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陶君然和王一诚对力量的掌控都极强, 暗自交手后没有太多的气浪和罡气泻出,对后头站着的小辈而言,只是拂过了一阵微风。但也有知觉敏锐的,从王一诚骤然改变的态度中看出了些许端倪。不过他们没有开口说话的资格, 一起来这里, 是为了“见世面”以及“撑场子”的,而不是王一诚的参谋。

    “江城、沈城龙脉出了问题, 玄真道廷拿到了资格证, 着手修复龙脉。”王一诚对上了陶君然的视线, 刻意地停顿了片刻,直到瞧见陶君然的眉头紧皱起, 才慢悠悠地继续,“我玄门世家也是神州的一份子,关心龙脉之事。此回在龙脉设阵,我等也想参与到其中。”

    陶君然闻言斟酌了一会儿, 应道:“可以。”什么“关心龙脉”都是借口, 在进入龙脉之中,距离那精纯的龙脉精气越近, 获得的好处越多。玄真道廷中一个个都争破头, 玄门世家不眼馋才是咄咄怪事。而且以他们的习性,就算拒绝了, 他们也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带着人和法器过来。与其到时候闹得难看, 倒不如应了王一诚, 换回九尾狐的东西。

    只是王一诚的退步——未免太大了。

    是真心忧虑, 还有另有图谋呢?

    陶君然心思浮动, 可面上不动声色的。他笑眯眯地瞧着王一诚, 开口道:“王道友真是深明大义。”

    王一诚眼珠子一转,也笑着应道:“我们王家自己去龙脉也未尝不可,但是那样的冲突没有必要。”顿了顿,他又说,“其实王某有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入了龙脉之后,借点气运取代九尾狐的内丹,护佑我王家不败,炼师觉得怎么样呢?”

    什么小小的请求?这才是王一诚的最终目的吧?!陶君然暗骂一声,正义凛然道:“龙脉里的气运可不是能随意借用的。”

    王一诚故作怅然:“我王家失去内丹和法器的损失不可估量啊。”

    陶君然沉吟许久,答道:“我玄真道廷可弥补王家部分损失。”王家愿意退一步,他们道廷也不是非要那么强硬。在达成了共识后,紧绷的气势缓和了下来,王一诚拉上了陶君然开始切磋道法,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面上始终挂着笑容,既不见被的陶君然压制过的懊丧,也没有最初时候的恼怒,这样的平和一直维持到了玄真道廷的一行人带着东西离开,他的脸色才骤然间阴沉了下来,一双眯成细缝的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

    “家主,我们其实不必听玄真道廷的。”王家的一位族老没忍住开了口,在他看来,玄真道廷才是“后来者”,要知道最初的神州大地是靠着玄门世家保护的,看顾龙脉并享受龙脉带来的好处,本来就是他们的事。

    王一诚睨了族老一眼,只淡淡道:“我自有分寸。”他哪里看得上玄真道廷补偿的那点东西?这次退让一来是应赵家、张家之请,二来则是看玄真道廷的态度强硬。九尾狐内丹始终无法炼化,还了就还了,若是赵家那边的计划能成,许多过去放在心中的事情都不必在意了。

    车上。

    齐霁仔细地回想着王一诚的态度变化,内心深处满是狐疑。

    在延续到如今的四大世家中,姜家是最亲近玄真道廷的,而且在姜理的强硬手段下,那些本同气连枝的支脉早已经散往了各处发展,根本不像另外三个家族一样,是代代子孙聚集在一起的庞然大物。赵家冷冷淡淡的,看不出好赖,可张家和王家对玄真道廷的排斥可是不加掩饰的。张家是因昔日的大小姐被傅前辈拐跑,而王家则是精心培育的继承人出走,为此上玄真道廷闹了好几回,直至对王玄明彻底地失望。可失望了不代表憎恶和恨意消散了。

    “炼师,我——”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齐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陶君然给打断了。捻了捻胡须,陶君然眯着眼道,“王一诚受伤了。”

    齐霁一愣,瞪大了眼睛:“嗯?”如今神州各地的灵异事情频发,可大多都是玄真道廷的修士和玄门的年轻弟子去解决的,没听说王家家主亲自动身与人斗法之事。他怎么会受伤?

    陶君然道:“要是被人知道了,那就不会是秘密了。”思忖了片刻,他又问,“姜道友有联系过你吗?”

    齐霁摇头:“没有。”

    陶君然“嗯”了一声,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道:“她先前去的是江城,追查转运符,其实也就是龙脉相关的事。可动龙脉的道人已经被斩,她仍旧是不知所踪……连六甲奇门都推演不出她的下落……”

    陶君然的声音越来越小,齐霁听得心惊胆战。她修的是《太乙算经》,算是擅长推演一道,可再怎么也不能跟“六甲奇门”这样的天罡神通相比。唯有等到她功行足够后,才有可能悟了这门神通。炼师这意思是他推演过老师的下落了?可有什么地方是六甲奇门推演不出的?难道在一个遮蔽天机的地方?齐霁倒是没觉得姜理会身陨,因为如果意外死亡,那术数早就推演出她的下落了。

    “大劫当前啊。”陶君然感慨了一声,最终不再开口说话了。

    拿到了九尾狐的内丹以及断裂的九尾炼制的法器后,陶君然、齐霁他们直奔姜家。只可惜这回连涂山猗的影子都没见着,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傅眷一人。她的面色苍白,可一双黝黑沉寂的眼睛,令人望之悚然心惊。

    齐霁问道:“涂山使者呢?”

    傅眷淡然道:“在忙。”她不疾不徐地替客人冲泡茶水,虽双腿不便行动,然而她对灵力的掌控极强,根本不像事事要依赖旁人的凡人。

    齐霁:“……”忙到连内丹都不管?她都要以为对方压根不在意这事儿了。她想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多问,将玉盒推到了傅眷的跟前,道,“麻烦你转交。要是她有空的话,道廷还想找个机会与涂山使者聊聊。”

    傅眷点头。

    道廷同意取回内丹以及拨下养九尾狐的经费,就是为了从涂山猗口中得知青丘之事,维护数千年前的联盟。

    陶君然忽地问道:“小傅有没有意愿接玄真道廷的一些任务?”他其实关注过王玄明与傅眷的合作,可那些都是小打小闹。玄真道廷因傅眷的情况最终选择放弃了她,可他觉得,以傅眷的韧性和天赋,就算不会成为道主,也应该是风云人物。山海复苏不可阻拦,很多界限都要被打破,而认知同样是要被颠覆的。此刻的他突然想知道,傅眷的终点会在哪里。毕竟,她的母亲可是张璇玑啊!

    傅眷抬眸,幽幽地望着陶君然。

    不管是疏离还是亲近,她都能够察觉到一丝刻意。

    这让她本能地厌恶和排斥。

    傅眷干脆的拒绝:“没有。”她的语气冷冰冰的,仿佛要用这样冷漠的态度让自己与玄真道廷划开界限。

    齐霁扭头看傅眷,眼神中是藏不住的讶异。她以为傅眷会想参与到其中的,要不然,她为什么会跟王玄明一起行动?这不是一个能够证明她自己的机会吗?她为什么要推拒?“傅眷,接下来我们可能面对的是山海复苏,这是一个机会。你也不用担心任务太难,一开始都是低等级的。”齐霁劝说道。

    傅眷压在了轮椅上的手骤然收紧,她心中蓦地浮起了一抹难堪,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细线,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想起了多年以前,她在姜姨的鼓励下,从阴影中走出来,她终于学会了借用自身的术法操控轮椅后,她想要像过去一样,领玄真道廷中的任务。可面对的是一道道或是讥讽、或是怜悯的眼神。就算是寻找一个开智的小妖登记在册这样的任务,也没有人愿意跟她同行。

    “这件事情我们查过了,的确是个意外。你的父亲是傅长恒,你的母亲是张璇玑,他们为了玄真道廷的任务牺牲,而你同样付出了代价。你不必再奔忙,也不用为难你,道廷会养你一辈子。”这是来自道廷的好意,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接受。可这样的“恩”和“功”能被记得多久?可能当时出自真心实意,但是几年后,她就会变成“累赘”的代名词。

    “要不是你的母亲一意孤行,非要跟着一个穷小子跑了,怎么会落到这样的结局?当初让她将你送回到张家,她不愿意。现在就算你想回来,那也没有可能了。”而这样的话,则是出自她的血脉至亲之口。

    傅眷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惨白的面容不见丝毫的血色。钻心刺骨的痛意袭来,她分不清到底是腿伤带来的痛苦,还是那在内心深处堆积了多年的阴暗与恨意。她像是一柄陡然出鞘的利剑,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上了锋芒和戾气。

    连陶君然都看得心惊。

    等到了走出姜家后,陶君然才拧了拧眉:“以后多注意点小傅。”

    齐霁诧异地对上了陶君然的视线。

    陶君然淡淡道:“鬼煞入体多年,那至阴至暗不可能对她没影响。”片刻后,他又呢喃了一声,“鬼王的鬼煞啊……竟然会无解……”-

    傅眷在客厅里呆了一会儿,直到起伏的心绪平静了下来,她才从容地捋了捋头发,推动着轮椅前往练功室。在涂山猗发现了姜夷光在练玄女剑术之后,她就燃起了莫大的兴趣,每天都以训练姜夷光为己任。她观察了一阵,发现涂山猗是真心想要当姜夷光的老师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在姜姨缺位后,有涂山氏的神女接替,这事情再好不过。

    长凳上。

    姜夷光坐着休息,要不是还在意自己的形象,恨不得整个人呈大字瘫在了地上。在被涂山猗训练了之后,她才知道过去在永恒空间里,她还是过于怠惰。要是以这样的强度来练习,她的剑术一定会一日千里。

    “虽然是同一套剑法,可剑意不同,使出来的效果是不同的。在轩辕帝的手中,玄女剑术是巍巍如高山的帝王剑,后来有越女习得此剑,飘逸如流云……你仔细想想,你的剑走得是那种道?”涂山猗喝了一口饮料,乜了姜夷光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用现在告诉我,因为这个问题会贯穿你的一生,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姜夷光点了点头。

    “少年听雨歌楼上”与“壮年听雨客舟中”的心境自然不会完全相同,而剑意随心而转,时时刻刻都在变。她小坐了一会儿,揉了揉酸胀的手,再度地提起了法剑,只是一抬头,就看到了推门进来的傅眷。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玉盒,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知到其中浮动的煞气。

    “咦?”涂山猗站起身,她转向了傅眷,挑了挑眉道,“这么快?”

    傅眷没看姜夷光,她对上涂山猗探究的视线,缓缓道,“重要的事情,道廷那边不会拖延。”

    涂山猗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我以为,所有的东西都将是利益的交换。”

    傅眷心中赞同这句话,可面上仍旧是平平淡淡的,她回答:“或许吧。”那是玄真道廷上层思考的事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人会主动告诉她,而她也不愿意去询问探究。

    涂山猗轻呵了一声,她接过了玉盒,修长的手指拂过了雕刻着太极符文的盖子,一时间又觉得索然无味。可能是斩断了执念后,这藏着千年爱恨的东西,对她而言,没有她想象得那么重要了。但这到底是她的内丹,蕴藏着她七八成的功力。想了一会儿后,她扭开了八卦锁,双眸幽幽地注视着那颗封藏在了玉盒中圆润饱满的金丹,指尖轻轻一点。

    姜夷光好奇地探头,有些忧心:“会不会有什么禁制?”她跟涂山猗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是这几天里亦师亦友,相处得十分融洽。姜夷光自然更相信她,会为她担忧。

    “没有。”涂山猗摇头,她朝着姜夷光浅浅一笑,又问,“不怕我恢复了法力,杀了你们?”

    姜夷光耸了耸肩:“姜家有法器镇宅。”

    涂山猗闻言笑容越发灿烂,在跟着姜夷光回到姜家后她就发现了这一点。“你母亲修为怎么样?”涂山猗有些好奇。她感觉到了这座宅子里遗留的强者气息,不亚于如今山海中的一些强大妖兽,想必在人族中是第一流的人物。

    姜夷光不假思索:“很强。”

    孩子对母亲会产生一种盲目的崇拜,涂山猗很难从姜夷光的话语中判断出真相。她转向了沉静而又沉稳的傅眷。然而,并没有任何介绍,只有一个与姜夷光如出一辙的、活像是复制粘贴的答案。

    涂山猗:“……”-

    自江城之事解决后,平静贯穿了整个四月,除了偶尔练功室里会有点鸡飞狗跳的小动静。

    涂山猗在姜家住着,傅眷也在姜家住着。姜夷光一时间摸不清傅眷的意思,虽然面上冷冷淡淡的,但是家中的琐事都被她安排得极为妥帖,她过去怎么看不出傅眷有这样的才能?最重要的是……她到底要住多久呢?在反复思量自己与傅眷的关系以及未来的命运时,姜夷光忽地想起了系统。

    上一次任务结束,她就再也没跟系统交流过。后来,被涂山猗操练得身心俱疲,压根没空记起她的“外挂”。这是不是说明,如今发生的一切,其实是脱离命运的掌控的?那么命运会在什么时候出手,再度将他们拉拽到命运既定的唯一一种未来上呢?

    “你在走神。”涂山猗手中一粒瓜子飙出,打在了姜夷光的手腕。没等姜夷光回答,她又撑着下巴慢悠悠道,“听说你们人间劳动节会有休假,那我也给你放个假好了,出去玩吧。”

    姜夷光一脸狐疑。

    涂山猗微笑:“但是我还听说有调休,记得补回来。”

    姜夷光:“???”

    🔒第42章

    在过去, 姜夷光一直处于“弛”的状态,对“张弛有度”四个字的体味并不深刻,而在经过涂山猗的一段高强度的操练后,她终于意识到了“劳逸结合”的重要性。虽然“调休”两个字听着不太美妙, 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了。至于万恶的“补假”, 那就让未来的自己来承担吧。

    姜夷光的人缘不算好,至交好友也只有陆窈窕一个, 毕竟有“人憎狗嫌”这么个debuff存在, 身边能有一个知心人就算她赢了。姜夷光本想着将陆窈窕约出来喝茶, 哪知道陆窈窕这家伙早已经跟人约了外出旅游,将好友全然抛到了脑后去, 并留下了一句“我给你介绍了一个人,到时候会联系你”这样让人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

    想不明白的小事情姜夷光懒得去想,陆窈窕的缺席并不会影响她出门逛街。只是临出门的时候,她看到了穿了一件单薄白色卫衣的傅眷推动着轮椅也准备外出。姜夷光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过去的傅眷很是深居简出, 她的出门就意味着麻烦事情的到来。难不成玄真道廷那边又有任务了?王玄明又联系了她?可要是这样, 就代表着命运推着他们逼近“主线”,而系统也该给她发布支线任务了。

    “随便走走。”傅眷察觉到了姜夷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淡淡地解释道。

    姜夷光也没有细想, “嗯”了一声后就主动地给傅眷让出了一条道。她在高强度锻炼剑术的时候,傅眷也没有闲着, 想要休息一会儿,也算是人之常情。她注视着傅眷,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才收回了视线, 低低地嘟囔一句:“还是免不了关注傅眷, 是因为剧情吗?”

