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是个少年体态,顶着顶葱绿的帽子,帽侧攀出朵开的正白的花、花瓣微微摇曳颤动着。
正是神日先前看到的弹奏那木质竖琴安抚巨龙的少年。
神日不知道那簪在他帽檐上花的种类或名字,只觉得从那花旁蔓延出的两片长长的叶子让他想起身旁那头倒在地上的翡绿巨龙的翎羽,一样的柔软……一样的让他感到些闷热灼烧着胃的疼痛,那是不会轻易褪去的饥饿。
神日捏并住双指,用那只没戴手套的手,捏住那缕撞进怀里的迷路的风,没有一点儿怜惜地把那风丢给靠在树旁的那道身影。
“……没什么事的话就滚开。”
神日此时摆不出一副好脸色,或是用什么平和温缓的语气和这莫名其妙围观他与巨龙斗殴的奇异人士,就算看装扮,这少年也不像是该在此时出现在这个渺无人烟的森林的角色。
神日抚摸自己的腹部,用手掌抵住薄薄衣料下颤动的肌肤,他能感受到手掌下隔着皮肤与肌肉,触及内里的脏腑,血管内血液不停歇地流动、冲刷,交错着胃部痉挛发出的痛苦哀鸣,那些不安分的胃液翻涌着表示抗议,这不太美妙的感觉让神日深深皱起眉。
于是相当的,他把自己不美妙的情绪发泄在周遭,害他过早饥饿的特瓦林是其一,这个旁若无人看戏看了半天的陌生少年是其二。
神日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与胡乱的大脑了,长期以来一直维持着险险的生命线,哪怕是在海蔚星捡垃圾的那段时间,只要拿得起刀,就能获得可以入口的东西,无论是废弃物还是什么,只需要填报肚子,远离这噬人的饥饿,就能勉强做个=活人。
饥饿、好饿。
神日在口中喃喃着,把这两个词语颠来倒去地说着,含在口里像含了一块再也吮不出一丝甜意的糖果。
好想吃掉他。
神日逐渐任由饥饿的本能支配身体,踱步走向瘫倒在地陷入晕厥的巨龙,那些翡绿的鳞片在阳光照射下像极了神日在佣兵酒馆钟爱的一款下酒菜,翠翠绿绿的,晶莹剔透,也是这样一片一片聚在一起拿着小盖碗装着端上桌来,一咬下去脆脆沙沙的口感,配着瓶特产清酒,很容易就自斟自酌度过一整个黑夜。
神日又看向那柔软的、被风吹动的翎羽,想起了那碗来之不怎么容易的豚骨异星拉面,说是拉面,其实是用不知名外星异种生物的尾羽做的,售价昂贵,在神日还有钱的时候,也曾豪奢地点过那么一碗,光是预约就花了两三个月,最后还是神日等得不耐烦了自己冲进店里,暴力拎起厨师的领口问他要命还是继续排号让他自己选一个。
那厨师慌了神,连夜割了一百八十只异种生物的尾羽,当然,是神日去捉来让厨师割的。
浇上浓香醇厚的汤头,添上些许肉沫、叉烧、昆布、天妇罗、萝卜泥,还有这异种生物同源的卵蛋,一半烤一半煎炸,烤成半焦黄的漂亮表面,煎炸成太阳蛋的模样,有心讨好的厨师还做了第三种的高汤厚蛋烧,就这么满满一海碗堆成小山,然后被恭恭敬敬送上神日的餐桌。
虽然看上去很多,但是对神日来说也就是几口,那异种生物的尾羽不虚其名,柔韧弹牙、入口颇有嚼劲,浇上汤头都满满带着股新鲜气儿。
神日止不住脑海里对过往美食的回忆,艰难咽了咽口水,一双沉沉深蓝的眼直直盯着特瓦林的鳞片,又转移到飘扬的翎羽,最后在富有肉感的身躯与翅根打转。
下酒菜、主食、还有……肉!
昏厥中模模糊糊感受到不可忽视的凉意的特瓦林:……!
