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在得知谢清都可能中邪后, 陆窈窕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位过往颇有好感的清冷学姐了。

    那日在狐仙庙对上的视线冷浸浸的,藏着几分诡异的邪气,后来商城相逢,谢清都的注视更是让她毛骨悚然。在南山的事情彻底解决前, 她不大确认谢清都是不是恢复如常了。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有序的节奏早已经因紧张紊乱。陆窈窕缓过神来,捏着手机的五指蓦地一松, 任由震动不停的手机跌在了沙发上。耳畔还是播音员那近乎机械的音调, 陆窈窕抬起了僵硬的手, 按压在眉心。

    “陆学妹,怎么不接电话?”

    陡然间想起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中回荡, 吓得陆窈窕打了个激灵,一屁股跌坐在了沙发上。她不记得自己有接通电话啊!为什么学姐的声音会在此刻响起?难不成是无意间碰到了?陆窈窕想要放声尖叫,然而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鸡,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过了几分钟后, 陆窈窕才去看那屏幕早已经暗淡下来的手机, 里面没有声音了,看来是谢清都没有得到回复挂断了。

    陆窈窕:“……”她揉了揉太阳穴, 总觉得屋中阴风阵阵, 一刻钟都不想待下去了。想到了父母往常联系的玄真道廷后,陆窈窕霍然间站起身, 抄起手机大步向着玄关走去。然而就在她打开门的刹那,整个人似是被寒冰彻底冻结, 又僵又冷。

    屋外站着一个人。

    过往的冷冽化开, 她露出了一抹如春冰乍破般的浅笑, 吓得陆窈窕几乎心脏骤停。

    是谢清都。

    谢清都朝着陆窈窕眨眼, 轻声问道:“学妹原来在家吗?”

    陆窈窕扣着门框的手捏紧, 她倒是想狠命地甩上门,缩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僵硬的身体压根不受她的控制。她只是挤出了一抹苍白而又惨淡的笑容,木讷道:“在。”

    谢清都抿了抿唇,似是想问些什么,只是看到陆窈窕眼神深处映照出来的恐慌后,她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来道歉的。”电梯运行的声音并着嘈杂的人声一道由远及近,谢清都又问,“我可以进去坐一坐吗?”

    “当然不可以”三个字到了唇边化作了虚无,陆窈窕无神地望着廊道,她迫切地需要“阳气”和“热闹”,可要是谢清都真的是什么大诡异,在走廊上暴起,极大可能会伤及无辜吧?陆窈窕定了定神,拿出了“大无畏”精神,扯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颤着声音道:“可以。”

    谢清都礼貌而又优雅。

    像极了当初让陆窈窕怦然心动的白月光。

    只可惜这份朦胧的仰慕和欣赏在碰上了诡异事件后,早已经被压到了深深处。陆窈窕近乎恐慌地侧身,将“恐怖”的谢清都迎入了屋中。

    两人对坐。

    陆窈窕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膝盖上传来的一阵阵痛意。

    她悄悄地伸手揉了揉极大概率青肿的膝盖,声音打着颤:“学姐今天没课吗?”

    谢清都“嗯”了一声,解释道:“实验告一段落,最近比较清闲。而且——我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陆窈窕毛骨悚然。

    直接将“处理”想成了一团血腥的画面,她悄悄地往后挪了挪,干巴巴地哈哈了两声。

    “抱歉,之前我不是故意的。”谢清都看出来陆窈窕的局促,她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应该也知道世界跟过往有很大的不同,前两次不是我的本意。先祖已经替我拔除了身上那一缕妖气。”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谢清都的神态有些恍惚。她原本只是当作一个离奇的梦境,可梦境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甚至连“先祖”都拿着玄真道廷发下的“身份证”出现在了她的跟前,容不得她不信了。

    “是这样啊……”陆窈窕抬头看了谢清都一眼,与那双如春水微澜的眸子对视片刻,在一晃神间壮了胆气,“我不太相信。”

    谢清都蹙了蹙眉,有些苦恼地问道:“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

    陆窈窕没说话,她看着面前近乎无害的谢清都陷入了思考中。被恐惧冻结的大脑渐渐地恢复了转动,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谢清都起身靠近。等到骤然回神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得极近,没有半分阻隔。陆窈窕吓得差点弹跳而起,在意识失控之下,她只做了一件事情——将当初姜夷光给她的“五岳真形图”拍在了谢清都的身上。

    谢清都:“……”-

    南山首丘洞中。

    三个人沿着黝黑的山道前行,七星剑在山壁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刻痕,然而那“炼魔咒”不损分毫。那凄厉的风和阴寒的鬼气越来越明显,兵戈声清晰地鼓荡着耳膜,可在某一刻,一切声音戛然而止。那能搬山移海的四位黄巾力士在一鬼、一妖的合击下耗尽了灵性,化作了四枚符豆,又顷刻间被鼓荡的劲风碾成齑粉。

    囚台上的涂山猗在笑,她被符咒压制着,每每动用妖力都会受到极强的反噬,此刻一边大笑一边咳血,连身形都虚幻了不少。她的视线黏在了鬼气萧森的谢朝云的身上,眼神中似是怨愤又像是哀怜。

    “洞中的封印还在,多多少少能够压制鬼域带来的森寒邪气。”王玄明自我安慰,可那颤抖的声音多少露了怯。

    姜夷光一声不吭,只替代了小纸人,变成了推轮椅的人。她的视野逐渐地开阔了起来,在那闪烁着金光的符箓下、在那风雷之色中,她看见了被截断“九尾”的天狐。天狐之尾代表着自身的道行,在九尾都被截断后,她还能维持大妖状态千年吗?姜夷光的念头才起,就见囚台中一股妖煞之气冲天而起,它激起了符箓中潜藏的法力,以残躯对抗风雷天火的咒术。轰隆一声爆响,囚台上一物不剩。大妖身躯没那么容易消亡,可要只是一缕存留千载的执念呢?!

    “这是执!”

    姜夷光念头才起,傅眷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

    整个封印都是为了困锁九尾狐而存在的,如果九尾狐消亡了,那九道垂落的锁链便少去了“末端”。正如此刻,它们垂直地落在了冰寒的水中,所有藏着浩大正气的封印符文都跟着消隐。山洞中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唯有那双猩红的鬼眼,仿佛两盏艳艳的、诡异的大红灯笼。

    姜夷光:“……”“九尾狐”的消亡还能加深对谢朝云的刺激呢!毕竟这位以为的“封印”和事实相去甚远,被人愚弄的感觉可不太妙,尤其是那被囚禁着与她关系匪浅,有爱恨交缠着。姜夷光算是想明白了,这个南山完全就是一个为了“谢朝云”设置的陷阱,这是要千年大鬼化厉啊!要知道当初的一个鬼王折去了玄真道廷的不少精英,要是谢朝云的鬼域正式形成,整个沈城都会被吞下吧?

    可这要是一个别人笔下的世界,冥冥之中有一股意识主导,那么主角……肯定不会败的,是不是?她勉强算是主角团的一份子,那不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可以莽了?!

    【宿主清醒一点。】

    一直装死的系统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声音。

    【如果只是刻板的世界,根本不会有自主意识生诞,你根本意识不到你。当你能意识到你的时候,意味着世界活化了,这不是一个通关游戏。在真正脱离剧情前,你的确不会出现第二种死法。但要是主角死了……整个世界都会崩溃。一切都在“无”中,自然无所谓生死了。】

    【当你的自我意识苏醒时,你改变的不只是你自己。】

    姜夷光消化着系统的这一堆话,好一会儿她才在心中说道:“所以我才是主角?”

    【淦¥%#@】

    一连串滋滋的电流音后,系统再度没了声息。

    姜夷光对系统的“沉默”习以为常,这个“金手指”在很多时候,都显得无比鸡肋。

    与系统的交流不过一瞬之事,可就是在这一瞬间,便见谢朝云那猝然长长的指爪带起了一阵呼啸的厉风,照着面门落了下来。而就在那指爪逼近的时候,一道寒气四溢的冷冽剑光带出了如弯月般的弧度,与那指爪撞击在一起,发出了“叮”一道声响。傅眷提着七星剑,薄唇紧抿着,口中溢出了一丝血线。此刻的傅眷状态并不妙,就算是再头铁也没办法硬抗鬼王。

    一边的王玄明也没有愣着,掐着法诀以飞剑之术直斩向鬼王。

    风声呼啸,雷鸣隆隆。

    猛烈的攻势掀起了一阵气浪,姜夷光还没学会太多道术,只能将自己身上携带着的符箓不要钱似的胡乱往前砸。只是谢朝云的身上煞气极重,随着“厉化”“怨化”,那猩红的血光顷刻间便扑灭了符箓上的火。

    傅眷:“……”她轻叹了一声,七星剑将鬼王一格,趁着王玄明起剑牵制鬼王时,她反手将法剑递给了姜夷光,沉声道,“退后!”她知道姜夷光身上有护身的法器,可惜姜姨怕姜夷光惹是生非,都是护身符,不具有强悍的攻袭能力。她左手紧紧地抓住轮椅把手,右手往前微微一握,掌中淅淅沥沥地淌着血,而在血气之中,一道气机凝聚成了一柄剑意精纯的利剑,直斩前方的鬼王。

    傅眷自身的法力有限,她这样做完全是在燃烧自己的根骨,燃血为剑!气机涌动,这道利剑并没有在翻涌的煞气中被崩碎,而是直指谢朝云的眉心!气剑凌厉,但这不足以打破鬼王千年自成的鬼煞。傅眷也没指望这一剑能够得手,而是左手一翻,祭出了一张“北帝伏魔神咒符”,顺着剑意切开的裂口逼近前方。这道法符散发着极为刚猛的煞气,鬼王的动作多少停滞了片刻,那头王玄明也猛然间将法术一催,发出了数十道剑芒。

    近距离观看斗法,姜夷光还以为自己会被气浪掀飞出去。在傅眷喝了“退”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几步。她握着七星剑的手在打斗,微微地转头看向了洞外——她的身上佩戴着迷榖,绝对不会在南山迷失道路,她要是在这个时候抓紧时机离开呢?这个念头一生,就像是春风下的荆棘藤蔓,一发不可收拾。

    要是在这个时候转身——

    【检测到宿主触发剧情,有以下三个选择:

    A.逃跑。(侠义值-3)

    B.待着不动。(奖励来自傅眷的赏识)

    C.伺机出手。(体力值+3)】

    姜夷光:“……”侠义值变成了负数走在大街会被人扔鸡蛋吗?傅眷的赏识又有什么用?至于“三点”体力值是对她的暗示吗?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姜夷光果断选择了第三个。在剧情之中她的选择不是如此,此刻她清晰地感知到了双腿的沉重——可能那勉强提起些许的力道就是为了“逃跑”准备的。

    可她要是真的逃跑了,即将面临的将是灾难。

    恐怕会把傅眷也拉入危险的漩涡中。

    姜夷光深呼吸了一口气,感知着三点体力值带来的力量。

    弱不禁风四个字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了,就算做不到力能扛鼎,或许也能抬起那九条布满符文的、垂落的锁链?姜夷光思绪飞快地转动着,在傅眷、王玄明将鬼王带远之后,她咬了咬舌尖,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慌,伺机向着前方奔去,宛如一支离弦的箭。

    王玄明见到姜夷光的动作后瞳孔骤然一缩,一句“累赘”尚未出口,便见姜夷光将浸入水中的锁链抬起,猛地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甩来。带起的水花如飞溅的雨珠,顷刻间便被符箓卷起的热风蒸发。王玄明没空思索姜夷光的“反常”了。他听到了傅眷的喊声,伸手猛地抓住了姜夷光甩过来的锁链,踏着罡步将鬼王绕在中间,法诀一掐,上方的符箓尽数燃起。符箓中的灵性在经年累月的消耗中已经削减了不少,可在道术的催发下猛烈地爆发开,那也是一股极其强悍刚猛的力量!像是一轮大日燃烧,绽放出了灿灿的夺目光华。

    那经过千锤百炼的锁链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剧烈颤动声,像是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缭绕在谢朝云周身的鬼煞之气瞬间削弱了一大半,而原本向着外间扩散的鬼域也有逐渐收拢的趋势。

    “她受伤了。”王玄明喘了一口粗气,借着家传的法门一下子点燃符箓消耗了他太多的法力,他握着法剑的手在颤抖,像是刮一阵风就能让这柄剑从他的掌中坠落。

    此刻的傅眷面色惨白,那单薄的身形比谢朝云更像是炼狱中爬出来的厉鬼。鲜红的血染透了她的手掌,她抬起手夹着一张法符,直接催动了风雷!雷霆刚正,乃是玄门弟子最常用的降妖除魔手段。游走的雷芒如龙蛇,在那龙啸中,肆意的雷法劲气直扑被爆裂的符箓打伤的谢朝云。

    可谢朝云一脸冷厉,一拂袖便荡开了那轰落的雷霆之气,她那双没有情绪的鬼眼死死地盯着傅眷,右掌朝着她的心口抓住。但是在即将越过那燃烧的烈焰与雷霆触碰到傅眷的时候,她的动作忽地一滞,眉头微微地蹙起,眼中泛过了一抹奇异的波动。

    那头姜夷光已经放开了锁链了,她像是闪电豹那样法力奔跑,趁着那强压下去的“情绪”还没有扯后腿的时候,提起了七星剑砍向了谢朝云。姜夷光不通道术,七星剑上的法力加持实在是太少,仅是靠着她的“蛮力”。其实姜夷光也没想要有什么好结果,没想到这一剑落下,谢朝云被她打了个踉跄。

    姜夷光那混沌的脑子有了些许明悟,系统的体力值描述与她想象得可能还真的不一样。对标的是现代社会“体力”吗?还是那个灵力复苏的时代?此刻的境况已经容不得姜夷光多想,“再补一刀”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只是迟滞的谢朝云已经反应了过来,根本没有给姜夷光再度伤到自己的机会,铮一声脆响,姜夷光被打退了几步,要不是傅眷眼疾手快拉住她,可能被那股力量一掼,已经砸落在水中。

    然而此时的境况也算不得好,姜夷光撞到了傅眷的怀中,将人砸得头晕目眩,甚至没压下那句带着痛楚的闷哼。

    谢朝云没有再攻击,那双猩红的眼眸中血煞之气散去些许。

    “抱歉。”姜夷光一颗心突突地跳着,手忙脚乱地从傅眷的怀中站起,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傅眷沾满了血迹的手,太阳穴蓦地一刺,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咒术。”谢朝云抬起手,那锋利的指爪消退,眉眼间似是多了几分清冽,她抚了抚额头,挤出了两个字。内心的情绪如熔浆翻滚回荡,她的思维被拉扯着,仿佛要堕入黑暗里。一旦真正化作厉鬼,她就会本能地吞噬血肉和生气,直到脚下的一方天地彻底堕化为炼狱,这是会摧毁城市的浩大灾劫。

    傅眷不知道谢朝云的片刻清醒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她从谢朝云的变化中找寻到了一丝希望,倒不是靠“言语”劝说她苦海回头,而是将目标落在了刻画在山壁上的“炼魔咒”上。她与王玄明需要牵制随时可能暴起的谢朝云,这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姜夷光的身上。

    “姜夷光,去破坏那炼魔咒。”

    姜夷光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有些茫然地望着傅眷:“我不知道那符箓的构造。”

    傅眷言简意赅:“暴力破坏。”

    姜夷光:“……”从傅眷那张冰山脸上看不出神色变化,但是她总觉得自己被内涵了。揉了揉发胀的手腕,她转身朝着那条通往出口的甬道走去——只是那强压的“逃跑”念头浮现了,随着她往外走的脚步愈演愈烈。

    不难想象,她“一走了之”会给傅眷他们带来什么。

    “她——”王玄明眉头紧皱着,他对姜夷光根本没有什么信任可言,就算今日的姜夷光表现出了与过往截然不同的毅力以及勇气,他仍旧觉得姜夷光会随时抽离,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姜家那位任性的大小姐跟靠谱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傅眷没有接腔,她压下了眉心的倦色,左手掐着法诀微微地抬起。

    交托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很多时候迫不得已,只能追寻那一股微茫的生机。原以为只是山中妖物作祟,没料到是一只千年的大妖。要只是如此就算了,谁知道“大妖”也只是一个饵,为了引谢朝云上钩。她生前是文昭皇后,曾受香火供奉,又有功德以及龙气护身,与寻常鬼类有极大的不同。到底是什么人要下邪咒引她化厉鬼?跟多年前的鬼王暴动,会有联系吗?傅眷越思索,心情越是沉重,她痛恨这种深陷局中的感觉,就像当初眼睁睁地看着双亲死亡时的无能为力。

    姜夷光一步一步向外走。

    脚步声逐渐掩盖了风声,像是大鼓在耳畔敲响。姜夷光用发颤的右手拿着七星剑,剑尖抵着山壁一路拉划,声响极其刺耳。也正是这样的声音,让姜夷光打了个寒颤,那混沌的脑子清冽了几分。碎裂的石块砸落在了地上,符箓上蒙着一层凶煞的血色隐隐与法剑相对抗。姜夷光感知到了那股斥力,咬了咬牙,竭尽全力朝着那诡异符文上一刺。

    噗嗤一声。

    剑尖穿透符箓,钉在了山壁上-

    啪嗒声里,有东西落地。

    这一瞬对陆窈窕来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样长远。

    在将五岳真形图拍到了谢清都身上后,她看着一股扭曲的烟气在谢清都的身后汇聚,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凶恶狐狸。只不过被符箓上的金光一刺,它又变成了一只桃木狐狸,坠落在地上。陆窈窕看了看谢清都,又看了看那掉在地上的像是被火灼烧过、蒙着一层黑灰色的木牌,喃了喃唇,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学姐这像是已经好了的样子吗?明天她会不会变成新闻上的“某女子”,在神秘而又玄异的事件里去世,成为别人的谈资。

    谢清都眉头蹙起。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还有这东西存在,她定定地望着那狐形的桃木牌,深呼吸了一口气,几乎维系不住往常那淡然的神情。

    她知道陆窈窕在害怕,想要安慰几句,可又不知道怎么言说。沉默了几分钟后,她说道:“我先回去。”

    陆窈窕浑身僵硬,她点了点头,内心被恐惧攫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谢清都垂眸,她小心翼翼地将五岳真形图放入了口袋中。

    陆窈窕没有动,起初她还有点胆气去开门,但是此刻亲眼见证了离奇诡异之状后,她能够继续呼吸已经很厉害了,哪里还有闲心送人?!

    谢清都是自己走的。

    但是也没能彻底走掉,开门的一刹那,一道流光定定地点在了她的眉心,她的意识瞬间陷入了混沌中。身躯也向着一边倒下,最后被一个长卷发的、英姿飒爽的女人伸手接住。

    陆窈窕:“……”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她连尖叫都不会了。

    那陌生的来客也知道陆窈窕的状态不太正常,她腾出一只手掏出了证件,自我介绍道:“玄真道廷齐霁。”见陆窈窕麻木地点头,她才进入了屋中,将谢清都扔在了沙发上,看着陆窈窕继续解释,“推算出了你这边有异变,可能跟南山之事有点关系。”

    接到了“千年九尾狐”一案时,她还在外省处理一些麻烦的小鬼。她意识到了沈城之事的重要性,将收尾的工作扔给了同伴之后,就赶忙飞回沈城。南山的事情比她想象得要棘手,那样浓郁的鬼煞不是大妖能催生的,恐怕是一只有千年道行的厉鬼。她原本想直接去南山的,可是在城中感知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用《太乙算经》一推演,最后决定先往陆家跑一趟。

    陆窈窕脑瓜子嗡嗡的,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一锤,许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邪异法符。

    那自称是齐霁的女人觑了一眼,面色微微一变道:“符引?”她伸手将法符捡了起来,观摩了半晌,才又自言自语道,“炼魔咒符引,可现在核心已经被坏去了……”这个消息不是太好,但也不算太坏。

    齐霁忽问道:“她姓谢?”

    陆窈窕点头。

    齐霁抚了抚额,苦恼地一叹气:“真是糟糕。”

    陆窈窕没忍住询问:“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齐霁摇头,紧接着又起身道,“但是我猜南山中有炼魔咒,既然以谢氏血脉为引,那目标就是那位出土不久的文昭皇后了。要是她彻底地化厉鬼,啧啧——”

    陆窈窕还没有品出话中的意思,这来自玄真道廷的高人就带着那法符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陆窈窕扭头看谢清都,心想到,既然高人没说什么,那或许这次是真的没有问题了?-

    山洞中。

    那诡异的法符散发着血色光芒,姜夷光每一次将七星剑刺入,都能够感知到那股反震之力,她那双连阳春水都不沾的手很快就被擦破了皮,渗出了一丝丝的血迹。她并不熟悉“炼魔咒”的构造,自然也不会有庖丁解牛的那种得心应手。

    就在她即将力竭的时候,忽然间听得“轰”一道如雷暴般的声响,只见一道紫色的雷芒顺着山壁游走,将那满是邪煞的血气消去,一眨眼间,就到了剑尖点中的地方。姜夷光一扭头,就看到了一道略有些眼熟的身影逆着光走进了山洞中。

    “咦,是夷光?你怎么在这里?”齐霁挑了挑眉,眼中满是困惑。玄门四大世家中,唯有姜理跟玄真道廷的关系不错,与道廷的上层多有往来。齐霁年轻的时候跟在姜理身后学习过,自然也认得她那不通玄术、不开窍门的女儿。

    姜夷光没力气跟齐霁解释,她伸手指了指首丘洞内部,便低头朝着被擦破皮的手掌心吹气。

    齐霁哑然失笑,她看了眼姜夷光手中的七星剑,原本想要留下点东西,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就在齐霁朝着洞中走去的时候,姜夷光忽然问道:“你出差见到了我母亲了吗?”

    齐霁回头,应道:“没有。”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跟老师有过联系了。

    姜夷光“哦”了一声,没有再问。等到齐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暗色中,她才撑着剑站起身来。可能是那段剧情过去了,她现在反而没有那种迫切的想要离开的念头。犹豫了一会儿,她选择了朝着洞中走。

    在真正成长起来之前,女主要遭遇千锤百炼,受到各种对身心的磨砺。要是傅眷受伤了,总不能让王玄明来背她吧?

    洞中囚台上。

    虽然一开始就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沉滞氛围,奇怪的是谢朝云并没有动手。她的周身鬼气森森的,那层惨白森青的诡色重新在身后奔涌,仿佛万千个厉鬼在咆哮怒吼。可她只是转身飘然落在了沾着鲜血的囚台上。不久前,这里还有一道鲜活的气息,然而顷刻间就化作了烟云消失,只是一场来自千年的执吗?她真的没有在这个世间活着吗?

    齐霁踏入的时候,发现气氛异常的和谐。

    只是傅眷、王玄明两个人的状态算不上太好。

    傅眷瞥了齐霁一眼,沉沉地喊了一声:“师姐。”

    齐霁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块“符引”在她的掌中化作了齑粉散去。“找到了符引,不过我去的时候它的核心已经崩坏了,像是被某件法器给毁了。”她瞥了眼囚台上的谢朝云,手腕一翻,取出了一叠威能更加庞大的法符,叮嘱道,“退后。”就算此刻谢朝云已经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可她有化厉的趋势,就必须封镇起来,不能让她像是过去那般随意在神州大陆上行走了。

    谢朝云原本就处于不恒定的状态,在齐霁猝然出手后,那平和根本就不能维系住。同样是驭使五雷的神通,齐霁自身修为比傅眷、王玄明都要深厚,那五雷法的威能自然是更胜一筹。等到姜夷光重新进入洞中的时候,斗法已经到了尾声了。先前的伤痕、谢朝云的自制以及齐霁的多种驱魔降鬼的手段,使得谢朝云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直到最后朝着齐霁一拱手,化作了一道烟气落入了封印之用的法符中。

    齐霁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她转头细细地打量着傅眷等人,拧眉道:“你们这样做,实在是太莽撞了。”

    王玄明解释道:“可南山上妖煞之气扩散,已经影响到了人类。如果我们不进山来看看究竟,可能会有更多的人见血。我们——”王玄明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忽地想起,要是谢朝云不跟着进山,或许不会被山中的“炼魔咒”算计,也不会化为厉鬼。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但也是他们的倏忽造成的。

    傅眷开口:“抱歉。”

    齐霁的视线越过了王玄明,落在了傅眷的腿上。她的眼神有些微妙,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玄真道廷中,傅家那两位的痕迹逐渐淡去,而在双腿有救之前道体不可能完美无缺的傅眷,同样是被边缘化,没有人会向她发布任务。齐霁喃了喃唇,只是那番话语在傅眷幽沉的眼神中只化作了一句:“亏空得厉害,需要好好休息。”

    傅眷轻轻“嗯”了一声,此刻的她极为疲惫,连重新将傅一、傅二召回来的力气都没有。她低垂着眼睫,周身笼罩着一股难以化散的孤寂。自进来后,姜夷光一直在凝视着傅眷,心头蓦地掠过了一抹不忍,她没有压抑此刻的情绪,三步并两步走到了傅眷的跟前,将七星剑往她怀里一塞,理直气壮道:“你坐着,帮我拿剑。”

    傅眷瞥了姜夷光一眼,抿了抿唇没吭声。

    姜夷光没注意傅眷的神态,她只是暗暗想道:好险!差点就嘘寒问暖当舔狗,与那可恶的剧情相贴合了。姜夷光眉头微微一挑,她想起了主线任务,将注意力调到了人物面板上,看着任务完成后获得的道具“随心所欲”,她毫不犹豫地点击了使用。那代表着契合值的数字跃动着,一下子跌到了“56”。

    姜夷光看到了那道名为希望的曙光。

    只是契合值下降后,她的改变会体现在哪一处呢?对傅眷的态度会有明显的更易吗?姜夷光思忖了一会儿,微微地俯身,双眸一瞬不移地望着傅眷,在与那双黝黑的眸子对视时,她没有那种将人“囚禁”的疯狂念头了,可心跳的速度仍旧控制不住加快,绯色的云霞更是攀上了面颊。姜夷光骤然别开了眼,倒退了一步抬起手在跟前扇了扇,似乎这样做能够消去面上的热度。

    姜夷光眸光一转,主动转移话题:“齐姐姐,外头的阴煞还在吗?”