    她其实很难想象, 等到自己脱离命运轨迹后,跟傅眷会是怎么一个相处方式。陌生人吗?可记忆时时刻刻存在,以两家的关系,勉强称得上一种“青梅竹马”。姜夷光皱眉思忖了一阵,最后咸鱼的本性发作,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姜夷光没有什么目的地,她的购物念头并没有太强烈,至于市中一些出名的景点,大概率都是人山人海,她并不想挤在了长长的队伍中,等入门都等得汗流浃背。思来想去,姜夷光决定前往图书馆。虽然说网上的资料不少,可有一些十几年前甚至是几十年前的神话研究著作都没能赶上电子化,想要了解只能够借书。

    在拿回内丹后不久,涂山猗没有违背约定,与玄真道廷的人见了一面后,爽快地说出了青丘入世之因。山海界中,被放逐的四凶最先苏醒,趁着西王母、陆吾等昆仑诸神沉睡的时候占据了西昆仑,甚至试图染指青丘。整个山海神系分成两个派别,千年前便暗潮汹涌,谁也不知道如今发展成何种模样。

    涂山猗的慨然叹息还在她的耳边回荡。

    “我青丘镇压着蚩尤尸身,而四凶有意让蚩尤变成尸傀,如果被他们做成了,结果会怎么样,你们应该可以猜测吧?蚩尤在生前可是轩辕黄帝的对手啊!

    “山海复苏是不可阻挡的,我青丘要先一步进入人间界,守住那道门户,你们做好准备。唔,对了,如果想要增加赢面,我劝你们最好找到丢失的九鼎。后世的人间帝王啊,竟然连九鼎都守不住吗?”

    ……

    人间如果大乱,虽然说会有高个子顶着,可如蝼蚁一般的凡人最是容易被波及。姜夷光希望自己与剧情脱轨的速度再快一点,至少在山海大乱前达成目标。在系统的描述中,她死于鬼窟,从中窥探不出“山海”的痕迹。或许,她悲惨的一生,只是别人的生命历程的“开端”?姜夷光皱了皱眉,尽管知道了自己既定命运有段时间了,她此刻回想起来,仍旧是万分的不爽快。

    图书馆里的人不多,尤其是民俗、神话类的书架边,寻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虽然如今灵气复苏,一些玄异的事情逐渐地走入了大众的视野,可大多数人心中还是将《山海经》当作是志怪传奇,并不相信会有山海诸神的出现。毕竟在他们的身边最常见的是各式各样的鬼类,以及猫猫狗狗成精,贴近生活,而不似隔了数千年时光那样雾蒙蒙。

    姜夷光脚步很轻,拐过了书架的时候,她忽然间窥见墙上投落的一道暗影,一扭头便看见了怀中抱着书的傅眷。她此刻微微仰着头看着高层的一本书籍,长而卷的眼睫轻轻地颤动着,精致缺又苍白的面颊上浮动着一种如瓷器般的易碎之美。如果这是一个陌生人,出于对美的欣赏,姜夷光或许会偷看几眼,可她是傅眷。

    心湖中无端地被人落了一枚石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开。姜夷光忍住了心中莫名的悸动,往后退了一大步。可很快的,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刻意,在傅眷那探究的视线中,她又扯出了一抹笑容,抬手从书架上取出那本被傅眷盯着的书,不算温柔地叠到了傅眷的怀中。

    傅眷觑着姜夷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可她的讶色隐藏得很好,平静无波的面容并不见情绪的变化。

    她说了一声“谢谢”,旋即腾出一只手,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根棒棒糖递给了姜夷光。

    姜夷光一愣。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傅眷被下了咒术,还是棒棒糖上有咒术。

    傅眷怎么会认为她需要糖的?她又不是小孩子!可傅眷的手一直伸着,不远处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在此刻迎来了新的访客。姜夷光的心情变得越发微妙,甚至生出了一种仿佛她跟傅眷在干什么见不得人之事的紧张来,她左右看了看,快速地从傅眷的手中取走了棒棒糖,一扭头迈着仓皇而又急促的步伐远离。

    傅眷看着姜夷光的背影勾唇轻笑了一声。

    姜夷光绕过了书架,直到从缝隙中窥不见傅眷的身影时,她才止住了脚步。反思了一会儿刚才的行为,她眉头蹙成了一团,隐隐有些后悔。明明按照自己预设的远离了傅眷,可莫名地感觉她输了。泄愤似的将糖纸剥落,咬住了棒棒糖。

    还挺甜的。

    姜夷光在内心深处下了评价。

    在图书馆中泡了三个小时,姜夷光终于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

    但是在走下了馆外的阶梯时,姜夷光又遇到了傅眷。

    她推着轮椅从无障碍通道离开,可偏偏有人将自行车横在那处,占据了通道口。至于那个人,姜夷光也认识,是张家的某位少爷,是傅眷的表弟。在过去,张家的人觊觎傅眷的道骨,一开始还会对她嘘寒问暖,可等意识到根本没办法将傅眷带回张家时,他们的态度又变得恶劣了起来。待到傅眷受伤后,他们没有半点身为血亲的自觉,反倒是变本加厉地欺负傅眷,妥妥的反派角色。

    姜夷光抿了抿唇,她知道不只是傅眷,就连张家的那位少爷也看到了她。

    在命运的安排之下,一切“巧合”都是刻意的,是将她推入深渊以至万劫不复的“孽缘”。但这同时代表着金手指即将到账。

    此时,她的内心涌出了一股站在张少爷身侧“助纣为虐”的冲动。“命运”就是一个无情的机器,明明在崩坏中已经找不到逻辑,可还是顽强地制造着那样的场景,想要让它如笔下冰冷的文字那样具现。这一次,姜夷光很明显地感知到命运对她的束缚力减轻。也是,毕竟数值已经过半了,要是她还被绑在“命运”安排的那条船上,她一定会大声骂系统诈骗。

    姜夷光不动声色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张家少爷吊着一双眼,他倨傲的眸光扫过了傅眷,可没有跟她说话,而是嬉皮笑脸地望向了姜夷光,“哟”了一声:“姜大小姐还是这样锲而不舍,像条狗一样,傅眷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啊?”

    炮火轰到了身上,姜夷光的火气蹭一下子冒了上来。

    张家少爷还在喋喋不休:“你也真是好笑,傅眷摆明了没那个意思。天底下男人多得是,还不如——”话还没有说完,这张家少爷连带着故意推来挡道的自行车一起飞了出去,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惹来了行人的注视。

    与此同时,姜夷光听到了久违的系统音,支线任务成功开启。

    【A.一起嘲讽傅眷。(道术值+5)

    B.袖手旁观。(侠义值-2)

    C.帮助傅眷解围。(魅力值+1)】

    从奖励上看,第一个选择自然是最优选,而且还能拉远与傅眷的距离。可那不是妥妥的有病吗?姜夷光实在是摸不清系统的奖励方式,将无数骂人的话语压下。以傅眷的本领的确用不着她的帮助,可那小子骂她,她根本咽不下去这口气!她或许没什么道德感,但只是为了系统奖励刷新下限的事情,她不能干。

    在张家少爷站起来后,围观群众渐渐增多。当街大打出手并不合适,要是用道术引来玄真道廷的罚单,那更是不妥当。姜夷光心念一转,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她快步地往前走,拦在了傅眷的跟前,望着灰头土脸、龇牙咧嘴的张家少爷,一挑眉道:“挡着无障碍通道就算了,你还想要碰瓷?有没有社会公德心?你不会想说有人打你吧?我看那是天谴。”

    张家少爷气得不轻,傅眷的那一击没有留手,痛得像是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觑着他指指点点的,甚至还有人说要报警。他倒是不怕,但要是丢了张家脸面的事情传到了老爷子耳中,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愤愤地留下了一句“你等着”,张家少爷非常有反派姿态地在指责声中落荒而逃。

    姜夷光的面色没有半分缓和。

    在命运的摆弄下,谁不是提线木偶?

    “傅眷?没事吧?”一道带着些急色的男声传入了耳中,命运控制下的王玄明“姗姗来迟”,大概是瞧见了张家少爷仓皇的背影,王玄明忍不住皱眉叹息,“以后看到了张家人,离远点吧。”

    姜夷光心中的郁气还没有尽数纾解,她睨了王玄明一眼,不客气地反驳道:“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避开?要是到处都满怀恶意,就不用出门了吗?”男女主的感情线没有半点儿进展,可王玄明对傅眷的关切还是逐渐越过了那条线。姜夷光很是不痛快,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因为傅眷,假期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她看都没看傅眷一眼,冷着脸大步离去。

    “你看她——”王玄明有些急躁地说。他已经从炼师的口中得知了傅眷拒绝接玄真道廷任务的事情。他想要询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他试图靠近傅眷,可不仅没有进展,反倒是越来越远,他的心渐渐地无法平静了。

    “跟你有关吗?”傅眷冷冰冰地望着王玄明,在他尚处于惊愕中,又讥诮地笑了一声,重复道,“我的事情,跟你有关吗?”如果过去只是苍山雪寒,这一刻的傅眷像是锋芒毕露的利剑,寒光四溢,将握剑者之外的人刺伤。

    王玄明愣神,错愕地看着傅眷推着轮椅走了。他一颗心如坠冰窟之中,想要迈步追逐,可双腿像是灌满了铅铁,怎么都抬不动-

    姜夷光并不知道后方有什么样的争端,她一路往前走,直到从沿街的小贩处买到了棉花糖后,才重新变得快活了起来。道上的小孩子时不时羡慕地瞧着她,摇着家长的手嚷嚷着要吃。姜夷光旁若无人地往前走,可那被幼童笑语勾起来的、尘封已久的记忆也慢慢地席卷来,就像置身于一团云絮中。

    她的父亲早逝,姜理整天忙着脚不沾地,她的童年是万分寂寥的。她们家跟傅家的交情不错,在很多时候,她都会被姜理送到傅家去。就算再沉迷于修行,在家长的要求下,傅眷还是会冷着脸带着她上街。她那会儿个子不如傅眷高,迈着小短腿追赶傅眷的时候,很是费劲。她的脾气不好,可在想发脾气的时候,傅眷一转身,将新买的如云团的棉花糖递给她,她什么气都没有了。

    她其实喜欢吃甜食。

    就在姜夷光因尘封的记忆而万分慨然的时候,一道惊讶间藏着几分憔悴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咦?你是姜老师吗?”

    “老师”这样的称呼,姜夷光自然不会认为对方在喊自己。她一步不停地往前走,哪想到左侧冲出来了一道身影,张开双手挡在了她的跟前。姜夷光拧眉,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瘦削苍白、神情憔悴的女人,在她的身上发现了一缕极为微弱的阴气以及妖气。

    “打扰您了。”女人朝着姜夷光一鞠躬,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我叫林百草,跟谢清都是好朋友。正是她跟陆窈窕小姐跟我介绍的您。”

    姜夷光:“……”她蓦地响起陆窈窕那那句介绍人的话来。警惕地睨了林百草一眼,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微笑着问,“陆窈窕说了什么?”

    林百草认真道:“她说您是得道高人,能够解决我的问题。”

    姜夷光:“……”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好闺蜜会这样替她做宣传。

    林百草:“我刚才去姜家找您,但是没有人在,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姜夷光被林百草一口一个敬称激得头皮发麻。她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拧眉对上了林百草的视线,笑微微道:“这件事情,去找玄真道廷更合适。”

    “不,不成。”林百草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她捂着心口退了一步,似是遭遇了极大的痛苦。她眼中积蓄着泪水,满是恳求地望着姜夷光,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只有您能够帮我!”

    姜夷光只能做这样的猜测:“什么事情不能让道廷知道的?不会是强行留魂吧?”

    “不是。”林百草擦了擦眼睛,她低着头,颓丧而又伤怀道,“梦,我想留住梦境!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母亲了,不该是这样的。我之前,明明每夜都在梦里瞧见她的。”

    姜夷光眉头直皱,她打断了林百草的话:“等等?之前一直做梦?”是鬼的执念在影响吗?她身上的阴气就是这样来的?

    “嗯。”林百草点头,她望着姜夷光,认真而又坚定,“不管是好的坏的,我都想继续梦到母亲。

    “除了梦里,我再也无法与她相见了。”

    姜夷光还想拒绝,可这个时候系统音又响了起来。

    她命运中的第三个主线任务,开启了。

    这次从任务的名字“伯奇食梦”上,姜夷光得到了重要的线索。

    林百草的“无梦”,恐怕就是伯奇做的。

    在《白泽精怪图》上记载:“人夜得恶梦,旦起,于舍东北被发祝曰:‘伯奇伯奇,不饮酒食宍,常食高兴地,其恶梦归于伯奇,厌梦息,兴大福。’如此七咒,无咎也。”

    伯奇,是一种传说中食“噩梦”的精怪。

    它吞噬了林百草的噩梦,可林百草却想找回旧梦。

    🔒第43章

    姜夷光将林百草带回家中的时候, 傅眷已经到家了,正坐在了沙发上看书,听到了动静略微一抬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至于姜夷光以为的会趴在沙发上看剧的涂山猗, 却不见踪迹, 不知道上哪里去玩乐了。姜夷光想了一会儿,又将担忧的念头甩了出去, 反正玄真道廷一直有人在暗处观察着, 涂山猗住在她家, 不代表凡事都要让她负责。

    “坐。”姜夷光看了眼局促不安的林百草,给她倒了一杯茶。

    林百草低着头, 双手压在了腿上,她紧张地说了一声“谢谢”,慢慢地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姜夷光虽然将她带了回来,但是从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真正地帮助自己。

    姜夷光问道:“你能说一说发生了什么吗?”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 傅眷也抬起头瞥了林百草一眼。以她的本领,自然能够感知到林百草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的母亲是在半年前病逝。”林百草在那冷浸浸的视线下打了个寒颤, 她拿起茶杯抿了抿一口, 才定了定心神,继续说自己的故事, “在她病逝之后,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够梦到她。可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周前我突然不做梦了。我还以为是请回来的平安符或者檀木手串的问题, 我将它们扔了之后, 依旧没有再梦到母亲。”

    虽然俗话说“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可每天晚上都会梦见逝去的亲人,实在是有些反常。姜夷光双手交叠,看着懊丧不已的林百草,问道的:“我想知道,你做那些梦后,身体状况怎么样?”

