们,去西北的人带的不多,阮相府浩浩荡荡启程后,顾中哲走到段沐宸面前,一眼看出他:“段兄有心事?”

    “少来这招中哲君。”他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上了马:“好好在里州,等本王回来喝你们喜酒。”

    顾中哲和池月瑶之间没再提及过婚事,段沐宸一点破,池月瑶在和阮萤初说话停了下来。顾中哲心虚要去拍马,被段沐宸躲开。

    这边阮萤初转头回来和池月瑶小小道别:“池姐姐,你成亲一定要告诉我。”

    池月瑶点头,阮萤初依依不舍上了马车。

    简单的两张马车往城北的方向行驶,阮萤初没想过,她等来的回京都,竟然用这样的方式达成了。

    走到半途,说是送清风和小郡主,但西北和聊州在走到济州时就要分开,初春的时节,气候适宜,他们四人道别,一行都是好事,没有那么难分难舍的情绪。即便清风和段沐宸平日唠叨过很多话,这次留了几句嘱咐和再见后,干脆利落离开。

    阮萤初心情一直很好,一路阮萤初和段沐宸处的更像朋友一般自在,互相关切时她没了多想的心思,要回京都的愿望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么段沐宸不再是她如意生活中的旋涡,她可以和段沐宸在一张桌子吃饭,随便聊起任何话来,不避讳对方话里的见解,天天呆在一起,她也不觉得会怎样。

    只是清风走了后,本来就只剩朵红和几个丫鬟,段沐宸不爱身边随太多人,这下只有他一个,准备物件时朵红就会连着一起考虑,再问过阮萤初的意思。

    今日是他们到聊城的第一天,这里还未冰雪消融,在马车内,阮萤初看到外面每家每户门口,有用雪堆砌的灯笼,兔子,街上的人都穿的很厚,好久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

    他们要在聊州宿一晚,第二天再继续往京都的方向走,来到客栈,朵红打来热水,放好阮萤初的面盆就去隔壁屋子,回来和阮萤初说:“王爷不在屋内。”

    阮萤初听后没仔细去打听,段沐宸一时不在,后面时间就会回来,她没在意。

    但等晚膳时,阮萤初还没见到段沐宸,和一路来反常,她习惯两人到晚饭时碰面,这时才问起朵红:“王爷一直没有回来?”

    “从到了客栈后,就没见过王爷。”朵红回话。

    阮萤初再问了问一起来的丫鬟,两人都摇头,听见话的客栈掌柜搭了句:“贵人出门往左边走的,那面是聊州的老城街,现在都没几户人家了。”

    朵红一看掌柜还想说点什么,拿出袖口的银两塞到掌柜面前:“为何没人住了?”

    拿了钱,掌柜的话多起来:“老城街那边以前热闹着呢,但有几年每年化雪时,河道总要淹死几个人,大家说不吉利,很多人搬走了。”

    阮萤初听了话,打发掌柜离开,段沐宸去老城街那边,让她想起先皇先后把他接来宫内,就是北巡时农妇溺水留下一小儿。

    她随便吃了几口,让朵红备好车马,和她出去一趟看看。

    天色灰暗,阮萤初沿着老城街的路走过去,越走灯火越暗,很长一段路是没有人烟的空房,好在,段沐宸确实还在这里。

    她看见段沐宸时,段沐宸正坐在一户人家门口。

    他眼神放空,盯着对面有烛火的窗户,嘴唇冻到发紫,睫毛上挂着白色的雾丝。

    “王爷。”阮萤初来到他面前,她没有任何要问的,把朵红烧好的汤婆子递给段沐宸,他不接,阮萤初就掰开他隆在膝盖上的手,塞到他的掌心之间。

    阮萤初回头让朵红去马车内等她,她陪着段沐宸坐了一会儿,就这么一点时间,她都感觉冻得厉害,不知道段沐宸坐了多久。

    顺着段沐宸的视线看过去,那扇灯火的小窗内,一家人刚吃完饭,女儿和儿子帮着收碗筷,一家人其乐融融,比起外面冰天雪地,是眼睛就能感受到的暖意。

    “这一家人真是幸福。”阮萤初感言道,她这会儿看过去,趁着女儿儿子走开的功夫,男子将怀里的珠钗戴在女子头上,动作比在孩子面前亲密,等孩子们出来,又恢复如刚刚。

    段沐宸把手里的汤婆子拿给阮萤初,他睫毛晃动:“本王没有家人。”

    “我就是王爷的家人。”没有任何犹豫,阮萤初立刻说了这句话。

    在听到段沐宸说话,在段沐宸的睫毛颤动时,刹那间震碎阮萤初维持在他们之间按班不动的好友名分,她片刻说出的这句话,前因是她在坐到段沐宸身边时就心疼了,有什么是她能在现在做的,一句轻飘飘的话还不够。

    段沐宸听了这句话看她,却淡淡说:“王妃有自己的家人。”

    阮萤初失语,什么时候他们都可以分得很清,但这个时候段沐宸和她划清界限,让阮萤初对她的无能为力气恼起来,她站起来到段沐宸面前,挡住他往前看的视线:“王爷看着我,我是王爷娶来的王妃,我就是王爷的家人。”

    段沐宸听她的话,很认真的看着她,问了阮萤初:“王妃冷不冷?”

    阮萤初被她一问,懈下口气,她气鼓鼓说:“冷,听了王爷的话,更冷。”

    说完扭头要回去,走到一半,阮萤初侧过头重复:“我说,我冷。”

    不可能要阮萤初问段沐宸怎么还不来找她,她这样说,段沐宸被她逗笑,有了缓和的颜色,试图站起来时,意识到腿脚被冻得僵直,段沐宸捂住膝盖:“嘶……”

    他再看过去,阮萤初已经急着步子走过来看他,急忙问道:“要不要去医馆?”