神日再欲往前一步,只要再一步他就能距离失去意识的特瓦林近乎触手可及,但他被拦住了。
被一道柔和却不失强劲的风拦在原地,再往前跨一步都不能。
神日低着头垂眼去看拦在他小腿的风凝聚而成的绳索,那少年还在他背后自顾自地拨着琴弦,神日尝试了下迈脚跨过去,但那风绳也牢牢跟着神日的动而变换,牢牢桎梏着他的行动。
神日皱了皱眉,太过饥饿让他不能完全思考此时该如何处理,只保留了本能的神日简单在心底换算了下,直觉性地忽略了强硬闯过风绳这一选项。
不能越过风绳就不能向前走,不能向前走就不能去吃看起来很美味的巨龙。
神日啧了声,把深黑的大伞对着风绳劈了下去,却被一种柔和的巧劲、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柔地弹开,这反作用力震到神日,让他更加恼火。
不能向前走……那么就只能,向后去。
神日眼眸一闪,顺着刚刚那股作用力后撤两步,侧首瞥了眼靠着树身闭着眼弹奏竖琴的少年,弹奏间从竖琴琴弦上飘起的微亮荧绿光点,构成了那缕撞进神日怀里的风,与拦住神日前行的风绳。
找到了、麻烦的家伙。
神日想到做到,一声不吭依靠着本能的思维行动,脚尖一转、霎时原地只留道残影,再出现时就已然是在那闭眼弹奏的少年身后。
神日面无表情,近乎冷漠地用没戴着手套的那只手卡着少年的脖颈,强制压迫他背靠树身,不留余力的撞击震得巨树掉落不少叶子。
他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一双因过度饥饿而显得昏昏沉沉的深蓝眼瞳中有不明显的兽瞳凝缩,那少年仍不慌张,仿佛自己并未受制他人般,缓缓停下拨弄琴弦的手,似真似假叹息一声,
“这么暴力,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
神日闻言,并不能全然理解地俯下身,收紧手的握力,与少年、也就是温迪间的距离只差一掌之时,神日兀然停住了。
他仿佛察觉什么不知从何而来的、危机性的存在,四顾警惕一瞥。
来自直觉的示警不会有错,即使是在现在丧失了大半理性与自我掌控的时刻,没头脑的神日还是如此坚信自己的生存直觉。
神日环顾四周,却找寻不到任何值得他忌惮的对象,那头巨龙还在昏厥,仔细点看都能看见他鼻孔呼出的喷气,剩下的活人就是他自己与他手下禁锢着的这人。
他缓缓转过头来,微微张口想组织言语说些什么,却被那少年眼疾手快地往嘴里塞入一只苹果。
神日全然愣住了,叼着那只苹果,红彤彤也十分鲜艳的苹果,神日条件反射地咬下一口,充沛甘甜的果汁与饱满甜蜜的果肉,苹果特有的果香充盈满整个口腔,缓缓压下由肺腑至胃部的焦躁不安,
“如果太饥饿的话,那么就来吃一只苹果吧。”
那少年又拿出一只苹果,神日完全没有看见他是从哪里取出、又是如何离开他手掌的桎梏,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少年靠着他坐在旁边的一截树桩之上,同他一道吃着一只苹果。
“欸嘿,苹果可是来自神明的馈赠,也是最棒的礼物,很好吃对吧?”
大半个苹果下肚,胃部翻涌的胃酸终于有了猎物与操作对象,那股隐隐约约的不安与烦闷也消散些许,神日逐渐获得思维与思考的权力,重新掌控这具身躯。
他与那少年并排坐在树桩上,听着那少年的话,回想起第一口苹果入嘴的美妙滋味,沉默点了点头。
那少年从不知何处的地方掏出一只又一只苹果,整整齐齐地堆叠成金字塔的模样,在神日面前垒起一层又一层的苹果塔,神日依旧沉默咬着苹果核,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先前在失去理智期间单方面说了让他滚又卡人家脖子的举动。
那少年转脸看着神日没滋没味啃着早已没有果肉的苹果核,轻笑了声挥了挥手,神日低头看去,一阵轻缓和煦的风把自己手里的苹果核卷走,他目送着那枚瓶盖核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尴尬与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
神日:虽然我们夜兔不是好东西,但我刚才好像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神日看着那少年取走金字塔的顶端,把那枚饱满的苹果在手里掂了掂,注视着神日隐隐的目光,很坦然地一指堆砌许久、垒成几乎与神日齐平的苹果金字塔,笑了声像是看到什么令人高兴的场景般摊手示意,
“这些都是可以吃的,好好吃一顿吧。”
神日瞥过那少年,毫不迟疑捉了个苹果就咬了口,那先前被他抛去少年怀里的风重又跌跌撞撞撞进神日怀里,这次神日倒是没捏着他把他丢走,只拿着苹果咀嚼,好不容易能延续生命线,他在这种时侯才不想和自己过不去。
那少年看着神日速度极快地消灭着苹果们,倒是一挑眉说道,“作为苹果的交换,就不要去打那头龙的主意了哦。”
神日百忙之中侧头看他一眼,自己稍稍思索了下。
现在没有厨子,做饭他又不会,四舍五入就是猎了龙但没得吃,今天白干。
思路通畅的神日十分通达地点了点头,那少年像是意料到这结果,心情愉悦的朝神日摆了摆手,
“那么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下次见面也要继续麻烦你咯。”
神日听到后一句,感觉不妙停下消灭苹果的手,忙回头,就看着那少年与龙再度化为细碎的荧绿光点,干干净净再度消失在原地。
扯上麻烦了,神日心道,看起来还是个大.麻烦。
他颠着手上红彤彤、看起来十分鲜艳成熟的苹果,低头在饱满的果肉上咬了口,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毒。
思索了三秒他最终决定不再去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消灭完这些苹果尽量恢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毕竟空和派蒙还在前面等着他。
神日这时才突然想起空和派蒙的存在,与先前空的口头约定,神日迟疑地看了眼天色。
他来时是午时正盛,现在已日暮西山、将近黄昏。
神日:要不……留两个苹果带给他们?
思考完毕的神日很老实地把齐人高的苹果金字塔吃到剩下两只苹果后,摸了摸自己终于不再发出抗议的胃与重新掌握身体的轻松,
揣着那两只苹果用破破烂烂的斗篷装好,自己打起伞朝来路方向摸索回去。
要是空和派蒙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就说去摘苹果迷路了。
神日摩挲着斗篷里那两只苹果,打着黑伞跃上藤枝巨木的蔓茎。
今天遇到奇怪的人,还被抢走龙了,回去要和空说多做点饭安抚他的胃。
神日宝贝似的揣着那两只苹果,轻盈地从空中跃下,掀起眼皮就远远看见前方两道熟悉的…不、变成三道的身影。
他被偷家了,神日面无表情,捏着苹果有些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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