    林百草犹豫了一阵,眼神闪避,低声道:“挺好的。”

    姜夷光皱眉,一看林百草的神情就知道她在说谎,她的精神面貌明显是颓靡的。

    傅眷平静地开口:“希望你能说实话。”

    姜夷光口吻随意而又散漫,可傅眷不一样。她的语气淡然,清泠得像是冬日的清雪,林百草莫名感知到一股寒意与畏惧。踌躇片刻,她最终选择了说实话:“不太好。”她很快就消瘦了下去,心不在焉的,身边的亲友都以为她中邪了,劝着她去找道廷或者寺庙宫观求点护身符。可她并不觉得是“邪”,她在梦里分明看见了母亲,在病床上病骨支离可却又缺乏儿女陪伴、照顾的母亲。

    “我一直梦到我母亲死前的那一幕,她已经没有力气抬手或者说话了,眼睛暴睁着,喉咙里只有嗬嗬的像是拉风箱的声音。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在怪我,但是我觉得,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再做得好一点,她或许就不会那样痛苦。”说到了后头,林百草的语调有些哽咽,她用双手蒙住了脸,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此刻的神情。“我工作忙,只是后来回想起来,我真的有那么忙吗?连抽点空照顾母亲的时间都没有吗?我不配当母亲的女儿。”

    眼见着林百草要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沮丧情绪中,姜夷光清了清嗓子,温声道:“你先喝茶。”

    几分钟后,林百草放下了被泪痕沾湿的手,喝茶缓解了几分情绪。姜夷光和傅眷都很安静,是很好的倾听者。林百草蓦地多了几分倾诉的欲望,她没有再提梦境的事情,而是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我是单亲家庭,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因为性格不合离婚了。那时候不懂事,在外头被人骂了孤儿、没爹的野种后,我总会回家对母亲发飙,认为一切都是她害的,我恨她。后来读书后,我终于明白了点儿事,可又因为母亲对我的严厉产生了新的怨言。我的衣食住行甚至连我的交友她都要干涉。为了刺激她,我干了很多她不愿意让我干的事情,不仅仅是跟她眼中的坏人一起玩,还不停地更换男女友。

    “高考之后,我再度违背了母亲的意愿,报考了离家千万里的城市。寒暑假我不回家,要不是母亲主动联系我,我根本不会打电话。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怨恨母亲,还是依照着惯性将那份怨憎持续了下去。直到工作后的很多年,我才发现母亲老了,她的头上多了很多白发。可能在那一刻我是真心心疼母亲的,可在无穷无尽的琐事中,我逐渐忘记了那份我该有的关怀。

    “可能我天生就是个恶人。”林百草自嘲地笑了笑,在后来她总将一切事情都推给了原生家庭,但是她跟那些经历各种凄惨往事的人相比,她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过得差?单亲家庭中成长的人就会长成她这个模样吗?不,她如今的一切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在林百草说完自己的故事后,傅眷淡淡地下了一个结论:“你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林百草惨淡一笑,“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不能够重来,母亲不会回到我身边,给我一个还恩的机会,我只想梦里见到她。”

    姜夷光内心深处有几分触动,在林百草的故事里,她隐约瞧见了几分自己的影子。看着双目通红的林百草,她叹了一口气:“但是你在梦中不停自责、痛苦,那种情绪已经影响了你的身体,是噩梦。”

    “不。”林百草认真地看着姜夷光,“只要有母亲在,就不是噩梦。姜老师,您能帮我找回我的梦吗?”

    姜夷光想了想,应道:“我尽量。”这是主线任务,别看傅眷此刻不发声,可她终究会被卷入其中的。

    林百草再三言谢,姜夷光看着她的模样,无端地生出了几分惶恐。等到林百草离开之后,她才若有所思地看了傅眷一眼,问道:“玄真道廷中,有伯奇登记过吗?”

    “有一只,但是在八年前就不知所踪了。”傅眷淡淡道。妖兽化人入人类社会后,行动并没有那么自由,想要出省都得到玄真道廷办理“签证”。这只伯奇私自逃开沈城,早已经上了玄真道廷的通缉名录。不过林百草的噩梦被吞噬……这意味着伯奇很有可能回到沈城了。“你想要寻找伯奇?让它将噩梦还给林百草?”傅眷又问。

    姜夷光托着下巴笑了笑:“毕竟是我接的第一件委托,怎么都要办得漂亮,不是吗?”她说得轻快,可内心深处仍旧有些沉重。要知道之前经历的两个“主线任务”,都是“地狱级副本”。那么现在这个,会简单吗?伯奇仅仅是吞了林百草的梦?还是说这件事情也关乎龙脉呢?

    傅眷道:“我可以帮你找伯奇。”

    “不用了。”姜夷光打了个激灵,毫不犹豫地拒绝。可一想到傅眷百分之百会卷进来,她又重新组织了语言,用一种如春风和缓的语气打上补丁,“就算要管,那也不能说是帮我,而是发自你的本心。”

    傅眷瞥了姜夷光两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能够感觉到姜夷光在排斥她,很刻意地拉开拒绝,跟过去的她判若两人。

    姜夷光被傅眷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蹭一下站起身,也没看怎么看傅眷那若有所思的神情,甩下了一句“我去练剑”,就往练功室中跑。什么“五一休假”,她不需要,她就要当一个卷人。

    姜夷光一走,客厅中就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傅眷没有什么看书的心情了,她开始回忆与伯奇相关的事情。那只伯奇性格顽劣,在道廷中登记后,还不是很安分,时不时冒出来吓哭小孩,然后又在夜中吞食小孩因恐惧产生的噩梦。过去的她也曾是伯奇“恐吓”的目标之一。伯奇好几次进了她家,最后一无所获,灰溜溜地离开。这只伯奇曾称自己是天地间唯一一只伯奇,人生一梦,以它的道行,能够吞的只有梦吗?-

    王家。

    家主王一诚替世家争取来一个在龙脉外设阵的机会,在这个本该清闲的五一长假里,他与一众老友拿上了法器着手收拾烂摊子,而留在王家本家的人中,大多是资质和修为都一般的年轻人。他不是没想到有人会闯进王家来,而是自恃阵法和符箓可以将“大敌”阻在外头。当然,在如今这个法治社会,很少有人会粗暴地选择打打杀杀了。

    可偏偏涂山猗不遵守那些约定俗成的事儿。

    她从姜家离开后,摆出一副悠闲的逛街姿态,很快便甩掉了玄真道廷派来的小尾巴,打了一辆车火速地赶到了王家来。虽然说内丹和法器都取回来了,但这不代表着她咽下了过去那口气啊!对方既然生出了贪婪之心,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就该承受代价,不是吗?囚禁与封印是她应得的,但是刓她内丹、断她九尾,这凭的是什么?

    如今的灵气虽然在复苏,可远不及古代时。涂山猗是从山海中走出来的大妖,在灵识恢复之后,早不是过去的那只小狐狸了。区区符箓阵法她压根没有放在眼里,她迈入了王家的大门,旁若无人地往前,在一些形同挠痒痒的攻击中,直接闯入了王家的祖祠。

    王家历代供奉的真人牌位左右摇晃,发出了哒哒哒的怪异响声,像是要从供桌上砸下来。一道道残余的真灵气息凝聚成了一柄锋利的法剑,直指涂山猗这个放肆的不速之客。涂山猗眉头蹙了蹙,她感知到了一股压力。毕竟王家列祖列宗中也存在着有道行之辈,祖灵庇护祠堂,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既然来了,涂山猗就没想到要退缩。她冷笑了一声后往前走了一步,而就在她动弹的那一刻,一道道真灵被激发,显化出了一个个道人的虚影,或是持着剑横眉怒目,或许手持拂尘盘膝坐在蒲团上。若是那些真人还在,就算是涂山猗也要选择退避三舍,可眼下只是香火供奉中显化的一道“灵”,涂山猗右手往前一抓,立马握住了一条九节鞭,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凛冽的气息。

    九节鞭是王道人断了她的九尾后炼制成的,在王家供奉了千年。如果早已经被她抹去了王家的气息,可还是要做一个彻底的了结。九节鞭是雪白色的,可在挥鞭的时候,尾梢在噼里啪啦声中带出了一蓬赤焰,在那一道道真灵的身上留下了鞭痕。涂山猗毕竟是山海中的修士,那是一个属于神的时代。她轻而易举地打断了那柄原先给了她压力的剑,但涂山猗没有再往前,她蹙着眉凝视着前方的牌位,眼中有些困惑。供养了数千年的真灵,怎么会这样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半晌后她才抚掌,眉开眼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家的第一代、第二代祖灵,都是以人身辟道途,以剑护佑人间的得道高人,他们本身自然不会弱,可是耐不住后世子孙不肖啊!一个家族想要长盛不衰的可能性太小了,在起起落落间,能维系家族不灭已经是一种大本事了。可现在的王家处于“落”中已经很久了。“落”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丢弃了自身的骨气。

    骨气折了,那道心自然也破灭了。

    梗在心间的一口郁气消散了,涂山猗弯着腰笑,在转身离开王家祠堂的时候,那九节鞭一落,却是将自长明真人起的王家祖先牌位打碎了大半。剩下的牌位上浮动着一层浅浅的灵光,可再也没有真灵浮现了-

    王一诚接到电话的时候,想要返回已经来不及了,他被这个消息气得面色铁青,一时间连筑坛设阵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扭头找上了陶君然想要一个公道。他以为王家和涂山猗的事情算是扯平了,毕竟东西送了回去,他们也得到了山海的情报。

    乍一听这个消息时,陶君然手一抖捻断了好几根胡须。但是很快的,他老神定地开口:“公事已经了结了,剩下的是私仇。”

    王一诚盯着陶君然面色阴冷:“所以我等可以报仇是吗?”

    陶君然沉默,半晌后才道:“青丘入世了,人间与山海的门户已经打开了一条细缝。比起青丘国人一起打到王家,此刻那位独自了结过往,是最好的结果。”他不觉得在青丘现世之后,王家会跟涂山氏打起来。以他对王一诚的了解,对方势必会咽下这口气。

    王一诚的确是平静了下来,但并不是他的怒焰消下去了,而是想到了自己此刻的职责。在龙脉之中,有着比“被偷家”还要重要的东西。他眉头紧锁着,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地听见了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出。

    “炼师,阵法有点不对劲!”

    王一诚眼皮子一跳,他脚步不停地回到了王家弟子驻守的方向,蓦地发现在他离开后,有后辈主动地接手继续布置阵法!可那后辈不知内情,添了个倒忙。不同“炁流”互相冲撞,这个大阵毁于一旦!王一诚气得头昏脑涨,一巴掌将年轻后辈拍死的心都有了。“谁让你动阵法的?!”王一诚怒声咆哮。

    那后辈弟子退了一步,一张脸上满是惊惧和惶恐。他明明是按照玄真道廷说的阵法去设的,怎么会出问题?“我、我——”他憋红了脸,可话语还没说完,就被王一诚粗暴地打断了。

    王一诚一双眼吊起,目光阴森森的,呵斥了一声“滚”!

    在大阵炁流逆冲之后,他来不及弥补什么,玄真道廷那边的人已经过来检查了。隔着一段距离,王一诚与赵家的家主对视了一眼,他眼中闪过了一道异光,索性让这阵法破败得更为彻底一些,省得被玄真道廷的人看出端倪。

    🔒第44章

    在龙脉外围设置保护阵法本来就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事情, 在出了一个故障导致整个阵法崩毁后,玄真道廷以及世家都得重新再来。这导致了王家本家始终没有等回能讨公道的人,在几经犹豫后,又联系上了玄真道廷, 向他们举报涂山猗的轻狂放肆。

    谁知道青丘的九尾狐会不会携家带口再闯一次王家祖宅?

    玄真道廷的人听了王家人义愤填膺的言辞倒是想笑, 可到底给了王家人几分面子,满口应下后, 还真去找到涂山猗谈话。他们也不是追究涂山猗的罪责, 而是希望这样的事情没有第二次。一次是私仇, 那要是次次如此,就不好说了。作为道廷, 并不想见他们之间“不死不休”的结局。

    涂山猗歪在了沙发上,一边喝着快乐水,一边懒洋洋地颔首。她心中的那口郁气已经消散了,失去了脊梁骨的王家让她有几分索然无味, 根本不愿意再浪费时间针对这群庸人。

    姜夷光听了这事儿, 心中顿时浮现几分好奇。她说回家后怎么不见涂山猗,原来是找王家报仇去了。“真砸了王家先祖的牌位?他们忍下来了?”姜夷光问道, 眉眼间带上点幸灾乐祸。看讨厌的人倒霉, 不得不说是件无比畅快的事情。

    涂山猗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姜夷光挑了挑眉,她不觉得王家那伙人有“唾面自干”的忍耐力。面对着传出去足以被人嘲笑一辈子的屈辱事情, 他们没有任何反抗,八成有更大的图谋。“王家的主力都去修复龙脉了?他们回来之后呢?”姜夷光觑了涂山猗一眼。

    涂山猗支着下巴, 笑吟吟道:“我的背后有青丘。”看着姜夷光讶然的神色, 她又继续道, “毕竟都是山海中出来的, 禹王逝世已经数千年了, 青丘跟人间不一样,是有选择的。就算我再恶劣一点,你们人族……应该只会忍吧?”

    “未必。”姜夷光隐约明白涂山猗那有恃无恐的心态,她摇了摇头,认真道,“小事可退,要是大是大非,道廷很可能会选择不要这个盟友。”

    “是这样吗?”涂山猗轻哼了一声,摆明了没将姜夷光的话语放在心上。

    姜夷光想了一会儿:“其实对神州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龙脉无损,山海界永远都在触碰不到的另一端。”可从南山狐仙之事开始,龙脉就一直在受创。不对……或许更早。姜夷光脑海中掠过了一道灵光,然而还没等她细细思索,那个年头就彻底消失了。

    涂山猗忽地来一句:“堵不如疏。”

    姜夷光闻言说了句玩笑话:“是从大禹治水中得到的经验吗?”

    涂山猗没应声。

    傅眷的声音忽地传来,打断了姜夷光与涂山猗的对话。

    她说:“找到伯奇的下落了。”

    姜夷光诧异地转眸,她凝望着傅眷,眼中浮动着异色。她原本的打算是耐心地等待,毕竟进入了主线之中,在命运的推动下,伯奇不可能不出现。或许傅眷的行为就是命运主导的结果?姜夷光心思浮动,可面上仍旧保持着平静,她问道:“在哪里?”