    段沐宸一抬手,抬起头时不是被疼痛折磨扭曲的脸,他学着阮萤初气鼓鼓地看人,眉间收紧的样子说话:“我说,我冷。”

    阮萤初还担心的脸转而舒展开,变成趾高气扬的仰头:“冷就回去,不许学我说话。”

    说完她把段沐宸留在原地,不回头走到马车边,朵红扶着她进去,问:“还要不要等王爷?”

    “回客栈。”阮萤初一说,马车动起来,路过段沐宸面前时,隔着帘布她还听到:“王妃不许人看,也不许人学,本王不看不学便是。”

    马车上朵红不敢多问,只说:“王妃,王爷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好得很。”

    朵红不再敢问了。

    等回到客栈,阮萤初嘴硬心软,让店家把饭菜送到段沐宸房间,桌子旁还放着装厚袄棉褥的箱子,锁扣并没有打开过。

    果然没了清风照料段沐宸,此人比平日还要随意,他在外面一整日冻了寒,阮萤初叫着朵红铺了棉褥。

    朵红先前就来问过一次,但好像除了王妃,任谁进来屋子,王爷都不太高兴,她听着阮萤初的话,铺好被子。小二送上来的饭菜冒着热气,等拿着托盘退出去,段沐宸踏进门来。

    孤寂破碎的瞬间因外面风雪而至,也伴着风雪刮过消融,段沐宸坐到饭菜边,神色平和看了阮萤初:“王妃陪本王一起。”

    她不饿,段沐宸指的是一起吃饭还是陪他吃饭生出歧义,阮萤初早已经忘了段沐宸逗她时她还在生气,开口说了好。

    屋里通着灶房烧火的暖气,朵红关上门出去后,房间只剩他们两人却未冷却,一股暖热的气流在无形中流动,是阮萤初来找他时就酝酿起来的温情,在两人坐下时,点点升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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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7章

    “本王来聊州,就是要找寻生父的。”段沐宸未动碗碟,他起了头说起今日的事,阮萤初本不想问的,但段沐宸愿意说给她听,在她心里受用。

    段沐宸谈道:“被先后带回宫时,我年岁尚小,直到六岁记事后,能听到旁人所言的一些话语,大抵就是母亲溺亡之事,宫人从不避讳我,被我听见,就再换一个听不见的地方说。等我终于靠闲言碎语拼出真相时,心里就对皇宫内的一切厌烦,支撑到现在的希望,是想有一天能出来,到聊州看看我的家人。”

    “王爷今日没有见到亲生父亲。”阮萤初下定论的话满是可惜,她替段沐宸分担下部分遗憾,眼眸温柔看着段沐宸,劝他不要再成缅难过。

    段沐宸拿起筷子,夹了菜到碟子上,转头说:“没有找到。我沿路边走边问,平民家的孩子成了皇子在聊州一直传颂,所以很快就打听来当年先皇下榻的旧址,我赶到那里,里面住的是另外一户人家。”

    “那王爷可问到,亲生父亲去了何处?”阮萤初看过那户人家窗外,是她说幸福的人家,若房子换了主人,王爷的亲生母亲不幸溺亡,那生父的下落如何。

    她等着段沐宸告诉她,段沐宸看了眼阮萤初,随后摇了摇头。

    “从未有人见过他,有人说死了,有人见过他离开家,可连母亲溺亡时,后事都是由先后交给邻居处理的,他真的出现过吗?”段沐宸苦笑,夹了口菜,干巴巴咽下。

    阮萤初没来由的抱不平:“这样薄情的人,王爷寻不到也罢,若是寻到了,就问个清楚,为何当年抛妻弃子做了负心汉。”

    她言辞激烈说完,段沐宸轻声叹了口气:“王妃所言极是,也罢。”

    阮萤初得了肯定,又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王爷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她出言不逊断然不好,收回不善的语气:“我也是胡乱猜测,或许另有隐情。”

    若段沐宸要留个好的念想,不要因为听了她的话更加苦闷。

    话到这里,段沐宸就没再讲任何,他吃下几口饭菜,和阮萤初聊起聊州的雪,不再说他找寻生父的事。

    阮萤初坐了一阵,小二上来收拾,她便回到了她的屋内,早早把朵红使去休息,留她一人在房中,找到心里的结。

    她在乎起段沐宸听她说起家人时,独身于阮相府外的疏离,在里州见到母亲时,她说起段沐宸来是靠心里记得的他来讲,她讲过的段沐宸,对她很好,为人有些板正固执,心底却是实打实的真诚善良。

    表面冷傲的段沐宸被她熟知后,她能察觉出面无表情时段沐宸对他人的胁迫感,很多来自对自己的保护。

    今晚是段沐宸第二次愿意和她袒露心扉,上次在冲州,段沐宸急于向阮萤初解释他来温泉池边见她的真心,阮萤初用好友知己挡在两人中间,她觉得是最聪明做法,不想在一天一天中失灵。

    她问过池月瑶,什么叫喜欢。池姐姐说每个人的喜欢都不一样,后来池姐姐对顾中哲的喜欢阮萤初陪着经历过,现在想起来,用段沐宸和她的关系去比对,全然不像。

    坐在桌前,阮萤初问过自己,她的喜欢是什么,是以前不以为意说出口的话有了顾虑,是有了能回京都的答复后在想两个人的以后,还是每问自己一个问题,她的答案里总有段沐宸的身影。

    要是段沐宸再问起她的话,阮萤初的回答就变了。

    然而这边,段沐宸睡了自冲州回来后,唯一的一个好觉。

    他在冲州时为温泉池边的冲动自责,阮吉昌抛出回京都的答复时,他因为知道阮萤初听见消息后会开心而开心,也因为在后来知道阮萤初要休书时忍不住失落难过。

    段沐宸不习惯于在人前说心里话,当他今晚在阮萤初面前说出他破灭的希望时,是决定好了不会再改变任何,不用担心阮萤初听到他失意的儿时心结,变成迁就地对他好。

    他们来了聊州,在没有找到生父行踪后,他所有的不甘心在落雪变厚的石板中掩盖,事情可以放下,在乎的人可以藏起来想念,要送阮萤初的赠礼,他早已经想好。

    只是这份赠礼,被送的人并不知情。

    起晚的阮萤初,要不是看和昨日比起来明显出了太阳的天气,都恍惚朵红为何跟她说了同样的话。

    “王爷没在屋内。”