    “鬼域对风水的破坏不可逆。”齐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需要做法。”

    这首丘洞的事情告一段落,可实际上一切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九尾狐到哪里去了?炼魔咒是谁设下的?文昭皇后为什么会复苏?还有龙脉……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第26章

    在谢朝云得到了控制后, 南山附近的村镇逐渐恢复了通讯,可是阴云压在了树梢,天灰蒙蒙的,完全不见前几天的澄澈。那抽了芽的草木也瞬间枯萎, 没有半分春日的气息。

    鬼域代表着死亡和阴气, 一切阴怪都有可能从中滋生,只不过谢朝云的鬼域还没有化得太彻底, 笼罩在鬼域中的人没有必要再迁出, 但是玄真道廷必须在那里做一场法事除去阴气。齐霁的身上倒是有一些法器, 但一来这事情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二来……傅眷和王玄明都需要充分的治疗与休息。

    齐霁又道:“先回道廷。”

    对玄真道廷……姜夷光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立马摇头。她将被擦破皮的右手背在了身后,抬眸微笑:“我不去了。”

    傅眷没有看齐霁的神情,她掩着唇咳嗽了一声:“我回家。”

    齐霁闻言眉头一皱,三个人之中以傅眷的伤势最重, 她的双腿还有旧伤在, 与鬼王斗法多多少少会勾动那潜藏的鬼煞之气,要是没有道医出口, 她的身体情况只会变得更糟糕。

    怕齐霁拒绝, 傅眷又白着脸道:“我那边能联系到人。”

    自从傅眷被姜理接到了姜家后,她的衣食住行都由姜家料理, 包括治病的道医都是由姜理牵头的。对方本事不会比道廷的人差,而态度上或许会更好。想明白了这一层, 齐霁没有再勉强傅眷, 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与傅眷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将视线重新转到了姜夷光身上, 她温声道:“夷光, 你陪傅眷回去?”

    姜夷光睨了齐霁一眼。

    好不容易才将心思从傅眷的身上转开, 齐霁这一问又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这该死的命运……不仅预定了她的死期,连她的情绪都要把控,要是喜怒哀乐都不能属于自己,那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只是拒绝的话语到了唇边,不知道怎么说出来。靠近傅眷是剧情所迫,可傅眷很大程度上,也保护了她,于情于理,都要对傅眷表达谢意,这种因报恩产生的联系……真的会影响她的命运吗?

    石头在地面翻滚,扑通一声跌进了水池中。

    那声响像是一柄尖利的刀,劈开了姜夷光浑噩的思绪。

    “我最近有些忙。”姜夷光义正词严,丝毫不想被人看出这只是一个托词。

    傅三软趴趴地瘫在了傅眷的怀中,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蓦地支棱起来,怒目而视。

    而被拒绝的傅眷则是万分安静,仿佛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齐霁眉头一皱,没有闲心去猜测两个人的关系,当事人都不在意,她也没必要多管闲事了。甩下了一声“走吧”,她就迈步向着山洞外走去。王玄明张了张嘴,很想说什么,可最后一个字都没问,他下意识想到走到傅眷的轮椅后,然而那个位置早已经被姜夷光占据。

    姜夷光左手搭在了手推把上,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短短的一天,像是半辈子那样漫长。

    直到彻底走出了南山,回到了车水马龙的城市中,姜夷光才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她恍惚地转头看了眼那在阴云中只余下了一个惨淡轮廓的南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要是想要彻底摆脱那不幸的命运,类似的事情至少要经历五次才是。

    这个认知一浮现,姜夷光那飞扬的心情又重新被压了下去,直到回到了家中,将自己甩进了沙发中,她才埋头在枕头中不顾形象地大叫发泄了一通。

    五分钟后。

    姜夷光理了理乱糟糟的刘海坐起身。

    她摸到了手机,看着那来自陆窈窕的将近十个未接来电,扣了个响指回拨了过去。

    “喂——”对面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

    姜夷光:“怎么了?”

    陆窈窕至今没从惊魂中走出来,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等意识到了姜夷光看不见,才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学姐敲响我家的大门,啪一下,掉了一块刻着符咒的木头,再然后就是玄真道廷的人过来了。”说到这的时候,陆窈窕深呼吸了一口气,又问,“你回家了?那事情是解决了吗?”

    现在神州所有人都知道特殊部门的存在,在政府的引导下,妖魔鬼怪已经在日常认知里常态化,但这并不代表着人们能够随时随地接触到那些诡异的存在。陆窈窕实在是没想到,一时的好奇心引来这样大的惊吓。

    “差不多吧。”姜夷光耸了耸肩,“后续由玄真道廷来收拾,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陆窈窕“咦”了一声:“那你怎么去凑那个热闹?在家待着不好吗?”她虽然盼着姐妹有出息,但也不想姐妹踏入了那九死一生的险境中。

    姜夷光说不出系统的存在,她扬眉轻笑了道:“我只是觉得我不该这样下去了。”

    陆窈窕从姜夷光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怅然来,她无端地想起那个与大部分时候截然不同的姜夷光,疏冷清淡,有些像傅眷,可又藏着点郁悒清愁。说不上太坏,可也不算太好,她宁愿姜夷光能没心没肺继续快活下去。“是阿姨的期望吗?”陆窈窕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

    姜夷光轻快地笑答:“因为我想。”

    这不是命运给她的路,而是她发自本心的选择。

    陆窈窕屏息,半晌后她笑道:“我相信你。”

    姜夷光并没有跟陆窈窕说太多首丘洞中的事情,对于凡人来说,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在确认了陆窈窕没事之后,她将手机扔到了一边,进入书房中找寻母亲存留下来的道典。比起符箓咒术,在看到了“撒豆成兵”那样的手段后,她对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法更感兴趣。

    姜夷光:“系统,永恒空间可以学习这些法术神通吗?”

    片刻后,就在姜夷光以为不会有回复的时候,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可以。】

    姜夷光眸光微暗,她双手交叉叠在了腿上,又佯装随意地问:“这些道术系统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到处搜集的资料吗?”

    【机密。】

    姜夷光:“……”就知道这破系统是这德行-

    傅家。

    傅眷回到了屋中就呕出了一小滩鲜血来。

    她并没有拨通医生的电话,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了。都说久病成医,这八年的残疾生涯已经让她学了不少医术,她草草地从柜子中翻找出了靠着天材地宝炼制成的丹丸,就靠在了轮椅上休息。

    内伤的痛苦会在药力的作用下平复过来,难捱的是双腿的“鬼煞”带来的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每到这种时刻,她整个人便会如置冰窟,浑身上下冒着藏满了阴煞的寒气。傅眷拧着眉,就算在独处的时候,她也不想流露出分毫的脆弱来,手上夹着一张火咒符,念着口诀将它催动——只是她的神意和修为在山洞中消耗一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火咒符上的火烧了一半便自行熄灭,飘落在地。

    傅三满怀担忧地望着傅眷。

    它试图靠近,可是那鬼煞之气对它的灵性影响极大,它虽然算是傅眷的“眷属”,可若是傅眷失去了掌制它的能力,它极有可能在邪物的影响下厉化。盯着傅眷面色惨白、阖着眼似是晕厥过去的傅眷,傅三在犹豫片刻后,悄悄地从屋中溜了出去。

    时候不早了,夜色笼罩了这无知无觉的沈城。

    傅三没有半分迟疑,朝着它唯一认识的姜家狂奔-

    姜夷光是完全没想到会在家中看到糟心的傅三。

    在她极其沉迷傅眷的时候,三只小纸人就是她的“阻碍”,可如今那股占有欲消散了不少,她对着小纸人也能够维持几分平和,甚至能挤出一抹微笑来。

    “你快去看看小眷,她、她情况有些不好。”

    “嗯?”姜夷光的淡笑一下子收敛起,她眼中掠过了一抹厉色,紧凝着傅三片刻后,又慢悠悠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三:“……”它没料到姜夷光会这个回答,以往在遇到与小眷相关的事情上,姜夷光总是殷勤得过分。可此刻它也没空去思索姜夷光的异常了,它飘到了姜夷光的身上,有些气急败坏地谴责道,“姜夷光,你没良心!小眷把金身符都给你了!”

    姜夷光微笑,她捏住了傅三,放空了心神,不想再去思索和傅眷相关的事情。

    万一跟剧情的契合度因着她这一举动又增加了,那她岂不是前功尽弃?

    “那是大人留给小眷的护身符,她要是自己用,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现在鬼煞反噬,你怎么可以不管她?”

    姜夷光面容一僵。

    她见过傅眷发作的模样,那样的痛楚如果落在她的身上,她恐怕没有任何生存下来的意志,可偏偏傅眷一次又一次地挺了过来。

    她不怕疼吗?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时,系统的提示音清晰地越过了傅三的怨怒,传入了耳中。

    姜夷光眨了眨眼,面板上刷新出了三个选项。

    【A.拒绝。(奖励体力值+2)

    B.前去照顾傅眷。(奖励一本《舔狗的修养》)

    C.前去羞辱傅眷。(奖励道术值+3)】

    姜夷光按了按眉心。

    这系统真的不是什么邪门的玩意儿吗?

    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羞辱傅眷?或者说这个任务可以卡“BUG”?

    🔒第27章

    什么样才算是“羞辱”呢?选择了这一条路, 难道只能够做一件事情吗?姜夷光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她并没有马上做出选择,而是谨慎地询问了系统。

    “我只要做到了‘羞辱’就算完成任务是吗?之后做什么,系统都不会管了是吗?”

    在片刻的沉默后, 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

    见姜夷光一副随时都会昏睡过去的模样, 傅三还在那里“叭叭叭”:“你还是不是人?姜夷光?一点爱心都没有的吗?”

    姜夷光回神,将傅三轻轻往旁边一弹, 她笑微微地应道:“是。”没等到傅三怒起大骂, 她冷不丁又道, “要过去的话还不赶紧走吗?再晚一点夜里逢鬼了怎么办?”

    傅三的斥责声戛然而止。

    在搬出姜家后,傅眷并没有回到傅家的老房子, 而是在隔了半个城市的地方买了一套小公寓。当初傅眷搬家的时候,姜夷光也找了借口跟着母亲一道过去,因此就算没有傅三引路,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傅眷的住处。

    夜间的城市仍旧是灯火通明, 来往的车辆穿梭不定, 鸣笛声响起,有着不亚于白日的喧嚣。姜夷光双目直视着前方, 没有看贴在了车座上的傅三, 只懒洋洋地问道:“你是说,她回家之后没有找医生吗?”

    傅三:“是。”它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傅一、傅二还没有回来,光是它自己很难劝服傅眷, “她拒绝了我的提议, 没有去找医生。小眷这些年学了些医术, 但是她的情况不太好。”

    姜夷光“哦”了一声, 面无表情道:“那你应该去找医生, 而不是找我。”

    傅三:“……”它对姜夷光的讨厌又上升了亿点点。

    姜夷光才懒得管傅三的心情,反正是小纸人,那裁剪出来的五官根本看不出什么神情来。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她从通讯人列表找到了医生的联系方式,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不知道傅眷在折腾个什么劲,都已经到了这地步了,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从姜夷光结束通话到进了傅眷家所在的小区,傅三都没再吭声。它不知道傅眷此刻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但是它深知傅眷的性格,指望傅眷给姜夷光开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沿着门缝滑入到了屋子中,它偷偷地觑了眼仰靠在轮椅上的傅眷后,悄悄地把姜夷光给放了进来。

    “这样熟练的动作,没少做这种事情吧?”姜夷光抱着双臂,慢吞吞地说道。

    在踏入玄关后,她的视线就落在了一身寒煞和霜白的傅眷身上——白天在山洞中她尚且能够维系自身,可到了此刻已经掩不住那份狼狈了。她的领口沾着血,点点滴滴如寒梅绽放,眼眸紧阖着,没有往日的冷冽与疏离,安静得过分。

    傅三垂头丧气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低落情绪:“阴煞之气很重,下午就被鬼王的气息勾出来了,她一直强压着。”

    姜夷光抿了抿唇,她的心绪有些复杂。自到了屋中眸光落在了傅眷的身上,就无法再挪开了。现在这个阶段,傅眷还会将护命用的金身符给自己,那么原剧情中,自己是造了多大的孽,才会让傅眷选择“冷眼旁观”?傅眷的身上……也会有剧情的不可抗力吗?

    缓步地走向了傅眷,姜夷光不像傅三那样畏惧鬼煞之气,她身上佩戴的法器克制阴邪,能让她不被阴气所摄。她用视线一寸寸地描摹傅眷的面颊,试图在她的身上找寻一些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东西。姜夷光蓦然察觉到内心有些空,她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线悬着,不停地往下坠去。“傅眷——”她的声音很轻,很快便零散在了安静的客厅里,她抬起手,尚未点到傅眷的眉头,忽地对上了一双凌冽中藏着几分痛苦的黝黑眼睛。

    她的手腕蓦地一痛,像是被铁钳夹住。

    姜夷光的视线一错,落在了傅眷那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上,眉头抖了抖。

    傅眷在这个时候醒来了。

    她的眼神阴森深沉,像是一只即将出笼的猛兽,但是很快的,那股威慑便收敛了起来。

    她松开了手,压在了那时时刻刻在经历剜心刺骨般痛楚的腿上,控制着自己的音调,竭尽可能地保持自己的平静。

    她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姜夷光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了几分虚弱,她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交叉环在了前胸,反问道:“你觉得呢?”

    傅眷咬着下唇,凌厉的视线如刀锋逼向了傅三。

    傅三感知到了傅眷的视线,没敢靠近,小心翼翼地躲在了姜夷光的身后。

    傅眷垂眸,按着双腿的手骤然缩成拳。那股来自身体的痛楚在折磨着她的神经,像是要将她拉拽到炼狱中。可她早已经不会在他人跟前流露出脆弱的姿态了,她冷冷道:“你可以回去了。”

    “难道你没有听过‘请佛容易送佛难’这句话吗?”姜夷光故意用挑剔的视线扫过了傅眷的双腿,作为剧情中最“作死”的炮灰,她可以随时随刻戳中傅眷内心深处的“伤疤”,而“羞辱”这一任务,当然也能在傅眷感到“屈辱”的时候完成。可能是侠义值降到了低谷,姜夷光偶尔会攀升的道德感,也在任务的奖励中消散不见。

    傅眷眼皮子跳了跳,她没有力气跟姜夷光争辩,与疼痛对抗消耗了她太多的精气神,此刻的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傅三。”傅眷的话音冷得像是冰碴子。

    傅三抖了抖,到底是对傅眷的关心占据了上风,它一声不吭,没有半点儿“送客”的意思。

    “你当我想过来吗?要不是——”姜夷光直勾勾地望着傅眷的腿,话语戛然而止,可也足够让傅眷明白话中藏着的深意。

    傅眷的神情冷了下来,她抬起手拨了拨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平静地望着姜夷光。

    她不会发怒,她是一柄从未收回鞘中的剑。

    有那么一瞬间,姜夷光想要退缩,可三点道术值并没有到手,她只能强打着精神继续作战。“残废”两个直白又伤人的字眼被她吞了回去,她接续着先前的话题,故意说道:“要不是我妈记挂着你,你以为我愿意来吗?你上次害我撞破头还没有道歉。”

    傅眷抬头觑了姜夷光,很快就转移了目光。她没在过去那件糟心的事情上纠结,而是抓住了话中的重点,问道:“姜姨联系你了?”

    “是啊。”姜夷光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她不客气道,“你也别觉得我妈回来了,你就有人撑腰了,你——”

    叮铃的门铃声打断了姜夷光的话。

    那股才提起的气骤然落了下去,姜夷光抿了抿唇,转身去开门。

    傅眷问:“是谁?”

    傅三心虚道:“医生。”

    对话声音并不小,在开门之前,姜夷光回头看了傅眷一眼,给了她最后一击:“你根本不能生活自理,我建议你还是搬到姜家来,至少受伤的时候有人照看着你。”

    从姜夷光口中说出的“照看”让傅眷感到了荒唐。

    这些年的姜夷光的步步紧逼也让她反胃。

    她的身上能有什么值得姜夷光图谋的?看着自己这份样子会让她快乐吗?

    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姜夷光最先注意到的是到账的“道术值”,可她并没有完成支线任务带来的成就感,而是蹙着眉头回头看了傅眷一眼。她的神经像是被一根根线拉拽着,内心深处又酸又胀。她还在被剧情影响着情绪,这样对她来说,实在是不够体面。等她从自己的情绪中踏出时,她发现傅眷的脸上看不出伤心的情绪,姜夷光心一松,可旋即,那股空茫变得越发厉害。

    “小姜?”熟悉的音调传入了耳中。

    姜夷光起伏的心情像是踩了急刹车,转瞬归无。她礼貌地应了一声,便让开了一条道,让医生看到屋中的傅眷。

    “情况不太妙啊。”

    “这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按照之前的嘱咐做吗?”

    屋中响起了“三连问”。

    傅眷大概率是不会回答的,姜夷光心想。

    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紧闭着嘴的傅眷活像是个哑巴。既不应医生的话,也不会因为疼痛发出痛呼。她的眉心紧蹙着,额上的汗水渗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淌下,渐渐地没入了衣领中。

    姜夷光没再看了。

    她坐在了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意识沉入了永恒空间里。

    可能系统也发现了自己的“狗”,难得大发慈悲一次。屏幕上不再是各种咒术,而是真的三十六天罡神通。这是玄门的神通大法,寻常的玄门修士能炼成“掌握五雷”“撒豆成兵”“飞沙走石”这样的道术便已经算是有天赋,至于“斡旋造化”“移星换斗”之流,根本不用肖想。

    最后的傅眷身负道骨又道体完备,她能够修到那种境界呢?

    这个念头从姜夷光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没工夫细想,思绪就彻底投入了“撒豆成兵”这一神通的修习中。

    🔒第28章

    姜夷光阖着眼靠在沙发上休息。

    傅眷面色惨白地忍受着那来自鬼煞反噬的痛苦, 愣是一声不吭。

    对于傅眷腿中潜藏的“鬼煞之气”,医生也没有办法,只能够靠着药物暂时地压制了。她如今要治疗的是傅眷过度催动法力带来的“内伤”,“燃血为剑”容易伤及根骨, 也亏得傅眷打小就修炼, 才没像一般修士那样在床上躺个七八天。可就算是这样,也是疼得够呛的。

    “那鬼王的煞气着实厉害, 人间界的药材根本没办法拔除, 也许真的需要找到昆仑, 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医生抚了抚眼镜,温声开口。

    她说的“昆仑”并不是人间界的昆仑山, 而是山海界中那个由西王母坐镇的“西昆仑”。“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 有大山, 名曰昆仑之丘……此山万物尽有。”①在神话时代,人间与山海并未分割, 可等到禹王时代, “禹敷土,随山刊木, 奠高山大川”②,筑造九鼎定神州人道气运, 治理洪水理顺山河龙脉, 驱逐山海界, 神话时代就渐渐地终结了, 后世几乎见不到山海凶妖的传言。

    然而近些年, 不管是玄真道廷还是玄门世家,都卜出了“山海复苏”这一结果。

    这意味着西昆仑也极有可能回到人间。

    “要真有昆仑入世的那一天,姜理她一定不会——”只是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眷打断了。她清淡的声音还很虚弱,但是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固执。

    她说:“我会自己去寻药的。”

    医生哑然失笑,低头看了眼神态疏离的傅眷,到底没再说下去。她收拾着工具,直到好几分钟后,才又嘱咐道:“你最近需要好好休息,千万不能再勉强了。”

    傅眷“嗯”了一声,她低垂着眼睫,手指搭在了腿上轻轻地敲动,不知在思索什么。

    医生抽空看了眼姜夷光,从八年前开始,她就替傅眷诊疗,知道她是个固执、倔强以及不听劝的人,不管在谁的跟前,她都不愿意示弱。这脾气有点像当初的张璇玑,甚至更进一步。思忖片刻后,她给傅眷打了一针。虽然药性不能尽数镇压那股痛苦,但至少能让她有个好梦。

    晚上有姜夷光照顾她,应该不会出事-

    姜夷光意识回笼的时候,医生正准备离开。

    其实姜夷光早就从永恒空间里出来了,但是长久的修习“撒豆成兵”这一天罡神通,她的身上萦绕着一股道性,而她在冥冥的状态中感知。

    医生并没有太多的话,而姜夷光一时间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临到了送人出门时才憋出了一句“谢谢”。

    “好好照顾她。”医生的回复很温和。

    姜夷光还没来得及说“不”,医生就已经大步离开了,安静的廊道上的灯光亮起,电梯运行的声音格外清晰。

    姜夷光回头看傅眷。

    她似乎睡过去了,眉眼间少了痛楚带来的皱痕,像是一块逐渐融化的冰。

    还是睡着时的傅眷可爱些,姜夷光的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荡着。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近了傅眷,在她的跟前蹲下。可等骤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她又猛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幅度大,脚下猛地一个趔趄,跌坐到了沙发上。揉了揉眉心,她忽然又想到,睡在轮椅上,对脖子和腰都不好吧?所谓的“照顾”难道还得伺候她睡到床上去?要真是这样,傅眷清醒过来会杀了她的吧?

    “谢谢你。”傅三踌躇片刻,声音细微而别扭。

    姜夷光“嗯”了一声,自动开启了嘲讽模式:“你当我乐意吗?”

    傅三被姜夷光的话一噎,平复了好半晌,才又扭捏地问:“你留下来吗?”在那一战中,它身上的灵性消耗了许多,如今傅一、傅二都没有回来,光靠着它很难将昏睡中的傅眷照顾得很好,它现在能够依靠的人只有昔日很不喜欢的姜夷光。

    “你猜?”姜夷光朝着傅三一挑眉,她抱着双臂在客厅中转悠半天,才慢吞吞地走向了厨房。此刻的她感知很是敏锐,能够察觉到傅三一直跟在身后,她也没在意。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把黄豆,默念着“弟子敬告祖师”一类的口诀,朝着地上一撒。

    “姜夷光,你——”傅三看着姜夷光浪费粮食的动作有些气急,可等到感知到一道道灵性的气息浮现,整个小纸人都抖了抖。要是它能真的化作人的话,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极为夸张。因为,它竟然亲眼看到了姜夷光这个混子用出了“撒豆成兵”这一神通,还指使着能开山裂海的黄巾力士干活。

    既要照顾受伤的傅眷,又不想被剧情拉扯着,与傅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关系……姜夷光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让撒豆成兵召唤出来的力士照顾人,还可以顺便练习道术呢,简直完美无瑕!低头看了眼地上十多颗平平无奇的黄豆,姜夷光眼中又浮现着一抹遗憾之色。在永恒空间中,失败的几率并不高,是熟练度的问题?还是说这个世界灵气的纯度其实还是不够?

    想了一阵子,姜夷光直接放弃了思索这样复杂的事情,天塌下来反正有玄真道廷去顶着。这短短的一天长得像是一辈子,在经历了各式各样的惊吓后,她需要靠睡眠来补充自己的力量。不早了,回家的话有些麻烦,抱着这样的念头,姜夷光自在地找到了客房收拾被褥,将自个儿一裹,落入了香甜的大梦中。

    姜夷光的这一觉睡到了日上竿头。

    在看到了那不甚熟悉的冷灰色调时,她迟钝的脑子才开始转动,意识到了此刻的自己正躺在了傅眷家的卧房中。

    姜夷光一个骨碌坐起身,她揉了揉眼,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好,打开了客房的门。

    一个漫长的夜,黄巾力士身上的灵性已经消耗干净了,而昏睡的傅眷也清醒了过来,恢复了往常那疏离冷淡的模样。

    一切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姜夷光在踩着拖鞋出门的那一瞬间仍旧是感到了几分尴尬。

    因为客厅里并不只是坐着傅眷。

    傅一、傅二、傅三这三小只可以直接忽略,但是齐霁那么大个的人,她怎么都没法当作不存在。

    “你也在?”齐霁也看到了姜夷光,她挑了挑眉,笑道,“这样正好,不用我再往姜家跑一趟了。”

    姜夷光:“嗯?”

    齐霁朝着她招了招手,解释道:“南山狐仙庙是玄真道廷的任务,你也有参与,任务奖励自然也有你的一份。之前道廷的评估出错了,现在的奖励是按照它真正的评级给的。”

    姜夷光慢吞吞地点头。

    她的确参与到了其中,虽然不喜欢玄真道廷,可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后,姜夷光又疑惑道:“评级怎么会出错呢?听说世家那边也来勘测过南山的风水和炁流。”

    齐霁:“有遮蔽手段,跟洞中的炼魔咒恐怕是同一个人布置的。”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多说了一句,“没找到蛛丝马迹,但是道廷这边会尽快去查的。”

    傅眷一眼都没看姜夷光,只注视着齐霁,认真询问:“那位怎么样?”

    齐霁耸了耸肩:“身上的鬼煞没那么容易消去,只能够封镇着了。”

    傅眷又问:“她怎么会出现?”

    齐霁:“考古发掘是我们阻止不了的事情,谁也没想到她的魂灵还能存在于世。挖掘古墓的时候,那边通常会去请一些同行,这次他们请的是赵家,也正是赵家的人将养魂木带了出来。至于其他的,暂时没有发现。

    “在南齐国灭后她便已经病逝了,并未与南齐后主合葬,墓穴在龙脉上。有龙脉和养魂木的滋养,魂灵延续到如今,似乎也不算怪事。”

    姜夷光没忍住插了一句:“但是她一出来就碰到了南山事发,以九尾狐为饵,要她踏入洞中化厉……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寻常吧?谁知道九尾狐能够刺激她啊?古人吗?还是说跟当初那位王道人息息相关的王家?”姜夷光没有太多的忌讳,她并不介意将人往坏处想,尤其是她讨厌的那些家族。

    齐霁、傅眷安静了数息,她们并没有顺着姜夷光的话语做猜测。

    傅眷问道:“九尾狐真的消失了吗?”

    齐霁揉了揉眉心:“首丘洞中的确没有九尾狐的气息了,但是那位似乎笃定九尾狐还在人间。”灵气复苏的速度加快,越来越多的玄异事情出现,而玄门世家那边要争着做牵头人,并不愿意跟道廷合作,太多的事情堆压,道廷有些忙不过来了。

    姜夷光扬眉:“她难道还想着去找九尾狐吗?”从幻境中来看,这两人的关系算不上太清白,可怎么都看不出有破镜重圆的样子,倒是“挫骨扬灰”还有点可能。九尾狐那点儿执念可能还期待着有个不同的结局,可傅眷是个冷心肠的人,直接斩破了幻梦。

    傅眷蹙了蹙眉:“她在道行不高的时候就已经是九尾了,说明是青丘天狐出生。一千年前,便有青丘国民入人间……”

    “可在神话时代结束后,不也时不时有相关的流言传出吗?比如西王母与周王的那段故事,还有王母赐药汉家天子。”齐霁知道傅眷在担心什么,她抬手按住了眉心,“不至于从千年前就开始布局,神话时代里的先天神灵与凶兽只是沉睡,偶尔有那么一些流落到了人间也实属平常。现在只怕山海……与人间再度叠合。”

    《山海经》记载:“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

    青丘九尾狐,是个比鬼王还要危险特殊的存在。不是她的本领有多强,而是她背后可能代表着山海那一脉在复苏。

    傅眷想得事情更多,在她父母没有出事的时候,她就听说了“山海之劫”,这比鬼王现世更加糟糕。“传闻禹王以九鼎、龙脉镇压山海界,后来九鼎没于泗水之下,不知所踪,只余下龙脉镇压山海。灵气复苏后,每一回卜算的结果都是‘山海复苏’,这是不是意味着龙脉有变?”