    傅眷叹了一口气:“一家名叫‘泰神’的麻将馆。”

    姜夷光:“……”她以为伯奇会躲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没想到它会这样接地气。

    涂山猗好奇询问:“你们找伯奇?做什么?”

    姜夷光:“接了一个委托,想要找回被伯奇吞食的梦。”

    涂山猗“喔”了一声,又懒懒散散地躺了回去,摆明了对这事儿没有半点兴趣-

    “泰神”麻将馆。

    拥挤的屋中只摆着八张自动麻将桌,在隆隆的麻将牌撞击声中,时不时传出老头老太那中气十足的叫喊声。来这家麻将馆消闲的多是附近小区中的退休老人,可此刻一群老人家中坐着一个青年的黄毛,他长着一双看透世事沧桑、对万物不着心的死鱼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萎靡颓废的咸鱼气息。

    “我说小奇啊,你这年纪轻轻的,还不赶紧找个工作?还在这儿跟我们这些老太打麻将呢?”念叨声响起。

    黄毛年轻人眼皮子动了动,伸手捡了一张牌,懒懒地说了声:“杠!”

    “诶?你怎么又开始了!”那原本还在劝说的老太太顿时急了起来,忙将心思放回到打牌上。

    黄毛得意一笑,可忽然间,他的心中升起了某种不祥的预兆,眼皮子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在诉说即将到来的灾难。他也不想继续凑牌了,随意地打出了一张,听到老太太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声“胡了”,他立马将麻将牌往前一推,笑嘻嘻道:“恭喜阿姨,我要去找工作了,回见!”说着,也没等老太应声,就像是一尾灵活的游鱼,从喧闹的麻将馆中溜了出去。

    这黄毛正是伯奇。

    八年前离开沈城后,他又悄悄地溜了回来。听说青丘使者出现在这边,他想借着对方的力量回到山海界。至于这人间,谁爱待就谁待吧!可还没有等到他做好准备呢,他就发现有人在算他的跟脚!他对天机的感知变化是极为敏锐的,玄门之中多得是会推演的能人,要是没点本事,他早就被剥皮抽筋了!这回自身被旁人捕捉到,很有可能是气息泄露了。至于泄露的原因……他思来想去只有那么一件。伯奇顿时生出懊恼,一边快速地往偏僻的巷子里钻,一边在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

    谁能知道有人会追逐噩梦啊。

    伯奇奔跑的速度极快,到了没有人行的地方,索性化作了原形,只在斑驳的、长满了霉苔的墙上落下了一道道残影。忽然间,它奔驰的脚步一停,尖锐地叫了一声,在半空中蓦地一个翻身,落地重新化作了人形。他望着从巷子另外一头现出身影的两个人,眯着眼睛盯了半晌,忽地大惊失色道:“是你?!”

    伯奇的记性并不坏,而且眼前的人,因为某些原因,他想忘都忘不了。

    傅眷沉沉地凝视着伯奇,在她的记忆中,伯奇一直是兽形,没想到八年不见,他已经修出了人身。没有从伯奇的身上看出杀机与恶意,她神情缓和了几分,温声道:“伯奇,我们有事要问你。”

    伯奇一脸警惕:“不用问,八年前的事情我不知道!”

    站在傅眷身侧的姜夷光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地转向了傅眷,窥见了她眼中的一抹暗沉。她就知道主线任务没那么简单!明明只是想问林百草的事情,可偏偏伯奇自己抖出了“八年前”。这可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是剧情里傅眷气运衰落的开始。八年前的事故记载在玄真道廷的档案里,还有什么值得伯奇这样充满防备?

    他怕傅眷追问什么?

    浑身的郁气化作了一种沉猛的威压,纵然很快就散去,可还是在斑驳的墙上留下一道气浪碾过的痕迹。将“八年前”三个字压到了内心深处后,傅眷温和地开口:“你最近吞食了一个叫作林百草之人的噩梦,是吗?”

    伯奇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谁的名字。他的面色不由得一黑,闷闷地应了一声“是”。他腹诽道,要不是这个人,他的气息并不会泄露。在明白傅眷、姜夷光的目的后,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是她的母亲请求的。”他偷偷地回到沈城后,本来没准备吞梦的,可那憔悴的老太太鬼魂实在是可怜,他被愧疚纠缠了很多年,因而没有办法拒绝一个母亲的请求。

    林百草的母亲……不是已经死了吗?

    姜夷光心中悚然,可转念一想,林百草身上沾着鬼气,她母亲的执念曾在她身边待过,也很正常。

    伯奇耸了耸肩:“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再做噩梦。”老太太死亡后执念不消,化作了鬼身,她只想再看看自己唯一的女儿,可她的接近多多少少影响了女儿,让那梦境变得越发清晰、频繁。“可怜天下父母心。”伯奇感慨了一声,说着还觑了姜夷光一眼。他过去时常在傅家出没,自然也认得傅眷身后的小跟班。传闻中灵窍不开的凡人,身上竟然也有“炁”的痕迹了。这得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将这棵小苗苗拔成现在这般模样啊?

    伯奇又补充道:“你们要知道噩梦伤心魂,我吞食噩梦,也是为了别人好。”

    傅眷凝视着伯奇,从容地开口:“只是吞噩梦吗?”

    伯奇身躯一僵,打了个“哈哈”:“除了噩梦,还能吞食什么呢?”意识到自己的笑脸有些难看,他将笑容收敛了起来,耷着一双眼,叹气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吗?就是为了问一问噩梦的事情吗?”

    傅眷问姜夷光:“你觉得呢?”接了委托的人是姜夷光,她不好替对方做决定。

    林百草想要的哪里是噩梦?她分明只是想见母亲。太多的遗憾和愧疚纠缠着她,如果心结不释开,她的余生恐怕不得安宁了。七十二地煞术中有“魇祷术”,可靠着幻境勾勒的到底是假的,若是她的执念够深,会堪破幻梦。“你见过林百草的母亲,知道她现在——”

    “在哪里”三个字还没说出,就听得一道破风声传来。姜夷光眉头倏地一皱,法剑铿然出鞘,剑风扫荡,一枚铁钉咚一声落在了地上。在涂山猗的训练下,姜夷光的剑术精进不少,她持着剑,周身萦绕着一种霜寒一剑、断蛟北海的锐气。自那暗器发出的方向,走出来的并非是某个道人,而是一个……式神!

    “阴阳术?式神?”姜夷光怎么都没想到“杀手”会是这样的身份,她一扭头,盯着没有半分讶色的伯奇,诧怪道,“不会是逃亡的时候流落异国,得罪了阴阳师吧?”

    伯奇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那双没有神气的死鱼眼瞪成了铜铃,他气急败坏道:“你们懂什么?!这、这是——”他咬牙切齿的,可最后一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他跟那些凶悍善战的大妖不同,在梦境中他是无敌的存在,但是真要论起战斗力,他或许还不如一只鹅。

    “解决它!要不然我们都完了!”伯奇心中的悔意积蓄到了巅峰,是了,那些人根本不想放过他,他为什么要抱着侥幸的心理?这些年轻的后辈能找到他,那帮人更加可以!眼珠子转了转,他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神州大陆,怎么能容外来的妖怪放肆?”

    姜夷光:“……”在内心“呸”了伯奇一声,她扭头看了傅眷一眼,低声说了句“我来”后,便提剑迎上前。不用伯奇开口,她都知道要解决这只式神,毕竟对方的敌意可是不加掩饰的。式神的出现代表着外来的阴阳师进入了神州,要只是研讨法术还好,可万一对方心怀不轨呢?神州可是即将面临山海复苏的冲击啊!这条巨龙见证了沧海桑田,在无穷的岁月中留下了数不清的苍茫的传说,外来人谁不想分食龙血、龙骨增益自身?

    不知道是性情使然,还是命运主导,姜夷光总喜欢将来历不明的人置放在“恶”这个位置上。

    她虽然拿着法剑,用的是玄女剑术,可她不是帝王,她不需要那等能容天地万物的器量,她只知道,凡我之敌,该斩!剑气突然间暴起,气势浩荡如汪洋之海,姜夷光紧记着剑之利、剑之疾。不管是修什么,到了极致之后都会化归为“一”。法可破法,力可破法,而剑亦可以破法!狂暴的灵气冲天而起,剑尖勾勒出了一道圆弧,快速地破去了那外来式神身上萦绕的一道道术法。

    傅眷沉静地望着姜夷光,压在了轮椅把手上的右手微微曲起,那是天罡神通的起手式,一旦有什么异动,她必将加入战局中。相较于她的平静,伯奇可谓是心乱如麻,眼珠子左右转动着,想趁着双方斗争的时候悄悄溜走。他知道傅眷是个天才人物,可这八年间不见她在道廷显明,或许是八年前的一劫给她的道骨造成了不可逆的创伤。既然如此,想要摆脱她,还是很容易的。想明白了这点后,伯奇舒了一口气,唇角还勾起了一抹隐秘的笑意。他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正想悄悄地借助遁法离去,哪知道身后蓦地多了两尊黄巾力士,分别一左一右地扣住了他的肩膀。

    “伯奇,你想到哪里去?”

    伯奇:“……”这不公平,他甚至都没听到咒语,怎么黄巾力士就能被傅眷驱使了?他皱着眉打量着面色冷峭的傅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今的傅眷比年幼的时候更难对付。年幼时,她的身上还能见几分少女的活泼,可经历了大起大落后——伯奇下意识地运转自身神通,试图吞噬傅眷身上的“噩梦”,可只不过看了眼,他就被那股森沉、阴郁、交缠着无穷无尽负面情绪的恶意冲撞,面色骤然变得惨白,他忍不住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你看到了什么?”傅眷的双眸黝黑深沉,平静淡漠之下是一种渗人的狂流。

    伯奇冷汗涔涔:“没、什么都没看到。”他不想再跟傅眷对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正在与式神缠斗的姜夷光。他憋不住话,没安静多少,就问道,“谁教的?她不是天生愚钝不开窍吗?”这样的人做普通人也没什么影响,可偏偏生在了玄门世家,简直是个灾难。不过姜家……在姜理打散了家族转向玄真道廷后,“继承人”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傅眷淡声道:“大器晚成。”

    伯奇下意识地在心里反驳,姜夷光怎么看都不像是“器”啊。可一抬头就是看到了提剑的姜夷光,法剑嗡嗡嗡震响,似是难以承受外溢的力量。旋转挑劈,一切都在剑下旋转暗沉,所谓的阴阳术不堪一击。

    傅眷又问:“你得罪了什么人?”这只“式神”的能力一般,比伯奇强那么点。

    伯奇耷拉着眉眼,一脸愁苦地唉声叹气:“你们不会想知道的。”顿了顿,他又试图挣扎,“你们最好离我远点,要不然连累了你们,那就不妙了。”

    姜夷光听到了伯奇虚弱的声音,看了眼化成灰被风吹散的式神,她慢吞吞道:“有没有可能,你已经连累了呢?”

    “伯奇食梦”,林百草是个引,重点在伯奇。

    姜夷光扬了扬眉,看着神色灰白的伯奇调侃道:“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仇人?不会是赌债欠到了国外去吧?”毕竟一只藏身于麻将馆的大妖,有着严重的麻将瘾,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还是存在的。

    伯奇额上青筋跳起,替自己辩解:“怎么可能?我逢赌必赢!”

    傅眷掀了掀眼皮子:“你准备藏哪里去?回玄真道廷坐牢吗?”

    伯奇反驳道:“那我不是自投罗网?”

    傅眷勾唇,轻呵一声:“所以,你避开的人里有道廷的修士,是吗?”

    伯奇:“……”

    🔒第45章

    伯奇睁着一双没有精神的死鱼眼, 瞪着傅眷好一会儿,才辩解道:“我之前没有在道廷登记就离开了沈城,一定会有很多罚单,我真的不想去道廷。”

    “你不是逢赌必赢吗?怎么没有万贯家财?就交一些罚款而已, 这就怕了?”姜夷光抱着双臂, 朝着生无可恋的伯奇挑眉。

    伯奇再度跳脚,红着脸嚷嚷:“你不懂。”

    姜夷光睨着伯奇, 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她按了按眉心, 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语:“林百草母亲的阴魂还在吗?”她毕竟是接了这个委托。伯奇说的话语其实是有几分道理的,如果让噩梦回归的话, 林百草的身体会衰败下去的,而这一切也违背了她母亲的意愿。

    伯奇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点头道:“在的吧?”他是一周前碰到那位年老的鬼女士的,因为忧心女儿的执念很强, 阴魂并没有溃散的迹象。如果林百草因无梦而万分愧疚、自我折磨, 鬼女士大概也不放心进入轮回道?“她还在小区外围,你们过去的话, 应该能够瞧得见她。”

    姜夷光蹙了蹙眉, 她转向了傅眷,沉默半晌后, 才道:“你带他回去?”这个“他”指得自然是伯奇。至于她自己,怎么都要往林百草家走一趟。傅眷垂着眼睫, 轻轻开口:“嗯, 好。”

    伯奇摸了摸脑袋, 片刻后蓦地醒悟了过来, 忙不迭道:“真的, 我跟着你们回去会害了你们的,不如、不如——”黄巾力士没给他逃跑的机会,按住他肩膀的力量蓦地增强。伯奇眼珠子转动,唉声叹气了一阵,开始思考晚上借着梦境逃脱的可能性。

    巷子里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姜夷光准备走,可是情绪始终被一种莫名的感触牵动着,她的视线落在了傅眷的侧脸,只看到一片暗影。是想要听到什么,或者是想要时刻与傅眷同行吗?姜夷光皱了皱,压下了那被命运拨动的情绪,率先转身离去。可即将拐出这巷子的时候,她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一眼——在视野的尽头,傅眷仍旧安静坐在了轮椅上,孤单而又寂寥。

    她在等什么?