    阮萤初看了眼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她知道段沐宸昨天去了何处,可能想再去走走看看出生的地方,让朵红不用在意,晚一点王爷就回来。

    在意的不是朵红,阮萤初的话一半一半,有一份是说给她听的,她下楼吃饭时,就把路过的掌柜喊住,昨天从他口中得知段沐宸的行踪,但今天掌柜脸色异样,叫了站住假装没听见,非要朵红凑到面前拦下,才讪讪笑着过来:“贵人有何事呀?可是饭菜出了问题。”

    阮萤初在外改了称呼,问:“掌柜昨日看见夫君去了老城街,今日呢?”

    “今日并未注意到,贵人见谅。”他收起慌张神情,答复了阮萤初便自然离开,没有讨要赏钱。

    阮萤初虽觉出古怪,一时也想不到有何不妥,索性就吃了饭,让朵红陪她出去逛逛,等打发完时间,午后段沐宸回来,他们也该赶路了。

    可到阮萤初回来,进厢房时,看见隔壁的屋子还没点灯,留在客栈的丫鬟也说,王爷并没有回来过。

    阮萤初在屋内有些坐立不安,天完全黑下来时,隔壁屋子才有了推门声,她打开门去看,门窗上的剪影走到里侧,吹了灯,整个屋子重新暗下来。

    “朵红,去给王爷送热水过去。”她总觉得太多关心会让两人别扭,朵红去送热水,帮她问一问也是好的。

    朵红点了头,敲门时阮萤初在门背后听着,回朵红的是一句:“不必进来,我睡下了。”

    她听见声音,说不上放心,但能做的就这些,阮萤初用了热水躺下,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好。

    再醒来时,阮萤初又听到同样的话。

    这次,她下楼直接叫来掌柜和店里小二,把银票放在桌上说:“谁看见他去了哪,便是谁的。”

    小二互相看来看去,有一人要跳出来讲话,掌柜一转回头,叫喊他们都回去干活,留着他一人,坐到阮萤初对面。

    掌柜看起来难为情,思来想去一番才把抬头三道皱纹展开,放低声音说:“小人不想多事,但也怕贵人责难,今日瞧见了,去的,去的……”

    最后三个字掌柜几乎没有出声,说是说了,阮萤初质问:“怡花楼,是什么地方?”

    她问得堂堂正正,邻座的食客喝得醉醺醺接话:“好地方好地方,是个快活的好地方。”

    阮萤初一想,明白为何掌柜支支吾吾,段沐宸去怡花楼,很难把这个地方和他想到一块。

    “我这就去看看,若掌柜你满嘴胡言,你可知道什么下场?”阮萤初起身,掌柜连忙摆手:“确实看见进去了,贵人不要怪小人多嘴。”

    她不理会掌柜,就这样出门,朵红追上来觉得危险,想让阮萤初等在客栈,她去看了回来再告于阮萤初。

    “我亲自去,看了真假,才不会错怪他人。”阮萤初此时还不相信段沐宸会去寻花问柳,她要去了,看见人,听听段沐宸如何解释。

    怡花楼在聊城出名,在于所有人都骂进了里面没有个几百两,就休想出来,但骂的人是又酸又急眼,因为没有那几百两去里面见识一次,才气急败坏。真去的人,只会想万两黄金散尽,难博美人一笑,多少有些流连忘返。

    阮萤初来到怡花楼门口,门口的小厮拦住她:“店里不接女客。”

    “为何?”阮萤初看了眼朵红,朵红把银两递到小厮袖口,小厮还是不让进,用袖子一挡:“夫人请回。”

    “若我偏要进呢?”阮萤初说完,朵红走到两个小厮中间,拿起手里的银两掂量起,随后朵红朝街边喊:“怡花楼送纹银了,街上的父老乡亲们快来领啊。”

    一时街上游走的人停下来,怡花楼开在聊州长街里,又逢天气暖和,出来的人比往日多很多,沿路的摊贩都放下手里锅垫,赶来怡花楼门口,人群挤嚷过来捡铜板,两个小厮连忙挡在门口作势要关门。

    而阮萤初早就在丢铜板时进门,在怡花楼内,找寻段沐宸在的地方。

    楼中都是女子,她混在人群中并不突兀,扑鼻的胭脂水粉香气充斥在楼内每处,阮萤初在一二两层楼的大厅内打量散客,没看见要找的人。

    二楼都是厢房,她在每一间房门口徘徊,看不到里面,只能听着声响来找,可惜走过一圈还没有拿定是要敲哪一间房门。

    “你不是这里的姑娘。”

    她靠着的门边突然推开,阮萤初往后退着步子,面前的女子抱手看她,她想着赶快离开。

    女子轻轻笑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要找谁,看看我识不识他?”

    阮萤初这才没有继续往后退,说:“姑娘可见过一位和我年岁相仿,身形修长……”

    她还没说完,女子便抬手一指,打在刚刚回廊尽处的地方:“看你这身打扮,当就是找他了。”

    女子关了门,阮萤初再走到面前,看见尽头处还有转弯,留着单独的一间厢房。

    阮萤初走近,听见里面曲调,娇媚声音哼着小曲,她敲了敲门,里面声音消失,有一人走来给阮萤初开门,等她迈进一步,便看见段沐宸就在其中。

    只见他在软塌上衣领半开,周身女子环绕,开门女子过去帮忙捶腿,还问他:“公子有了我们还不够,她是谁啊?”