    齐霁面色沉重:“是。”

    一旁的姜夷光听得头疼万分。

    怎么感觉这是个地狱模式?她真的能够摆脱自己那糟糕的命运吗?可能直接死掉比“生不如死”要好些?姜夷光麻木地听着,给南山之事做了一个总结:没有结束,没有头绪。

    “九转丹你不能直接服用,养元丹、固本丹、归元丹等补气之用的可以服。”傅眷开口,她垂着眼收拾茶几上摆放的任务奖励,分出了一大部分推到了姜夷光那处。

    “诶?噢。”姜夷光没想到傅眷会叮嘱这些,她回神,定定地凝望着傅眷,那受到命运主导的汹涌情绪已经平和了下来,像是一条涓涓细流在缓慢流淌,可还是能够影响到她。姜夷光也没清点“奖励物品”,只是随手将它一提,喊了一声,“傅眷。”

    等到傅眷抬眸看过来时,姜夷光突然不想说话了。

    她没有打招呼,拿上东西就离开了屋子。

    等到屋门被轻轻合上后,傅眷才收回了视线,冷浸浸地瞥了傅三一眼。

    傅三一个瑟缩,满脑子都是“秋后算账”四个字。

    傅眷抚了抚眉心,低喃道:“我自己心里有数,下一回不要这样了。”顿了顿,又心绪复杂地说,“她昨天——”

    没等傅眷将话说完,傅三就快言快语道:“她用符豆招出了黄巾力士来打扫卫生以及照顾你,至于她自己直接进房间倒头大睡了。”说到这里,傅三有些气闷。姜夷光这态度压根是没将小眷放在心上,可要是她真将小眷照顾得万分周到,它同样觉得奇怪。

    “她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傅三转动着脑袋,忽然间惊恐地说道,“她是不是中邪了?”

    傅眷:“……”在某一时刻,这样的猜测也冲击着她的思维,只不过被理智压了下去,“或许是姜姨给她留了什么。”姜夷光的身上少了过去那种令她不适甚至是窒息的感觉,她看得到姜夷光的挣扎,可是看不透姜夷光的心。

    作者有话说:

    ①《山海经》

    ②《尚书·禹贡》

    🔒第29章

    姜家。

    在离开了傅眷家中后, 姜夷光并没有在外停留,而是直奔家中,取出了玄真道廷的奖励。这一堆奖励中大多固本培元的丹丸、降妖伏魔的法符,至于法器是一样都没有。毕竟如法器这般的存在, 最好靠自身来蕴养灵性, 这样才能够发挥最大的功效。

    近段时间恶补了相关的知识,就算傅眷不提, 姜夷光也知道丹丸不能够任意服用。将九转丹拨到了一边, 她的视线落在了其他补气的丹药上。亲眼看到了风雷俱动的斗法场景后, 姜夷光深刻地认识了自己的无能,日后她会主动或者被动地卷入剧情主线中, 要是没点护身的本事 ,那就算不死,也要吃大苦。

    天罡三十六法中的更改阴阳造化的大神通她不用想了,可像撒豆成兵、飞沙走石一类的道术不能不学。她不能够完全依靠用道术值开启的永恒空间, 毕竟金手指只能做锦上添花用, 而不是让她依赖形成习惯。要真的只在永恒空间里学习,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够学会道术, 这点儿觉悟, 姜夷光还是有的。

    在下定决定后,姜夷光一头扎入了书房中, 寻找着记载着三十六天罡神通的道典。一连好几天,她沉浸在学习中, 直到丹丸消耗殆尽, 自身身躯经不住神意的挥霍, 姜夷光才瘫在了沙发上躺尸, 抽空联系了好些天没有往来的陆窈窕。

    姜夷光:【你最近有点忙。】

    陆窈窕回消息还算是快速, 发了个猫猫表情包后,又回了句:【你不也是?】

    姜夷光:【出去走走?】

    陆窈窕:【去哪儿?允许我带个人吗?】

    姜夷光其实也没想好去哪里,只是在看见陆窈窕的问话时福至心灵,回了“江城”两个字。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母亲也在江城出差。她内心深处住着的或许是个小孩子,得了点成果就想分享给母亲,告诉她,自己能带给母亲的并不只有失望。

    陆窈窕:【出省了,不去。】

    姜夷光敲了一个问号,又快速地敲下了一行字:【你没有空闲吗?不对,你刚才说带个人,有情况了?铁树开花?】

    陆窈窕:【那天不是跟你说了吗?学姐来到了我家,她身上的邪气被驱逐后,她就晕倒了。我总不能将人扔出去吧?一来二去,比以前更熟悉了。】

    【走近了之后我发现她没有过去那样冷淡了,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冰山?只是不喜欢你罢了!百炼钢都能化作绕指柔。】

    姜夷光一点都不想听陆窈窕那春风得意的事儿,愤愤地敲一串删一串,最后发送出去的消息只剩下了一个饱含情感的“滚”字。

    陆窈窕:【你怎么想到去江城?那边没有什么好玩的吧?】

    姜夷光:【遇到挫折后,我得充分利用找妈技能。】

    陆窈窕:【什么挫折?傅眷不理你吗?】

    姜夷光:“……”这天是一点儿都聊不下去了。傅眷不搭理人算什么挫折?要是傅眷一反常态温煦如骀荡春风,她才会感到害怕。如果傅眷主动撩拨她,那她真的能够坚持不沦陷吗?姜夷光认真地构想了那样的场景,片刻后恍然惊回,她有这个念头存在,就意味着她仍旧是身在魔障之中,根本没能解脱!

    暗暗地将那主导命运的手骂了七八遍,姜夷光结束了与陆窈窕那充满了气人和活泼气息的对话,而是认真地查起了前往江城的机票。正如陆窈窕所说的,江城说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可玩的,唯一值得看上一眼的便是那自西向东入海的、滔滔不绝的长河。只是在流淌了千年后,逐渐萎缩的河道、淤塞的湖泊,根本不见那波撼天地的奇伟。

    可姜夷光依旧想去江城。

    如果这是发自她本心的念头,她要去。

    如果这是剧情带来的强烈迫切的要求,为了挣脱那束缚着自身的囚笼,她更应该去一趟。

    在正常情况下,姜夷光是一个极为干脆的人,在念头定下后,她就以极快地速度定下了机票,就开始查看旅游以及吃住的攻略。这一次出发未必会找到母亲,她总不能白白地跑一趟。

    三天后,姜夷光下了飞机,站在了江城的土地上,感知着来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春天的气息。

    四月的江南,烟雨绵绵。

    正是一个“倒春寒”的季节。

    吹在了面颊上的春风料峭生寒,一件薄薄的单衣,竟然有些抵御不住。

    姜夷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嘟囔了一声“见鬼”后,钻进了出租车中,直奔早就订好的酒店。

    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不如睡觉!

    等到睡了个神清气爽后,姜夷光在踏着雨后江城那略显昏沉的暮色出门。

    无数个做攻略的前辈用血泪和金钱做出了总结:商业区去不得、网红店找罪受、仿古街浪费时间……想要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玩得痛快,那就得学会一件事——亲自穿街走巷。可在一切旧日痕迹都推翻的今天,想要在钢筋铁骨、霓虹遍地的大城市里找到一条没有被污染的小巷子,已经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姜夷光要逛的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海棠街”,这条街有些年数了,长着青苔的青砖石道上覆盖着岁月的痕迹,白墙黑瓦的院落一片古朴,墙上竹影与霉苔的斑点相映衬,遥望着像是一幅被雨点打湿的古画。姜夷光在街口停了停,这儿有一株近百年寿数的白海棠,树下有三三两两拍照的人。此刻海棠花瓣绽放,在微风中纷纷如雪落。

    要是巷子里没有传出浓香醇厚的火锅味,姜夷光大概还能将那份雅致维持得久一些。

    可惜雅致跟美食一比,姜夷光觉得前者根本不值一提。

    小巷子并不知名,排队的人稀稀落落的。姜夷光顶着服务员诧异的视线后,面不改色地说出了“一个人”后,就坐在了店外的长凳上耐心地等着叫号。她的视线在不到一丈宽的路上来回扫动,最后定在了一个穿着灰蓝色褂子的、手中捏着酒瓶子的拾荒老太太身上,她的眉头倏然间一蹙。

    在半只脚踏入那个玄异世界中,她也能够靠着直觉来感受那股不同寻常的阴气。老太太腿脚不便,走动的速度十分缓慢,她的头发银白,岁月的苦痕在她的面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姜夷光估摸着她有八十来岁了,在这个年数,阴气沾身怎么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姜夷光算不上什么侠义心肠的人,就算真本事学成了,她大概也只会为了自己,而不是所谓的“大义”不顾惜自身。她的视线在老太太身上停留了片刻,就被一道猫叫声吸引走了。她一扭头就看见了一只煤球似的黑色黄眸的猫,迈着优雅的猫步在街上穿梭。

    比起老太太身上若有若无的阴气,这煤球可谓是妖气冲天,八成是成了精的猫妖。

    姜夷光最后一点多管闲事的心在听到服务员的唱号后,彻底地熄灭了。她转瞬间就将猫妖抛到了脑后,投向了火锅热辣的怀抱中。

    在她进入火锅店中后,黑猫朝着她先前坐着的方位望了一眼,那双黄金色的眼几乎竖成了一条窄线。它三步并两步地越过了街心的障碍物,追上了老太太的脚步,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裤脚,软软地喵了一声。老太太眉目慈祥温和,她弯着腰轻轻地摸着黑猫的脑袋,低声道:“我们回家。”

    一人一猫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长街中。

    而在江城机场。

    坐在了轮椅上的傅眷安静地立在了熙熙攘攘的广场,耳畔是喧闹如沸水的人声。

    在姜姨出差前,她们之间还是有联系的,隐隐知道姜姨是为了“转运符”的事情奔波,其中还有玄真道廷修士的身影。可现在从齐霁的口中得知了道廷修士陆续回到沈城的消息,可发给姜姨的信息没有半点回讯,她隐约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等到从陆窈窕的朋友圈里得知了姜夷光前往江城旅游的事情,那股不安攀升到了一个巅峰。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动。

    傅眷蹙着眉凝望着“王玄明”三个字,接通了电话后,冷淡地“喂”了一声。

    对面安静了半晌,才道:“道廷有个小任务,就是要离开沈城,你要一起吗?”

    傅眷语气平淡疏离:“抱歉,我最近没时间。”

    王玄明问:“你不在家中吗?”

    傅眷“嗯”了一声,没有解释的打算,就挂断了通话。她低着头,手机屏幕上的光芒闪烁不定,从联络人里找到了“姜夷光”后,她犹豫再三,发了一条短信:“在哪儿?”

    姜夷光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散步消食。

    结果在看到了傅眷发来的短信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傅眷怎么会主动给她发消息?这是被下了降头了吗?还是说那只命运之手想强行弥补裂隙,开始从傅眷的身上着手?

    傅眷等了十分钟后,都没有等到姜夷光的回复。

    当她下定决心选择打电话,可许久无人接听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姜夷光或许不想与她联系。

    可这是为什么呢?傅眷蹙着眉思索片刻,然而始终想不出答案。

    “小眷?”小纸人从傅眷的袖口中悄悄地探出了头。

    傅眷面不改色地将小纸人按了回去,调转了方向,缓慢而又孤寂地没入了江城的暮色中。

    此刻的姜夷光正坐在了酒店的床上对着手机发呆。

    在看到短信时,她更多的是诧异和茫然,可等到傅眷选择了打电话过来,她险些控制不住点了接听。匆匆忙忙地将手机塞回了口袋中,她用了莫大的力气压下浮荡的心思。还想着要是傅眷第二通电话打开她要如何克制。可惜直到她回到了酒店中,手机都保持着沉寂。仿佛她独自一人被丢弃在一个没有生灵的荒星中,与世间的一切存在隔绝。

    这个命运之手,似乎也没有想象得那样给力。

    姜夷光暗暗嘟囔了一声,将手机丢到了枕头边,好似如此就能够脱离一切烦恼。

    可是这片祥和并没有维持太久,一阵细微的猫叫声传入了耳中,随之响起的是令人牙痒的摩擦声。

    姜夷光并不讨厌猫这种软萌可爱的生物,但是在一个宠物绝迹的酒店中听到了猫叫声,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她倏然转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眼睛。她眼皮子一颤,一张法符迅速地捏在了掌中,万分警惕地看着这扒着窗进来的“不速之客”。

    黑得像是一团煤球,正是她傍晚碰到的那一只猫妖。

    她不准备“多管闲事”,可现在“闲事”主动上门了。

    “你是修道士。”猫妖的声音很清脆。

    姜夷光:“……”

    “你要帮我一个忙。”黑猫迈着优雅的猫步跳掉了沙发上,与姜夷光大眼瞪小眼。

    姜夷光被猫妖理直气壮的语气惊住了,她捏紧了手中的法符,瞪着眼睛问:“凭什么?”

    黑猫:“你们人类不是讲究扶助弱小,万族齐一吗?”

    姜夷光舒了一口气:“你找错人了,我不是玄真道廷的。”她连个“合同工”都算不上。这些精怪有难求助道廷,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你是神州的修道士。”黑猫的语气格外地执着,仿佛在它的眼中并没有道廷不道廷的区分。

    姜夷光见着猫妖没有伤人的心思,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她微微一笑道:“可我不想帮你。”她自个儿还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呢,哪敢管别人的事情?而且狗系统也没有提示她,说明这事儿跟主线无关,她何必去自讨苦吃?此刻的姜夷光将侠义值是零蛋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黑猫没有发怒,它抬起脑袋困惑地望着姜夷光,片刻后跳到了床上,朝着姜夷光一翻身,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姜夷光:“……”她是会被毛茸茸的肚皮收买的人吗?这个念头才起,那双不受控制的、罪恶的双手已经落向了黑猫柔软的肚子揉了一把。

    🔒第30章

    虽然日常就是在大街小巷中穿梭, 可毕竟是开了灵智的猫妖,跟那些流浪在街头的猫崽儿截然不同,黑猫最擅长的就是拾掇自己。黝黑发亮的毛柔软而细嫩,透着些粉的肚皮更是温软, 像是一滩温热的水。姜夷光撸猫的手法可谓是粗糙, 可小黑猫还是惬意地眯着眼,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叫声。

    这猫妖大概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直至如今还显得一派天真。姜夷光很快就从猫妖的反应中下了判断。要知道将肚皮露出来是个极端危险的行为, 她要是真存了坏心思, 可能这小妖早已经变作一滩猫饼了。

    好几分钟后,姜夷光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露出了一抹带着三分矜持的笑。她抬手拨了拨垂落的、掩住灿亮眼眸的刘海,扬唇微微道:“什么事情?你说吧。但是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一定能帮上忙。”

    姜夷光的“不一定”直接被猫妖忽略,它一个翻身, 踩着被子跟姜夷光对视。从容地舔了舔爪子后, 它说道:“我叫阿和,我的主人是你之前瞧见的老太太。”

    姜夷光立马想起那个穿着灰色衣服的拾荒老太, 讶异地看着黑猫阿和道:“她身上的阴气是因为你?”

    “才不是!”阿和浑身毛发竖起, 露出了一副被姜夷光羞辱到的姿态,它愤愤地瞪着姜夷光, 直接道,“有鬼上门。”

    姜夷光又问:“你不能解决?”

    阿和眼珠子一转:“喵喵喵。”

    姜夷光明白了, 黑猫虽然成精了, 但是没有什么本事。她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又问:“那你怎么不直接去找玄真道廷?我记得每个城市都有特殊部门在吧?还是说……你也没有登记在册, 是这座城市里的野妖?”

    阿和的眼神中掠过了一抹警惕的寒芒, 它往后退了一步,朝着姜夷光龇牙咧嘴。它的确没有从玄真道廷拿到证,甚至还到处躲着那一看就是道廷机关里出来的人。要是被道廷的人知道,禁制它与主人生活在一起怎么办?它不能够冒这个险。“十年前,我奄奄一息地倒在了臭水沟里,被主人捡了回去,她照顾了我这么长的时间,我跟她相依为命,不能够离开她。”阿和认真地开口。

    姜夷光在听到猫妖阿和话语的一瞬间对它产生了几分同情,她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鬼是怎么回事?是在别处沾了阴气?还是说认识亲近之人回魂?”

    “才不是呢!”阿和直接否定了姜夷光的猜测,头些年它跟着老太太,可尚未开灵智,还是懵懵懂懂的,三年前,它不知怎么脑袋就灵光了起来。它想了一会儿,回答道,“主人很少外出走动,也没有去过阴气盛的地方,至于亲朋好友,反正这十年里我没见到他们往来。”

    “咦?”姜夷光一脸诧异,到了老太太那个岁数,怎么看也该儿孙满堂了吧?她心想着,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主人她没有交——”阿和懂得了不少人间的词汇,在那两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它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转换成人类常用的词语,“结婚。”

    “这样啊……”姜夷光拖长了语调,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原因。她睨了一眼阿和,问道,“那鬼每夜都来吗?”

    阿和摇头:“没有。”它在姜夷光的被子上扒拉了一爪子,带着几分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跟我走!”

    玄真道廷的修士这样辛苦吗?哪里有什么玄异事情发生,就要奔赴哪里的?姜夷光思绪放空,转念一想还真是这样的。她的母亲都是常年忙得脚不沾地,更何况是属于政府机关的玄真道廷?阿和的催促声一道急过一道,姜夷光甩了甩脑袋,将杂乱的思绪驱逐,屈起手指在阿和脑袋上一弹,轻哼道:“去,在外头等我。”

    阿和怀疑地望着姜夷光:“要是你骗我怎么办?”

    姜夷光呵了一声:“我要是现在就躺下,你能将我怎么样?”

    阿和语塞,半晌后还是扒着窗户跳了出去。姜夷光这才起身,将被拨开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她的动作不快不慢,苦恼之中还夹杂着几分新奇。毕竟先前的任务是系统给的,而此刻,是真的接到了一个来自猫妖的委托,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真实感与存在感。

    姜夷光出门的时候,阿和正埋伏在了路灯旁的草丛中,见到了她的身影后,顿时化作了一支离弦的箭,飙到了她的跟前。姜夷光弯下腰,将阿和一把抱在了怀中,嘟囔了一声“你好重啊”之后,又轻轻道:“我们先说好了,我只是去看一看,能不能成功另说。”

    要是江城也出现一只千年的厉鬼呢?这让她拿命去除吗?

    阿和在姜夷光怀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窝着,它瞪着眼睛满是好奇道:“你们也会失败吗?”它其实碰到过道廷的修士好几回,有一次见他们轻轻松松地招出了一道雷,将街巷里横行霸道、欺凌弱小的黄狗妖打得七荤八素的。它没敢再看,生怕被那老狗波及,它只知道后来再也没见着黄狗妖了,整条街彻底地变成了它阿和的地盘。

    姜夷光听了只觉得好笑,小猫妖对修士有着很大的误解。她眸光一转,带着几分叹息道:“我们是人,不是神,当然会有失败。”再说了神难道就不会败吗?她无端地想起了齐霁与傅眷的对话,脑海中的“山海”两个字徘徊不去。如果《山海经》上记载的都是真的,那么昆仑神山上的众神们都消失匿迹了,这不也是一种失败吗?

    “要是神话时代真的存在就好了。”阿和感慨,显然也是听过那些故事的。

    姜夷光嗤笑,问:“到时候你给大妖们塞牙缝吗?哦不对,就你这体型,塞牙缝也不够。”

    阿和恼羞成怒,将利爪收了起来,只用猫掌给姜夷光来了一通猫猫拳。

    姜夷光哼了一声,将阿和放到了地上,凉凉道:“您自个儿走路吧。”

    阿和“喵喵”乱叫 ,它像是一阵风般飞掠了出去。

    昏暗的路灯下,横斜的枝丫落下了交错的影。

    姜夷光微微抬眸,树下已经没有拍照的人了。

    夜半时分,海棠未眠,清泠如雪。

    姜夷光追着阿和的脚步,走在了幽深昏沉的巷子里,恍惚间听到打更声,像是从古老的岁月中传来的幽渺响动。她的掌心捏着一张法符,说不紧张那只是自欺欺人,在这个时刻,只要有一点异状,她可能都会甩出掌心的法符。可是夜的静谧一直蔓延到了目的地,都没有被诡异的东西撕裂。

    而姜夷光恍惚间抬头,在这窄巷中不期然与另外一场清雪来了一场相逢。

    月光下的傅眷清清冷冷的,像是流转在岁月笔墨间永不褪色的山水,幽邃间藏着几分高邈超脱。

    这样不期然的相逢,总会让姜夷光的心怦然而动。

    但是心动过后就是心惊了。

    傅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就是剧情的不可抗力?

    姜夷光与傅眷的对视只维持了刹那,她看到了炸毛的、正对着傅眷哈气的阿和,心中有几分紧张。生怕傅眷不顾情面,直接一道五雷术轰了过来,将这天真的小猫妖打成渣渣。

    阿和在听到姜夷光的脚步声时也反应了过来,它飞速地躲到了姜夷光的身后,露出了半张脸,警惕地看着坐在轮椅上、身形单薄瘦弱却透着一股令妖压抑气息的傅眷,用前爪拼命地扒拉着姜夷光的裤腿,希望她能够解决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吓”。

    傅眷语气平静:“你在这里。”

    姜夷光愣是从这淡淡的四个字中听出了一种“你为什么不接电话”的质问。她缩了缩脖子,伸手拨了拨刘海,挤出了一抹笑:“是,好巧。”

    傅眷“嗯”一声后又不说话了,她扭头看着简陋中透出几分古朴的院落,淡淡道:“有阴气和妖气。”

    姜夷光点头,看见了墙上落下的数张浮动着金芒的法符,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一切是出自傅眷的手笔。有傅眷在,这边的“鬼”或许已经解决了?这个念头一浮现,姜夷光就想转身离开这让她尴尬而又局促的地方。可腿上的重量像是一道闪电劈入了她混沌的脑子。阿和正挂在了她的腿上,用那满怀谴责的受伤视线望着她。毛茸茸的猫脸上,愣是流出了几分被骗后的可怜巴巴相。

    这还拖着她不让走了!

    傅眷又问:“没在玄真道廷登名造册吗?”

    阿和炸毛更厉害,连那小心收起的锋利爪子也不由探出了几分。在裤子上勾出了线头是小事,可那一阵刺痛分明昭显着腿上已经被这小家伙划出了血痕。姜夷光轻嘶了一声,伸手提住了阿和的后颈,将它整个儿提拎到了怀中。“它是我的朋友。”姜夷光对上了傅眷,话音落下后沉默了熟悉,她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你来江城旅游?”傅眷换了一个话题,上扬的尾音透着几分怀疑。

    姜夷光一愣,没想到傅眷还会过问她的行踪,难不成是关心吗?不,不可能的,以傅眷对“她”的厌恶,八成是受人之托。驱逐了脑海中的杂念,姜夷光摆出了一副笑脸,点头应道:“是啊。”

    狐疑的视线在姜夷光身上转了一圈,傅眷显然没有被这带着几分敷衍的话语说服。谁旅游会在半夜出现在一个阴气浮动的地方?还跟一只成了精的并且没有登名造册的“黑户猫妖”当朋友?傅眷没再去思索多余的事情,直截了当地问:“你住在哪里?”

    姜夷光扬眉笑,眸中流转着几分轻佻和慵懒,她下意识地接过话:“怎么,你还想跟我一起吗?”声音落下,姜夷光就反应过来了,比过去要庄重正紧一些,只像是朋友间的调侃,可她跟傅眷都算不上朋友。这对选择了远离傅眷的她而言,仍旧是过于轻薄。

    这该死的命运之力,分分秒秒都在影响她。

    幸好傅眷厌恶她,不会答应这样的事情。

    姜夷光心中掠过了一抹庆幸之意,哪知这念头还在心中盘桓呢,一个清清淡淡的“好”字就传入了耳中。姜夷光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她惊讶地望着面色如常的傅眷,怎么都不敢相信她会点头。兀自拧着眉思忖一阵,姜夷光在虚弱的猫叫声中忽然间反应了过来!

    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傅眷要是接任务的话,身边肯定有王玄明这碍眼的家伙吧?会不会是那厉鬼使出的幻境?一些厉害的鬼灵的确有这般手段的。

    傅眷在她心中的痕迹,果然还是很深。

    想清楚之后,姜夷光是一点都不怕了。

    她抱着紧张兮兮的阿和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了傅眷,刻意地压出了那缠绵悱恻的婉转音调:“小眷,那你要现在跟我走吗?”

    傅眷的眸光倏地一沉。

    眼前的人怀中抱着黑猫,笑起来眉眼弯得像是一轮月牙儿,流转着几分春日的懒意。跟过去那近乎歇斯底里的偏执、疯狂截然不同。

    她出乎意料的,没有对姜夷光那不太自然的语调感到厌恶。

    傅眷垂眸,掩住了眸中的几分莫名,她淡淡道:“走吧,这儿阴鬼靠近不了。”

    姜夷光:“……”这个幻境映照着她的心吗?难不成她还是想要傅眷对自己千依百顺?她掩着唇轻咳了一声,“需要我帮你推轮椅吗?”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傅眷最厌恶的一类话语。

    而那头傅眷还是淡淡地点头,平静回答:“需要。”

    姜夷光暗想,果然假得不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来了。

    姜夷光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打翻的颜料盘。

    【在江城宿主与女主有一场不太美妙的相逢,现有三个选择:

    A.死缠烂打。(体力值+3)

    B.严词拒绝。(魅力值+3)

    C.装傻。(奖励一本《论大智若愚是怎么修成的》)】

    傅眷是真的。

    不太美妙的相逢也是真的。

    不对,这不是傅眷自己要跟上来的吗?怎么就算是她死缠烂打了?这死缠烂打一定是用来描述“原剧情”的,那个世界中的“姜夷光”没半点本事却每每出现在灵异事件出现的地方,的确是戳不破的厚脸皮。

    在“体力值”和“魅力值”中犹疑了片刻,姜夷光忍痛抛弃了前者,选了对她而言没有半点儿用处的“B”选项。默念着一切都是未来的自由,姜夷光对着傅眷飞速道:“我开玩笑的,你自便。”说着,抱着开始挣扎的阿和转身快步走。

    傅眷拧眉。

    她看着姜夷光背影,默默地跟了上去。

    🔒第31章

    阿和试图从姜夷光的怀抱挣扎出来, 可那双紧箍着它的手像是铁臂,在抗争无果后,它的口中发出了一连串凄惨的“喵喵”叫声。

    姜夷光咬着下唇,一颗心怦怦乱跳着, 她怕自己提着的这股气落下去, 会心软地回头看那神情掩在暗色中的傅眷。可能是今夜的春风与月色惑人,回想着刚才落入眼帘的傅眷, 她像是窥见了一轮绝无仅有的清月。人怎么会不沉迷于月色呢?