    姜夷光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她有那么一点想要放弃手中要做的事情,快步地走回到傅眷的身边。可这样没有“自我原则”的她,在过去连傅眷一个笑脸都见不到。这是命运要将她塑造成的模样——骄纵、任性、乖张以及不懂事——是一个炮灰女配该有的模样。

    可那股控制着她的言行的力量逐渐消退了,她能够比过去更容易摆脱这些情绪。轻轻地摇头,笑了一声后,姜夷光将傅眷的身影抛到脑后去,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条荒僻的暗巷。

    巷子里,伯奇有些不太习惯这样沉滞压抑的气氛,他有些怕傅眷,可话痨一旦发作起来,他的脑子根本没办法自我控制。他盯着傅眷怪叫了一声:“诶?我说,你真的不怕惹麻烦上身吗?你看你这腿——”最后半截话在傅眷如冰刀的眼神中戛然而止。伯奇只敢在心中暗暗嘟囔,只能说真不愧是张璇玑的女儿吗?可是这性格,跟活泼爱笑的张璇玑截然不同,在某些方面,譬如严肃上,倒是像极了姜理。

    傅眷淡淡道:“难道因为我的惧怕和畏缩,有些事情就不会诞生了吗?”

    伯奇愣了一下,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不会”。有些事情开了口子就没法弥补了,有的人踏上了那条路就很难再回头了。他其实没什么大愿,只想当一条快乐的咸鱼,但是自当初卷入那件事情里后,他的“自在”很难实现了。说来说去,都怪他自己,为什么非得回到沈城来?难不成找到了九尾狐,他就真的能够借着青丘躲进山海中吗?总之就是亿万点后悔。

    在傅眷带着伯奇回姜家后,姜夷光也联系上了林百草约她在外头的茶馆见了一面。

    可能是得了姜夷光的承诺,暂时放下了悬在了心上的事情,精神气色都好上了不少。只是在瞧出姜夷光面上的纠结时,她的心顿时变得七上八下的,双手交叠在一起,眼中闪烁着不安与惶惑。她忍了又忍,但还是没藏住心思,率先问道:“姜老师,是、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也不算吧。”姜夷光蹙着眉,她叹了一口气,“有的事情还得要你自己来做选择。”

    林百草微怔,有些急切紧张地问道:“什么选择?”

    姜夷光“唔”了一声,回答说:“你的噩梦是被伯奇吞了。而伯奇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受到了你母亲的请托。”

    “什么?”林百草掩不住面上的惊色,她蹭一下站起身来,剧烈地动作险些打翻茶杯。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林百草定了定神,重新坐了回去,可一颗心怦怦乱跳,仿佛要跃出心口。“母亲”两个字在她的舌尖打转,是涩、是苦又是甘,是她穷尽一生都断不了的念想。眼窝酸涩,一滴滴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林百草的声音哽咽,“我、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虽然话语有些残忍,可姜夷光还是提醒了一句:“她已经去世了,阴阳有别。”

    林百草仿佛没听见姜夷光,只顾着落泪:“她在我身边吗?”等她醒悟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总觉得母亲极为强大,她无所不能,不怕孤单,不会害怕,能自己撑起一片天……可有谁不想要陪伴呢?她想到了病床上形销骨立的母亲,想到了从她眼角溢出的一滴泪……她没办法不恨,没办法不自责。

    姜夷光张了张嘴,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林百草。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世间最为寻常可也最为人心痛的事情了。

    生与死的界限,根本没办法跨过。

    沉默了许久,等到林百草的啜泣声停了下来,她才轻声道:“你的母亲之所以恳求伯奇那么做,就是不想你自责、懊悔,你……要往前看。作为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期许就是平安快乐。”

    “可我还想再见她一面。”林百草眼睫颤了颤,求助似的望向了姜夷光,“姜老师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玄门修士能降妖伏魔、超度鬼魂,他们有通幽的本领,是不是能让生人了结最后的遗憾呢?“对不起,我知道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林百草又开始哭。

    姜夷光无奈地看着她,不免也想到了姜理。

    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也很僵硬,就像是过去的林百草和她母亲一般,总是在无声地对峙。会不会有某一日也走到那样的结局?想到了此处,姜夷光心中一紧,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攫住,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很想要见母亲。

    可是她连母亲在哪里都不知道。

    姜夷光站了起来,她垂眸望着林百草,忽地开口道:“我帮你。”

    凡人如果没有开阴阳眼,又没有修成通幽的神通,是看不到阴魂存在的。但是玄门之中自有法子让凡人“开眼”。姜夷光当初不懂事的时候,曾经央求着姜理替她“开眼”,最后吓得魂飞魄散,留下了一个笑话。但是如今的她已经变了,轮到了她替别人“开眼”。

    “我得先跟你说明白,阴魂没办法强留在人世间,要么魂飞魄散,要么煞气强盛化为恶鬼,成为玄真道廷的通缉目标。在见了你的母亲之后,你不能流露出半点挽留阴魂的心思。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只能够强行用法剑打散她的阴魂了。”

    林百草哽咽道:“我、我知道。”她已经足够不孝了,怎么还能再耽误母亲?

    到了夜间的时候,四野的阴气更甚,徘徊不散的阴魂的模样渐渐变得清晰,可出于某种担忧,阴魂始终不敢靠得太近。姜夷光暗叹了一口气,她轻轻地拍着林百草的肩膀,神色柔和道:“就在附近了。”

    林百草“嗯”了一声,无端地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情绪来。听着四面吹来的风声中夹杂着的小区孩童的笑语,她抱着双臂,有些不敢抬头朝着前方看。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妈”,还没看到那想要时刻铭刻在心的身影,眼泪便如雨倾。她想到了她的呼喊没有人再应,想到了多年后的某一日,她可能无法描摹出完整的母亲形貌,想到了未来的种种……她的身体便抑制不住剧烈地颤抖。“我、我、我——”她过去设想的话语,到了这样的时刻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阴魂终于在林百草的哽咽声中靠近。

    姜夷光主动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去听那对母女最后的话语。

    她抬起右手按压着太阳穴,脑海中浮动着无数跟姜理有关的画面。从小到大,姜理一直都很忙,难得抽空答应自己去游乐场,可最后总会被一通电话叫走,留下她一个人在家,或者将她送到了傅家去。她恨死了这样的“失约”,她没有办法不去怨怪。但就算是这样,此刻的她,还是在想,知道母亲在哪里,总比现在,没有半点消息来得要好。

    姜夷光回家的时候将近十点了。

    林百草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她母亲的阴魂却是知晓分寸,执念放下之后,主动地离开。林百草向她道谢之后没再提“噩梦”的事情,这一委托算是了结了,可任务面板上的主线任务并没有显示完成。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这点儿侥幸落空了,姜夷光还是有点儿失望。“伯奇食梦”,他到底吞了什么梦?-

    姜家。

    傅眷坐在了沙发上看书,而涂山猗摸着遥控器时不时换台,伯奇则是变成了一只小兽,生无可恋地趴在了地毯上。他垂头丧气地跟着傅眷回到姜家后,见到了他一直想要找到的青丘使者,可还没等他高兴呢,对方一句充满嫌弃的话语就抛了过来——“怎么是个男人”。这个家是见不得男人的,伯奇巴不得她们将自己赶走呢,哪想到是让他变回兽形。

    知道逃跑暂时没戏,伯奇也顺势问了山海界的情况。

    青丘使者的回答无情又现实:“你去干什么?给大妖塞牙缝吗?”

    咸鱼伯奇:“……”他竟然没办法反驳。

    在看到了一身疲色的姜夷光时,涂山猗停止了换台,将遥控器甩到了一边,她笑吟吟地问:“解决了吗?”

    傅眷也抬头看姜夷光。

    姜夷光闷闷地应了一声:“解决了。”

    涂山猗快言快语:“可你的心情瞧着不大好,是遇到了什么了吗?”

    “没有。”姜夷光在回答涂山猗,可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傅眷的身上去。她不会在任何人尤其是傅眷的面前提起自己的心事。对上涂山猗那充满了狐疑的模样,她又笑道,“忙完一件事后总会疲累的。”

    “是这样吗?”涂山猗的语调渐渐地轻快起来,“那说明你的耐力还不够强,今晚休息一阵,明天继续锻炼。”

    姜夷光:“……”她决心将“痛苦”这种情绪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去。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看着团成一坨的伯奇道,“它老实交代了吗?被外来的阴阳师追杀,这事情不简单啊。”

    伯奇正耐心等待着屋中的人去睡觉呢,这会儿听到姜夷光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顿时拱了拱身体,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不满地盯着姜夷光。

    “没有。”傅眷声音淡淡的,平静道,“既然这样,那就是勾结外敌,其罪当诛。”

    伯奇听到了“当诛”两个字,毛发竖起,龇牙咧嘴道:“回来后,你们压根就没有问!”片刻后,他又恹恹道,“对你们来说,知道真相没有好处。”

    姜夷光挑眉:“为什么?背后的人很棘手吗?可他闯入我神州,那就是他的错,玄真道廷那边不管吗?”

    伯奇望着姜夷光,眼神有些莫名的诡异。

    傅眷冷不丁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背后主要还是我们神州的人是吗?道廷还是玄门世家的?在看见我的那瞬间,你提到了‘八年前’,这代表着什么?你应该不希望我对你使用魇祷或者摄魂术吧?”

    “区区魇祷——”伯奇的话音骤然一停,他是食梦之兽,自然不会怕“魇祷”,但是“摄魂”,作为咸鱼的薄弱意志力在与傅眷神魂对撞后肯定会溃散。“你认真的吗?”伯奇扭头盯住了傅眷,瞳孔几乎化作了一条竖线。

    傅眷没什么表情地笑了一声:“玄真道廷有规定,不得随意使用摄魂。”

    伯奇没吭声,他并不相信傅眷的话。真到了那时刻,傅眷使用摄魂的可能性极大。毕竟她的内心藏着的是比噩梦还可怕的阴暗。

    涂山猗笑吟吟道:“外来的阴阳师……伯奇既然行踪泄露了,对方大概率会找上门来吧?那边的阴阳术说来也是自神州传出的呢,式神……跟纸人通灵、撒豆成兵之术还是有点像的?也不知道到底本事怎么样。”

    伯奇错愕地开口:“山海也要卷入神州事?”要是青丘涉入其中,赢面加大了,那段往事似乎也没有必要被埋葬了?可是——那件事情分明是迎合山海之意的啊。“青丘……没有变吗?”

    涂山猗捡起了一枚坚果,砸到了伯奇的脑袋上,她微笑道:“什么青丘?是我自己的。”

    她就是想要看个热闹而已。

    这纷纷扰扰的、困住她千年的人间,她还没有仔细看过呢。

    伯奇盯着涂山猗瞧了一阵,最后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三个字:乐子人。伯奇思索了一会儿,也不再纠结了,他对着傅眷直言道:“我在八年前吞过你母亲的一个梦,也不算是梦,是、是——”伯奇像是被卡着嗓子,忽地说不出来话。它周身的灵气剧烈地浮动了起来,甚至激起了姜家的隐藏在梁柱之间的法符,一时间璀璨的光芒绽放,直逼客厅里那盏大灯的光。

    涂山猗用九节鞭的鞭柄敲了敲伯奇的脑袋。

    她的笑容敛起了,轻轻道:“伯奇的身上,有禁咒呢。”

    傅眷面色苍白如雪,她低着头,掩住了眸中的郁气,低声道:“也不算奇怪。”

    八年前只有一件大事。

    姜夷光的心不住地下沉,像是坠入了不见底的幽渊中。

    伯奇食梦,是八年前的一个“梦”。

    是关于傅眷的惨痛记忆。

    如果她仍旧处于命运的摆弄下,在这个时间节点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是不是就是此刻,让原本就被削减的一丝不剩的情意,彻底化作了烟云消散?

    🔒第46章

    “看来只有找到幕后之人, 才能解开伯奇身上的咒术,了解到多年前那一事的真相。”涂山猗双手在胸前交叉,右手抚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顿了顿, 她朝着伯奇微笑, “啊,这样似乎有些麻烦, 要不直接读取你神魂中的记忆吧?”

    话音落下, 客厅中三个人的视线都投了回来, 仿佛真的在考虑这种可能性!伯奇吓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才从那股灵力震荡中缓过神, 他就急声道:“那是犯法的!”

    涂山猗笑意更浓:“法是什么?人间的法跟我山海有什么关系?”在山海只有一条铁律——弱肉强食。要么变成食物,要么将别的大妖当作食物。

    伯奇无话可说,只能眨巴着一双眼,可怜巴巴地望向了看着唯一有可能拥有仁慈心肠的姜夷光。

    姜夷光忍着笑, 不用想也知道涂山猗和傅眷不太可能直接搜索伯奇的神魂, 可这家伙胆子小,怂得厉害。她佯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谁让我们没办法直接解决这咒术呢? ”顿了顿, 她又道, “要不这样吧?你当一回诱饵,将暗中下手的人钓出来?对方应该还存着杀了你的心思吧?”

    原本伯奇是不想当那个“饵”的, 可跟“搜魂摄魄”比起来,这似乎也不是很难接受了。他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对方“搜魂”。片刻后, 他又期期艾艾道:“我、我还、还不想死呢。”虽然说身上被下了禁咒, 可世界上最不会泄露秘密的只有死人, 当年要不是他溜得快, 可能神州最后一只伯奇就这么消失了。这样想着,伯奇心中多了几分怅然来。

    姜家到处都藏有法符,能遮蔽天机推演,藏身于此的伯奇是安全的,就算泄露了气息也不会被对方捕捉到。伯奇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他倒是一点儿都不想干活,可屋中的三个女人盯着他,无声地催促着他发挥“诱饵”的功效。在无良“资本家”的逼迫下,伯奇不得不干起了老本行——唯有这样,他的存在会第一时刻被对方发觉。

    “你们真的能赶过来吗?”伯奇开始担忧,到了这个时候,他意识到了自己先前“逃跑”念头的草率,他想要借助梦境遁逃,最后很有可能落在最为可怕的人手上。

    涂山猗眨眼笑:“放心吧,我们还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呢,怎么会忍心见你变成死尸呢?”

    伯奇的心颤了颤,他怎么觉得这任务越发危险了呢?

    傅眷一脸平静地望着伯奇,她是最渴求八年前真相的人,她表现得比涂山猗还要沉静,仿佛一切与自身没有半点关联。当年之事,是玄真道廷与世家合作的,大阵本该完美无缺,可偏偏出现了意外,看来真如她过去所设想的那般,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但那些人到底是谁呢?他们在求什么?