    段沐宸随即扫了一眼阮萤初:“是家中的夫人。”

    听闻,捶腿女子的手收起来,马上要叫着大家一起出去,段沐宸喊住她们:“不用走,夫人不会介意。”

    人站在原地没动,门口阮萤初看见这样的段沐宸,倒没有她想象里生气,她慢下步子走到软榻边,语气如常说:“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要走就带上她们。”段沐宸理了理衣领,眼圈红透,手边的酒杯已空,半醉半醒似和阮萤初谈条件。

    “好,带上她们一起。”阮萤初和段沐宸说,走到前面两步:“王爷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仔细看了那些女子听见王爷二字的表情,竟毫无反应低着头,阮萤初转身眸子一动,走出来怡花楼。

    ◉ 第58章

    段沐宸一夜未归客栈,朵红在阮萤初的嘱咐下备好车马,知道阮萤初这两日没有休息好,一早就去借客栈的厨房熬了参汤,等着阮萤初起来时喝一点。

    她睡的比起前两天多,要沉一些,许是劳神想事情,到午前才醒来。

    下楼吃饭时,朵红有意挡在左侧,她抬起眸子看了眼,是段沐宸带来昨天的三个女子,要一同前行。

    阮萤初不做声色,她在用膳,段沐宸在喝酒,离开时段沐宸不骑马,用了另一张马车,和怡花楼的三个女子在一张马车上。

    随后因为另一张马车放的行李多,段沐宸不问阮萤初是否介意,把其中一位女子叫来和阮萤初一并坐进马车。

    “奴婢去跟王爷说。”朵红愤愤而言,不想阮萤初委屈。

    阮萤初让朵红不必气恼,她把与她同程的女子喊来面前:“姑娘不能和王爷一起用车,不要伤心了。”

    说着阮萤初在朵红的搀扶下进了马车内,女子再进去,朵红在阮萤初一侧,女子在另一侧。

    阮萤初便说:“那日见你们听王爷一事毫不吃惊,莫不是怡花楼暗藏玄机,来的不止王爷。”

    女子拘谨将两手搭在一起,阮萤初问她话,她要停顿一下才说:“王爷一来就同我们说了身份,要带我们离开,奴家就是信了,才跟来的。”

    “你们不怕去了京都后,王府进不去,聊州也回不来吗?”阮萤初半躺身子,她头疼从醒来就开始,阖眸问了女子话,当是闲聊,又设了圈套,等鱼儿上钩。

    “王爷很好,他答应过我们,不会的。”女子这次答得快。

    阮萤初接着就说:“答应你们什么了?是给钱还是帮你们赎身?”

    她眼睛睁开看了眼女子,女子眼神看朝左右,才定了定要打算说话,阮萤初这时却不想听了,她揉了揉额角:“朵红,我想睡一会儿。”

    朵红便过来马车内的软塌边,帮阮萤初盖好薄褥,将手在汤婆子上捂暖后,给阮萤初按了按头。

    女子的视线被朵红的后背隔开,在身后叹了口气,猜想她回答的应该没有出错。

    马车再停下时,他们在路边的面馆休歇,阮萤初没有胃口,在马车内颠簸睡醒的一觉,心中惶惶不安,她留在车内未下去,和朵红说让王爷吃好来找她一趟。

    朵红回来满脸愁容:“王妃,王爷他在马车内,说……不想过来。”

    “那我过去。”阮萤初下来马车外,三个女子还在面馆内同车夫丫鬟吃面,她站在马车的布帘边,没有进去,抬手敲了车边的木板。

    “我认识王爷半年,早已熟知王爷并非登徒浪子,王爷要装的让我相信,就不能只演这三五天,一年五载的,还演得下去吗?”阮萤初说。

    布帘轻轻动了动,再被挑起,是段沐宸拿长剑挑开的,不理会阮萤初的话,喊她:“有劳王妃帮我问问店家可有好酒,喝完了。”

    说完,就把布帘放下,置之不理阮萤初要戳破的闹剧。

    “朵红,我们去拿酒。”阮萤初眸子冷下来,找店家买了酒。

    进到马车内,段沐宸在一堆酒坛中半躺,阮萤初拿起手里的酒坛,朝段沐宸脑袋砸去。

    转瞬间坛子要到眼前,段沐宸敏锐躲开,酒坛哐当落在木头上,碎成三片,里面的酒顺着流淌在马车中,阮萤初吹了吹手:“还知道躲,那就是没醉。”

    “王妃不愿意买就算了,何必浪费好酒。”段沐宸探身起来,阮萤初又把朵红手里拿的另一坛丢过去,正中段沐宸怀中。

    “王爷可以同我说说看。”

    她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安,讲出这一句,是她想好好问问,段沐宸这样子是为何。

    “人心是会改变,但不会一夜之间改变,王爷不想去京都,我们可以回里州,面见圣上的事父亲会帮忙。”阮萤初猜着他的心思,因为不去京都而置气,总不是段王的作风,她才发现,他对段沐宸除了看见到的事外毫不知情,能猜到的,就是最表面的理由。

    “回里州?王妃说来容易,圣旨岂是想去就去,不想就回的小事。”段沐宸拿着酒坛,眼里觉得她可笑:“再说王妃日日期盼回来和家人团聚,真的想回里州吗?”

    “王爷什么意思?”阮萤初不懂段沐宸话里的轻蔑。

    段沐宸接下的话,让她更为失望,段沐宸说:“京都是王妃的家人,回去自然是王妃的心愿,本王无父无母,连找到个负心汉的生父都见不到一面,回去京都寄人篱下当着王爷,实则相府女婿,本王连找几个女子,都要被王妃处处逼问,如此憋屈,喝点酒还请王妃见谅。”

    “王爷若是认为回京都是水深火热,何必答应父亲?”

    “本王不答应,圣旨来了,可以不去吗?”