    猫妖阿和委委屈屈地开口:“我想回家。”

    姜夷光屈起手指敲了敲它的脑袋, 叹气道:“你没看见那些法符吗?你觉得你能够进得去那间屋子?”

    阿和一下子就萎了下去。

    姜夷光感知到了阿和的不开心, 又放缓了语调安慰道:“没关系的,你进不去, 那恶鬼也不会进去骚扰老太了。 ”

    阿和“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趴在了姜夷光的怀抱中。只是当它的目光掠过了姜夷光的臂弯,顿时毛发竖起,紧张兮兮道:“她跟过来了!”同样是玄门的气息, 可阿和并不抗拒姜夷光, 然而碰着了傅眷时,它觉得自己不再是开了灵智的猫妖, 而是任人拿捏的小白鼠, 它一点儿都不想被抓回去。不安地扭着身子,阿和又道, “坐着轮椅还行进的这么快,她是不是要把我抓回玄真道廷?”

    姜夷光沉默了片刻, 才道:“要是这样的话, 你就去登记一下?”对上傅眷那可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在剧情中, 傅眷是她眷恋的一轮清月, 但同时也是压在了她身上的一座大山。现在的她被命运掌制, 不管对傅眷的情绪是哪种,都没能挣脱。“我会想办法把你捞出来的。”姜夷光有些犹疑,这话说出去连她自个儿都不信。

    就冲着姜夷光那落荒而逃的劲儿,阿和也不敢相信她。

    一个是浩浩兮如巍峨高山,一个是温温如小溪流,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阿和没再惨叫,它心中暗暗盘算着,最后趁着姜夷光不注意,直接开启逃遁大法,从她的怀抱中跃了出去,没入了草丛中瞬间就没有踪迹。

    姜夷光蹙着眉看自己空空的怀抱,而身后则是傅眷那清冷的声线。

    她正在喊“姜夷光”。

    姜夷光手脚僵硬,活像是被喝破真名就失去行动能力的山野妖精。

    她已经严词拒绝了,而傅眷“死缠烂打”,这跟她没有关系吧?

    怎么这会儿系统就会装死?

    抱着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姜夷光脚步彻底停住,她蓦地一转身,可不期然撞入了傅眷深邃的视线。她冷不丁想起了在画展中看到了顾恺之作品,气象庄庄穆穆,浩然庄重之中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静气,可神采却是婉转柔弱的,有一种如谪仙入世的逸气。

    姜夷光没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自己,权当情绪的发泄。

    “姜夷光。”傅眷又在喊她的名字,字正腔圆的,清越如珠玉落在盘中。

    姜夷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被勾动的绮念和遐思,她别开眼不看傅眷,挤出了一抹营业式的微笑:“还有事情吗?时候不早了,我想回去睡觉。”

    傅眷没有理会姜夷光的托词,她专注地凝望着姜夷光,询问道:“你来找姜姨的吗?”这是一个笃定到不需要姜夷光来否认的问句。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姜夷光蓦地涌起一股烦躁之意,她现在既没有彻底被命运掌控,可又没有完全地抛开命运,她就像是一只不上不下的吊桶,想着傅眷不对,不去想傅眷又没这个可能。藏在记忆深处的影像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刻骨,可这些都不是姜夷光想要的遗忘。

    “我也找姜姨。”此刻的傅眷语调松快地像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她推动着轮椅,慢慢地逼近了姜夷光。自从这双腿出问题后,她就一直需要抬头看人了。可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不平等”,这造就了她平日里“目中无人”的冷漠姿态。然而此时,她微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半神情藏入阴暗中的姜夷光,认真而肃穆,仿佛提笔画符。

    一句“你找你的,我找我的”堵在了喉咙里,姜夷光焦躁地扯了扯袖子,她要避开傅眷的视线,省得自身就像是暴露在道法下无处遁形的小鬼。她绕到了傅眷的身后,手指搭在了手推把上,刻意地强调道:“我是来旅游的。”她推着傅眷往前,而系统没有判定不久前结束的任务失败,人物面板与世界的契合值也没有出现新的变化。姜夷光眸中掠过了一抹茫然,系统的存在其实也让她不安。

    傅眷淡淡地“嗯”了一声,又变回了过去沉默寡言的样子。

    面对着这样的傅眷,姜夷光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要是傅眷聒噪的像只小麻雀……那不是搞笑吗?

    在将傅眷送到自己入住的酒店开了一间房后,姜夷光就没有管她了。大庭广众之下傅眷不会展现出什么特异的本领,可等到回屋了,自然有那三只小纸人来照顾她,根本轮不到自己来操心。可能是碰到了猫妖,又见到了傅眷,姜夷光这一夜睡得不大好,反反复复地从沉眠中醒来,等到最后一次睡着了又清醒后,已经是第二天的十点了。

    姜夷光摸到了扔在了床头柜上的手机,除了陆窈窕发来的询问她旅途是否快乐的消息外,就只有一条来自傅眷的短信。

    【睡醒了告诉我。】

    光是看着这六个字,姜夷光都能想到她那清冷疏离又带着几分傲然的神态。

    谁要告诉你啊?脑子里这样想着,可不受控制的手已经先一步发了条消息,回了一句“好的”。

    短信没有撤回的功能,姜夷光抱着手机,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回复同样的“冷淡”,与傅眷不相上下。

    姜夷光兀自发了一会儿呆,等再度回过神来,手机仍旧没有丁点儿声响,哂笑了一声,姜夷光掀开了被窝快速地洗漱。这江城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景点,但是在这春风可喜的日子里,就算是穿街走巷也别有一番滋味,她可不能辜负了这大好的晴日。

    等姜夷光拾掇完自己时,门铃恰到好处的响起。姜夷光起身开门,一下子就撞上了傅眷的视线。可能是没有睡好,傅眷的眼底压着几分倦意与颓色。姜夷光张了张嘴,刺人的话也说不出口,她一侧身给傅眷让开了一条路,看着她自己推着轮椅进入房间中。

    “你要去海棠街吗?”傅眷问。

    姜夷光莫名地望了傅眷一眼。

    从昨天开始,瞧见的傅眷就不太对头,难不成是在上一次的事故中伤到脑子了?

    傅眷见姜夷光沉默不言,又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对它感兴趣。”姜夷光跟过去有些不同了,如果她想要踏入那个世界,在姜姨回来前,她可以当个引路人。

    姜夷光反问:“我看起来会多管闲事吗?”

    “不像。”傅眷摇头,她记忆中的姜夷光……自私、冷漠、偏执而又狭隘,哪里会在意别人的死活?“可你还是管了。”傅眷又接着说道。

    “为什么?”这句话其实从昨天开始,姜夷光就想问了。

    傅眷淡淡道:“姜姨知道了你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很欣慰。”

    姜夷光:“……”她没再看傅眷,只是扬眉一笑,“我不想出门,也不想知道玄门的事情。”

    傅眷深深地望着她,应了一声“好”。她从来不会劝人,看起来很识相,可实际上是缺乏应有的耐心。姜夷光看着傅眷远离,心中莫名的堵着一口气。出去玩的计划因沉郁的心境而泡汤,姜夷光坐在了沙发上揪着抱枕发泄,她没有骂傅眷,怕这个人在自己心底的刻痕加深,将所有的“傅眷”替换成了“系统”两个字,痛骂了好几分钟,她才释放了这股郁气,伸手撩了撩发丝,露出一个端庄而又优雅的笑容,仿佛前不久发癫的人跟她没有半分干系。

    五分钟后。

    姜夷光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毛发凌乱像是跟什么东西打了一架的阿和。

    阿和抓着姜夷光的裤脚,恨不得带着她一起飞遁:“走走走。”

    姜夷光到底没有再欺负小猫咪,而是认真地开口:“阴鬼的事情会有人解决的,你不要担心了。”

    “不是,不是,主人她、她——”阿和的语调很是急切,像是下一刻就要伤心得哭出来。

    姜夷光眉头一皱,一把捞起了阿和,揉着它的脑袋道:“不着急,怎么样了?”

    阿和带着哭腔:“我、我、我不知道,我进不去。她跌倒了。”猫妖开灵智并不久,进了人类社会没有那么快将一切都学会。

    在它语无伦次的描述中,姜夷光总算是拼凑出完整的一件事。老太太清早起了拾荒,可是在路过海棠树的时候,不知道瞧见了什么,突然间就朝着那边奔去。然而老太太岁数大了,腿脚又不便,没跑几步就跌倒在了地上,还是同一条街的好心人将老太太送到了家中去。阿和很忧心老太太的境况,只是院子外头的法符不仅是防御阴鬼的,它一身妖气也被克制着,现在是有家回不得。

    姜夷光暗道了一声“不好”,不用阿和再劝,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酒店。

    等她到的时候,左邻右舍的人都散了。院子的门敞开着,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坐在了矮小的木凳上,而她的身侧则是坐在轮椅中的傅眷。

    傅眷正低着头削苹果,一缕晴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无端流出几分岁月的静穆与平和来。

    阿和在看见老太太的第一瞬间就跳出了姜夷光的怀抱,朝着院子里冲去。姜夷光感知到了“炁流”的变化,窥见了符箓上的淡淡金芒,面色倏然间一变,她眼疾手快地将阿和抓了回来,拧着眉喊了一声:“傅眷。”

    老太太听到了声音,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慈祥而又温和地笑着:“阿和回来了呀。”

    阿和:“喵喵。”它不敢在老太太跟前暴露出“妖”的本性。

    傅眷没说话,她耐着性子将苹果切成小块递给了老太太。等到放下了水果刀的时候,她搭在了轮椅上的右手勾了勾,那几张原本贴在了墙上的法符化作了一道金光咻一下飞回到了她的袖中。姜夷光这才松了一口气,松开了阿和,大步地迈入了院子中。

    院子并不大,可颇为整洁。入门的右手侧是一口井,井边放着一个水桶,后方码着整整齐齐的柴火以及一摞纸箱子,而左侧则是一小片菜地,成长的青菜绽放着蓬勃的生机。可在老太太身上,是与之截然不同的,日暮黄昏的沉沉死气。

    老太太慈爱地望着姜夷光,和蔼道:“是小眷的朋友呀?”岁月在她的眉眼间留下了太多风霜的痕迹,唯有那温柔像是一股酒越酿越是醇香浓厚。她作势要站起身接待客人,可手蓦地被傅眷握住。

    傅眷笑了笑道:“您好好休息,我们还有事情。”

    老太太看了眼姜夷光。

    姜夷光弯着眼眸,顺着傅眷的话道:“我是来找小眷的,还有约。”

    老太太一听她们这话,顿时连连点头:“那你们去忙吧。”她的视线从姜夷光、傅眷的身上掠过,眼底流过了几分怅然若失来。

    姜夷光推着傅眷从小院子里走出。她抬起头,阳光略有些刺眼,全然不见落照人身的美好。

    “老太太身上有阴气,恐怕是吃了什么藏有阴煞的东西。”傅眷忽然开口。

    姜夷光:“嗯?”

    傅眷:“她自己不知道,应该是那阴鬼所为。”

    姜夷光拧眉问:“有仇?”

    傅眷又道:“续命用的阴煞之物,她会活着,但是内里逐渐被阴煞感染,最后会慢慢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姜夷光:“……”很难说这是爱还是恨了。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个绣娘。”傅眷想了一会儿,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娓娓道来,“那会儿正逢着神州大变,入侵者攻入神州,到处都是战火,家中遭逢大难,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要知道那个时代,一介孤女想要在乱世之中活命很不容易,她被乱兵掠走卖入了畅水园中,送给人家当姨太太,最后是那家留洋归来的大小姐救了她,带着她来到了海棠巷中。”

    姜夷光心中揪紧,忙不迭追问:“然后呢?”

    “然后正义之师到来,海棠巷安全了,而那大小姐离开了。老太太等了她很多年,都没等到她回来。”

    姜夷光屏息,耐着性子等待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下文。她没忍住询问:“这样就没了?”

    傅眷睨了姜夷光一眼,没有再讲故事,而是冷淡地分析道:“老太太孤苦伶仃,结仇的可能性不大。那阴鬼如果愿意替她寻找续命的药,想来生前是跟她很亲近的。一般的鬼是靠着执念存在的,老太太等待的那个人,在河山飘零的乱世中存身的可能不大,极有可能是她回来了。”

    姜夷光琢磨了一阵,觉得傅眷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可这都几十年过去了,突然间冒出来,也太奇怪了吧?不对,这是一个由小说衍生的世界,那在“创世主”笔下,什么东西出现都是合理的,这是主线中的一部分吗?还是一个不重要的支线?亦或是“蝴蝶效应”带出来的“震荡”?

    傅眷又道:“老太太在海棠树下看到了等待的人。”这才是她做出那样猜测的基石。

    姜夷光问:“所以你要去找那只阴鬼吗?”

    “她是鬼,当入轮回。”傅眷一脸冷淡,“以阴煞之物炼续命之物,这不是好事。而且正常的鬼,你觉得它们有这种本事吗?”

    姜夷光讪讪一笑,她又没遇到过几只鬼,怎么知道?

    “你要怎么办?”姜夷光多嘴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只能够暗暗祈祷傅眷不要搭理她。眼下事情有人处理了,她又没有卷进任务里,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心力?

    傅眷只说了一个字:“等。”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上的器官都在衰老,那阴鬼要给她喂续命之物,自然也会出现在海棠街上。

    姜夷光“哦”了一声,牢牢地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她脚步一拐,准备放下海棠街的事情,等听到轮椅在地上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搭在了手推把上,正带着傅眷一起行动。街上疏朗朗地站着几个逛到了小巷子里的游客,他们的视线落了过来,惊艳之中又藏着几分遗憾与怜悯。姜夷光原本想放开傅眷的,可是在窥见那视线的刹那,不动声色地调转了方向,避开了那些多余的目光。

    “要回酒店吗?”姜夷光的语调少见的温和。

    傅眷:“不。”

    她扭头看着街口那一株海棠,向来沉静的心思不知怎地如风中漂浮的花瓣般起起伏伏。

    姜夷光也没问傅眷想做什么,避开了人群,她松开了轮椅,翘着腿坐在石凳上低头玩手机。

    她没注意,傅眷的视线越过了飞扬的海棠,温煦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32章

    姜夷光玩了一会儿手机, 就生出了离开的心思。

    她不知道傅眷要对着那一株海棠树看多久,犹疑了一阵,正准备开口,傅眷先一步说了句“走吧”。她并没有打算回酒店, 而是去找在江城的玄真道廷分部查阅案卷。海棠街的事情牵制了她, 然而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寻找姜理。可惜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偌大的江城寻找一个能够隐匿自己行踪的人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虽然说玄真道廷那边有玄异事件的记录, 可是“姜理”两个字就像是被彻底抹去, 在有关“转运符”的事件里也没有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

    姜夷光来江城没有找寻到姜理女士, 甚至连她自身的“旅游计划”也因为海棠巷以及傅眷而搁浅。在傅眷告知她有阴鬼踪迹的时候,姜夷光其实是不想去的。可偏偏一直装死的系统在恰当的时候冒出来, 发下了新一轮的主线任务,姜夷光并不能拒绝来自“随心所欲”这个道具的诱惑。在她与小世界契合值降到“56”之后,她很少再生出那种将傅眷占为己有的疯狂念头了,虽然时不时会被傅眷的美色摄走神思, 可至少拉开了一点距离, 让她看到了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江城外的荒山野岭,潺潺的水流声清晰可闻。

    姜夷光看着在符咒推动下坐在轮椅上还能摆出一副“健步如飞”架势的傅眷,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在体力值上去了, 她加快脚步也能够跟上傅眷的节奏,而不是远远地被甩在后头。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 医生让你好好休养。”姜夷光睨了傅眷一眼,开口打破了沉寂。在风声、水声之中, 要增添些许人声才会显得热闹, 而不是只余下那点荒寂。

    傅眷淡淡地应道:“不碍事。”

    “呵。”姜夷光嗤笑了一声,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 “我是怕你出事连累我。”谁能想到她姜夷光也有这样嘲弄傅眷的一天呢?

    傅眷垂着眼睫:“真要有那个时候, 你大可扔下我一走了之。”

    姜夷光一滞,片刻后点头应:“嗯,你说得对。”她的侠义值很低,又没有太重的道德感,只要她顾着自己快活,完全可以不去在意别人的死活。可她要真这么多,或许就会遂了命运之意?毕竟命运千方百计将她推到了“炮灰”这个地位,想要让她被傅眷厌恶。而被傅眷厌恶,她那些“糟糕的品质”必将发挥得淋漓尽致。总而言之,她就算“照顾”了傅眷,那也只是为了她自己。

    傅眷没再说话,她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罗盘,辨认着阴鬼藏身的方向。昨夜夜半时分,那阴鬼果真出现在了老太太的院子外,只不过触动法符之后,又仓皇狼狈地退走。可它留下来的那一抹“阴气”,却成了最好的引路法符。“这边的阴气有点重。”许久之后,傅眷才开了口。

    瑟瑟的风吹拂着脖颈,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完全不复春季的温和。姜夷光一边说着“有点儿”,一边向着傅眷的身侧缩去,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已经搭上了轮椅,进一步缩短了与傅眷的距离。

    傅眷语调平静:“这里是以前的战场,在史书上记载,某位大将在战胜敌手后,斩杀俘虏筑京观。”

    姜夷光闻言瑟缩得越发厉害。

    “积尸封土其上,谓之京观。”①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代表着战争的残酷、血腥与杀戮。

    谁知道在这充满了阴煞之地,会不会生出充满了怨厉的鬼?

    姜夷光念头才起,便有一阵寒风擦着面颊而过,仿佛有什么阴冷的存在舔舐着她的面颊。姜夷光眼皮子一跳,尚未做出什么,傅眷手腕一翻,便将一叠法符祭出,刚正的雷鸣轰然落下,那堆积在一起的阴气很快就被五雷轰散。可这片平静并没有维系太久,很快的便有一个提着刀的鬼魂大步地迈出。它身上穿着早已经腐烂了一半的锁子甲,脑袋被利器削下了一半,只剩下半张鲜血淋漓的脸庞。它并没有自我的意识,握着刀做了一个冲锋、劈砍的动作。

    “嗯?很久之前的兵魂?像是重新被人聚灵的?”傅眷喃喃自语,她自然是不会怕这等鬼物的,在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后,甚至有闲心转头问姜夷光,“要试试吗?”在她决定了暂时替代姜理尽职责后,她将过往对姜夷光的偏见都藏了起来。

    姜夷光:“啊?”疑惑的同时她也没有闲着,掐着法诀口中诵着摄邪咒。法符上火焰燃烧起,那股清正的力量只取鬼物,顷刻间将它烧成了灰烬。可姜夷光仍旧觉得不够,她心中惴惴不安,仿佛下一刻就会从某个方向冒出一群鬼物来。定了定神,直接施展才学会没多久的天罡神通——撒豆成兵!两个威武冷厉的黄巾力士持着刀戟如门神一般站在前方,姜夷光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傅眷扭头望了眼姜夷光:“你这样是在消磨灵性力量。”

    姜夷光掂了掂身上带着的符豆,答道:“还剩很多。”

    傅眷哑然失笑,低语道:“继续往前吧。”

    姜夷光点头。

    那被未知激起的恐惧逐渐地消散,她起伏不定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牢牢地跟在了傅眷的后头,目光望向了逐渐被暮色染得灰沉的、黄昏的天。

    黄昏,逢魔时刻。

    荒野寂寥,风中、水中、鸟鸣声交杂,此起彼伏的。只是在此间,姜夷光隐约听到了隆隆如雷暴的鼓声。揉了揉太阳穴,鼓声越发清晰暴动,马蹄声嗒嗒作响,仿佛千军万马在奔腾,她甚至还能看到一股冲天而起的兵煞如阴云弥漫,她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兵煞。”傅眷的口中也吐出了这两个字,她的神色微变,也将撒豆成兵的天罡神通使了出来,喝了一声“去”,便见黄巾力士大步地往前奔去,那闪亮锋利的刀戟往下一劈,顿时拦截住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队战魂。这不是先前那等残余的鬼魂,而是跟着鼓声演变的军阵而冲锋的先锋兵!在密密麻麻的军阵中,一面面旗帜在风中飘扬,它们裹挟着无穷无尽的杀孽与煞气如黑龙一般往前滚动,绞杀着存在的一切!

    “阴兵形成了军阵,这是有将存在吧?”姜夷光面容苦涩,她就知道被纳入了“主线”范畴的任务没有简单的。光是隔着一段距离,她都觉得自己要被冲天而起的兵煞冲得倒下了,内心深处弥漫的是来自本能的对千军万马行军生出的恐惧。她看了眼处变不惊的傅眷,垂在了身侧的左手一直在发抖,她可没有傅眷那样好的定性和涵养,没有扭头就跑不是她无畏,而是到了惊慌之际根本挪不动脚步。

    傅眷温声道:“别怕。”

    姜夷光对上傅眷沉静的模样,那几乎要从胸腔中跃出来的心脏渐渐地恢复了以往的节奏。她还在感慨着“真不愧是女主”,下一刻就听到了傅眷那转变的冷酷的语调:“畏惧没有任何用途。”

    姜夷光:“……”

    黄巾力士固然有强大的威能,可在那绵延不绝的军阵冲击下维系不了多少时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勇不是无穷尽的,再丰厚的灵性都有消耗完的那一刻。傅眷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退缩的打算,就在姜夷光思考着要不要扛着轮椅跑路的时候,那鼓声骤然间一停,威威的浩瀚的军阵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冲锋的动作戛然而止。片刻后,化作了一股股黑色的阴云消散。

    傅眷冷静地开口:“军阵有‘域’的存在,它们死在了这里,就无法跨越这里。”

    姜夷光捏了一把冷汗,她定了定神,想要骂几句,可最后只化作了一个“哦”字。她看着傅眷手侧旋转的罗盘,又问:“那阴鬼是不是混在军阵中?想要找到她很难吧?”

    傅眷:“嗯。”

    姜夷光试探道:“要不,就留在海棠街守株待兔?”这外头这样危险,她不想主动出击了。

    傅眷没说话,她抬头看着前方。暮色之中,一道狼狈万分的身影从先前军阵所在的地方冲了出来,他的面部轮廓逐渐地在姜夷光视线中变得清晰熟悉。姜夷光啐了一口,到底没忍住,骂了一句“阴魂不散”。

    “咦?傅眷?姜夷光?你们怎么也在这里?”那人开口,正是接了玄真道廷任务出差的王玄明。

    傅眷言简意赅:“有事。”

    王玄明默然,他感到了一股瑟瑟的冷意,才一抬眼就对上了姜夷光的眼刀子。他定了定神,主动开口道:“我接了调查江城的任务,近段时间有不少人离奇死亡,似乎有人在用借命的邪术。”

    姜夷光听到了“借命”两个字,顿时头皮发麻,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续命”邪术。

    这两件事情会有关联吗?她与傅眷对视一眼,在这一刻,两人的思维在同一种猜测上叠合。

    作者有话说:

    ①《左传·宣公十二年》:“君盍筑武军,而收晋 尸以为京观。” 杜预注:“积尸封土其上,谓之京观。”

    🔒第33章

    昆仑神山销声匿迹后, 后世只余下了那浪漫瑰丽的寻药传言,不管是秦皇汉武,在长生道上,都是无功而返。后来的修道士虽炼九转仙丹, 可真正得到长生的能有几人?他们修炼之辈或许可以延年益寿, 可凡人……得到天地造化的可能性不太现实,更多的是借助一种损人利己的邪术, 来延续自己的命。

    “我一路追查到了这里, 没想到会有军阵在。”王玄明没注意傅眷二人的神色, 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他仍旧觉得心有余悸。要不是他身上带了保命用的法器, 可能就折在了军阵里。只是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军阵?难不成真的藏了一条复苏的将魂在这边?定了定心,王玄明又问,“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是追查什么来的吗?”

    傅眷应道:“城中有阴鬼作祟,一个老太太服下了续命的邪物, 境况不太好。”

    “是鬼物?”王玄明眼皮子一颤, 他拧了拧眉道,“可我见着的是个年过半百的道人。”

    姜夷光冷笑了一声:“可能鬼就是道人养的呢?或者那道人就是阴鬼的马前卒。”

    傅眷认真点头。

    都是一个方向的, 又与“命”相关, 极有可能是同一件事。

    王玄明又道:“邪道人和阴鬼都藏在军阵里,有些棘手啊。”他从口袋中摸出了手机, 点了几下,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江城这边的同道不多。军阵虽然被束缚在‘域’里, 可要是哪天将魂没有了执念, 它就能够带着军阵出发了吧?”不同级别的鬼行动的范围不同, 像是千年鬼王基本没有了束缚, 而鬼卒则会被困在死亡之地,不过这一切都跟执念息息相关的,鬼靠着执而保持一点真灵不灭,就算没了束缚,也不会喜欢远游,除非有什么在背后驱使着它们。

    “我怕又出现南山那种情况。”王玄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后陷入了沉默。

    姜夷光眼角跳动,想到了南山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根本就是“地狱级副本”,难不成以后的副本都是这样的难度?命运真是神秘莫测,要是一个没有气运的人卷入那些事情里,早就被打死了吧?“要不还是——”“回去吧”三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傅眷冷淡的话语打断。

    “军阵没有想象得那样可怕。”傅眷手指搭在了轮椅的把手上,轻轻地敲动着,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神情冷峻霜寒,双眸幽邃深沉,好似一个漩涡。“军阵煞气极重,可看兵魂身上的甲衣和武器,显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这意味着它们之间不会有身为同袍的默契。只有一道指令的时候它们能保持秩序严明,可要是有两道、三道甚至更多呢?”

    姜夷光摇头:“但是我不懂兵法。”她得承认过去的自己都是浑浑噩噩的,道书每一个字能够看进去,同样的,其他方面她也没能涉猎,总之就是庸碌无为的平凡人中比较废物的一个。

    王玄明摸了摸下巴,面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我略懂一二。”

    傅眷冷淡地嗯了一声,只是应道:“帮我护法。”

    姜夷光思绪转得快,傅眷既然不要他们帮助,那必定是将希望寄托在神兵、神将上。想到了医生的嘱咐,姜夷光的眉头不由得拧紧,下意识地加重了语气,问道:“你又要开坛作法?”