    手机震动声打断了傅眷的思绪。

    她拿起手机解锁,瞥了一眼,是王玄明发来的消息。上头说玄真道廷捕捉到了式神活动的痕迹,正在调查沈城的外来阴阳师,问她有没有兴趣同行。往常可没有见道廷去管阴阳师、红衣主教等外来修士,怎么现在被区区式神惊动?傅眷眼皮子一跳,心中浮现了一抹古怪的情绪。

    “怎么了?”姜夷光窥见了傅眷的神色变化,强压下窥视傅眷手机屏幕的念头,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声。

    傅眷道:“道廷那边也开始查阴阳师了。”

    姜夷光一句话脱口而出:“又是王玄明?”在命运的催动下,王玄明这个“男主”总会在特定的时机出现在了主线剧情里,十分的碍眼。她清净了大半个四月,原本都想不起这个人了,可眼下说出这三个字时,她就发现自己对王玄明的厌恶没有消失半点儿。

    “我们不跟他同行。”傅眷看着姜夷光,解释了一句。

    姜夷光在心中冷呵,这可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情。是命运总会将棋子落在恰当的位置,形成一个又一个路障。“你要跟他一起也没有关系。”姜夷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响起,但是很快的,她又打了补丁,“这样还可以打探一下玄真道廷的消息呢。”

    傅眷没说话,她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姜夷光。

    姜夷光被她盯得浑身不适,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一脚踩到趴在地上装死的伯奇。

    伯奇“嗷”了一声,本能地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抱怨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一旁的涂山猗眼见着这一幕,打量姜夷光、傅眷的视线里充满了兴味。

    傅眷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她没有接姜夷光的话茬,驱动着轮椅转身去收拾要携带的法器。往常的对手都是些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如外来的阴阳师虽有所见闻,从未与对方切磋过。阴阳道基于阴阳、五行之变,本就是从神州术法中衍生出的,可经过千年的演变,与神州本土的道术有了很大的不同,毕竟各自供奉的神庭有着天差地别。

    “这大龙受伤之后,谁都想啃食一口吧?”涂山猗懒洋洋地翻了身,趴在了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询问。“大龙”指得自然是神州仅剩下的一条贯穿东西的龙脉,它与神州人道气数息息相关,可偏偏有人着了魔。但是对她而言,也不算坏,毕竟青丘要进入人世的前提,就是这条镇压山海的龙脉有损。青丘过往与人间是联盟,可族属、出身都不同,在认知上自然也会有差异在。

    “贪婪是没有限度的。”姜夷光耸了耸肩,这本来就是一个崩坏的,需要救世主来拯救的世道。说起来,她也是龙脉精华的受益者,那样的存在比任何天材地宝都能滋养自身。知道这点并且能够触摸到龙脉的人,想要克制内心的杂念和贪/欲,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吧?毕竟守着宝山而不动容……那已经是近乎圣人的行为了。而在这个大劫当前的时代,有几个圣人?

    姜夷光又拿眼神去瞧傅眷。

    龙脉精华在傅眷之手,可她没有自己使用,反倒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先前道了一声谢后没敢多想傅眷的心思,如今想到了“圣人”二字时,脑海中免不了浮现傅眷的面孔。她是真的不在意龙脉。要是真的修到了“太上忘情”境界,那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圣人了吧?大道无情、大道无私,若有偏倚,是修不成的。命运要她遍经苦痛后,再将一切存在的都抛弃?这么想,就算是身为主角,其实也不比自己这样命中注定的“炮灰”要好多少。

    命运只轻轻地落下了一笔,可她们却要有千万般苦难。

    姜夷光的面上中多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与自己一样做囚徒的人。

    傅眷的感知敏锐,她察觉到了姜夷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按捺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抬眸与她对视。在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她从那双缀着点点星光的明眸中窥见了几分的怜惜。她曾经最厌恶这样的注视,这种目光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她与旁人的不同。或是关怀、或是深藏着恶意,它们总是带着一种没有说出口却又掩饰不住的“残酷对比”。可是此刻,在姜夷光的目光中,她的怨愤和不甘都消解了,一颗心变得平静而安宁。

    “别在那眉目传情了,准备出发吧。”涂山猗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开口。

    那些勾连的视线像是水中的涟漪,在投入了一颗石子后,化作了波澜扭曲四散。姜夷光迫不及待地收回了视线,眉眼间流泻出几分懊恼来。一切反常都是“命运捉弄”,将锅甩出去后,姜夷光总算是舒坦了几分,只是耳畔的热意并未消散,提醒着她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她是如何的心猿意马。

    傅眷“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在三个人收拾好之后,伯奇知道自己想要躲懒的可能性荡然无存了。

    夜幕下,一轮圆月如银盘照耀着沙沙作响的草木,落下了一片如水波般的交错光影。清醒的时候有辛酸苦辣,而在梦境中同样映照着人世的无奈和悲苦,总会有人深陷在噩梦中难以自拔。伯奇食梦,是有所选择的,苦恨越深,那样的梦境对他来说,越是美味,越能够滋养神魂。在使用了神通后,它悄无声息地在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里穿梭,最后一头撞入了一个小院子。

    五芒星大阵光芒骤然亮起。

    伯奇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了廊下的用木簪挽着长发、穿着白色长衫的男人,吓得立马怪叫了一声:“我的老天啊!”他这是自寻死路、自投罗网,他的帮手什么时候来?

    “又见面了,伯奇。”男人抬起一只手,指尖夹杂着一张刻画着神秘符号的紫色法符,唇角勾起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伯奇瞪大了眼睛:“你、你、你——”

    男人没理会伯奇的紧张,他慢条斯理道:“不是躲得很好吗?为什么非要回到沈城来?唔,让我猜猜,你是为了青丘回来的?想要藏到山海里,是吗?可是山海大妖横行,哪里容得下你这么个废物?”说到了最后,是男人毫不留情的放肆嘲笑。

    伯奇气得不轻,死死地望着男人,从记忆深处扒拉出对方的名字。“徐恒!你们言而无信!”尽管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伯奇还是忍不住大声斥责。

    “跟你立约的是神州修道士,与徐某有什么关系?”男人饶有兴致地瞧着伯奇,微笑道,“先前你运气不错,找到了帮手除去了我的式神,可此刻,应该没有人来帮你的吧?”

    回答徐恒的是一柄剑。

    剑气如炁流旋转,勾勒出一道锋利的弧光,直刺前方的五芒星阵法。

    姜夷光也不知道傅眷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又学会了“五行大遁”这样的天罡神通的,总之就是在涂山猗和傅眷的携带下,她体验了一把“腾云驾雾”的畅快,还没等她从“晕车”的那股劲儿中彻底缓过来,她就要直面来自海外的阴阳师——徐恒。

    “是你们啊。”徐恒看起来对姜夷光、傅眷二人并不陌生,他慢条斯理地起身,伸手弹了弹长袍上的灰尘,唇角勾着一抹笑道,“自我介绍一下,琅琊方士徐恒,是徐市的后裔。”“琅琊方士”是个古称,而“徐市”这个名字,但凡读过史书的人对他都不会陌生。始皇帝求长生丹药,派遣徐市入海寻找三仙山,然而徐市出海寻仙一去不回。

    姜夷光看不惯徐恒的做作,她提着剑,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学的是东瀛阴阳道,装什么神州修道士?”

    徐恒面色骤然一沉,浑身收敛的暴烈气息顷刻间就宣泄了出来。他右手夹着符咒往前一拍,五芒星阵重新散发着灼目的明光,法阵之中,一只白面金毛的九尾狐显露出身形,片刻后化作了一个盛装的绝色女子,眼波流转间极为魅人。

    姜夷光扭头望了眼涂山猗,一时脑抽,脱口道:“青丘的同族?”

    涂山猗微笑抬手,屈指弹了弹姜夷光的脑门,留下了一个红色的指印。

    傅眷抿了抿唇,冷淡地开口:“玉藻前,是东瀛的大妖。”

    涂山猗凝视着法阵中的盛装女子,虽同为九尾,可秉性与青丘之狐截然不同。她青丘涂山一族自有傲气,而这厮则是阴阳师手下供其任意驱使的傀儡,莫名地令人不爽快。涂山猗也不急着动手,而是提高了声音,笑吟吟地说道:“姜夷光,削她!看看你最近玄女剑学的怎么样了。”

    姜夷光握剑一旋身,朝着前方的玉藻前斩去。剑光灿烂明净,勾勒出一道道堪比月辉的银线,凛冽交错。虽然没有进入永恒空间,得不到高浓度的灵气滋养,可龙脉精华一点点改善她的根基,她同样以极快的速度精进。

    夜中风起,剑行间浩浩长风俱是化作了罡风劲气,横扫整个小院。

    徐恒面色不变,袖中又飞出了数道形制不同的法符,既有召唤式神的法咒,也有神州修士运使的火符。傅眷原本在一旁静观,可窥见了徐恒的动作时,她的瞳孔骤然一缩,一抬手就使出了天罡神通——回风返火!这是一道防御术,能令风回火反,顿时将涌动的烈焰给压了回去,可仅仅是防御还不够,眼中掠过了一抹寒光,行动间飞沙走石,五雷齐动!

    伯奇打了个滚藏到了角落里,他看得愣愣的。

    玄门天罡神通,用出来就跟扔石头一样简单?这根本就不合理。

    徐恒的一身法力俱在式神的身上体现,他自身负手站在了外围,冷漠地看着罡气肆虐的院落。

    法剑长鸣,沾了鲜血后勾勒的弧光变成了如彩霞般炫目的赤色,最先出现的玉藻前化作了一道血光消失,而徐恒只是抬起手又召唤了一只新的式神。

    在出现的三个人中,最值得他警惕的只有青丘的九尾狐。

    可是很快的,他的身心就放松了下来。他朝着站立在一边的涂山猗温和一笑:“阁下来自山海,难道不想见山海复苏吗?”

    涂山猗睨了徐恒一眼,她经常上网,已经学会了不少新词。她的眉眼妩媚风流,红唇翕动间,优雅地吐出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徐恒闻言,笑容顿时一僵。

    狂风肆虐,雷霆奔走,数股力量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正在不停歇地交锋。

    姜夷光没有闲暇管顾身边的情况,她一心操控着法剑,使出了玄女剑术里的风之诀。

    微风、劲风、飓风、雪风、雨风……天地间的风千变万化,或是柔和或是急骤,乃天地之游气,此刻在剑意的催动下,自然而然地化作了一条风龙,裹挟着浩荡的风沙雷霆,斩向了前方!

    🔒第47章

    宁静的风开始轰鸣、 咆哮, 仿佛群虎在怒吼。这样的浩荡声势下,地面逐渐地震颤了起来,似是地龙翻身。姜夷光下盘极稳,豆大的汗水顺着额头淌下, 越过了眉头滴进了眼角, 她甚至没有空闲擦汗,而是持着剑如疾风裹浪, 劈开了挡在了前方的式神。

    徐恒修行的时间长, 他看起来还有召唤式神的余力, 可自己的体力在不停地消耗着,可能没有对上徐恒, 就已经力竭倒地了。姜夷光飞快地对形势做出了判断,法剑上一道道符箓闪烁着,姜夷光指尖轻轻地拂过了剑身,再度感应天地间流动的气机。

    何为风?

    是炁之流, 是野马也, 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风的咆哮与轰鸣声逐渐地散去, 此刻天地间的风仿佛在刹那间景致, 这个暮春之夜变得无比沉滞压抑。

    汗水沾湿了脊背,轻薄的布料贴在身上, 像是吊着水桶。

    姜夷光没有在看那被徐恒召唤出来的新式神,她腾出左手向前一握, 炁流在五指间流动。她提剑而动, 一点流光自法剑上生出, 朝着新的式神而斩。她的脚步腾挪, 转眼间就越过了那庞大的、笼罩天地的阴影, 与式神擦肩而去。剑痕一线,在式神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创伤,可姜夷光并没有借势继续对式神下手,而是举剑斩向了五芒星法阵!强大的力量反震,激得法剑嗡鸣不已,姜夷光的手掌发麻,几乎握不住掌中的兵器。可她咬了咬牙,剑气鼓荡间,愣是破开了五芒星中的五行之炁。

    背后的式神脚步回旋,他抓住了姜夷光劈向法阵时露出的巨大破绽,掌中持着凌厉的、泛着寒光的斧钺作势要劈下。就在电光石火间,一道五雷术法轰落,紧接着便是翻滚的、灼热的火焰。式神的脚步倏地一滞,而姜夷光也借助这个瞬间,蓦地旋身朝着式神狠狠地一脚踹去。虽然没有任何神通的加持,可她的体力值并非以凡间为标准,那一脚中蕴藏着极为强大的爆发力,顿时将式神踹倒在地。式神还没有站起身,便感知到了一股流风,姜夷光快速地出现在它的跟前,双手握着剑猛地向下一刺。

    剑尖穿透式神与地面碰撞发出了令人牙痒的撞击声,姜夷光的脚步微微踉跄,她借着剑止住了向前的跌势,抬头看向了傅眷。可能是先前的一道五雷咒术让她分神,与对方式神厮杀的节奏被打乱,一时间没能捕捉到恰当的机会将式神一击毙命。坐在轮椅上的傅眷终究有所限制,一旦对方是个长于速度的式神,行动间便多了桎梏。姜夷光咬了咬牙,勉强地提起力量,她甚至没有多看掌心被剑柄摩擦出来的血泡一眼,迈着步子就要往前。

    可就在这个时候,风中传来一道夹着急色的声音:“周师,在这边!”

    姜夷光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来人是被命运硬放在主线中的王玄明。她的视线从王玄明身上掠过,落在了走在他身侧的身着灰蓝色布袍的、步履如飞的老道身上。她没见过这个老道,虽然道人面上看着气定神闲的,可在有一瞬间,姜夷光察觉到了一丝恶意,待她准备细细探究的时候,那道气息又莫名的消失了。

    王玄明的喊话声让场中的形势发生了某种变化。

    一直袖手旁观的涂山猗眼中闪过了一抹寒芒,雪白的长鞭勾勒出一道弧光,仿佛闪电奔走,落在了式神的身上瞬间将其打得破散。涂山猗脚步微微挪动,站在一个极为巧妙的位置,既能够攻击徐恒,又可以防后头的人。

    蜷成一团的伯奇抖得越发厉害了。

    “阁下非我神州修士,犯了禁。”王玄明还在那慷慨陈词,像是非要走完这个彰显正义感的流程。姜夷光只觉得好笑,人家都动手了,还真在意那些事儿?听你在那念叨?难不成要靠“大爱”感化大劫?

    最先不耐烦的并不是噙着一抹笑容的徐恒,而是与王玄明同行的周道人。

    他简单地说了一句:“带走伯奇。”

    王玄明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这才看到院子小角落里怂得厉害的伯奇——那在道廷通缉名录上的某种弱小却又强大的存在。

    王玄明不解地挠了挠头:“那这阴阳师呢?”他是察觉到沈城中有式神的出没才会接任务着手调查的,周师会出现是个意外,而伯奇更是个意想不到的意外。

    徐恒微微一笑道:“我会跟阁下回玄真道廷接受检查的。”举手投足间已不见刚才那种要将人置于死地的凌冽和暴怒。

    周道人眼皮子抖了抖,不动声色地睨了徐恒一眼。

    这样的态度变化,怎么能让人不起疑?