    言辞至此,阮萤初早前的冷静已经消失,在她看来,不管段沐宸是何理由要说这些话,都太过了,令她想起段沐宸跟她在一起时,一切都模糊不清。

    “可以,可以不去,甚至可以休妻,带上她们和王爷回里州,过王爷不憋屈的日子。”阮萤初胸口忍着一口气,要说气话,她也有很多。

    “和王爷想得一样,阮相府似虎穴,我和家人都为一己私利,并不是王爷的家人。”阮萤初离开马车,她让朵红不用跟来,在面馆一旁的树林前,把酸涩的眼泪压回去。

    他们俩第一次说这么多气话,全然无关两人间的情分,阮萤初花了好久时间,等马车重新走到路上,她把同车的女子叫走,无心平静,不想猜疑担心。

    她想,或许等到了京都,见到爹爹和娘亲,她就好了。

    马车出来聊州已经两天,今晚在京都城外的村落入住一间客栈,等明日就能进到京都城中。

    阮萤初自那日没再问起过段沐宸,更准确的说,是他们没再见过面,她靠朵红煎熬的草药,晚上能睡的踏实一些。

    夜里,隔壁房间内,段沐宸换好夜行服,他把手里的信放到桌子上,带来的三个女子已经在进客栈前让她们拿了银子离开,交代给她们的话没有骗过阮萤初,段沐宸便说了些他最为痛恨的他人所言。

    他眼眸清冷,马车内的酒被他倒了一壶,其余都是白水,阮萤初说对了,他装不像铁石心肠的薄情郎,说些又当又立的小人之言,才能让阮萤初生气。

    休书他写得狠绝,是要让阮相和阮萤初彻底不再对他有眼色,抗旨不去面圣,在和阮相分开到京都后,就不会是阮相的得失。

    现在,段沐宸要离开了,回去西南,等着降罪。

    一匹马在黑夜中朝京都相反的方向奔走,阮萤初在段沐宸到达聊州时醒来,朵红照例去问热水,回来就让阮萤初拿到了信。

    是休书。

    阮萤初看完,当下并无反应,她气话说完,气头还没有消,放在一边,等着回家去见爹爹娘亲,找人替她说个公道。

    “去告诉王爷,不吃早饭,立刻赶路。”阮萤初交代朵红,换好衣服下楼时,朵红还在和店家交谈。

    她走过去,朵红结束了问话,来和阮萤初说:“店家说昨天夜里,王爷就走了。”

    “走了?”阮萤初不惊讶,她再和朵红确认一遍,段沐宸真的离开了客栈,至于去了哪里,她不打算问,这和阮萤初和在聊州去找段沐宸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她轻笑一声,朵红重重点头后,阮萤初让朵红陪她离开,进京都城。

    午后,她来到阮相府,未多言半句段沐宸,把休书拿给母亲后,回到她久别半年多的闺房,沐浴更衣,点着安神香,让谁都不要来打扰。

    阮萤初的小院内静谧雅然,阮吉昌在书房内却是勃然大怒,他展开休书:“好个段王,把阮相府上下都耍了一遍,老夫绝不会放过他。”

    “老爷消消气,怎么做都行,可不要委屈了女儿。”夫人马氏在旁边给阮吉昌顺气,眼神是心疼又着急。

    第二日,阮吉昌的奏折呈上,一数跟着争议里州的奏折占朝中大半,下朝后皇上将阮吉昌单独留下,便知道段沐宸抗旨不遵,赐婚又悔婚,回京却反京。

    龙颜震怒,被阮吉昌煽动后,皇帝下旨派御林军追查段沐宸下落,收回兵权,一生不得离开里州。

    但阮吉昌先前献计圣上,此时也被连累,命他尽快想法子肃清太后党羽,绝对不能留一个太后的人在朝中。

    冷汗津津的阮吉昌出了宫门,他回头瞧见金銮殿笼在落日夕阳的金光中,遥想当年先皇的嘱托,如今连他都自身难保。

    西南边城林州,派来的御林军找到段沐宸,他正坐在一家酒楼品茶,门口变戏法的老头好戏刚刚开场,一众乌压压的御林军冲进来,为首的将领拱手:“段王殿下,请随我们回里州接旨。”

    “现在才赶到,辛苦了。”段沐宸放下茶盏,起身随鸦黑的御林军出去,说是请,其实是押送他回里州。

    等到了王府门口,来接应的护卫要拔刀相见,被段沐宸眼神示意退下,进到前厅,首领拿出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陵王段沐宸,抗旨不遵,应依朝规处罚,念在其西南平定叛乱,功过相抵,特赦其死罪,自今日交还兵符,不得离开里州,钦此。”

    “王爷,接旨吧。”

    段沐宸接过圣旨,来到王府的御林军只撤走一半,首领拿到兵符后前往武场。

    ◉ 第59章

    段王府戒备森严,门口护卫换成御林军值守,段沐宸回来后,就没有出去过。

    顾中哲在里州,听闻段沐宸回来,当晚就来了一次王府,他站在门口,值守的人不认识他,帮着把话带进去,打发顾中哲王爷睡下了,不便见客。

    察觉不对劲, 第二天他一早又来,这次顾中哲见到段沐宸,可每每他开口要问起段沐宸在京中发生何事,段沐宸就看书写字,练剑喝茶,吃饭睡觉,只要能不回答顾中哲的话,随便干什么都行。

    问询无果,顾中哲在身边陪了段沐宸一天,段沐宸吃饭睡觉一样不落,怎么看都不像心中有事,也不像被禁足里州,削去兵权,戴着一顶空帽子郁郁寡欢的王爷。

    最重要段沐宸只字不提阮萤初,顾中哲拿他没有办法,他这位段兄,倔脾气起来就是咬定的事绝不松口,他不愿意说,别人再怎么着急,还是毫无办法。

    顾中哲回去后,和池月瑶商量此事,官商有别,这么大的事能帮到的地方不多。

    托父亲的关系,顾中哲才在家父寄来的信中得知京中传言段沐宸悔婚休妻,外人看来是强凑的鸳鸯没在一起,顾中哲和池月瑶明白,其中定有苦衷。

    池月瑶想既然段沐宸这边没有眉目,阮萤初那边她总能探知些实情,于是快马加鞭寄出书信,池月瑶日日盼着回信,仍旧遥遥无期。

    她和顾中哲相看两愁,池月瑶想再写一封信,和顾中哲说了后,看见他红了耳朵说:“骗人不可取,要是真的再写上去。”