    傅眷瞥了姜夷光一眼,眸光有些奇怪,好像在说姜夷光何必“多此一问”。他们三个人中,王家修内丹和剑术,而姜家虽然主符箓、法术神通之道,可姜夷光并没有得到真传,甚至连简单的步罡踏斗都没有学会,那就只能够靠着她自己来。

    姜夷光咬了咬下唇,意识到自己对傅眷的“关心”又冒头,她将那股浮动的情绪重新压了下去,可心中还是暗想道,学习“步罡踏斗”得提上日程,当然不是为了傅眷,而是提升自己存活的几率。

    王玄明也跟着劝:“傅眷,你上次的伤恐怕没有好全,我们可以再等待一阵。”

    傅眷冷浸浸地瞥了王玄明一眼:“那你来?”见王玄明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她察觉自己的态度过于冷酷,伸手压了压眉心,缓声道,“等不及了。”当一切与“借命”纠缠在一起后,他们每迟滞一步,都会使得平凡人的危险多一分。

    但是玄真道廷的人总是在关键的时刻缺位,是命运带来的巧合吗?这个念头从傅眷的脑海中迅速地掠过,仿佛飞鸟过空,了无痕迹。

    在傅眷的执著中,王玄明能做的只有后退一步。他们在寻找邪道人和阴鬼,这意味着暗处可能也会有存在紧盯着他们。他不能在设坛作法上给傅眷帮忙,只能在“护法”上尽心尽力,让她没有后顾之忧。“你——”王玄明转向了姜夷光,将“退后”两个字吞了回去,而是改成了“守南边”。

    姜夷光懒得跟王玄明争辩,她从来不是一个会主动揽活的人。

    傅眷忽然道:“等等。”

    王玄明与姜夷光同时停步。

    傅眷没看王玄明,而是转向了姜夷光,取出了一柄法剑递给了她,低声说了一句“小心”。

    姜夷光平静的心湖中被扔下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道道涟漪。简单的两个字都能让她生起那种名为“喜悦”的情绪……这“舔”的似乎有些过分了啊?暗骂了一声“出息”后,她朝着傅眷挤出了一抹带着三分虚假的笑容,说了一句“谢谢”后,就接过了傅眷递来的剑。

    傅眷抿了抿唇,她低头看着空空荡荡的掌心,似乎还残余着姜夷光指腹擦过时的一抹温热。

    她有些不明白了,既不明白自己,也看不懂姜夷光。

    姜夷光提着法剑懒洋洋地站在南边,就算是学了点神通道术,她跟傅眷、王玄明他们都是不一样的,她没有那种卓然天成的威势,也没有绝世脱俗的仙风道骨,她顶多是个混迹在人世中为求自保的、学了点糊弄人本事的大俗人。等到她完全摆脱了那悲惨的命运后,她做点什么好呢?继续当个不知愁苦的大小姐?还是说开辟一下自己的兴趣、投身新的行业中?或者等她学会了六甲奇门后就到天桥底下当算命的?思绪正漫无边际的浮动着,忽地感知到一股厉风扑面而来,姜夷光眼神一凛,法剑已经像是一柄切瓜刀般劈了下去。

    她并没有王玄明那种飞剑之术,能靠的就是自己的“蛮力”。但是那阴煞的南西无形无迹,难以捕捉到对方的变化!姜夷光借机退了一步,直接使用了法术“撒豆成兵”。有打手的话,为什么非要自己来动手呢?在黄巾力士一左一右如护法神站立时,姜夷光又将法剑往地上一插,她取出了一张符箓,掐着手决,念道:“电火烈摄,南方火君。飞毒万丈,震飘八方。真符化形,速显真灵。急急如律令!”①这是一道姜夷光靠着自己学会的“敕召咒”,此刻她守着的正是南方的门户,咒决落下后,顿时一团炎炎烈火飞卷,灼烧着前方滚动的阴气。

    这一方门户姜夷光还能够守得,甚至在看到西边有一道持着刀戟的兵魂越过了飞剑形成的罗网,她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前冲。法剑砍在了那甲衣上发出了叮咚一声脆响,震得姜夷光手臂发麻。她抬头,震惊得看着那道看似瘦弱的古代兵魂,发现自己其实低估了一个小兵的力量。再怎么样,它生前都是上过战场甚至还有战功在身的、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兵卒,是曾经为守卫国土悍不畏死的勇士啊。

    就算知道了自己在这里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姜夷光也不想去当那个头铁娃,她才不管什么形象,顺势倒在了地上,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滚避开”大法。这道兵魂腿上有箭伤,可能就是被羽箭射中之后,它才会被敌人趁机斩首的。法剑斜里探出,砍的就是那兵魂生前时的伤处。趁着兵魂身躯一僵,姜夷光左手夹着一张符,迅如闪电地拍在了兵魂的身上。

    “雷声动,霹雳震。雷火发,鬼神死……急急如律令!”②

    迅雷烈风,雷霆万钧,这道兵魂霎时间就被雷法轰灭。

    姜夷光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五雷正法不愧是玄门正宗法门,了一心而通万法。可惜雷符难画,尤其是在当下的世界。系统怎么还不发布任务?如果有道术点换取永恒空间的学习时间,那就是事半功倍了!

    “北面!”王玄明的大喊声传来,他一人守三方着实是有些吃力。在感知到了一阵“元炁”的变动后,他一扭头就窥见了一道模糊的道人身影。不是兵魂,而是那掌握了邪术、不知道行几许的邪道现身了!

    姜夷光在仓促中转头。

    她心心念念的系统也在这个时候重新开机。

    【A.逃跑。(奖励一本《苟道大全》)

    B.愣住。(奖励一句“那你很棒哦”。)

    C.不管。(道术值+3)】

    这三个选项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她姜夷光的人生只是当“逃兵”吗?不过这系统的选项……是故意来完成她“梦想”的吗?要不就别发布任务了,直接让她自由使用永恒空间吧!她不会因为不劳而获产生任何愧疚的。姜夷光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果断选择了第三个选项。

    对那邪道人的身影熟视无睹。

    作者有话说:

    ①《太上三洞神咒》

    🔒第34章

    这邪道人有些道行, 伸手往前一抓,便听见轰隆一声爆响,地上的石块开裂。这正是七十二地煞术中的“开壁”。要知道天罡地煞法都是玄门的正宗法术,要是走得歪魔邪道, 定然是修不成的, 道人八成是某个宗派的正传,只不过后来抛弃了正道入邪。

    在设坛作法的傅眷并没有踏罡步, 直接以自身的血气而饵沟通天地之灵。她看都没有看邪道人, 法剑一挑, 一道道黄符落在各个方位,开始熊熊燃烧。她念的是招鬼将咒, 计划以阴兵来对付前方的兵魂军阵。

    那头王玄明见姜夷光提剑只守着一边门户,不由得眉头一皱,他运使着飞剑术,又摸出了几张火符来。虽然说不擅长符箓之道, 可基础的本领还是有的, 能够勾画出简单的符箓来对敌。在一剑劈散了前方的阴魂后,王玄明像是一只猎豹, 弓着腰猛地一发力, 朝着邪道人身影出现的方向奔去。锋利的飞剑勾勒出一道道寒气四溢的银光,只是在刺入道人身影时无比顺利。王玄明眼皮子一跳, 眼前道人身形顿时如烟云消散,而那模糊的轮廓又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七十二地煞术之一!分/身术!

    姜夷光正在拧眉沉思, 在感知到危险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起剑往前劈落。砰一声响, 她垂眸, 最先看到的是一根九节杖, 紧接着是道人那枯朽的面庞。姜夷光也无暇去思考“闪现”还是其他道术, 紧握着法剑又是往上一压,左手快速地扔出了四颗符豆,继续召唤黄巾力士来分担自己的压力。

    邪道人眉头一皱,感知到了九节杖上传来的压力,稍稍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一直潜藏在暗处,知道三个人的道行都不算太高,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他学会了谨慎,他仍旧找寻了在他看来最薄弱的姜夷光下手。毕竟这位提着法剑,但是乱舞一气,压根没有“剑术”的痕迹,甚至胆小畏事,或许只是借着长辈留下来的符豆和法器来凑热闹。不过此刻,他发现自己看轻对方了,至少一身蛮力已经到了能让他感知到压力的地步。他暗笑了一声,运使着法门,手指朝着前方奔来的黄巾力士一点,再度运用“开壁之术”。此神通能开山裂石,又何惧灵性不多的黄巾力士?只一道寒芒闪烁,便见黄巾力士“碰”一声散开,变回了一粒破碎的符豆落在地上。

    姜夷光暗道了一声不好,这已经不是她“管不管”的事情了,而是邪道人直接怼脸冲来了,她要是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让开了一条道后,傅眷的做法被打断,会不会引来反噬,加重自身的伤势?姜夷光脑海中浮动着各种杂乱的念头,直到那令人牙痒的兵戈摩擦声传入耳中,才蓦地惊回神思。

    在这紧要关头走神,不是找死吗?该死的命运让她的念头不能够通达归一。姜夷光心中蓦地涌出了一股火气,她当然不觉得自己能够将这通地煞法门的道人如何,可拖到傅眷成功,那还是可以试一试的。借着黄巾力士阻拦那九节杖的当口,她逐渐地拉开了与邪道人的距离。撒豆成兵不济事,那就引动五雷!她也不讲究什么章法了,将自身近段时间学的本领尽数向着邪道人身上招呼去。

    邪道人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这些神通术法砸到了身上,对他造成不了多少伤害,可那股莫名的屈辱感浮现,仿佛从这小辈的身上看出了对自己的轻视和嘲讽。要知道玄真道廷的那些老道都不敢如此对待他!如果不是因为他受了严重的内伤,损伤了根基,区区小杂鱼,他压根不会放在眼里。将九节杖往地上一砸,他掐了一个法诀,使出“借风”之术,顿时荒野中的风化作了野兽的咆哮,如刀剑一般向着前方刮去。

    风之厉处为飓风,飞沙走石压根不在话下。姜夷光眼皮子一跳,身上一道金光闪烁,周身隐隐浮现出一具刀枪不破的黄金甲。

    邪道人面上露出讶色:“金身符?”这法符属于高级的防御符,三个小辈可没有这样的本领,就连他自身修行数十年,都没能画出一道品质极高的金身符来。藏住了眼中的火热之色,他的杀意反倒没有那么重了,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打算越过姜夷光只取法坛。可就在他踏着风行动时,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刃出现在了他的跟前,他的笑容顿时一僵。

    可能是修了玄门的道法,姜夷光发现自己远比过去要耳聪目明。在听到了“金身符”三个字后,她顿时回忆起傅眷当初在她不知不觉时递给她的法符。她没有还回去,可现在为了傅眷用上,勉强也算是还了当初的恩情了吧。只要金身符不消散,那她就是开了“无敌挂”,不必再顾忌那么多,头铁莽上去就对了。

    在这一刻,姜夷光感知到了“体力值”增长带来的莫大好处。系统的奖励太过随机了,可每一次至少有一项是跟面板挂钩的。等遇到一些无伤大雅的选择时,她都尽量往“体力值”和“道术值”上靠吧。至于侠义和魅力,能让她活得自在逍遥吗?如果不能的话,要来有什么用处呢?

    天地昏蒙蒙一片,飓风掀动沙石,铺天盖地落下,像是一场大浪。邪道人的面色苍白了不少,在一次次动用术法后,他那尚未痊愈的旧伤被牵动,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位般传来了如狂澜拍打的痛意。暗骂了一声“该死的”,邪道人眼中浮现出了一抹冷厉之色,手腕一翻,指尖顿时多了一张勾勒着如血蜿蜒的玄异纹路的符文。可尚未等他将这道符祭出,就听得轰隆一声炸响,数道粗如柱的雷霆朝着面门砸下。

    法坛上那位在他看来道行稚嫩的小辈做法的速度比他认知中要快上许多。

    凭什么有人不必借着自身的功行,甚至连罡步都不踏,就能感应神灵,使出神通法门?!凭什么人有的人受到天地的偏爱,而他修行多年一无所获?邪道人内心深处翻滚着深深的嫉妒,喝了一声“去”,便见法符化作了一支血箭向着前方疾驰。这法符是一种邪符,需要自身的血气催动,在精血原本就亏损的时刻,邪道人本不想用这道符。

    在风暴的中央,傅眷坐在了轮椅上,她的周身立着四尊身着战甲的巍峨魁梧的魔王,在那支血箭抵达的时候,右侧的赤发魔王手中的大刀猛地往下一落。酷烈的劲风在一刀下破碎,残余的罡气崩散了傅眷的发绳,柔软的黑发落下,遮掩住她那冷淡的神情。

    “溟泠大将,四臂三头。左辅披发,头带骷髅。颜如蓝靛,总领兵头……”①

    傅眷的声音很冷,随着法咒的落下,阴惨的呼号声响起,仿佛酆都之门打开,在魔王的身后,无数阴魂结成了兵阵,踢踢踏踏地奔来。

    邪道人面色难看得很。

    他权衡了片刻后,当即决定退走,至少要进入军阵中才算安全。

    他遁离的速度非常快,身后的鬼兵追逐不停,那隆隆的阴鼓更是扰乱心神,刺激的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可最坏的事情还不是这,而是在军阵该出现的“域”中,那群鬼兵尽数沉寂了!“将”不在!那该死的女鬼,就知道靠不牢。邪道人心中咒骂纷纷,强提着一口气再使遁法。

    来自酆都的鬼兵没有再追了。

    傅眷掩着唇剧烈地咳嗽着,一摊手掌心俱是鲜红的血迹。

    在姜夷光走过来之前,她不动声色地将唇角的血色抹去,右手握成拳蜷起,放在了腿上。

    傅眷脸上的那股虚弱苍白根本掩饰不住,姜夷光瞧见了不由得皱眉,她张了张嘴想要关怀一二,可蓦地想起自己的“未来”,又将关心的话语压了回去。她撇开了眼,望着密密麻麻、秩序井然的鬼将、鬼兵,问道:“去破那军阵吗?”

    傅眷低着头,内心深处无端地升起了一股怅然。片刻后,她才压低声音,应道:“去。”

    姜夷光:“刚才邪道人夺路而逃的时候,军阵都没有出来。”

    傅眷毫不犹豫道:“那就再开酆都之门直接安魂。”

    两个人正说话间,满头大汗的王玄明一瘸一拐地走来,他的身上都是沙尘的痕迹,看上去狼狈至极。在离傅眷几步远的时候,他停下了步子,满含关怀地询问道:“你没事吧?”傅眷不久前伤势就没有痊愈,现在又使用这上乘的咒术……恐怕得付出一定代价。

    傅眷没答话,甚至没有多看王玄明一眼。

    她抬眸,平静地望向了姜夷光。

    在化散了那股冷意后,她又像是一股从昆仑吹下的长风。

    王玄明问你,你看我做什么?姜夷光不明所以。

    片刻后,忽然间福至心灵,她恍然大悟般点头,扯出一抹假笑,不情不愿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①《太上三洞神咒》

    🔒第35章

    傅眷定定地凝视着姜夷光, 不难察觉出对方的敷衍。她的心微沉,不只是因为先前发生的意外,还是被其他事情所扰。压在了腿上的手越发用力,她咬了咬下唇, 舒了一口气道:“没事。”

    姜夷光的视线并没有从傅眷的身上挪开, 她眼中掠过了一抹讶色,要知道过去的傅眷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咬唇”这样的动作来的, 她的身上甚至流露出一种少见的脆弱。她发现此刻的傅眷逐渐地与印象中那不近人情的冰雕分离。是剧情在作祟?还是说以前的傅眷, 从未露出最本来的模样?

    “可是——”王玄明还想说些什么, 他的眉头紧皱着,忧虑之色没有因傅眷的回答而散去。

    但是傅眷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她抬眸望着请出来的鬼将、鬼兵,口中平静地念诵着咒语。这个并未彻底成型的军阵,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推平。隆隆的鼓声在暮色之中回荡,一面面黑色的旗帜蓦地现出, 鬼兵成阵, 向着前方那曾经的尸山血海之地行进!

    天狱灵灵,五炁灵君。领兵百万, 助我威灵……摄赴幽狱, 永劫无生!①-

    四月的黄昏,料峭的春风终于多了几分清和与暖意, 吹落了桃花、梨花后,连海棠也纷纷地落地, 开始凋零。

    猫妖阿和身形敏捷地在街巷间穿梭, 如往日般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忽然间, 它感知到了一股阴冷的力量化作寒风吹来, 浑身毛发不由得炸起。“喵呜”的叫声凄厉而尖锐,它驱逐了自己的小跟班们,像是一阵黑风般越过了长满了霉苔、投映着斑驳花影的白墙,奔向了自家的小院。

    待到归家的那一刻,它的脚步不由得放轻,那竖起的毛发也落了下来,动作轻缓像是每一个回家的黄昏。老太太坐在了院子中,跟前摆放着针线、剪刀、绣布等物。阿和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悄悄地走向了老太太,蹭了蹭她的裤腿。

    “是阿和回来了啊。”老太太抬了抬老花镜,笑语慈祥而温柔。年轻的时候以刺绣为生,可现在年纪大了,眼神不利索,而手脚也没有那么听使唤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拿起针线了。

    阿和探头,伸出前爪立了起来,搭在了老太太的腿上。

    绣布中有两个人、一只猫。

    阿和能认出自己和老太太,但是另外一个年轻人,它完全没有印象。“喵呜?”阿和低低地叫了一声。

    老太太笑着将东西收起,她摸了摸阿和的脑袋,温声道:“我最近总是梦见她,她离开已经五十多年了吧。当时她走的时候说,会给我写信的,可惜啊……我一封都没有收到。她跟我不一样的,像她那样骄傲、有志气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蜷缩在小小的破巷子里呢?”

    阿和听得有些急,很想问一问“她是谁”。

    老太太心中感慨,那些积压着的陈年旧事忽地躁动了起来,她生出了一种倾诉的欲/望,便主动地说了:“她叫颜筝和,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等了一辈子的人……咳咳。”晚风吹来,老太太掩着唇用力地咳嗽着,可她的声音始终是温软的,她曾在一个绝望的日子里捕捉到了一缕风。

    院子外。

    墙上的法符散发着凡人肉眼瞧不见的金色光芒,一枚枚法箓上显着神异克邪的道文,将妖魔邪祟阻在外头。一道虚幻的、煞气森森的鬼影落在外头,她的左手、右腿处空荡荡的,身上也有几个窟窿,不停地向下淌着血,这正是她死前的模样。她呜呜了两声,如野兽低沉的咆哮,右手中攥着一个小瓶子,她试图越过那符箓带来的屏障,可那陡然间被激起的“炁流”化为实质,如浪潮拍打着小院。

    原本码放整齐的柴火无端倒了些许,水桶也砰的一声,无端地倒地。

    阿和吓了一大跳,身躯蓦地紧绷,死死地盯着门外,眼瞳几乎眯成了一条竖线。

    “怎么这么大风?”老太太嘟囔了一声,也没有讲故事的心情了,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井边去收拾。

    她看不见,自己肩上的阳火随着这股阴气,变得越发虚弱了。

    “是有人敲门吗?”扶起了水桶后,老太太又转头。

    阿和“呜”了一声,往前一跃,死死地扒拉着老太太的裤腿,怎么都不肯让她出去。阴气和邪气这么重,肯定是那厉鬼又来了!

    院子外头的女鬼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里头的人,她一旦破开这符箓,掀起的动静必定会吓到她。这漫长的年数中,她有许多的事情记不清了,只靠着一抹根植于本性中的执念在苦苦支撑着。最后她还是没有继续闯院子,她往后退了一步,旋即听到了老道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你又拿着续命药去哪里了?!我迟早要让那老家伙入土!有人在破坏军阵,你怎么还不回来?!”

    遁离到了一个山洞中的邪道人快要气死了,早知道女鬼这样难以控制,当初就不该将她找出来炼成鬼将。他靠着墙,恨恨地吞服了几枚丹药,努力地静心压制起伏不定的气血,可没多久,又一巴掌拍在了石壁上,咒骂了一声:“该死!”要不是之前被自诩为正道的人打伤了,他怎么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喂,臭道士,你想靠着那群阴兵来当先锋军对付龙脉中的罡气是吗?早跟你说是行不通的,你还不如听我的,早点用你那家传斩龙术,直接将龙脉给斩断了。”一道妩媚勾人的话语声伴随着“咯咯”的娇笑声传来。邪道人闻言面容一肃,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朝着山洞中心走去,口中则答道:“斩龙术断龙脉,会遭到反噬,而我只是想借龙脉气运修行,并不想破坏龙脉。”

    在视线的尽头是一座简陋的囚台,密密麻麻的符箓旋绕着,其中坐着一位绝色倾城的宫装丽人。

    说起来也是气人,他在翻阅古籍时看到了“九尾狐”相关的封印,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还真被他在南山找到了。他原本想要借着千年大妖的内丹来提升自己的道行,哪知道这九尾狐压根没有内丹,甚至九尾尽断……可她依旧存活于世。他悄悄地将封印中的九尾狐带走了,没想到不久后就传出了“南山狐仙庙”一事,他心惊胆战了一阵子,发现玄真道廷的那帮废物没有找到他,这才安了心。

    邪道人朝着九尾狐打了个稽首,客客气气地开口:“老道今日再跟阁下借血。”可没等涂山猗应声,他便掐诀祭出了一柄法剑,朝着囚台中的九尾狐刺去。而九尾狐只是冷淡地望着邪道人,平静的面容上不见任何悲喜之色。

    邪道人早已经习惯了她如此作态,嘿然一笑后,伸手掐着决将法剑带回来的血滴收起,这毕竟是千年的大妖,其骨血的作用多着呢。眼珠子转了转,他又道:“九尾是青丘一脉的天狐,本该在山海界中吧?或许到过昆仑?阁下没有了内丹还能够存活,难道是服用了昆仑山上的神花?

    “那帮老家伙们推测山海复苏,嘿,到时候能一见传说中奇伟的昆仑了。”

    九尾狐淡淡地瞥了邪道人一眼,暗骂了一声“蠢货”,这家伙根本意识不到山海复苏代表着什么。在禹王铸九鼎镇压山海之前,几位上古时期的帝君便着手做驱逐山海凶兽之事了。“舜臣尧 ,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 、穷奇 、梼杌 、饕餮 ,投诸四裔,以御魑魅。”②一旦山海复苏,这四凶就会回返人间。

    但是人间的事情跟她无关。

    她也想回到青丘啊。

    当初有太多的事情被遗忘了,她现在终于记起了自身的职责。千年前姊妹族人送她离开青丘,本就是为了寻找回到人间的道路,可她自己却迷失在了人间。

    邪道人用九尾狐的血炼药修持,以期尽快恢复自身的道行。而另一边,傅眷、姜夷光一行人踏入了军阵之中,那边兵魂失去了“将”的率领,只是一盘散沙。只是在这里战死的将士实在是太多了,光是超度这些亡魂,便消耗傅眷不少的力量和符咒。就在她以为事情能够顺利开展下去时,咚咚咚的鼓声响起,隐隐成对峙之势。那些游荡的兵魂似是被某股力量感召,在最初的愣神后,以极快的速度聚敛了起来,化作了一个齐整、肃然的军阵。

    傅眷朝着前方望去,依稀看到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将,正持着令旗有条不紊地发号着军令。

    “还是来了。”姜夷光低声道,她的身躯蓦地绷紧,掌中不由得加大力道,紧紧地握住法剑的剑柄。她左手探入了兜中,摸出了所剩无几的符豆,默念着咒语,施展撒豆成兵。身着金甲的黄巾力士很快地就混入了阴兵结成的军阵中,在满是煞气的荒野战场与兵魂厮杀。

    战旗抖动,风沙激扬,浓郁的血腥气在荒僻之地散开。

    傅眷推着轮椅向前,从一位护法鬼将的手中接过了鼓槌。

    沉重的鼓声宛如闷雷滚动。

    姜夷光一愣神,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她左右望了一眼,最后往前迈了一步,提着法剑立在了傅眷的左侧。鼓声是号令,她要是敌将,一定会“擒贼先擒王”!

    “这些兵魂虽然来自于不同的时代,可他们身上的战技都可以学。”

    傅眷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姜夷光猛地扭头看她。

    真不愧是女主啊,在性命攸关的紧要时刻,她竟然还想着学习兵魂的战技!

    作者有话说:

    ①《太上三洞神咒》。

    ②《左传·文公十八年》:“ 舜 臣尧 ,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 、 穷奇 、 梼杌 、 饕餮 ,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 以为天子,以其举十六相,去四凶也。”

    🔒第36章

    傅眷这话的意思是愿意兜底, 这对一心上进的姜夷光来说,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她自己遇到了兵魂,恐怕除了“保命”外, 不会产生其他的念头。姜夷光自然不会拒绝。要知道这些来自不同时代的兵魂用的都是沙场上厮杀的搏命技巧, 它们并不花里胡哨,但是极其有用, 追求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一击毙命。

    鼓声在变幻, 可借用法术神通召出来的阴兵兵阵在四位鬼将的带领下没有任何的动乱, 反倒是对方的阵中——如傅眷所猜测的那般,被代表着“军令”的鼓声所扰, 原本集结成阵的兵魂顿时产生了骚乱。它们毕竟只是一道来自过去的执念,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靠着当初的本能来厮杀。要只是这样,可能还得纠缠一段时间, 但是傅眷明显是个狠人, 她虽然双腿不便行动,可双眸却是清亮得狠, 姜夷光甚至没听见她取符箓念咒, 只是低喊了一声“雷霆招来”,便见如蟒蛇、游龙般的狂暴雷霆轰然劈下!砸落在这没有人迹的荒郊野岭。

    傅眷天生道骨, 受天地眷顾,她的确不怎么需要法坛神咒或者凝聚五气, 她本身就是一道存在于天地间的秘文。只是她的道行还不够好, 法力尚未到那般浑厚无匹的地步, 每一次施展超出自身极限的道术, 都是对自身根基的损伤。姜夷光抽空回身看傅眷, 只是在她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的痛色,她的眼神冷峻幽邃,仿佛在她的一生中没有悔,也没有退,竟是一点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这是仗着自己“女主”的身份造作吗?姜夷光暗暗地想道。可傅眷并不知道这是一个书中世界,也不知道她会是经过大起大落后会站在巅峰的“女主”。她不只是冷漠不近人情,还有些阴郁。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意,恐怕对这个世界,也只会漠然吧?她这是要“太上忘情”?联想到了自己可能的结局,姜夷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是扑面而来的罡风带着腐朽与血腥气,她无暇再去思考,而是提起了法剑,借着与兵魂交手将“学习”这一美好品德发扬光大。

    军阵冲击间,那属于兵家的煞气和森冷冲天而起。在找到了一个缺口中,傅眷对敌方的追击显然有些不遗余力。那原本即将结成的“域“在冲击中层层的崩溃,游散的兵魂也被雷法打散。密密麻麻的兵魂带来的窒息感终于消失了,不仅仅是傅眷,就连姜夷光都看见了军阵中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穿着军装的青年女子。她一头利落的短发,眼神清正明亮,可偏偏周身还萦绕着一股森森的煞气与邪气。

    她是这亡魂军阵中的“将”!