    王玄明拧眉,在迟疑片刻后走向了伯奇,而就在他迈步的那瞬间,一柄剑柄上符箓流淌的法剑横在了他的前方。姜夷光朝着王玄明露出了一抹假笑:“很抱歉,伯奇是我的客——囚徒,他不会跟你们回道廷的。”

    王玄明愕然地望着姜夷光:“他是通缉犯!”

    “是啊。”姜夷光点了点头,双手十指交叉抵着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片刻后,她露出了一抹营业式的微笑,“在某些事情的权限上,世家和玄真道廷是一样的。伯奇他……是我的‘功劳’。”最后两个字,姜夷光刻意地加重了语气,生怕王玄明听不出她的得意。

    周道人哑着嗓子开口:“姜理道友并不在家,伯奇能借梦飞遁,你制不住他的。”

    “是啊。”王玄明跟着道,他将视线落在傅眷的身上,又放轻了声音问,“你怎么不劝劝她?”上次的“争执”后,他几度想与傅眷联络,可联想到对方的冷漠态度,内心深处又产生了极强的挫败感。他想要放下那点执念,可心中沸腾的念想在窥见傅眷的时候,总会愈演愈烈。他莫名的觉得,该站在傅眷身边的人是他。

    “你们说得对,但那是以前。”姜夷光假笑了一声,“现在可不止我一个人在家,制服伯奇并不费事。”

    周道人的眼神微微发冷:“青丘涂山氏。”深深地望了涂山猗一眼,他并没有与对方直接起冲突的打算,从袖中摸出来一枚印信,沉声道,“‘四门印’在此!”

    “四门印?那是什么东西?”姜夷光诧异地看着周道人的举动,眉眼间掠过了一抹困惑。而傅眷的神色直接变了,她骤然抬头,紧紧地盯住了周道人枯瘦的手中握住的那一枚印信,黝黑的眼眸中掠过了一抹躁意与不甘。

    “提举四门符箓印……”王玄明也怔怔地望着周道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不知道这东西在周师的手中。在数百年前,明朝刚开国时,神州大陆上算得上玄门大世家便只余下了四姓,当时的皇帝命那代张家的家主提举四门符箓,为的四家之首,掌管玄门中大小事宜,并且赐下了一枚印信,让四家家主都向“四门印”立誓,此后这枚印信就成了四家至高权力的象征,尽管后来因道廷的横空出世权能下降很多。印信有灵,只以张家子弟为主,上一任印主是张家家主的女儿。可随着八年前的那场事故,“四门印”彻底销声匿迹,可现在周师将它拿了出来。他是怎么得到“四门印”的?张家的修士知道吗?王玄明的脑海中迅速掠过了这一念头。

    等到王玄明说出四门印的全名时,姜夷光才从尘封的记忆中找到与之相关的微弱印象。她跟那些受到规训的玄门弟子有着极大的不同,在对方的眼中她算得上是桀骜。她冲着周道人挑眉一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拿着一枚印信想要号令别人?您这是前朝的剑呢,直接放进博物馆不好吗?”

    周道人眉头皱了皱,心中暗想,姜家的人不管入道还是凡人,都是一身让人厌恶的反骨。他也不跟姜夷光废话,口中念诵着咒语,将那枚四门印激发,顿时一连串闪着金色光芒的符箓从印信中冒出,绕成了一个淡金色的圈。

    王玄明下意识地朝着那流动的光芒弯腰。

    傅眷压着轮椅把手,指尖攥地发白。

    姜夷光则是仿佛没有受到“四门印”的影响,感知不到其中透露出的属于祖灵的那抹威严。这一枚提举四大世家的印信对四族修士而言其实存在着天然的压制,道行越是不足就越难以抗衡。可很明显,姜夷光成了那个例外。她皱了皱眉,提剑朝着迎面而来的金芒劈去,在这一瞬间,沉寂的系统终于在这个主线任务中露面。

    【察觉到宿主对女主母亲的遗物动了破坏念头,现有三个选项:

    A.不管不顾地破坏。(道术值+5)

    B.退一步让对方带走伯奇。(魅力值-1)

    C.想办法拿到“四门印”。(体力值+3)】

    姜夷光下意识选择第一个。

    最原始的冲动未必是她自己真心的选择,也有可能是命运的操控。

    “破坏傅眷母亲遗物”这种行为,足以劈碎她跟傅眷之间好不容易存在的平和,让傅眷对她的那点儿怒意攀升至巅峰。不管面对的境况如何,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这样对待她,她会气到与对方同归于尽。可这样的选择在此刻可行性算是最高的,傅眷虽然不像王玄明那样狼狈,可仍旧流露出几分异样来。

    “万恶之源”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在权衡利弊后,姜夷光选择了第一个选项。虽然与命运想要推动她做的事情一致,可在前提不一样的情况下,结局自然也不会完全相同。想明白这一点的姜夷光心头豁然开朗,在心中跟傅眷说了一声“抱歉”后,法剑裹挟着风之动劈向了印信中流淌出来的金光。周道人冷哼了一声,朝着地上踩了一脚,直接发动天罡神通镇山撼地!他可是修行数十年的人,这一脚的力道足以掀翻整座小院。涂山猗的警惕心一直悬着,几乎是在周道人动作的一刹那,她的身后蓦地浮现了一道威风凛凛、通天彻地的九尾狐法相,硬是压下了那股震荡。

    周道人并不意外涂山猗会出手,他的袖袍在风中浮动,抬眸望着涂山猗,眼中掠过了一道寒芒,他道:“那就是要打一场了?”

    涂山猗撇了撇嘴,不耐烦地挤出了一个字:“打。”她的目标很明确,是周道人手中的四门印。连姜夷光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她自然也知道。九节鞭在她的手中勾勒出一道道银线,伴随着飒飒的声音鞭开了暗夜。周道人得玄门道传,最擅长的还是五雷神通。他指尖夹着一道雷符,咒术一成引来的是遮天蔽日的雷网,千万道电芒在雷网中流窜,将天幕映照成一种瑰丽的深紫。

    徐恒笑容温雅和煦,视线转到了伯奇身上,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有意思。”伯奇不被交出去才好,要是直接落到了玄真道廷的手中,那这“乱象”还不够,达不到他的期许,怎么也要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但是此时他也不想在神州大地被人追杀,作为盟友,他有必要来收拾最后的“小尾巴”。他睨了眼提着法剑还在跟“四门印”纠缠的姜夷光,噙着笑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了伯奇。

    虽然姜夷光感觉不到四门印带来的威压,但是在法剑与那道流光纠缠的片刻,她就察觉自身像是被吸进了一个庞大的漩涡中,若是无法劈向那乱流,就没办法从里头挣脱。她定了定神,在与式神的厮杀之中,其实精神气已经消耗了大半。可人在极限的时候,往往能够爆发出更为强悍的力量。如霜雪寒的剑气削断了丝丝缕缕的金光,脱身不容易,但是眼睁睁看着伯奇被徐恒抓走,那也是一种前功尽弃。

    就在姜夷光使劲转动着脑子的时候,她感知到了一股风。

    虽然受到了“四门印”的压制,可傅眷仍旧是凭借着她过硬的意志力扛了过去。她以道骨沟通天地之灵,根本不需要符纸和符笔,凭空写就一道符箓。她的声音很轻,可在这个充斥着风雷火的恶劣环境中,又是极为清晰。道韵鼓荡的一刹那,颂咒声仿佛盖过了天地间的一切响动。

    “飞天欻火,鹢首呼风。太虚鼓荡,雄威徧中。摧山倒岳,飞石腾空。真王诰命,速出巽宫……”①

    这是起风咒。

    天地之间气机流动,在风起的刹那,姜夷光剑势猛然变得凶狠、迅疾。

    有风自来。

    她不必再耗费精气神感应天地风的存在。

    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飓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②

    宝剑寒光动。

    在剑光与剑芒交错的瞬间,以那一点为中心,那环绕着的如金色长河般的符文阵出现了一道道裂痕,细微的破碎声响起,那枚数百年前号令四家的“四门印”瞬间在反冲的气浪与剑意下化作了齑粉。

    姜夷光朝着傅眷望去。

    在挣脱了束缚后,她一眼都没有看“四门令”的残痕,而是掩着唇咳嗽了一声,抬手又是一道玄门咒术。她每一次动手都是毫无顾忌的,“张弛有度”四个字在她的身上得不到任何体现,仿佛无穷尽的痛楚才能够昭显她存在的痕迹,像是每一次都在决然的赴死。但是身为女主,在命运的主导之下,身死的可能微乎其微,那么“心”呢?心死真的是忘情吗?

    姜夷光叹了一口气,看着到账的道术值奖励,决定遵从内心想法一次,用“真诚”来还报“一糖之恩”。她右手扣着剑,可喉头像是被堵塞住,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不用内疚,我不在意。”傅眷没看姜夷光,可她还是猜到了姜夷光内心深处的想法,冷沉的眸光仿佛吞噬一切明光的黑暗漩涡。符箓在火中无声地燃烧,飞沙走石、呼风唤雨这样的神通像是随手拈来,反手就朝着徐恒招呼。而姜夷光反手拔剑,脚步一滑,就拉近了与徐恒的距离。远攻则法术,近战则剑道,她们此刻算是强弩之末,不求解决了徐恒,只用牵制到涂山猗解决那老道人。

    “你、你们——”王玄明错愕地看着傅眷和姜夷光。

    傅眷没搭理他。

    倒是姜夷光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本来就厌恶王玄明,现在看着他的模样,感觉越发瞧不上了。她也不想王玄明在这个时候碍事儿,眸光一转,随口胡诌:“这外来的阴阳师涉嫌破坏龙脉,而伯奇就是证人。”这阴阳师跟八年前的事情脱不开关系,反正都是有罪的,至于罪名——到时候再纠正好了。姜夷光一点儿都没“玄门正道”该有的觉悟。

    伯奇瞪大了眼睛,心中直抽凉气。

    她还真敢说?!

    长剑撕扯出了明亮的流光,姜夷光一剑刺向了徐恒的心口。

    她并没有停止说瞎话,声音如玉石交击,格外清透。

    “徐恒,自称是徐市的后裔,他最擅长的事情应该跟他的祖先一样吧?诈说能取得不死药?而不老不死的药物要炼制,谁知道是不是有‘龙脉精华’这一味呢,毕竟文昭皇后光借着龙脉之气滋养,就能够保真灵千载不灭啊!”

    小说里的故事,都是这样发展的。而他们在的这个世界既然源于某人之笔,那么她的猜测成立的可能性还是在的。

    姜夷光莫名自信。

    作者有话说:

    ①《道法会元》

    ②《风赋》

    🔒第48章

    徐恒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森寒阴冷, 像是一条蛰伏在了暗处的毒蛇。

    姜夷光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不只是王玄明,就连与涂山猗缠斗的老道人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反应是招式逐渐狠辣无情,甚至带上了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然和心狠。他原本想要跟陶君然一行人一道进入龙脉, 可道廷推举的人里并没有他, 只能够留在沈城。先前还在遗憾,可在得到阴阳师已经找到伯奇的消息后, 他又生出了一股庆幸。

    当年的那件事情不能公之于众, 知晓真相的人必须死, 可是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撞上青丘九尾狐。她怎么有兴趣插手人间修士的斗争?

    “阁下非要如此吗?”老道人借着遁法拉开了与涂山猗的距离,在听到了姜夷光的话语后, 她以为对方已经想到了办法解开禁咒得知真相,因而杀心大炽。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再掩饰,而是望着涂山猗直截了当地说道, “要不是我等撬动龙脉, 青丘根本不可能入世。”

    涂山猗歪着头,笑了一声:“所以我应该感谢你, 对吗?”没等道人应声, 她就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手中的九节鞭以更为奇诡多变的招式向着道人的身上招呼。在取回了内丹后, 她终于有了千年大妖该有的威势,老道人虽然道行不浅, 可也尚未到那等让涂山猗都能感知到危险的天人之境。

    老道人其实说得没错, 便连她自己也是蛊惑那刘道人推动龙脉受损的一份子。可那又怎么样呢?总不会以为凭借着这点, 就能划分到一个阵营去吧?想至此, 涂山猗身后九尾狐的法相再度显化。她是青丘涂山氏的神女, 身上有着青丘这一脉的气运。千年之前被王道人所擒住,一来是在山海裂隙中丢失了自己的本真,二来则是在谢朝云的诱哄下服下了藏有药物的桃花酥……如今与过去不同,她定不会重蹈覆辙。要是区区道人都拿不下,那她可就让“涂山”二字蒙羞了。

    老道人虽然有“玉石俱焚”的心,可这股决绝也得看对方愿不愿意配合。雷网破碎之后,漫天的雷芒在鞭影下被打散,老道的护身符箓也悄无声息地破碎。都没等他再度召出护法神将,一道鞭影就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仿佛要将他的神魂打散。老道人痛得大声惨叫,那仙风道骨的姿态瞬间破碎,只余下个白发苍苍的瘦削老头在深陷的坑中打滚。

    而另一边的徐恒,在傅眷和姜夷光的配合下,一时间难以越过那道防线。他的眸色幽深,吞服了一枚散发着精纯气息的丹丸,那原本如潮水回落的力量瞬间又涨了起来。除了阴阳道,他还有祖上那作为方士的本领。抛开了那些式神后,他以数千年前的方术与而今的玄门神通对抗。

    姜夷光剑光凛凛,可处于强弩之末的她未能够刺穿徐恒的护体道术,甚至在对方的巧劲下,法剑从布满了粘稠鲜血的掌中脱出。这柄法剑也是她从家中带出来的七星剑,材质实属上乘,可在一回回的厮杀中,终究是承受不住那股力量,铿一声摔落在地时,剑身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剑客的手中没有了剑。

    徐恒朝着姜夷光微微一笑,掌中符箓一闪,数道雷芒当空落下。

    姜夷光眼皮子猛然跳动,身上力士护身符骤然激发,形成了一个金光护罩。剑虽然落了,剑势还未绝,姜夷光右手双指并拢,继续捏着剑决,以指为剑!在徐恒未曾防备的时候,直接刺穿了他的下肋。鲜血淌落在地,徐恒面色一白。雷符威能一泄,并未能成功撼动护身符之光。他见涂山猗那边已经解决了老道人,自知情况不妙,他不再执着于伯奇,而是一个缩地成寸,拉开了与人的距离。