    “是真的,你不想娶我了?”池月瑶走到书案边,拿起毛笔开始写信,她不慌不忙问顾中哲,顾中哲生怕自己听错。

    “想。”顾中哲来到池月瑶身后:“就这样写……”

    信件再次送到京都,这回有阮萤初那句池姐姐成亲她一定要来的话,他们果真等来回信,外加整整两车的贺礼。

    信中全是贺词,上一封信如同石沉大海,而阮萤初也说到,她身子抱恙,不方便赶来,一点贺礼聊表心意。

    他们俩拿到这封信,失去了今日去找段沐宸的打算。

    王府内,段沐宸生活起居简单,一朝圣旨降罪,来段王府拜访的人只剩顾中哲。

    今日,想着是顾中哲来看他的日子,午后来人传话,段沐宸便让值守侍卫把顾中哲放进来,他在书房内,因是熟人,便不拘束上前迎接。

    顾中哲的脚步声比往常沉闷,等来到门口时,段沐宸没抬头,看着书面说:“茶在桌上,想喝自己倒。”

    门外一阵畅快笑声,音调是位老者,他这才放下书,眼睛看过去,来人并不是顾中哲。

    还站屋外的和尚进到桌边,抬手倒了两杯茶,段沐宸过来的时间,已经认出面前的和尚眼熟,仔细一想就是冲州旧书庙的和尚,上次他来找书时,他们见过。

    “冒然前来,还望王爷不要怪罪贫僧。”和尚把茶杯放到对面,邀段沐宸坐下。

    “是本王一时以为来的是旧友,说话失礼。”段沐宸坐到对面:“僧人前来王府,不知有何事?”

    和尚喝了口茶,笑道:“王爷问起来,贫僧就开门见山直说,贫僧来到里州,是想请王爷帮个忙。”

    “段王府的事不知僧人可有耳闻,本王如今能帮的不多,不妨僧人先说说看。”段沐宸在旧书庙拿书时,和尚就说过来日再遇的话,他拿走书就算答应了。

    和尚开口:“贫僧来里州未带够银两,想借着王府两日,不知王爷方不方便?”

    “当然。”段沐宸以为的大事,看起来是举手之劳,马上答应和尚。

    和尚连忙起身:“多谢王爷。”

    进来的下人将和尚带到可以住的屋子,此事他答应后,没想会惊动御林军首领来过问,但一看是个和尚借宿,盘问两句便走了。

    段沐宸所有行动在御林军的监视中,圣上多疑,阮吉昌的话一出,对段沐宸的防备之心加重,他除了在王府内,恐怕走在里州街头,也要有暗中的眼睛看他。

    他做过最坏的打算,脑袋还在他头上是好事,寻找生父的下落是他唯一的心事,现在只要阮萤初在京中安好,他便能在段王府内过一辈子。

    和尚说是住二天,第三天一早来找段沐宸辞别时,拿出一个锦囊给他:“多谢王爷让贫僧借宿,手中这份赠礼希望王爷收下。”

    他在后院练剑,和尚能摸到这里请别,是瞧见这时门口侍卫去吃饭,会有轮换时间没有侍卫,四下无人能看见他们。

    手里的锦囊递到段沐宸手上,和尚在等他拆开。

    段沐宸拆开后,锦囊内是一张纸条,字迹他一眼便认出,是先皇后,现在的太后所写。

    他未详细看下去,猛然看向和尚:“这是?”

    “正是王爷看到的人。”和尚收起笑容,眼中慎重。

    段沐宸再回看字条,早已经读完,又凑近再确认一次,太后这是,要他谋权篡位。

    “为何在僧人手上?”段沐宸将纸条收起,换值的侍卫过来,他将锦囊塞进袖口,手上做出向屋内请的动作,把和尚叫进屋内。

    僧人边走边说:“王爷若愿意,贫僧才能继续说。”

    段沐宸将人引到屋内,后觉得不妥当,又让和尚跟去花园的亭子中,亭子置于中央,四面八方皆可看见他们,这样谈话才不会显得可疑。

    “太后让你来的?”段沐宸再问和尚,和尚不说话了,脸上堆满笑意,重复那句:“王爷是否愿意?”

    “愿意当皇上?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段沐宸对来路不明的和尚行善,没想惹出这样的麻烦,他现在要尽快把人赶走。

    “知道。”和尚还在笑,段沐宸不想多言,赶客道:“僧人若已无事要说,还请尽快离开。”

    段沐宸站起来要走,僧人留下一句:“王爷以为圣旨领罚后,阮相府就相安无事了吗,皇帝的性情,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僧人双手合十,朝王府门口走去,这一句话,算是把段沐宸最害怕的后果拉出来,逼他愿意。

    京都朝中,令满朝文武震惊的事,是两朝宰相阮吉昌主动提出辞官,愿意解甲归田,休养晚年。

    向来阮吉昌气焰嚣张,在皇帝面前毫无把柄可言,朝中对他言听计从的官员多不胜数,明明一派大好前程,却在上朝时吐血晕厥,三日后再上朝,已然病恹恹要人搀扶。

    他提出辞官,皇上念在他劳苦功高,要他无需担忧,不准许他辞官,还请了太医去在阮相府,帮阮吉昌留在京中疗养。

    一同回到阮相府的太医是阮吉昌旧识,进到阮相府内,阮吉昌便说:“即便老夫服下毒药,也骗不过皇上了。”

    “阮相不妨先养病为由,看看朝局,切莫轻举妄动。”太医字字斟酌,阮吉昌撑着身子坐在软榻上,脸上愁绪万千。

    他重重叹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阮吉昌在朝中这么多年,丝毫风吹草动他就能看到底,圣旨颁到里州后,皇上每日早朝后都要将他留下,哪一次不是在生死关头走上一遭,阮吉昌才回到家中。