    姜夷光看着她军装上的勋章,沉默了片刻,才压低声音道:“是生前有功劳在身的军人。”但是在死后,却被邪道人炼制成了杀气腾腾的鬼,从昔年保家卫国的英雄人物,变成了玄门要铲除的“邪鬼”!何其可笑、荒唐!姜夷光心中涌动着一股不平的情绪,恨不得将邪道人碎尸万段。

    “那邪道人真是可恨。”王玄明皱眉,对付一些作恶多端的妖魔鬼怪时他能够留手,然而面对着骑马而来的军人时,他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愤慨和不忍,法剑在半空中嗡鸣不已,在此刻很难再指向前方的人。

    傅眷冷漠如旧,她淡淡道:“不问生前。”这是一只与邪道人混迹在一处的阴鬼,她身上煞气浮动,那生前积攒的功德早已经被消磨殆尽了,而且这鬼的身上还有一种邪异的气息,也不知道她身上带着什么东西。傅眷一抬手,四位护法鬼将立刻动身,持着兵器立在前方。灵性时时刻刻都在消耗,她能够支撑的时间不多了。

    女鬼的腰间别着一柄□□,可这只是借着煞气与鬼气具现出来的,枪击并没有任何用处,反倒不如古代的兵器趁手。她的手中很快就出现了一杆枪,骑着马一挑一刺,带来了一阵罡风。虽然她尚未成长为鬼王,无法形成颠倒阴阳、混淆四方的鬼域,可鬼将这个级别,对傅眷他们而言,也足够棘手。叮当的响声传出,掀动的煞气如气浪翻滚,护法鬼将的战甲上,被枪尖点中的地方立马出现了一道道腐蚀的痕迹。

    “这枪术——”王玄明瞠目结舌地望着。

    “别愣着。”傅眷拧眉,沉声开口。荒野中的风吹得越发急了,阴气森森的,像是无数厉鬼在呜咽嚎哭。在护法鬼将挡住攻势凌厉的女鬼时,她也没有闲着。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后,却是再度使用天罡神通。四野飞沙走石,眼前昏暗一片,天地冥冥。

    “啪嗒”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

    原本在护法鬼将跟前呈现出微弱优势的女鬼并没有继续追击,反倒是做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举动,她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去捡那落在了地上的玉瓶子!傅眷眼神一凛,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掌心五雷轰落,那道俊逸不凡的骏马之影顿时在雷霆之中崩散。

    “那东西好重的血腥味!”王玄明头皮一麻,容不得他再迟疑,一道燃烧的符箓落在了法剑上,咻一声响,法剑如疾电奔出,打在了玉瓶上,顿时将它打得四分五裂。褐红色的液体渗入了泥土中,滋滋一阵响后,那一小片土壤顿时失去了活性,像是被火焰灼烧过的焦土。“这就是那续命之水?”王玄明面露惊色。

    傅眷没答话。

    因为在玉瓶破碎后,女鬼身上的煞气更为浓郁了,显然是被彻底激怒。但是在她露出破绽的那一刻,护法鬼将的兵刃已经从她的身躯上穿过了,那股驱邪克魔的浩荡力道顿时将翻涌的煞气压制住。傅眷手腕一翻,便见数道闪烁着金光的符箓飘出,正是真武大帝降鬼咒。

    鬼因执生,鬼之执何尝不是一个弱点?

    军阵原本就呈现出破碎之势,等到女鬼被擒住之后,更是彻底地崩溃了。与此同时,那自酆都之门踏出的鬼将、鬼兵也耗尽了灵性,化作了烟云消散。

    姜夷光看了眼被法符镇压的女鬼。

    这种时候她显示出了“本相”来,肢体是残缺不全的,身上是浓郁的血腥气。

    可姜夷光并没有自己料想中的害怕,她转向了面色冷凝的傅眷,问道:“要超度吗?”

    “虽然说现在允许非人类居住,但是她的身上已经有煞气和戾气了,极有可能沾了血,不能留。”王玄明也反应了过来,想起了玄真道廷的规章制度。不管是人还是其他存在,都会有各自的无奈和不堪。但是身为道廷的一份子,他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而误事。过去有过例子,某位同道心慈手软,最后导致了一个镇子化作鬼域,无一活口。

    傅眷淡声道:“邪道人的事情还得追查。”顿了顿,又道,“走吧。”

    姜夷光问:“去哪儿?”

    傅眷:“海棠街。”

    回去的时候后头跟着王玄明这么个碍事的家伙。

    姜夷光心中想着剧情相关的事情,也懒得去给傅眷推轮椅,王玄明倒是献殷勤,巴不得凑到傅眷跟前去,可惜被傅眷冷淡地拒绝了。姜夷光觉得好笑之余,又多了几分莫名而又隐秘的开心。等她回味过来的时候,眉头再度紧紧皱起。她总是在无意的间想起傅眷,这个烙痕,是不是太深?

    海棠街的僻静小院中。

    在经历了女鬼的惊吓后,阿和根本不敢离开老太太一步。它怕它一走,那可怕的东西又回来缠着老太了。夜色渐渐深沉,走在了街上的游人早已经散场了,阑珊的灯火投落在地,洒下了一片斑驳的清影。

    阿和蹲坐在了屋子中,老太太已经睡着了。

    它要凑近了才能够听见那清浅的几乎要散尽的呼吸声。

    忽然间,阿和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它耸了耸鼻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犹豫了片刻后,它悄悄地从屋中钻了出去,三下五除二的,便越过了院子,窜到了懒洋洋地打着呵欠的姜夷光身上。姜夷光下意识接住了阿和,这一天算得上是又累又困,眼中都闪烁出了泪花。伸手在阿和的身上撸了一把,才找回了几分精神气,压低声音问道:“老太太睡了吗?”

    阿和还是有些怕傅眷的,在察觉到傅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它又朝着姜夷光的怀中缩了缩,宁愿面对姜夷光的魔爪,也不想跟傅眷对上。“睡着了。”它的声音轻又细,可等到跟姜夷光说起“女鬼又来了”的时候,它的语气加重,眼中既有畏惧,又有显而易见的憎恶。

    要不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女鬼,它跟主人还过着快乐休闲的日子呢!

    “这女鬼好像是主人认识的人。”犹豫了一会儿,阿和又将自己的推测说出,下午的时候听了那么一个故事,要是有谁因主人生出执念了,那定然是那个将主人从樊笼中带出,却又在家与国中选择了国的人吧?它其实不是很明白,在它看来能够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幸福。对主人怀念的那个人,它是有点怨气的。

    姜夷光点点头:“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难不成跟猫妖说,女鬼已经被抓回来了?要是这样,小猫妖一定会吓得一蹦三尺高的。将视线投向了傅眷,她也不知道傅眷怎么选择了来海棠街,而不是将女鬼“就地正法”,或者带回江城的玄苡橋真道廷中处置。

    傅眷看明白了姜夷光的眼神,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怨厉掩盖了她的清明,可能了结执念之后,她就会说出邪道人的事。”

    姜夷光“啊”了一声,在傅眷的身上看到了点人情味。她以为傅眷会用“搜魂”什么的神通,哪想到她竟然愿意了结女鬼的执念。她这么想着,一时间没忍住问出声了。傅眷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后,才说道:“少看点小说。”

    姜夷光:“……”

    王玄明:“七十二地煞术中的魇祷或许能成。”

    傅眷冷淡道:“那你试试。”

    王玄明语塞,挠了挠头后不再吭声。

    姜夷光看着王玄明被傅眷的冷淡冲击得毫无反抗之力,憋着笑抱着黑猫转身,避开了傅眷的视线。她的思绪纷飞,很快就想到了最新赚到的“道术点”,可能不久后就要撞上邪道人了,到时候得增加点护身的本事才是。

    傅眷没再说话,她将封印着女鬼的法符取出,在小院子外使用了“嫁梦”术,这同样是七十二地煞之一,能够让人噩梦缠身,借着梦境摧毁对方的精神。不过傅眷自然不会这样做,她只是借用此术让女鬼入了老太太的梦境,借此消磨女鬼的执念。女鬼生前是个军人,意志力极强,唯有戳中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才容易卸去她浑身的煞。

    屋中,老太太弓着身躯,蜷缩成了一团。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曾经娟好清秀、亭亭玉立的少女最终进入垂暮之年,面上爬满了皱纹,唯有一双眼睛,在岁月中保持着最初的温柔与净色。但是在梦境中,那时光带来的遗憾一点点地褪去了,老太太茫然地向着前方走着,逆着光影而行。随着她的脚步,时间也一点点地淡去,她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变成了怀有满腔诚挚与希望的少女,与她一心倾慕的人并肩而行,走在了海棠纷纷落的巷子里。

    可是终究有离别的,就像过去的一幕幕重演。

    当初的告别是无声而又惆怅的,她不想成为颜筝和前行路上的绊脚石,也不敢去问那一句“你还会不会回来”。

    但在梦境中,变成了少女模样的她多了几分胆气,蓦地扼住了对方纤细白净的手腕,问道:“你会不会记得我?”

    “会的,我会写信联系你的。”对方的答语是坚定而温柔的,“我们之间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少女的眼眸一下子瞪大了。

    记忆中早已经模糊的面容随着梦境的破碎而渐渐地远去,老太太骤然间醒来。她颤颤巍巍地坐起身,摸到了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片刻后又重新躺了下去,她的呼吸声有些急促,喉中挤出“嗬嗬”的响声,她合上了眼睛,想要再度进入那场梦境。可她没有睡着,听着院子外的风声,她的眼泪落下,攀过了满是皱纹的脸,滑落到了银白的发丝里。

    很久之前,老人就明白,她等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燃烧的符纸飘落在地,灰烬随风而散。

    作为施术之人,傅眷同样窥见了整个梦境,可她的面上没有丝毫的动容之色。此刻的女鬼才从梦境中出来,算是最为薄弱的时刻,傅眷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化煞的术法,着手驱逐她身上的邪煞之气,复还其本来面目。

    姜夷光正一心沉浸在撸猫中,忽然间感觉到了“炁流”的异动,蓦地一转身就看见了满脸苍白、冷汗涔涔的傅眷在施展法术。她的身体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可还是不顾一切地催动术法,那翻动的气血根本压制不住,从七窍中溢出。“你疯了?!”在震撼之余,姜夷光的情绪压住了理智占了上风,手一松放开了猫妖阿和,她拧眉瞪着傅眷,心跳的速度骤然加快。

    明明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漠然,那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此刻,她在傅眷的身上看到了与自身如出一辙的“割裂感”与“违和感”。

    傅眷冷静道:“我在解决问题。”

    姜夷光心一沉。

    在原剧情线中的她,也是要被傅眷解决的“问题”,是吗?

    她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倦怠和烦躁之意,掀了掀眼皮,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脸担忧的王玄明。

    有男主在这里,她凑这多管闲事干什么?傅眷用得着她来关心吗?怎么就不能维持平和的心绪了?是不是只有看不见傅眷,她才能够获得身心的自由?

    她没说话了,扭头就走。

    王玄明摸不清头脑,朝着决绝离去的人喊了一声:“诶?姜夷光?”

    傅眷低头不言,疲惫和痛楚如海潮一般涌来,又被她用强悍的意志力压制了下去。

    姜夷光负气回到了酒店后,才想起了自己已经接下了主线任务。这个任务如果完成了,命运对她的操控会再度被削弱,已经走到了这地步,她不可能直接放弃了。可要是让她再回头去找傅眷,她是一点儿都不乐意。思来想去,她在心中将系统骂了一通,说是没有一点用吧,然而没有系统她可能还是个碌碌无为的废物,说是有点用吧,在她需要系统的时候,这厮总是陷入沉眠状态,不能提供半分帮助,甚至连“剧情”都不肯告诉她。

    系统没忍住,在滴滴的机械声后,替自己辩驳了一两句。

    【宿主,你要明白,你的未来靠得是自己,系统只能给你展现出不同的路,最后选择是看你自己,能走多远也是看你自己。】

    姜夷光轻呵了一声,又问:“那你为什么会出现?是谁让你出现的?你到底是要帮我还是害我?”

    【我永远不会害你。】

    姜夷光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系统沉默一阵,岔开了话题:【宿主要使用永恒空间吗?】

    姜夷光轻轻一嗤,她知道自己根本问不出答案来。没再理会系统,她收拾收拾心情,用意念进入了永恒空间中。原以为是天罡三十六神通,可等到画幅彻底地展开,她才看到了“玄女剑术”四个篆字。屏幕上展现的是一本“剑谱”,传闻由九天玄女所著。永恒空间里出现的东西并不固定,有摄邪咒这样的“符”,也有“撒豆成兵”这类的术,而眼下出现的又是“剑”。都说学贵精而不贵博,她这什么都学一点,到头来会不会一事无成?或者说系统让她见诸法而择一道而贯通之?

    姜夷光没工夫再细想,等到从永恒空间中出来时,她才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向着系统说出自己的猜测。

    系统这回没有沉默,而是很快地给出了回应。

    【宿主愿意只取一道的话,也可以。】

    姜夷光哑然失笑。

    难道她还能够将事事都精通吗?除非永恒空间能够常驻。思考了一会儿,姜夷光又问:“如果我摆脱了那该死的命运,系统就会消失对吗?那么永恒空间呢?还能够被我利用吗?”

    【可以……的吧?】

    平静无波的系统电子音出现了起伏,带着些许不确定。

    姜夷光眸光微闪。

    所以系统和永恒空间,其实不是一体的么?

    “那要怎么做我才能够获得永恒空间?”

    系统:【请宿主不要好高骛远。】

    姜夷光:“……”等她不需要系统了,迟早要当个“过河拆桥”的人,将它彻底锤烂!

    这一天算得上心力交瘁。

    在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后,躺在床上的姜夷光很快就堕入了香甜的梦中。

    而另一边,傅眷拒绝了王玄明的护送,独自回到了酒店里。

    三只小纸人从她的袖子中钻了出来,脸上满是焦急和忧虑。

    “小眷,你这样太伤身体了,你用不着勉强的。”

    “是啊,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玄真道廷那么多人可以解决啊?”

    “自己的身体重要,要是老主人知道了,他们会伤心的。”

    ……

    小纸人口中的“老主人”自然是傅眷的母亲张璇玑。

    傅眷眸色黝黑深沉,她冷淡地说道:“他们不会知道的。”片刻后,她又绽出了一抹怪诞的笑容,“他们曾经大义凛然、奋不顾身,我向他们学习,有错吗?”

    小纸人一窒,犹疑道:“可是你的身体——”

    傅眷笑容没有散去,她苍白的面颊因这一抹笑,多了几分让人惊心动魄的诡色。

    她说:“我不是废人。”

    她的话语是一柄残忍的、剖开她自己旧日伤痕的快刀。

    🔒第37章

    少年时的傅眷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最是让人羡慕。她的父亲虽然出身贫寒,可靠着绝高的天赋的一步步踏上巅峰,成为玄真道廷的副会长, 整个玄门的领头人之一。她的母亲出身玄门大族, 得道门正传,而她自己则是天生道骨, 被父母当作继承人培养。可这一切都在八年前的一场事故中被打碎, 自此之后她尝尽人间冷暖, 所谓的血缘亲情更是不值一提。

    每个人都用饱含怜悯的眼神提醒着她,她是个双腿残废的废人。当她的道体不全后, 就算天资再高又怎么样?她的成就已经能一眼望到底了。传闻西昆仑有不死树、不死泉等天材地宝可以治好她的腿,但那可是神话中的西昆仑啊,等到山海复苏后,谁能迈过那大妖横行的地界, 找到传言中的宝药呢?

    她不是废人。

    可每次提起这句话时, 她都会想起过去的那场事故,痛恨自己的无能。

    那只鬼王的确厉害, 可玄真道廷与世家联手了, 鬼王几乎毫无胜算。母亲和父亲胜券在握,只有这样, 他们才会愿意带自己一起去见世面。可结果呢?这样的代价已经超出道廷的预料了。

    傅眷双手捂着脸,腿上的疼痛如潮水一阵又一阵地涌来, 她的刘海被额上的汗水打湿, 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那双黝黑如墨色的眼眸中流出了几分痛楚来。过去的一幕, 是缠绕了她八年的噩梦。

    傅眷忽地低声道:“你们说, 是玄真道廷还是玄门下的暗手?”

    小纸人被她的话语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场战斗它们并没有参与的,随着鬼王的消失,算是已经了结了。在一开始的时候,亡者的名字被作为英雄记住,可渐渐的,他们的存在消失于人世中,只存在于亲朋好友的心中。

    “小眷。”傅一担忧地望向了一身阴翳的傅眷,它莫名的感知到了一股森寒的冷意,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作为一种灵性力量存在,它不该感知到冷暖的。

    “我没事。”傅眷朝着傅一微笑,她抬手摸了摸傅一的脑袋,忽又道,“到了明日,女鬼身上的煞气就该被炼化了,那时候可以细问了邪道人之事了。”

    “还要找姜夷光吗?”傅三骤然问道,想到了在街上姜夷光扭头离去,它有一点儿生气。明明是并肩作战的同道,她怎么能一点都不关心小眷?

    傅眷反问道:“为什么不呢?”顿了顿,她又道,“姜姨现在下落不明,如果她愿意做出改变,我应该帮她一把报答姜家对我的恩情。”

    “可她的态度——”傅三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合适的话语来形容,“还是很恶劣骄纵。”以前的姜夷光像是眼睛冒着绿光的野狼,有点偏执有点疯,做事情从来不会考虑后果。她对小眷的“好”,都是她自以为是的“好”,根本不顾及小眷的身体和心情。也就是仗着她的母亲是那位大人,她才敢任性妄为。现在的姜夷光倒是没有那股让人避之不及的热切了,可她的态度忽冷忽热的,让人难以捉摸。依它来看,就不该惯着姜夷光!

    傅眷垂着眼,乌黑如鸦羽的长睫扫下了一小团阴翳,掩住了她眸中的深沉之色。她平静地开口道:“姜夷光的言论重要吗?那些人没有将话说出口的人,难道不是也那样想的吗?”

    “但是——”

    “我不需要关心。”傅眷打断了小纸人的话,又刻意强调道,“任何人。”

    她的神色很冷漠,傅一没敢继续吭声。它要是没记错的话,在海棠街的时候,小眷还期待地望着姜夷光吧?变卦怎么这么快?阴晴不定的,比姜夷光还要过分-

    姜夷光这一觉睡得安稳,可能是睡前在永恒空间中修行玄女剑术,梦中的她剑气纵横三千里,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长安游侠风骨,醒来的时候,她一个骨碌起身,蹭蹭蹭地跑到了茶几边,看着那一柄被放在上头的法剑。

    这柄法剑是傅眷递给她的,剑是好剑,但是比起在永恒空间里使用的剑,它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永恒空间里的那柄法剑,一面刻山川草木,一面刻日月星辰,铭曰“轩辕”,正是传闻中众仙采首山之铜为黄帝铸造的神剑,黄帝殁后,此剑失去踪迹,直至禹王之时才重新现世,又称“轩辕夏禹剑”,可等到禹王辞世,再无帝王得见轩辕剑。

    就算是短暂的使用,姜夷光也生出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怅惘来。只是这样的惆怅并没有持续太长久,就被叮铃悦耳的门铃声打断了。姜夷光捋了捋头发,简单地拾掇了一会儿,就踩着拖鞋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在对上傅眷那双沉静的眼眸时,姜夷光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她也不在乎自己邋遢的模样落入傅眷眼中,侧开了身体放傅眷进入房间中后,她懒洋洋地前往盥洗室继续收拾。十几分钟后,她才神清气爽地走出,睨了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的傅眷一眼。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她忍住了那即将出口的一堆话语,等待着傅眷先开口。

    傅眷对上姜夷光的视线,淡声道:“女鬼名颜筝和,死于西台战役。”

    姜夷光挑了挑眉,但凡是神州人,都听过“西台战役”这四个字,这是在神州大地上发生的最后一场大规模战争。在那场战争结束后,神州末代王朝最后一位君主明义宗宣布退位,废除帝制,结束了神州数千年的“家天下”,从此神州社会彻底地迈入了现代化进程中。

    有很多人熬过了那段时间,却也有很多人死在了黎明的前夕。

    傅眷见姜夷光有些动容,垂下了眼睫,又继续淡声道:“她死后只余下了一抹执念,后来被邪道人遇见。原本邪道人想要炼化她很不容易,但是这邪道人借用了千年的大妖之血,她身上的功德金光被磨杀得干干净净。”

    姜夷光眼皮子剧烈跳动,心中蓦地浮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原本准备做一做姿态,可听到了傅眷的话语时,没忍住惊异道:“千年大妖?”

    傅眷一字一顿道:“正是九尾狐,这道人极为擅长邪术,首丘洞中的邪咒恐怕就是他留下的。”

    姜夷光又问:“这等能耐,我们会是道人的对手吗?”

    傅眷道:“邪道人不久前受了重伤,被打坏了根基。玄真道廷那边没有关于他的资料,应该不是道廷的前辈出手。”

    姜夷光心中一紧:“难道是我母亲?”姜理来到了江城,可是没有找到半点踪迹。如果她在江城,会不知道自己和傅眷现身吗?会不联系自己吗?定了定神,姜夷光吐出了一口浊气,她拧眉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上母亲了。”

    傅眷困惑地望了姜夷光一眼:“我记得不久前你说是姜姨联系了你?”

    姜夷光面色一红,在谎言被戳穿后她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是很快便平复了情绪,她并不接傅眷的话,而是岔开了话题:“如果是母亲动的手,那找到老道人,是不是可以问出母亲的踪迹了?”

    傅眷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姜夷光的心一沉,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她莫名的烦闷。她只能够根据自己悲惨的结局猜测那时候母亲可能不在了,但是不知道“失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江城出差”后,母亲就失踪了吗?玄真道廷这边没有消息,那跟母亲有点交清往来的世家呢?他们知道什么吗?

    傅眷张了张嘴,最后只叹了一口气,说了句:“你不要担心。”

    怎么可能不忧心?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姜夷光冷冷地瞥了傅眷一眼,阴阳怪气:“我知道的,担心也没有任何用处,只是浪费情绪而已 。”

    傅眷:“……”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姜夷光,也不想跟她吵闹。静默了片刻,她继续说“邪道人”的事情,“邪道人受了重伤,似乎想要借助龙脉修行。”

    姜夷光没有接腔,还没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傅眷又道:“大明立朝之后,神州大地龙脉其实还有百条,太/祖命诚意伯斩了除了帝王本家的所有龙脉,只留下了一条真龙之脉,发展到了如今。那些支脉一斩,镇压山海的就只剩下一条了,无疑是推动了山海复苏的进程。”

    姜夷光挑眉:“然后呢?”

    傅眷眸光幽沉:“那邪道人姓刘,正是诚意伯的后裔。”

    姜夷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咋舌:“斩龙脉坏他人气运,不得遭受天谴吗?竟还能留下后代?”

    “诚意伯有经天纬地之才,功行到了这地步,自然也有保住子孙的办法。”傅眷哂笑了一声,“但是子孙后代终究入了邪道之中。那邪道人持有家传的斩龙术,要是让他靠近龙脉,又会发生什么呢?

    姜夷光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各位前辈卜算的结果都是‘山海复苏’,这足以证明龙脉在一步步崩溃了,结果不是没法改变吗?”

    傅眷淡淡道:“但现在的努力至少可以让这股浪潮变得平和一些,让我们准备的时间多一些。”

    姜夷光并没有傅眷那么高的觉悟,视线所及的人物面板上那低的可怜的侠义值让她更有“底气”在这些事情上摆烂。不过此刻她还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朝着傅眷竖起了大拇指,心想道,不愧是百折不挠、永远在战损、永远初心不负的女主。

    傅眷不动声色地扫过姜夷光的手指,藏住了将姜夷光拇指摁下的念头,可眉头不受控制地蹙了蹙。

    姜夷光问:“王玄明知道了吗?”她要是没记错的话,王玄明是来调查邪道人,既然两件事情指向了同一件,卷入其中的他不可能不管。这命运真是给男主大开方便之门啊,千方百计将他跟傅眷凑到一起去。

    傅眷摇头:“还不知。”

    姜夷光:“怎么不将他约出来一起谈?”

    傅眷抬眸,幽幽地望着姜夷光,反问道:“你想看见他吗?”

    姜夷光觉得稀奇,难不成傅眷还会考虑到她的心情吗?她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诚恳地应答:“不想。”

    傅眷道:“我会单独跟他谈的。”

    姜夷光:“……倒也不必。”她何止是不想见到王玄明?她甚至连傅眷都不想瞧见。可她既然想要摆脱命运,那就得在命运创造的巧合下寻找一线生机,面对一些她不愿面对的人、承担一些她不乐意扛住的责任。

    正说着,傅眷的手机铃声响起了。

    姜夷光没有窥伺的念头,可眼神光一掠,还是瞧见了“王玄明”三个字。

    她顿时一阵牙酸,这厮是有感应吗?才说到他,他就出现了?再看傅眷,她蹙着眉头,似乎没有接电话的念头,姜夷光心中又是一阵舒爽。“相敬如冰”的男主?就算是“命运”也没法让无情的人生出心来吧?

    姜夷光礼貌地问:“需要回避吗?”她发誓她没有半点阴阳的意愿,可那被“命运”影响的腔调,让她自己都皱了皱眉。她掀了掀眼皮子去看傅眷的神情,但她低着头,那双沉着墨色的眼眸里没有神光,只有让人充满了压力的“沉”。姜夷光退后了一步,因这无意间瞥到了的一眼而心惊。

    傅眷的回应是接通电话开了免提。

    “傅眷,怎么样了?邪道人的事情有消息了吗?”王玄明问,他是接了玄真道廷的任务过来的,吃住都由江城这边的道廷安排,夜里的事情他想让傅眷与他一起回道廷,可惜被傅眷拒绝了,他也不好意思再问傅眷要封印着女鬼的符箓。

    “有。”傅眷简要地将自己得到的讯息告诉王玄明。

    王玄明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感慨道:“真的跟龙脉有关啊?对了,我碰到了赵智了,他是为了龙脉过来的,到时候他跟我们一起去对付邪道人。傅眷,你觉得怎么样?”

    赵智是赵家的子嗣,在这一代中虽然不如当初的傅眷,可也算是有几分出息。

    傅眷淡漠道:“随你。”既然查龙脉查到了江城,她的拒绝难道能让赵智返回赵家吗?

    “好。”王玄明点头,沉默了片刻,他又忍不住关怀道,“你真的没事吗?这件事情交给我来解决,怎么样?到时候玄真道廷那边的任务奖励,我会都给你的。”开坛作法,又不停地使用神通道术,就算有再高的天赋,都经不起这样的透支的。他能够猜到傅眷的心结,愿意背着玄真道廷带傅眷做一些任务,却不想看到她这样毫无顾忌地糟蹋身体。万一昆仑有信呢?

    姜夷光听得一清二楚,撇了撇嘴想,王玄明还真是大方。过去的王玄明是被王家看重的子嗣,可随着他违背家族意愿进入玄真道廷之后,王家人早就放弃了在他身上继续投放资源了。他想要赶上族中的兄弟姐妹,只能够靠着玄真道廷功数带来的“奖励”和并不怎么丰厚的薪酬。跟以前的少爷生活相比,此刻的他算得上是捉襟见肘吧?他对傅眷的拳拳之忱肉眼可见。姜夷光没控制住情绪,对着傅眷冷冷一笑。

    傅眷还是一种冷淡的口吻:“不需要。”没等王玄明多说什么,就挂断了。

    姜夷光笑了起来:“如果涉及龙脉,玄真道廷那边出手会阔绰很多吧?真的不需要了?”

    傅眷抬眸:“姜夷光。”

    简单的三个字在她的口中,偏偏带着宝剑出鞘般的森然寒气。

    姜夷光敛住了笑,问道:“赵智要来?赵家人,不是一贯看不上玄真道廷吗?”道廷中的修士都是灵气复苏后开悟的,不少是野路子出身,拥有自家传承的世家哪里看得上他们?再者就是道廷被政府大力支撑,隐隐有盖过世家的势头,那帮老家伙们心中可不满得很呢。

    傅眷:“关乎龙脉,他们怎么能置身事外。”

    姜夷光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理,可心中始终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谢朝云”的事情他们不让调查,如今与九尾狐有关,又突然现身,是不是巧了点儿?

    🔒第38章

    “赵家的人可信吗?”姜夷光问。

    在原书剧情里, 女主傅眷是玄真道廷高层之女,而她的母亲则是从张家出走的大小姐;男主王玄明同样是从族中出走,加入玄真道廷并且成为其中肱骨……这样的设定注定了玄真道廷才是这个灵气复苏世界的主流,至于世家大族——八成是属于要被淘汰的“旧”。他们只固守着过去的道理, 不懂变通, 没有“侠义”精神,一看就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大反派。

    说起来, 她自己也是世家出身呢。

    “至少此刻没有露出马脚。”傅眷觑了姜夷光一眼, 淡淡地开口, “但是他不是可以交托后背之人。”

    “那谁可以?”姜夷光下意识地接过话。

    傅眷没有回答,她的眼神幽沉冷峻, 仿佛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多余情绪。姜夷光突然间觉得索然无味,对答案的追逐之心,荡然无存。

    颜筝和清醒过来之后,自然也说出了邪道人藏身的山洞。王玄明将消息上报玄真道廷后, 得到的只有“抱歉”两个字, 总有地方发生事故,玄真道廷的人手怎么都不够。虽然说事有轻重缓急, 可要赶到了江城荒野的山洞中也不容易。不过玄真道廷也不是没有任何的表示, 至少王玄明成功地请出了一张“上古雷符”,这雷符是由过去的前辈制成的, 那会儿灵力比如今充沛,法符的五雷威能也极为宏大。

    姜夷光要参与这件事情, 只能够跟傅眷一起出发。相较于傅眷那不变的冷凝如霜雪的神情, 在“大难临头”前, 姜夷光尚能保持着心情的愉快, 还有闲心从街边的小铺子里买根棒棒糖塞在了口中。她这懒洋洋的架势, 看着像是去逛街赏春的。

    傅眷转头看了姜夷光好几眼,都只看到了她鼓动的腮帮子,以及偶尔晃一晃的棒棒糖柄。春日的暖风拂面而来,带着几分微弱的香气,像是花香,也像是从姜夷光的身上传来的。她并不在意姜夷光的懒散,甚至将此视为一种“泰然自若”,她不知道姜夷光为什么发生这样的骤变,可这等恰到好处的淡漠,让她松了一口气,还产生了一种本该如此的感慨。

    “你也想吃吗?”姜夷光没有转头。

    傅眷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姜夷光是在跟自己说话,至于“吃的”,那就是指棒棒糖了。可她要是没有看错,姜夷光只买了一根吧?她的视线不免飘到了那微微翕动的饱满红唇上。

    “那得自己去买了。”姜夷光扬眉笑,三下五除二地将棒棒糖咬碎,她转向了傅眷露出一个带着点挑衅的笑容。

    傅眷哑然失笑,收回了视线。

    姜夷光没注意傅眷脸上的淡笑,她这会儿正跟系统聊天,语气中还带着点自鸣得意。

    “我没有对傅眷大献殷勤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自我控制了?”

    系统的回答很平板,一成不变的语音没有半点儿起伏的情绪。

    【等宿主完成这个任务,得到了“随心所欲”后,自我控制能力会更强的。】

    姜夷光试着从系统那儿套话,至少要得到关键的讯息,可费劲了唇舌还是一无所获。姜夷光也问累了,眉头一皱懒得理会选择了在重要时刻罢工的系统。在体力值加持下,她现在体能超过了寻常人,身上带着几道符,还学了撒豆成兵、掌握五雷这样的道术,最重要的是,她在永恒空间里成功地入了剑道,学了点玄女剑术……比身为炮灰的“原身”厉害了不止一点,她还拥有着“炮灰既定命运”这么一个能够反向利用的“debuff”,怎么看都不会出事吧?

    在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后,姜夷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傅眷,忽然问道:“傅眷,你为什么要主动接这些任务?”命运是要她不断地靠近傅眷,成为对方的累赘以及恨之源头,她突然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她平日里就做一些跟命运背道而驰的“小事情”,这些日渐累积的小事情会不会削减她跟世界的契合值呢?难道非要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吗?

    没等到傅眷的答案,姜夷光眨了眨眼,又道:“就算不接任务,你父母留下来的‘抚恤金’以及我母亲的准备的东西,也够你平日里使用吧?”

    傅眷垂着眼睫,淡然道:“可那不是我自己获得的。”

    姜夷光一愣,问:“你在意这个?”她觉得傅眷的心思其实很难猜测,有的时候觉得傅眷“大义凛然”,可更多的时候是感知到了一种“冷沉”,像是早已经厌倦了万物,只是靠着某种力量推动。而那种力量——是命运的手段吗?

    傅眷抬头看姜夷光,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在意什么?”

    姜夷光:“……”她怎么知道傅眷在意什么?过去的“执著”并没有走进傅眷的内心,而是以“自我”为本的追逐,是一种极端的自私。“你想要那些人后悔,想要别人高看你一眼。”姜夷光抚掌道。小说里的龙傲天逆袭都是这样的。此刻的傅眷很符合龙傲天的经历,先是天之骄子,接着又跌落了尘埃里,被人看轻、怜悯,再然后就是历经百般磨难,最后站在了巅峰,将“莫欺少年穷”演绎得淋漓尽致。

    傅眷轻笑了一声,她问:“那你想要什么?”

    姜夷光扬眉,对着傅眷的视线诚恳而又真挚:“自由。”

    要么是永远的、彻底的浑浑噩噩,要么就是如展翅鹏鸟般的自由,她不要任何的中间值,只想取一端。大梦已醒,她可以走的只剩下一条路了。

    傅眷定定地望着姜夷光。

    她一直以为姜夷光是自由的。她少时曾被逼着研读道书,可在长辈们发现她灵窍未开时,她就不再有负担了。既不用思考姜家的承继,也不用忧心未来的生计,只需要当她那快活而自在的姜家大小姐。可现在她却说想要自由,是什么束缚住了她?那是她心性大变之因吗?

    “你——”

    “不要问。”姜夷光并不知道傅眷打算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打断傅眷的话语,她的眼中藏着点点笑意,口吻轻快的像是一阵春风,“我不会告诉你的。”

    傅眷点了点头。

    她明白过来了,姜夷光是不想跟她说话了。

    这样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了荒郊野外。

    王玄明、赵智早早地在那个地方等待了。

    “这就是你说的帮手?”在看清楚傅眷、姜夷光的身影时,赵智的神色倏然间一变。他还以为王玄明约的是玄真道廷的同伴,没料到是这两位。傅眷的确是有些本事,可她的道体有损,恐怕很多手段用不出来吧?至于姜夷光……她可是四大世家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笑话,让她跟过来给傅眷推轮椅吗?这不是妥妥的笑话吗?“我有些后悔跟你们一起行动了。”赵智说话丝毫不客气。

    姜夷光一点都不客气地回怼:“那你滚啊,也没有人拦着你。”她虽然是世家出身的,可是跟其他家族年轻一辈的人一直互相看不顺眼。她是知名的不开灵窍的废物,走不进玄门世界里,没少被他们用言语羞辱。多年的仇恨累积,她根本没有四大玄门世家“同气连枝”的认知。

    赵智冷笑:“该滚的是你吧?怎么,小道崎岖,雇不起专门推轮椅的人了?”

    听到了赵智辱及傅眷,王玄明的面色也阴了下来,呵斥了一声:“赵智!”

    赵智懒洋洋地觑了王玄明一眼,到底是看到了往日的情分上闭上了嘴。他的视线越过了姜夷光,落在了一脸平静的傅眷身上。在他年少时,“傅眷”两个字就是笼在了头顶的阴云,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抵不过命运的作弄?

    姜夷光实在看不下去赵智那洋洋得意的嘴脸,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傅眷的前方,避开了赵智望向了傅眷的视线。按照故事的发展,像赵智这样的人八成也是要做炮灰的。

    山洞中。

    邪道人没等到颜筝和回来,立马就猜到她的情况不太妙。可他此刻正借着妖血修持,意图恢复自己的修为,压根没有空闲去管颜筝和。只是原本准备的对付龙脉精气的兵煞军阵被破坏了,他心中充满了遗憾和愤怒,想到了深处,气血不受控制地翻滚了起来。那留在躯体内的旧伤爆发,身体一颤,猛地呕出了一口鲜血来。

    “以你的功行,根本斩不死这条龙脉。”涂山猗坐在了囚笼中,凉凉地望着邪道人,满是魅惑的笑声在洞中回荡,“但是能斩下一部分龙脉精气供你自身修持,你真的不愿意吗?”

    “斩龙脉,哈,你是要斩老道我的命吗?”他青田刘家因祖上斩断龙脉遭了多少罪?要不是天道有惩戒,他也不会先天不足,在修道时处处落于人后。他的确修习了家传的斩龙脉之术,可他始终记得祖训,并不会滥用此术。

    涂山猗笑眯眯道:“要是有人能替你应天谴呢?你应该知道,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觊觎龙脉吧?”

    邪道人闻言心一沉,他耷拉着眼皮子,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眸紧盯着涂山猗,问道:“你知道什么?”

    “知道很多。”涂山猗笑容不改,“我毕竟是从山海中走出来的,寻常事情如何瞒过我?在你走后,有人进了首丘洞做布置,借助我的‘执’妄图推动鬼域生出。你要知道谢朝云葬在了龙脉上,她化成恶鬼后,代表着曾经蕴养着她的那一截龙脉已经坏死了。而江城的龙脉——”涂山猗眼神幽幽,没再继续说下去。

    邪道人吞了吞口水,“坏死”这事情他万全不敢想,他也只是想借着龙脉修行啊。至于背后的那人,难道跟他不是同样的念头吗?只是碍于身份,需要暗中动手脚而已。“不对。”邪道人忽地开口,他的额上冒出了冷汗,眼神顿时变得微妙,“我要是坏了龙脉,不就是推动山海复苏吗?阁下是想借着我的手,让山海落入人间吧。”

    “是啊。”涂山猗坦坦荡荡地答道,“我只是想让青丘回到人间而已。难道你不想见昆仑的不死药?难道不想拥有山海的奇珍异宝?”涂山猗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蛊惑,这是九尾狐天生的神通。邪道人对“山海”的敬畏心不足,他的贪念在那构想出来的美好愿景中不住地攀升。

    涂山猗又道:“山海多食人的大妖恶兽,禹王因此镇压山海。可你们别忘了,禹王之妻就是我青丘涂山氏的老祖宗,我青丘在立场上与人族是一致的。山海复苏,难道人族不想多个友盟吗?你若是成为青丘之友,倒是可以借着这事情洗去过往的罪孽呢。”

    涂山猗也不怕邪道人不上钩,她的血岂是那样好取的?

    邪道人心思浮动,心中莫名涌动的燥气使得他不能维持过去的清静之心。他既然习得刘家的斩龙术,自然也会有寻龙脉的办法,他如今所在的山洞,便是一个小龙穴,灵气凝聚,可助他修炼时能事半功倍。他不斩龙脉倒不是顾忌着什么大义,而是自身的安危。要是有人来替他承负呢?邪道人越想越觉得涂山猗的话语有道理,甚至都没有去思考涂山猗欺骗他的可能性,掐着决法剑蹭一下出鞘。昔日诚意伯仅凭一剑斩尽龙脉,他远不如先祖,可要坏一个小龙穴中的风水和龙气,还是能够轻松做到的。

    那头姜夷光、傅眷四人正快速地往山洞那边走,只是在临近的时候,前方阴风怒号、飞沙走石、天地昏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哀鸣。空气中明明没有半分湿气,可瓢泼的雨还是哗啦啦砸了下来,很快便遮掩了视线。

    赵智皱眉:“山洞这边耸立的高山有飞龙卧虎之势,是一处宝穴。雨中灵气因子比过往要活跃很多,有些反常。”他话音才落下,就看见一道雪亮的剑光穿云破雨,直刺云霄。而在沉沉的阴云中,一道淡淡的龙影现身,恰被那法剑斩中!

    傅眷面色倏地一沉:“斩龙术。”这一剑斩不了整个神州的龙脉,但是在龙脉之中蕴养的灵性却被一剑坏去了。一条贯穿神州大地的巨龙身上出现了创伤,代表着神州大地对山海的封印在松动。

    王玄明寒声道:“是那邪道人?”他伸手将法剑招来,可待到他出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道龙影已经被斩成了两截,龙首坠落,洒下了一团金色的血,向着他们这一处堕来。

    是这一截龙脉之中的精华,赵智眼神一闪,蓦地将一张符箓拍出,试图接住这一团金色的血。可就在符箓燃烧时,又一道裹着一团赤火的法剑疾驰而来,在雨帘中,身着蓝色道袍的邪道人迈步而出,眼神凌冽,寒芒四溢。

    王玄明道:“果真是他。”

    姜夷光看见了邪道人,但是同时也觑见了那一团藏着浓郁的灵气的“龙血”,这是自龙脉之中斩出来的精华,好东西落入赵智那个坏种的手中就是暴殄天物。她心思微动,还没等她做出决定,那邪道人就将法剑一接,左手探出,直接施展了隔空取物的神通!邪道人已经破坏了龙脉,这团精华自然不能落入他手里,姜夷光拔出了法剑,心中想的是玄女剑术!

    在神话传说中,玄女是轩辕黄帝之师,又有传剑术于猿公,她所精擅的不仅仅是奇门遁甲、九宫六壬之术,她的剑术同样是超绝的。法剑上闪烁的寒芒擦着那股罡气,将那团龙脉精华震开,姜夷光心神沉浸在剑道中,虽然只学会了一式,可也足够她发挥。剑气雄浑,剑刃锋芒毕露,顿时斩破符箓神通!

    邪道人“咦”了一声,另一边王玄明将法符一祭,已经开始攻击邪道人。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睨了姜夷光一眼,对她会使剑术之事感到了几分困惑。毕竟就在一天前,她拿着剑还是切瓜一样乱砍的,根本没有“术”的痕迹。

    “玄女剑?”傅眷眼皮子一跳,她曾经见过《玄女剑经》,是姜姨替姜夷光准备的,可那想法最终因姜夷光的笨拙和顽劣而搁浅了。近段时间姜姨并不在,难道是姜夷光自己找到了剑经习剑?傅眷沉着脸,她并没有加入与邪道人的近身厮杀中,而是在赵智脚步一错,欲要夺取龙脉精华的时候出手,眸光冷浸浸的:“这不是你的。”

    燃烧的火符几乎是擦着面颊而过,赵智感知到了一股火辣辣的痛,面色不由得一僵。

    傅眷防备的不仅是邪道人,还有他。

    “赵智!”王玄明喊了一声。

    赵智眉头一皱,想到了自己的最终目的,眼中掠过了一抹狠辣的光。区区一团龙脉精华,不必太在意,这件事情办成之后有的是机会。他是赵家的嫡传,手中的法器不少,此刻他翻出了一枚五雷令牌,役使雷神、驱逐邪祟。有雷令在手,他都不用踏禹步,只念诵着咒语,便可感应五气,招来雷霆为自己所用。王玄明手中也恰有一张上古雷符,见赵智祭出了雷令,当即掐诀颂咒,顿时雷霆落来,雷光如龙蛇纠缠,紫芒四下游走。

    邪道人却是不闪不避,朝着赵智、王玄明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身形一晃,顿时化出了三道身影,正是七十二地煞里的“分/身术”。在根基未被坏去时,他至少能化八道分/身,可如今纵然得了点龙脉和妖血的滋补,也不过化出了三道!

    那恐怖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雷霆砸落,只轰散了邪道人一具分/身,一道继续与王玄明纠缠,另一道却是向着傅眷急冲去。在这四人之中,傅眷身体最糟糕,可她身上散发的道性让邪道人有些不安,而且那团龙脉精华也落于她之手,邪道人更是选择将她当作对手。

    姜夷光提着剑,眼神灼灼,明亮如星辰,她心中默数着数字,果然等她数到“1”的时候,系统的任务及时的发布。选项要么是当逃兵,要么更过分,将傅眷当作盾牌拖延时间寻找生机,唯一可选的只有第三个选项“护法”,它的奖励并不是最丰厚的,只有一点体力值。可姜夷光只有这一条路能选,她来到了这里,她的确还有畏惧,可她既然学了本事,那就不是当败犬、逃兵,而是要改变自己命运的。

    她知道自己是个反复的人,可纠结只会产生在行动前。

    山前已经没有路了,任谁都只能果敢。

    傅眷微仰着头,她没有让姜夷光后退。

    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那就不能有凡世中的畏首畏尾了。

    她感知到了姜夷光身上气息的变化,那柄被她握住的法剑,云纹上闪烁着灵异的光。可这只是一柄普通的法剑,如果她要走剑道,那该用什么来替她铸一柄剑呢?

    姜夷光一剑向前刺出,剑上的灵性光芒流转。在与邪道人的剑碰上时,姜夷光感知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比起昨日,这邪道人显然强悍了不少。可她在命运带来的debuff下勉强算是一个“不死系”,区区邪道人而已!书上说练剑最快的速度就是对战,而邪道人的这一具“分/身”给了她练习的机会。

    她不求一剑劈开不周山的乾坤浩荡剑意,但怎么也得有昔日长安游侠儿的飒沓风流吧!

    雷鸣炸开,闷雷滚滚而来,一声又一声的雷声掠向了四面八方,可在轰然的雷鸣中,姜夷光的眼中只有她的剑。

    要不以后还是走剑道吧!

    在一剑斩出的时候,姜夷光这样想。

    玄女剑有一种翩若惊鸿、宛如游龙的美,没有五雷轰顶的血腥,就算日后解脱了,不用管玄门的事情了,也完全可以上街卖艺。

    “姜夷光,踏八卦步,走乾转离。”

    傅眷清凌凌的声音自身后传出。

    作者有话说:

    风水堪舆中的斩龙术比较复杂,需要各种勘测,凿山绝势,本文虽然用了“斩龙术”的三个字,但是纯属瞎编,筑坛作法同理,打醮科仪得专门的坛场。

    🔒第39章

    开始主动学习的姜夷光已经知道“八卦步 ”意味着什么了。

    本着对“女主”这一身份的信任, 在听到了傅眷的声音后,下意识地跟着她的指导来变幻着身法方位。玄女剑术再加上九宫八卦步,那股蕴藏着的坚韧力量越发强悍,几个来回, 邪道人这具分/身手上的法剑就发出了叮当一声响, 被玄女剑斩成了两截。

    邪道人阴着脸,索性将断裂的法剑一抛, 他原本擅长的就不是剑术。将法器九节杖取出, 往地上用力一戳, 便见一道道裂隙如蛛网般从他的脚下扩散。他学的神通很杂,自然也能够运转五气, 使用五雷正法。但是天地间的元炁被赵智手中那枚雷令以及古代雷符牵制住了,他招来的雷霆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森森的眼神落到了大汗涔涔的姜夷光身上,他一招手, 就是使用“风法”。温和的四月春风顷刻间暴烈了起来, 砸落的雨点落地,如霹雳撞在铁壁上。

    剑道入极之后, 万法皆可斩, 只是姜夷光才习剑,根本没有摸到“道”这个字, 更别说“登峰造极”。在法剑被九节杖格住后,姜夷光脚步一旋, 立刻更改策略, 抛出了最后的符豆。渊渟岳峙的黄巾力士现身, 周身散发着一种沉浑而又稳健的气势, 不待姜夷光说什么, 已经一左一右攻向了邪道人。姜夷光退后了一步,她很少经历这样的场景,不由得有些气喘。可她没待气息平复,再度提着剑向邪道人冲锋。

    这老家伙不死,她的“自由”就会像捞不着的水中月、镜中花。

    赵智、王玄明还在那“都天大雷公,霹雳遍虚空”,以雷法和剑术牵制住了邪道人的一道分/身。姜夷光这处则是想方设法打破邪道人身上环绕的罡气。九节杖上的灵性太强了,要不是她的体力值有所增长,可能第一个照面,手中的法剑就会被打飞了。

    傅眷坐在了轮椅上,她的左手搭在了腿上,右手则是变幻着法诀,她一边沉静地指导着姜夷光,一边借着她的脚步布下一个阵。虽然经过了一整夜的休息,可她的力量损耗极多,根本没有可能在这一晚上就恢复过来。被汗水濡湿的发丝贴着额头,她的面色苍白如纸,而乌黑深邃的眼中则像是令人恐惧的暗沉深渊。

    “雷火使者,百万苍龙。轰天霹雳,速入符中。急急如律令!”①

    依旧是召龙咒,可这次却是有现成的“龙”,此处的小龙穴被斩破,龙脉中灌入阴气和煞气,满是对邪道人的愤恨和不甘。在召龙咒落下后,一股强横的煞气冲天而起,那原本该笼着神光的龙暗沉如墨、阴煞如血。它们裹挟着强大的威势朝着邪道人俯冲而去!

    “区区恶龙!”邪道人冷笑,原本没将墨龙放在眼中,他所修的斩龙术最是不惧龙魂。可等到那股煞气冲来的时候,他体内真气骤然暴动,法力一岔,连雷法都只是一道闷响。“天谴反噬?!”邪道人神色骤变,他蓦地醒悟了过来,咬牙切齿道,“该死的狐狸!”他竟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九尾狐所迷惑!将两名黄巾力士打退,邪道人持着九节杖,将黄巾护身符祭出,可谁曾想这护身符只抵挡了一瞬就被龙魂轰灭!邪道人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强行压制的旧伤在此刻尽数爆发。

    “等等,我母亲的事情——”姜夷光还没说完,便见数道雷霆当空砸落,将这邪道人轰成了焦尸。

    出手的不是傅眷,她心中自有分寸。

    姜夷光蓦地扭头朝着神情轻佻而又得意的赵智望去,眸中翻涌着怒火。

    赵智慢条斯理地将雷令收起,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浪荡一笑:“不用谢我。”

    姜夷光脸色阴沉,在江城找到的可能与母亲有关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王玄明长舒了一口气:“要不是这道人先前就受了重伤,恐怕靠我们四个,就算有法器也对付不了。”

    这一场因小龙穴被斩破而落下的诡异的雨随着邪道人的死去而停了下来,很快就放晴了,要不是大地上一片雨湿的痕迹,根本瞧不出这儿曾经落了雨。

    傅眷抬头:“姜夷光?”

    姜夷光没说话,她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提着剑大步地向着不远处的山洞中走。

    九尾狐还在山洞中,她与邪道人相处了一阵子,或许会知道点什么。

    “邪道人是我们合力解决的,那龙脉精华,是不是见者有份?”赵智嬉笑着询问傅眷,王玄明不想要,但是他跟王玄明可不一样。

    傅眷掩着唇轻咳了一声,将翻涌到了喉头的血气咽了回去,她冷淡地扫了赵智一眼:“你大可来取。”冷淡的话语中藏着一股凛冽的杀机,好似赵智真要敢走出这一步,她的法剑便会毫不留情地向着前方扫去。

    王玄明拉住了赵智,压低声音道:“你家什么东西没有?”他还在劝说赵智,那边傅眷不再理会他们,而是推动着轮椅向着山洞中走出。这件事情与南山有些不同,可说到底也是南山之事的延续。

    洞中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清晰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时,姜夷光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是旋即,她又压住了内心深处逸散出来的恐慌,她的心中发堵。等到挣开了命运,她是不是会跌入另外一个幽深的漩涡里?母亲她到底在哪里?那个让她依靠的人,真的还在人间吗?

    “姜夷光。”熟悉的沉静声音跟随着幽暗洞穴中的长风传入了耳中。

    姜夷光并没有回头去看傅眷,她继续往前走,直到瞧见了洞中一幅离奇而又瑰丽的图景。

    一身宫装的绝色丽人坐在了囚牢中,她的面貌与当初在首丘洞以及幻境中见到的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的身后,是一株高大的、雪色的树木,一只九尾狐优雅地坐在了树梢,那双狐眼中泛着金色的神性,好似隔着无穷尽的时空望进了人间。雪木枝叶沙沙而动,在这如银铃晃动的轻响中,一只只火红的、雪白的,三尾、四尾乃至于九尾的小狐狸凭空跃了出来,齐齐地望向了人间。

    傅眷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是……山海中的青丘。”

    禹王以龙脉镇压山海,而如今龙脉有损,山海复苏,青丘现世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的朦胧图景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就消散了。涂山猗站起身来,手指按在了牢笼上蓦地一用力,便听得咔擦一声响,那刻画着符文的玄铁牢笼顿时化作了黑色的铁屑纷纷飘散。她朝着傅眷、姜夷光微微一笑道:“诸位好,自我介绍一下,青丘使者,涂山猗。对了,得解释一下,首丘洞那道执念跟我没有关系。”

    那是千年前的不甘留下的执与怨,在散尽之后,她不再被爱与恨束缚着,她就只是她自己了。

    傅眷蹙了蹙眉,在心中估量动起手来的胜算。

    姜夷光问:“你跟邪道人是同谋?”

    涂山猗一扬眉,无辜地笑了笑:“你们来时不也瞧见了?我在囚牢中,也是受害者。”

    姜夷光:“……”瞧着她方才徒手捏碎囚牢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无能为力的囚徒,倒像是故意被邪道人控制,利用他达成某些目的,譬如……青丘入世!

    涂山猗见傅眷、姜夷光一副不信的模样,又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傅眷安静地听着,结合先前的讯息,她将首丘洞中留下邪咒的人当作是邪道人,可重新听了涂山猗的描述,似乎其中另有隐情?她眉头倏地蹙紧,等到涂山猗话语止住,她才问:“首丘洞中留下邪咒的另有其人?也是那人怂恿邪道人斩龙脉的?”

    涂山猗绝口不提自己对邪道人的怂恿,在傅眷视线瞥来的时候,笑吟吟地点头道:“是呀。”那人留了邪咒,又的确推动过邪道人行事,她也没有说谎,只不过在其中隐瞒了一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

    姜夷光好奇地问:“那他是谁?”

    涂山猗朝着姜夷光妩媚一笑:“妹妹,我没有亲眼瞧见他的模样,我怎么会知道?”