    段沐宸娶得是他阮吉昌的女儿,段沐宸回京是他阮吉昌一手操办来的,皇上和太后的纷争最怕双方底细走漏风声,皇上让人时刻看住段沐宸,也必然要让人时刻看住阮相府。

    他的苦日子还在后面,原想靠重病骗过皇上辞官,给皇上服下一粒定心丸,但皇上不领他的情,是阮吉昌早已经错过时机,矛头出在他这里,拔不掉,就得等着被刺。

    阮萤初是在晚上得知父亲病重的,她打开窗子,看见太医院的秦老从门口经过,找来朵红细问,知道父亲身子不好,皇上请了太医来府上。

    这是夫人马氏交代朵红的话,要这样和阮萤初说,让阮萤初不要把段王府的事放在心上。

    她一回来,段王府悔婚的事传了满京,但里面有阮相府掺杂,京中人只敢背地里谈起,无人会拿到嘴边乱说,要是在京都不给阮相府面子,基本寸步难行。

    因着众人忌惮,阮萤初没受太多眼色,再有她不出门,朵红说起来都是府中来客,问及她可安好,其余并无事情来打扰她。

    知道父亲生病,她就赶去探望,是阮萤初回来后第一次走出小院,朵红在门口给桂嬷嬷递了话,马氏跟着一起出来,过来牵起阮萤初。

    她进门,兄长和弟弟妹妹已经围在床榻边,父亲比起来里州时,一瞬间苍老许多,阮萤初看见他鬓角越发明显的白发,鼻尖发酸,眼泪收不住流下。

    “萤初。”父亲叫她,她来到床边,父亲这时候还问她:“头还疼不疼,太医可去看过你?”

    “不疼了,秦伯刚走。”阮萤初低下头:“女儿不孝,是我让父亲这么累的。”

    “喝药就好了,哪里会累。”阮吉昌看见女儿,高兴了些,多说一阵子话,才让大家都回去。

    走出屋外,朵红去搀着她:“小姐明明头疼的睡不着,都怪……”

    “朵红,这样的话,不能在外面说。”阮萤初止住对话的话,她额角发紧,刺痛断断续续,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

    ◉ 第60章

    其实,何止不想听到,阮萤初要的,是永远忘了这个人。

    晚上她看完父亲后回来,头疼发作的病很像母亲为她远嫁伤心的时候,母亲是忧思过度,而她是落下在聊州那几日的心有余悸,总想着一闭眼后醒来,又丢了东西或见不到人。

    小院整日都在煎熬草药,屋子内一直有淡淡药香,喝的人是阮萤初,她最知道药有多苦,但发现人倦起来,连喊苦要糖的力气都没有了。

    朵红送药过来,阮萤初看着窗外就能喝完,或是拿上诗集边看边喝,犹如品茶,和这股子药味斗赢了半生。

    秦老今日要来看她,阮萤初回了,她吃过太医院好几位名医的草药,比来时好了点,只会在晚上夜间疼痛加剧,白日无碍。

    她看秦老陪父亲回来后冷汗直冒,就让秦老快些回了家中。

    父亲一病,家中人人怀揣不安,下人走路的脚步声都重了起来,阮萤初在今晚想,她该出去走走,让外面的人瞧瞧阮相府,给蒙在京城中越藏越多的谣言晒晒太阳。

    阮相府的笑话,不是谁都能看的。

    她说的是实情,自阮吉昌回来养病后,不要说看笑话,平日往来走动的夫人已经好几日未来登门,朝中大臣默契一般选择避而不见。

    唯一来看父亲的,是第二天一早就赶过来的贺桓,贺桓先是去见了伯父,留在房中交谈一阵,阮吉昌便看出他心猿意马,抬手让他找阮萤初说话。

    贺桓得了应许,在阮萤初的小院门口踱步,随后看朵红从远处过来,等着朵红一并进去。

    “小姐,贺公子来了。”朵红和阮萤初传话,阮萤初放下手里的书,出来看见贺桓笑着打混:“怎么,里州人说话算话,是算一半。”

    “好个贺桓,你来看我,就是想图三言两语的口舌之快,我受着就是,毕竟如今也只要你敢进阮相府了。”

    阮萤初在贺桓面前装生气是一绝,她一蹙眉,垂下眼眸瞪人,贺桓就没招了。

    “是我口无遮拦,你别置气,我想逗逗你,从回来……我都没见过你。”贺桓解释一句,犹豫一次,等阮萤初不瞪他了,他上前:“今日天气晴朗,若是去游园赏花,岂不是一桩美事。”

    “正好我也想出门走走,贺桓,你不介意我带上些人吧?”阮萤初问他,答应爽快。

    既然她都答应了,贺桓怎会介意她多带些丫鬟去。

    说好后,早饭贺桓留在阮相府用,饭还未吃完,阮萤初就听见表姐熟悉的声音,脚步声嘈杂,跟在表姐身后的是数十位丫鬟家仆,阵仗颇大。

    阮萤初看见人,朝表姐招了招手。

    贺桓一看是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问阮萤初:“你说要带的人,是刘大小姐。”

    “是啊,我想出去热闹点,想到表姐身边总是人多热闹,约好表姐想去何处,你来说了游园,一同去不是正好。”阮萤初说着,表姐刘雪棠来到面前。

    她先是看见贺桓噗嗤一笑:“贺桓,也就你愿意和我们在一起玩,平时那些兄长表亲,都叫不出来。”

    “刘小姐哪里的话,能和你们一同游园,贺桓非常乐意。”贺桓一时看见她有点意外,很快就接受了今日出游热闹不同的事实。

    刘雪棠最怕听贺桓说好话,坐下来堵他一句:“真乐意假乐意都随你,只要萤初在,你就乐意了。”