    姜夷光:“……”

    傅眷对涂山猗的话语不置可否,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真正的情绪,她淡声道:“阁下非人类,需要跟我们去一趟玄真道廷。”

    “为什么是玄真道廷?前往赵家也是可以的。”赵智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他跟王玄明也赶到了山洞里,听到了一截故事。见涂山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赵智又理了理领口,露出了一抹自以为温润的笑容,“我赵家乃神州四玄之一,也能帮助阁下登记,有资格办理暂居证。”山海青丘,目前从她的身上看不出敌意。老祖宗们说过,在山海界最有可能向着人族的,只有青丘与昆仑。

    姜夷光眼神微闪,凉凉道:“赵家的确有本事,要不然怎么敢挖掘龙脉上的陵墓,将谢朝云的尸身以及真灵都取出呢。”

    赵智笑容一僵,恨恨地瞪了多嘴的姜夷光一眼,实在是不明白她的立场,就跟姜理一样顽固!如今四大家族分道而行,许多事情不再与姜家合谋。他吸了一口气,推了推不说话的王玄明。玄真道廷还是世家,总要做出一个选择。

    倒不是王玄明不想说话,而是他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像是泰山砸落在肩上,他的额上青筋暴起,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大滴大滴的汗水沿着紧绷的面颊滑落,滴在了领口洇开了一团小水渍。

    涂山猗眸光幽幽:“王家的小辈啊——”

    王玄明很难不想起先祖的那一本游记,很多事情看不透,可封镇九尾狐这件事情是真的,剜内丹、断九尾之事虽然没有记载,可这也是真的。说起来,这是个难以化解的血仇。要是九尾狐前往王家,那是做客,还是复仇?他虽然脱离了家族加入玄真道廷,但也不想替家族带去麻烦。

    “嗯……就去她家吧。”涂山猗收回了视线,笑吟吟地随手一指。

    “我?”姜夷光一愣,怎么都没想到涂山猗会找上她,可将一个千年的大妖带回家……这不是自找苦头吗?亏本的买卖不值得。“不合适。”姜夷光摇头拒绝,找了个托词,“玄真道廷才是正规的部门,你要是青丘的使者,那得去跟相关部门交流才是。”

    “当然会交流。”涂山猗仍旧是笑吟吟的,“可作为使者,我有权选择住在哪里,不是吗?难不成你们还要将我□□?要是这样的话,人族与青丘的同盟,怕是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吧?

    而且她之前说的话是真是假还不能判断呢!她的身上有血腥气,沾了人命那也得划分为恶妖吧?

    “要是不同意呢?”姜夷光试探地问。

    涂山猗道:“那我只好尽力说服你们了。”

    她的笑容里,只写着“武德充沛”四个大字。

    傅眷想了一会儿,道:“我跟你们一起回去。”青丘之事明显是个烫手山芋,她不放心姜夷光。

    那头的姜夷光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在听了傅眷的话语时,她的确有些莫名的高兴,以及暗暗松了一口气。怕神思再度被傅眷牵制,她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了人物面板上,在解决了邪道人后,主线任务算是完成了,她的拥有物里多了一个“随心所欲”道具。姜夷光压根不用细想,直接点了使用,眼见着契合值跳到了五十以下,她才如释重负。再忍一忍,她与世界的契合值很快就清零了,到时候她不再被命运摆弄,可以直面自己本该拥有无数可能性的未来。

    在回沈城前,傅眷、姜夷光又往海棠街去了一趟,是女鬼颜筝和要求的,她入煞之后到底沾了人命,如今就算意识清明,可还是要面对玄真道廷的审判,她有万般不得已,可罪就是罪。

    老太太的病色更甚了,那阴邪的续命之物的确帮她延续了寿命,可也害了她,在药物停了之后,腐朽只会越来越快。

    她命不久矣了。

    颜筝和一身白裙,立在小院门口看。

    她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最想珍爱一生的人,可最后又抛下了她。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那样选择的。”

    “对我来说,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②,但是对她而言……”

    颜筝和没再说话了,重新化作了一道烟气投入了法符中。

    姜夷光看着寂寥的小院,忽地心生感慨:“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③

    院子里,坐在藤椅上的老太太心有所感,忽然间抬头。

    猫妖阿和从花丛中跃出,很快便引走了老太太的视线。老太太朝着阿和慈祥一笑,无情的岁月带走了她的青春年华,却带不走她温柔的心。阿和“喵喵”了两声,在老太太无奈的眼神下,扭着屁股从院墙跳出,一头扎进了姜夷光的怀里。

    阿和问:“你们要离开了吗?”

    姜夷光撸了一把猫,“嗯”了一声。

    阿和舒服得打着呼噜,片刻后,又小心翼翼道:“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它如果只是一只猫,可能跟老太太一样,已经到了黄昏。但是它开了智,在灵力的浇灌下化作了猫妖,只要不中途出意外,它就要被迫接受生离死别。

    “行啊。”姜夷光满口应下,报了一个家庭住址。自动送上来的小喵咪哪有不要的道理?不过——想到了某种可能,姜夷光的眉头微微蹙起,朝着院子里望了一眼。也算是经历过那些事情了,她不能做到无动于衷,眼角眉梢到底浮动着几分悲悯-

    回去的时候,江城落了绵绵的细雨。

    没有看成江河,也没有找到母亲的踪迹,只知道她曾经在某个时候在这座城市出现过。

    姜夷光抱着双臂,内心茫然,眼神放空。她靠着系统,改变的只能是自身的命运吗?可要是更改其他人的结局,那其他人的命途又本该是什么模样的呢?她能够做什么?

    傅眷注视着姜夷光,温声询问:“你在担心姜姨吗?”

    姜夷光有心事,也没管那些七七八八的事儿,只是闷闷地应道:“是。”

    傅眷想了一会儿,安慰道:“姜姨的本事你也知道,在玄门中少有对手。她没联系我们,应该还是在忙,毕竟如今山海复苏了,要对付的不仅仅是妖鬼、邪道人。”见姜夷光视线瞥来,她顿了顿,又开口说,“你在修行上有什么困惑,可以来问我。”

    从傅眷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真是稀奇,要知道她过往展现出来的态度只有那连掩饰都不愿意的不耐烦。姜夷光心中酸酸胀胀,她泡在了复杂的情绪中,很难理出头绪。半晌后,她才抿着唇,摇头拒绝:“不必。”

    傅眷一愣,又点头:“嗯,你问齐霁师姐,她也会教你。”

    姜夷光:“……”要不是傅眷提起,她压根想不到这个人。也没去揣测傅眷的意思,她胡乱地点了点头,合上了双眼养神。

    傅眷也转了回去,没再盯着姜夷光。她的身体崩溃程度更甚,就算刻意地压制,也时不时传出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但是与她并肩的人像是没听到似的,始终没有看她-

    在返程的时候,江城的事情已经上报给了玄真道廷。

    命运的作弄下,原本忙着各种活计的修道士们忽地腾出了手来,有闲心在群里八卦。为了表示对青丘使者的重视,除了齐霁之外,还有个玄真道廷的高层一并前往姜家拜访。此人名陶君然,在过去于茅山中清修,侍奉《上清大洞真经》,在道廷成立后,他便从山中走了出来,为道廷之事奔波。

    一路奔波,姜夷光已经很疲惫了,恨不得学陈抟老祖呼呼大睡,可他们碰面的地点是在她家,她不得不拿出“东道主”的模样来接待那些个压根就没怎么瞧她的人。

    “千年之前,我奉国主之命,从一道极为微小的裂隙中进入了人间界,寻找让青丘重新入世之法。”涂山猗拧开了一罐快乐水,笑眯眯地说着自己的来历,“可人间界灵气实在是稀薄,那道裂隙不容易走,在旅途中我忘记了自己的过往。再然后就是被人各种利用,冠上了祸国妖姬之名,不过这些事情不重要。”

    坐在了沙发上的人屏气敛息,等待着涂山猗的下文。

    涂山猗话锋蓦地一转:“我知道你们关心山海、关心青丘之事,但是在这之前,是不是应该容我报个仇?王家那道人剜了我的内丹、断了我的九尾,是不是该取回来?”

    陶君然道:“我们会尽力的。”

    这场对话结束得很匆忙,没有人问南山以及江城邪道人的事情,仿佛坐在跟前的九尾狐与那两出玄异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甚至不问过去的因缘,直接应下了涂山猗的请求,准备去王家要回被他们留了千年的东西。

    傅眷低头沉思。

    涂山猗翘着腿,朝着双臂朝着姜夷光抛媚眼:“是不是有些奇怪?别说我身上随着执念的斩除因果尽断,就算我真的沾了人命,他们也不会追究的。”

    姜夷光问:“为什么?”

    涂山猗笑盈盈道:“因为青丘。”

    姜夷光挑眉:“青丘之主是禹王之妻?”当初禹王镇压山海,青丘自然也出了力的,是人间最天然的同盟。

    涂山猗摇头:“不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要是玄真道廷抱着这样的念头,只会让青丘瞧不起。

    傅眷抬眸,淡然道:“是因为蚩尤。”《归藏·启筮》云:“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 在山海界中,蚩尤的尸身被镇压在了青丘。蚩尤是上古魔神,又是后世祭祀的兵主。山海开始复苏,谁知道蚩尤的那道魔魂会不会醒来。如果青丘是因蚩尤之事入人间,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该为此而让道。毕竟,涂山猗可是唯一一位来自青丘的使者啊!

    作者有话说:

    ①《太上三洞神咒》

    ②《鹊桥仙》

    ③《李夫人》

    🔒第40章

    那头齐霁跟着陶君然离开了姜家, 直到坐到了车中她才取出了一枚法令,看着上头浅浅的一道“红线”,眉头紧紧地皱起。说涂山猗清清白白,那不对, 可要是说她有滔天罪孽, 同样是不合理。千年前的“孽”随着首丘洞那道执念的化消,留下的因果痕迹越来越浅, 现在的涂山猗仿佛真的只是青丘来的使者。

    齐霁扭头看着老神定的陶君然, 问道:“炼师, 真的要去王家替她将东西取回来吗?”

    陶君然耷拉着眼皮子,反问道:“如果我们不动手, 她自己前去的可能性有多大?”片刻后,他吐了一口浊气,怅然叹息,“青丘啊……那是传闻中黄帝杀蚩尤之处, 我们得弄清楚青丘出世的原因。山海复苏, 灵气因子渐渐活跃,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一件好事, 还是坏事。”

    齐霁忧心道:“难道蚩尤会复活吗?”

    陶君然睨了她一眼, 慢条斯理地应道:“这事儿说不准,但是像四凶那样的凶兽回归就是一种必然。”

    山海复苏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意思, 那就是“神话复苏”。上古时的神州,可是有神存在的。起初, 神与先民们相亲相爱, 那时候的天帝就是人王。可随着颛顼帝“令重献上天, 令黎邛下地”①后, 使得人、神不扰, 各有其序,后世的人王就只是人王了,人族与神、山海之间的裂隙逐渐地加大,从尧帝命大羿射日开始,到舜帝放逐四凶,最后禹王治水镇山海,才算将人间与山海剥离,漫长的年数过去了,遗留在山海的,除了怒意和恨意,还会有什么?

    “麻烦啊。”齐霁苦恼道,虽然近些年来修行的速度算得上是一日千里,有证道的希望,可这代表着责任也会相应地增强。思考了一会儿,她又说,“沈城、江城的龙脉都有异动了,我们得修复缺处。”龙脉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将损失压到最小。“那邪道人真是疯狂,可惜尸骨无存,想要顺着他继续追查下去,都不行了。”齐霁又骂了一句。

    目前已知江城、沈城之事背后都是同一个人在作祟,但是那个人是谁没有任何的头绪和线索。龙脉代表着神州的气数,神州的修道士会去斩龙脉吗?“会不会是国外的势力?”齐霁心念微动,做出了一个猜测。

    陶君然没有接腔,伸手捋了捋胡须,老神定地靠在了后座上。

    轿车在马路上风驰电掣,两侧的行道树快速地掠过,只余下了一道道灰绿色的残影。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在鸣笛的间隙传入了耳中,齐霁浮动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这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们得去王家拜访-

    姜家。

    涂山猗翘着腿坐在了沙发上,可能是秉着点“入乡随俗”的念头,那一身繁复的宫装变成了红白色的卫衣,少了那种风情入骨的妖艳,反倒是多了几分英气。跟山洞中、幻境里瞧见的截然不同。

    “小妹妹,你瞧了我好几回了。”涂山猗冲着姜夷光笑,她伸手托着下巴,“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姜夷光偷瞥的事情被涂山猗戳破,面色顿时一片绯红。她的确有不少问题,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私事”,譬如涂山猗怎么在失去内丹的情况下活下来的,譬如涂山猗为什么不提出见一见谢朝云……可“青丘”之事没有答案,这些私事儿更没有可能了。

    傅眷悄无声息的,从回到了姜家后,她就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存在感极为稀薄。这会儿正泡了一壶茶,听到涂山猗的声音后,才抬眸淡淡地瞥了姜夷光一眼。她将茶杯往姜夷光跟前推了推,至于涂山猗……她的跟前摆满了冰箱里掏出来的各式饮料。

    涂山猗不逗姜夷光了,她转向了沉静不语的傅眷,佯装讶异道:“拿龙脉精华泡茶啊?真是奢侈呢。”

    傅眷抬眸对上了涂山猗的视线,平静道:“没有用它淘米,不算奢侈。”

    姜夷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觑了觑傅眷,眉眼间藏着几分讶异,之前怎么没有瞧出来傅眷有说冷笑话的本事?至于龙脉泡茶——她好奇地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一股寒气入体,可紧接着又化作了暖流在四肢百骸间奔走,虽然有点“涩”,可也不算难以入口。

    “你这腿被鬼煞之气侵入了?人间已经没有手段解决这个问题了吗?”涂山猗挑眉,笑吟吟道,“不过等到山海复苏,宝药灵草遍地都是,想要站起来也不是问题。”

    “山海之中多灵药,就是阁下存身之因吗?”傅眷问道,眸光冷浸浸的,像是清凉的月色。

    那段往事终究是涂山猗心上的一道疤,她的神色冷了下来,客厅中愣是多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片刻后,涂山猗轻轻一笑,她啪嗒一声拧开了一瓶饮料,随后将被捏得变形的瓶盖扔进了垃圾桶中,懒散地应道:“是,你羡慕了吗?”

    她离开青丘时,身上携带着老祖宗炼制的丹药,也正是靠着那蕴藏着神性的药物才能够维持千年身形不灭。但想要恢复最初的模样,还得取回内丹。只是王家……占据了内丹千载的王家,愿意将东西交出吗?想至此,涂山猗的眼中流淌过一抹暗芒。

    “羡慕。”傅眷的语气平静而又坦荡。如果真有那样神奇的丹药存在,她的父母就不会死,她也不会是这般模样。她不愿意在轮椅上度过后半生,她现下可以靠着道术自理,可要是等到年华逝去、灵性衰竭呢?她得承认,她很难接受那样无力的自己。

    涂山猗一愣,继而愉悦地笑出声来,好半晌才止住了笑,用拇指一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夸了一句:“很诚实。”片刻后,她又扭头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姜夷光,抛出了话题,“是不是想问姐姐为什么不见谢朝云?”

    姜夷光讶然,可既然那点儿念头被点破,她也不作隐瞒,而是坦言道:“是。”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您觉得冒犯的话,不用回答我。”

    涂山猗笑言:“很简单啊。执散了,走过的那段路就画上了句点,她是生是死、是人是鬼,都跟我没关系了。”她们一族,在神性没有泯灭时,其实都是很洒脱的。要不然怎么面对分别后的风风雨雨呢?当初的她年纪小,又在穿越山海的裂隙中遗忘了自己的本相,为一介凡人所制,爱与恨都变得歇斯底里,可那怎么能算是真正的她呢?她可是骄傲的青丘神女啊。

    姜夷光道:“可我看着那位不像是放下了。”

    涂山猗:“她没放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没有缘分,就不必强求了。人是为自己活的,替别人顾虑太多反倒是不痛快了。”

    姜夷光若有所思,片刻后,用力地点点头:“对!”她勤勤恳恳地做主线任务,可不就是为了自己吗?“我悟了。”

    “你悟了什么了?”涂山猗一脸打趣。

    “修剑第一步,先斩意中人。”姜夷光答道。命运要傅眷太上忘情,而她终究是一个被强行按在命运轨迹上的因爱而疯狂的“牺牲品”,可要是她也能“忘情”呢?她既然清醒了,就不该被傅眷所迷,她不应该为了任何人丧失了自我。

    “悟了就好。”涂山猗莞尔一笑,伸手在“快乐水”上一点,随口道,“以后多买点这个。”

    她的话题跳跃得实在是快,姜夷光“啊”了一声后,下意识地点点头。但是很快的,她就反应过来了!涂山猗要是一直住在姜家,那不得靠着她养着?只是青丘之事又不是姜家事,她这么做可不就得亏钱了?“傅眷。”姜夷光认真地喊了这三个字。

    “嗯?”傅眷偏头望向了姜夷光,眼神中带着三分茫然。

    姜夷光眸中光彩熠熠,她问:“玄真道廷有经费吗?”不是她要当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而是事情本身就不合理,她没有菩萨心肠,当然不会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傅眷沉思片刻,应道:“我会帮你申请。”她并不喜欢跟玄真道廷的人打交道。那些父亲的旧交总是在不经意间提起从前,然而带着惋惜的视线朝着她腿上一扫,好似她辜负了一堆人的期望,一辈子就只能够这样了。同情怜悯?遗憾?这些东西她都不需要。

    姜夷光眉头一挑,笑逐颜开:“谢谢。”解决了问题后,她的语气是难得的和善,既没有故作的笑,也没有偏执而又病态的痴,像是对着一个相识已久的老友,平和而又淡泊。

    “不用谢。”傅眷定定地凝望着姜夷光,语调也跟着轻快起来,“这是我应该做的。”

    玄真道廷。

    齐霁一行人倒是想要将涂山猗接回道廷,毕竟她的出身不简单,这样的人物最好时时置于眼皮子底下,可偏生涂山猗不依,也不知道瞧上了什么,非要留在姜家。若是姜理还在,无人会担心出事,可偏偏姜家只有姜夷光这么个不太晓事的年轻人在。思来想去,玄真道廷只能派遣一些弟子,时时在姜家宅子外头巡逻,省得发生了事情来不及救援。

    相较于玄真道廷的忧心忡忡,姜夷光和涂山猗的相处算得上融洽。

    这九尾狐大半时间都在囚禁中,对人世的认知其实很朦胧。到了姜家后,她不是每天对着电视吐槽剧情,就是抱着平板打游戏痛骂队友带不动她。可这样的“和谐”只局限于休闲时间。自姜夷光某一次被涂山猗瞧见练剑的时候,她总会在自己练剑时间,坐在了长凳上喋喋不休,甚至还会亲自动手来指点。这使得姜夷光在没有永恒空间的外挂时,剑术的进境速度也能一日千里。

    涂山猗一边嗑瓜子,一边感慨:“玄女剑术啊,当初的黄帝也是学得这套剑术,以玄女为师,你只要习得万分之一,不,是亿分之一,就能在人间横着走了。”

    姜夷光擦了擦额上的汗,好奇地询问:“那要是在山海呢?”

    涂山猗的神情因她这句话变得微妙,停顿了瞬间,挤出了一抹微笑:“被横着抬回来吧。”山海时代在史籍上有记载的,哪个不是凶名在外?别看书上只轻飘飘几个字,可其中有着无数的血泪、无数的牺牲,在那些传奇的英雄背后,有着数不清的没有名姓的英雄。

    姜夷光目光一凝:“那山海复苏,人间之劫还能度过吗?”

    涂山猗哼笑了一声:“难不成人间劫数靠你一个人度过吗?一人一剑平天下,是话本里的传奇。再不济,有昆仑、青丘呢。可惜啊……”说到了最后,涂山猗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国主说要“千载”,她还以为会在山海通过人间界的缝隙中流转,哪想到是“失了心”。时间对山海中的长寿种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或许一个沉睡就是千百年之久。

    可是她想青丘了。

    那里才是她的家。

    姜夷光捕捉到了涂山猗话语中的遗憾,追问道:“可惜什么?”

    涂山猗微笑:“你不会真的只想学亿分之一吧?虽然说你一个人不可能独自抵抗大劫,可你也要记住,靠别人是不成的,只有自己的本事才是真的。别休息,继续练剑!”

    姜夷光:“……”

    一条咸鱼被迫上进。

    姜夷光在练剑。

    傅眷在三只小纸人的辅佐下在厨房里倒腾药膳。

    龙脉精华时时刻刻都在流失灵性,这种东西不好储存,最好在第一时间使用了。如今的姜夷光在涂山猗的训练下,进境极快,而正是在这种高消耗的时刻,龙脉精华才能够发挥最强大的效用,增强她的身体素质。

    “小眷,你要是直接自己服了,腿上也会舒服点吧?”

    “是啊,你看姜夷光那么冷漠,你对她是不是太好了?”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龙脉精华诶,是少有的宝贝。”

    ……

    三只小纸人一边打下手,一边对着傅眷絮絮叨叨的。

    龙脉不被斩根本不会泄出这么一团龙脉精华,在神州,动龙脉可是大罪过。吃了江城之事的教训后,玄门应该会学乖吧?提高了警惕后,想要龙脉精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虽然姜夷光长进了不少,可给她使用,小纸人总有一种暴殄天物的念头,就怕哪一天姜夷光会故态复萌。

    傅眷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腿,静默了数息,才淡淡道:“用在我身上,才是浪费。”没有办法根治,只是缓解疼痛又有什么用处?在饮鸩止渴和拥抱痛苦中,她宁愿选择后者。

    小纸人见傅眷这般模样,最终没有再开口劝说-

    王家。

    陶君然与王家家主王一诚对坐。

    作为传承了漫长年岁的玄门世家,就算几经起伏,那状况也比主动斩断亲缘关系的姜家好多了,至少他不是个光杆司令,还有着长辈、小辈簇拥。此刻,他们正站在了他的身后,与来自玄真道廷的陶君然一行人对峙。

    井水不犯河水是玄门世家和玄真道廷的共识,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联想到沈城以及江城的时候,王一诚很快就猜到某种可能,不由得头皮发麻。可他还是维系着一家之主的风范,神情泰然自若,看不出半分情绪。

    上次沈城谢朝云养魂木之事就在世家这里碰了个软钉子,陶君然其实不喜欢跟他们打交道,可是为了青丘他不得不来,以那位的坚决,此事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与其等着双方打起来破坏神州与青丘的联盟,倒不如玄真道廷介入,尽可能地解决此事。

    “炼师怎么有空来我王家?”王一诚乐呵呵地开口。

    陶君然也不想跟他打太极,直截了当道:“跟九尾狐以及文昭皇后有关 。在《长明真人南游记》里记载,是王家的先祖将妖狐封印的?”

    王一诚眯了眯眼,也没有说不是,毕竟那两位主人公都复苏过来了,否认没有用处。他轻轻地啜饮了一口茶烟袅袅的清茶,笑道:“确有此事。那时妖狐蛊惑齐帝,祸国殃民,我先祖也是应文昭皇后之邀,秉承着斩妖除魔的侠义心肠,才将那位封印的。”顿了顿,他又客气地道,“不知炼师怎么会提起此事?”

    陶君然不信王一诚一点消息都没有,江城那事儿里有赵家小子的身影呢。王一诚装傻,他也堆起了笑脸,慨然叹息:“那位啊……是青丘的使者,涂山氏的神女。”

    王一诚:“可她的确有罪。”

    陶君然不接话茬,眸光微微一闪:“听闻文昭皇后与长明真人只是约定封印那位,为何长明真人最后会取丹断尾?贫道也不绕圈子里,就跟王道友直说了吧,那位要取回落在王家的内丹以及被截断的狐尾。”

    王一诚一顿,替长明真人解释道:“那是九尾狐,光是封印如何镇压得了她?”他那先祖其实留下了手书,在取到了九尾狐的内丹后,试图将其炼制成一件镇族的法器,毕竟九尾狐乃天生的祥瑞之兽,能保王家祖脉千年不坏。可惜了,那内丹上有古怪,只能够借着法器镇压利用,始终没法抹去上头九尾狐的气息。

    站在了陶君然身后的齐霁没忍住,插嘴道:“可怎么说呢,这事情欺骗了文昭皇后。”

    “是。”王一诚爽朗一笑,“可我先祖欠下的因果已经还了。他替文昭皇后择墓穴,又用一根千年养魂木保她真灵不灭,让她能在千年后复苏,这样的补偿足够了。”

    “过去种种不必再论了。”陶君然抚了抚额,他抬头直视王一诚,眸光锋利,“既然那位是青丘的使者,她的东西就不能落在王家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隐瞒炼师。”王一诚笑道,“我先祖得到了九尾狐内丹后,便将它供奉了起来,它多少关系着我王家的气数,不好再还回去了。至于九尾,更是炼成了法器。我王家愿意在其他方面做补偿。”他的语气是自信的,藏着几分养尊处优惯了的傲然和颐指气使。

    陶君然听了这话眉头狠狠一皱,他盯着王一诚,没想到如今的王家家主这样不识大体。他骤然站起身,提高声音道:“不属于你们王家的东西,拿了恐怕会惹来灾祸。”

    王一诚也不甘示弱地起身,双手交叉叠在身前,他呵呵笑道:“千年前先祖有办法制住她,如今更是区区败犬,有必要畏惧吗?”

    陶君然厉声道:“她的背后代表着青丘。”

    王一诚冷笑了一声:“炼师是怕青丘会为了她与人间翻脸?要是青丘早已经背弃了人间呢?山海复苏,炼师别忘了,青丘九尾也是上古典籍中记载的吃人大妖。”

    “禹王与青丘镇压山海,青丘又镇着蚩尤的尸身——”

    王一诚一挥手,不在意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眼中掠过了一抹很辣的光芒,“既然山海要复苏,那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将那些大妖都变成我等修道的资粮!我辈使命斩妖除魔,是妖就得斩了!”

    陶君然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不想再听王一诚的慷慨陈词,他问:“王道友给个准话,还不还?”

    王一诚笑容一敛,目光带着几分讥诮:“那不成玄真道廷要为了她与玄门世家翻脸?”玄真道廷发展的速度极快,可每回与世家对上,都会采取“怀柔”的手段,宁可自己吃点小亏。王一诚不觉得道廷会为了区区九尾狐搅乱人间玄门的安稳。

    可陶君然答了一声“是”。

    王一诚瞪着陶君然,一脸不可思议。

    陶君然背着手:“大难当前,取舍二字就变得格外重要了,王道友以为呢?”玄真道廷不与世家硬碰硬,不是畏惧了世家,而是没这个必要,都是神州的一份子,在很多时候算得上殊途同归。但是大是大非,没有退缩的余地。精湛的道法化作了一股环绕周身的“炁”,在与王一诚对视间,就无声地交上手。

    王一诚低头看着面前茶杯中荡开的圈圈涟漪,将青筋暴起的手藏在了身后,温和一笑道:“我有个条件。”

    陶君然从容道:“请说。”

    作者有话说:

    ①《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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