    “表姐,你快饶了他吧。”阮萤初出来挡在两人中间,朵红添了碗碟,刘雪棠和阮萤初搭话放过了贺桓,吃完饭,他们就去了游园。

    游园遇到月初,合园前后两条小巷便挤满小贩,商品琳琅满目,贺桓是有意要陪阮萤初出门,当下正是樱花开得好的时候,合园出来的一片樱花小道,绕着斜坡爬上半腰小亭,身临其中,如梦似幻。

    阮萤初一路陪表姐说了些话,表姐的随从被叫到摊贩处买来很多京中小吃,顾中哲则一直在阮萤初身边,也不讲太多话,遇见阮萤初说了句诗文,他接上后一句,直到两人先于刘大小姐到了亭子处,看到还在摊贩面前的刘小姐忙着抢第一炉烤出的烧饼。

    “表姐带这么多人,一条街都快买过来了。”阮萤初浅浅笑意看着表姐,她的表姐还待字闺中,是和她一样有母亲父亲眷顾,如没有赐婚,她也会像表姐一样自在。

    “刘大小姐,还是这样,一直没变。”贺桓说。

    不想阮萤初问她:“那我变了吗?”

    贺桓马上答她:“在我心中,你从来都一样。”

    但阮萤初这时把她和贺桓间打打闹闹的画面想了一遍,里面跑出来一个从未参与过她儿时的人,她在贺桓说完这句话很久后,走到亭子的另一处,花瓣被风吹落到亭子的长椅上,有几片落进她衣袖内。

    她把它们捡来都放在手心,伸手在风中,花瓣被吹得干净,她和贺桓说:“我变了,游园是我最喜爱的事,今日来却兴致缺缺。”

    “这个园子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去别处,这是一时心中所想,人之常情。”贺桓要哄他开心,这个法子不行,他就再换一个。

    阮萤初却说:“园子换了,心是变不了的,贺桓,我不想你白费力气。”

    “我……并不觉得。”贺桓听明白阮萤初的意思,阮萤初不喜欢这个园子,换成他,也改变不了阮萤初的喜欢。

    “快尝尝刚出炉的烤饼,肉馅最香。”刘大小姐左手糖葫芦,右手烤饼,随从还举着碗面,看见阮萤初和贺桓不动,又催促道:“快拿着。”

    两人接过烫手的烤饼,贺桓要帮她拿,阮萤初收回手去。

    在里州的鞭炮声中,贺桓做过同样的动作,段沐宸对他怀有敌意,将阮萤初护在身后时,他就把手收回去。

    该他想通了,如今他们不再是年幼时的青梅竹马。

    身旁,阮萤初转而不看贺桓,她清楚贺桓为何迟迟不论婚嫁,可无论是在赐婚前,还是如今分开,她对贺桓,除了熟悉外,并未有其他想法。

    她说明了,不耽误贺桓,因为她说明话后,阮萤初才深知,忘记段沐宸比较难,再回到当初满不在乎段王府的自己,已经时过境迁。

    那日后,贺桓来找她的次数变少,他还是回来看父亲,遇见阮萤初,只点头笑笑,照面两句后离开。

    但阮萤初没了贺桓来找她,还有母亲的妹妹,同样嫁入王府的姨娘,受了母亲委托,要让她去襄王府住一阵。

    阮萤初用父亲还未痊愈的借口,没去襄王府,但姨娘从小和她亲近,她不去,姨娘便来到阮相府上。

    去迎姨娘的是阮萤初和母亲,她们都是大家闺秀出身,遇到再大的事,外人看来都是轻松,姨娘来就指着要看阮相府的花园,她和母亲较劲院内牡丹,这才立春,两人就讲起牡丹花开的事。

    阮萤初见过姨娘,跟在姨娘和母亲身后,等喝了茶,用了膳,到晚上的灭灯前,姨娘来到阮萤初房中,阮萤初清楚她是逃不过问话的。

    她的手被姨娘拿在手中端详,姨娘说:“我们萤初不用嫁段王府,会遇到更好的人。”

    “嫁人急不得,若是受了委屈,你要和姨娘说说,我同样在王府中,最知道王妃的帽子有多重。”姨娘温声细语,阮萤初没多少委屈,倒是有很多问题,也不能同姨娘说。

    她想喜欢的反面是不喜欢还是恨。

    恨那人岂不是还在乎放不下,那说起来还是喜欢。

    要做到没有一点感觉,就要用时间一点点打磨,一分分消减,得来忘记二字。

    阮萤初好声和姨娘说:“姨娘,我本就对王爷没什么情分,和你不一样,你和襄王情比金坚,是越过越坚韧的感情。”

    “日子是过出来的,你这样说我也放心。”姨娘陪着她说了好晚的话,临走前留下一包书给她,神神秘秘,还让她自己看就好。

    阮萤初在姨娘走后,打开书,只一眼她就用手捂在书面上,姨娘拿给她的书,书面就已经昭然若揭男女之事,里面她不翻动,也知道讲的什么。

    她重新包起来,放到书架最里边看不见的匣子内,原来京中传言有人专为夫人们作书,作的竟是这样的书。她成亲后,母亲和姨娘都来找她讲过男女之事。

    但她和段沐宸,几乎连手都没有光明磊落地放到一起过。

    那次温泉池边,是他们做过最为亲密的事,阮萤初早就想把那个吻丢到一边,可她越不去想,动了念头,脑海中便再次重演。

    她今日喝完头疼的药汤,往常朵红吹了外面的灯,她闭上眼就能睡着。

    绝不会,想起嘴角清凉的风和灼烫的皮肤,让她鬼使神差,拿出姨娘送的书,借着蜡烛的光看了两页,段沐宸的脸反复出现,吓得她盖上书。

    用布包住,用木箱封好,上锁塞到床下。

    书被套上一层又一层,再次打开艰难,可段沐宸的样子,为何越来越清晰。

    他们争吵那日,谁会在说狠话的时候,担心马车挪动,将手护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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