    “我所作所为,只是迎合山海之意。山海迟早会复苏,而梼杌殿下也会回到人间来。”就算是穷途末路,徐恒的脸上还是挂着奇异的微笑,仿佛并不在意自身的生死。

    “梼杌”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别说是姜夷光听着胆寒,就连涂山猗的脸上也失去了笑容。

    梼杌,四凶之一,在史籍中记载:“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①祂的父亲是五帝之一的颛顼,有着绝地天通的超然功绩,这使得祂的身上也背负着五帝的气运和功德,因而在舜帝之时也只是将祂驱逐到边远之地,而不是彻底斩杀。如果徐恒的话语是真的,那么这代表着山海四凶已经苏醒过来了,甚至能够与人间建立联系。

    “这——”姜夷光眉头紧紧皱起。

    涂山猗冷哼:“杀了再说。”她率先朝着徐恒出手,可徐恒这回只是抬头微笑,不闪不避。在鞭子落下的瞬间,他的背后出现了一道九头蛇影,其中探出了一只狰狞的蛇首,与鞭影对撞。在那蛇首被九节鞭打碎的时候,徐恒的身形也悄声无息地崩解了,只剩下一堆黑灰。

    涂山猗挑了挑眉:“只是一具化身?”她扭头转向了姜夷光,又问,“那蛇影是什么东西?”有点像相柳,可作为共工臣子的相柳早已经被禹王斩杀了。

    傅眷拧眉道:“东瀛的妖,名八岐大蛇。”

    这边斗法轰轰烈烈,声势犹为浩大。在王玄明、周道人后,其余的玄真道廷修士也被惊动。只是待到他们出现的时候,入眼满地狼藉,可战斗已经结束。伯奇瑟瑟发抖地蜷在了姜夷光的脚边,而不远处,痛苦的老道人还像是虫蛹一般在地上拱动。

    姜夷光抬头看从车上钻下来的一群人,一个都不认识。

    在命运的摆弄下,玄真道廷这个存在的势力很多时候是个摆设,只在最后的关头露面刷个存在感,可这很难不让人产生道廷皆废物的感慨来。或许跟她类似,他们的存在并不是因自我而存在,而是一种衬托主角的工具。正在沉思间,姜夷光听到了一句问询声。

    “怎么回事?周师这是——”

    涂山猗懒得搭理道廷的人,而傅眷一贯的在人前保持沉默寡言的冷淡模样。倒是傻傻愣愣一直在状况外的王玄明终于从神情恍惚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他颤着声音开口,语调中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周师、周师他背叛了道廷,与外来势力联手,对龙脉下手。”

    “玄明,这话可不能乱说。”

    王玄明猛然点头,拔高了声音道:“是真的!东瀛的阴阳师,但是、但是他自称是奉梼杌之命。”

    “梼杌?!”为首的人一脸震惊,自从卜算出山海复苏这一结果,道廷的人一直在为拖延复苏时间以及镇压山海而努力。青丘现世使得他们生出了一股紧迫感,但是青丘与人间的友好态度并没有让他们感到威势。直到听见了“梼杌”两个字时,他们才真正感知到那压在了肩上的大山。他扭头看向了涂山猗。

    涂山猗耸了耸肩,懒洋洋道:“这是必然之事,不过青丘无信,说明梼杌还没有真正从山海中走出来。”琢磨了一阵,她又道,“或许你们尝试着让人族的强者进入山海去围杀梼杌?”

    玄真道廷修士:“……”除非是有上古时期人族战神那样威能的存在,要不然谁敢进入山海中?这不是直接去送死吗?

    “不敢是吗?”涂山猗一眼看穿他们的心思。她只是开个玩笑,就算人族修士真有那等心思,在他们准备好之前,青丘并不会让道。她觑着面色惊愕的那人,眸光流转间又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她意味深长道,“倒是有一句话送给诸位,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要是不能够一心的,就算人族有后羿那样的英雄在,也休想赢了山海。徐恒这自称徐市后裔的早已经一身海外的腐臭味,可先前的邪道人,如今的周道人以及对首丘洞动手的,都是神州的修道士呢!不管有什么理由,都切切实实地背叛了神州。

    有“梼杌”这么个惊天大雷在,玄真道廷的人是没空管伯奇了。

    直到被拎着回到姜家后,伯奇那毛茸茸的脸上还是写着“惊魂未定”四个大字。在那样的压迫力下,它连逃跑的本事都没有。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直接去见阎王了!

    “喂,你吞的梦,可以讲出来了吗?”姜夷光用脚尖点了点伯奇。到了这时候主线任务还没有完成的迹象,她得承认,她有些急切了,她想要早点去拥抱那样的自由。至于自由之后可能会丧失金手指这点,她也不在意了。偏离命运线的她打通了任督二脉,到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

    伯奇扭着身子,张了张嘴,继“徐恒”“周灵”之后,又陆续吐出了三个名字:王一诚、赵乾德、张素之。后头的三人是玄门三家的家主,其中张素之更是傅眷的外公!是她在这世上血缘最亲近的亲人了。纵然与张家断了往来,可真的能够断掉对亲缘的渴求吗?姜夷光眼皮子一跳,蓦地转头去看傅眷的神情。

    傅眷眼眸平静无波,她面无表情地问:“然后呢,他们做了什么?”

    “那个梦……其实也不算是梦,是颠倒成梦的记忆。”伯奇缩了缩,小心翼翼地开口,毕竟在八年前,它在吞梦之后就成了助纣为虐的一份子。他看不出傅眷的怒火,但是回忆起那日窥见的深藏于傅眷心中阴翳,他就觉得无比恐慌、畏惧。

    “八年前,那时候灵气不如现在浓郁。一位埋葬在龙脉上的帝王复苏,化作了暴动的鬼王,将一座城市都化作鬼域。玄真道廷与四大世家联手镇压鬼王,但是在这个目的之下,世家以及道廷的某些人藏有私心。他们在徐恒的怂恿下,想要借助龙脉修炼,意图取龙脉精华炼制长生丹。而那时候的龙脉尚且圆满,他们没办法接近。于是,一开始的镇压阵法在他们的计划下变成了献祭之阵,用用纯净的祭品来污染神州的龙脉。

    “你们一家子就是他们选中的祭品,可这个计划被你的母亲得知,为了不影响后续,他们借助神通暂时颠倒了梦境和现实,逼迫我吞了你母亲的‘记忆’。”

    啪嗒一声响。

    那坚固的、在道术冲击中都不会散架的轮椅把手在傅眷的用力下断成了两截。坚硬的玄铁如沙屑一般从傅眷染血的指缝间流出,一股强悍的锐气从她的身上爆发,她的面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如墨色的眼眸中翻滚着浓郁的暗色,宛如一团化不开的瘴雾。

    伯奇抖得厉害。

    这件事情他一直憋在了心中,是他的错。可他就是贪生怕死的小人,恐怕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要、要杀要剐,随、随便你。”伯奇抖着声音开口,实则怕得要死。

    傅眷短促地笑了一声,她没有看伯奇,而是忍着双腿上钻心蚀骨般的痛楚,抖出了三只小纸人,让它们推动着轮椅往无人的房间中去。

    姜夷光看着傅眷的背影欲言又止,她的猜测竟然是对的。

    “怎么,不去安慰一下她吗?”涂山猗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望着姜夷光。

    姜夷光摇头:“她不需要。”抽空看了眼面板,果然在伯奇说出那个梦境时,主线任务才算完成。她想也不想地将道具使用,看着降到了“36”的契合值,面上流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她不需要?”涂山猗还在询问。

    姜夷光想也不想道:“因为她以前就是这样的。”她内心深处还藏着点对傅眷的关心,可她已经不会像过去那样拼命地贴上去自讨没趣了。“成年人还是要学着自己消化情绪,有心结还是得自己走出来。”姜夷光耸了耸肩,她站起身向着厨房方向走去。消耗过度,需要补充能量,煮一碗芝麻汤圆还是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半个小时后,姜夷光端着一碗汤圆敲响了傅眷的房门。

    开门的是傅眷,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半边面容,可自缝隙间仍旧能够窥见眼角的一抹红意。

    姜夷光无声地将汤圆递出,傅眷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便退了回去,关上了房门,将自己锁在了另一边的黑暗里。姜夷光转身后背抵着房门,她莫名地回忆起“自我意识”苏醒的时候,在之后的那个凌晨,她同样守在房门外,可那时候不知不觉,与如今的心境截然不同。

    抬手抚了抚额上早已经消退得差不多的疤痕,姜夷光扬眉轻笑了一声。

    灯光落在了她的面颊上,柔和了她的神态,她的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宛如星芒般的光,那是逐渐挣脱束缚后,对自由越来越深的渴望。但是每一种选择都会意味着有东西被抛下,这是她心甘情愿而不是被命运强压着付出的代价。她直起了身体,没再回头看,而是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前走-

    屋中没有开灯。

    只有一线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投落。

    傅眷默然地低着头,适应了黑暗的影子逐渐勾勒出瓷碗与汤匙的轮廓。

    “开灯。”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三只藏在了暗影中的小纸人争先恐后地打开了灯,忧心忡忡地看着低头舀汤圆的傅眷。

    “小眷?你没事吧?”

    傅眷低低笑了一声:“只不过真相的揭露,是过去的一道影,哪里还比得上八年前事发那一刻的惨痛。”

    “可是——”傅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那个名字。血脉相连的亲人,怎么也能够那样心狠手辣?

    “逐利是人的本性。”傅眷放下了碗,她淡淡地扫了傅一一眼,“母亲的理想跟张素之截然不同,她跟姜姨是一样的。可是她没有姜姨这份幸运,姜姨可以做姜家的主,可母亲只能够迂回。但是道廷,哈。”傅眷掀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时间可以改变任何东西,就连道廷都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傅一又问:“那小眷你打算怎么做?”

    傅眷垂眸,芝麻汤圆带来的甜逐渐地散去,她掩住了眼中的锋芒,淡然道:“修轮椅以及铸一柄剑。”-

    玄真道廷。

    就算王玄明自称所言为真,道廷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们将周道人带回去之后,直接联系了尚在处理龙脉外阵法的陶君然。毕竟那件事情如果是真的,谁也不能保证此刻在龙脉中的人里到底存不存在外来势力的“同伙”。

    齐霁得到了与陶君然同行的机会,借着与龙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她的道行提升了不少。就在她沉下心修行的时候,猛地被一股骤然爆发的罡气打断,她困惑地一抬头,窥见的是陶君然那无比难看的神色。

    “炼师?发生什么了?”

    “导致龙脉变故的嫌疑人落网了,是道廷内部的人,可能与域外势力有勾连。”陶君然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沉着脸道,“我不放心,需要再检查一下法器。”

    齐霁道:“那些似乎是周师准备的?”

    陶君然没接腔,眼中流露出几分异样的情绪来。

    齐霁的心蓦地一沉,她的声音不自觉放低:“是周师?这、这不可能吧?”

    陶君然乜了齐霁一眼,动身检查道廷携带的法器。他仔细地翻看着帝钟、如意、圭简、法印、雷令等物,最后目光落在了一柄刀上,神情立马就变了!开坛设阵做法用的是法剑而非是刀,而且这柄刀煞气冲天,看形制分明是一柄染过很多人血的太刀。这何止是法器出错,将它带到神州龙脉附近,就是一种不敬和不祥。陶君然自认养气功夫极高,可骤然看到这柄刀,一股怒火抑制不住冲出,脑子嗡嗡作响,那股蕴藏在心中的怒意几乎让他整个人炸裂。

    齐霁骇得面色发白:“炼师?”

    陶君然徒手将太刀折成了两段砸在了地上,他仓皇地抬起头,望着龙脉方向:“着魔了,都着魔了,怎么到了如今都没有发现呢?”他此刻无暇追究那负责法器弟子的责任,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快,快打破阵势!”法剑被替换成了太刀,那这就不是护龙阵,而是斩龙阵了!这一定会激怒龙脉。

    要知道在那个混乱的年代,神州大陆上无数的血泪都投映到了这条护佑人间的龙脉里,它也一样痛得撕心裂肺,一样恨得情深意切。可它庇佑的神州,却要用那柄象征着苦难的太刀来斩它。可就在陶君然话音落下的时候,一股磅礴的炁流开始翻涌,在人类肉眼看不清的地上,无穷无尽的炁流凝成了一条水龙,剧烈地翻涌了起来。而在炁流后,闷雷一样的声音,连绵不绝。

    “是龙出?”

    “时候到了!”

    此刻,三大世家中的家主从入定修持中缓过神来,眸中满是喜色。

    那条炁流奔涌、仿佛置身于于白色水雾中的大龙是神州大地的象征,是力量和福祉的预兆,他们不敢彻底打坏龙脉,直接截下一小团,就能够从中得到无穷的力量。

    在法眼下,这是如长河入海般波澜壮阔的画面,一股股激流互相碰撞交缠,拧成了一条望不见边际的大龙。它的背后的云气中,一会儿是山川草木,一会儿是流转无穷的日月星辰,再一眨眼,就变成了无数灯火通明的人间都市、林立的钢铁丛林。这些都是自然的伟力和人类的智慧造就的人间。

    大龙在仰首长吟,那强悍的、原始的伟力向着四面冲击,在奔涌的无穷怒意中仿佛要将文明碾碎。在这样的境况下,所有的修饰都被惊醒,道廷的弟子法器一落,化作了护持自身的法阵,而三家家主则是暴喝了一声,强撑着朝着龙脉斩出了一剑!只要这一剑落下,就算此刻受到了反噬受伤,那也是值得的。

    可就在法剑祭出的那一刻,自浩瀚的云气中走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来,她左手托着一块散发着古朴气息的方形玉简,右手则是抬起,轻轻地向着下方一按。那汹涌的炁流瞬间平和了下来,而三家家主斩出的剑光也在一瞬间破碎。但是那一按带来的神异力量还没有停止,直到从王一诚、张素之等人身上拂过,才如风烟一样散去。

    “是、是她?”王一诚吐出了一口鲜血,五脏六腑像是被那力量碾碎,他的身体因极端的畏惧和痛楚剧烈地颤抖着,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说:

    ①《左传》

    🔒第49章

    奔涌澎湃仿佛要翻江倒海的龙脉异象被一只素净的手抚平, 在龙形崩散之后,那藏身于其中的虚影也消失不见。陶君然并没有看清那虚影,他错愕地望着前方,片刻后骤然间回神, 怒气冲冲道:“王一诚、张素之那几人准备做什么?将他们拿下!”说到最后几个字, 咬牙切齿的,显然怒意攀升到了顶峰, 已经不想再去管顾世家与道廷之间的“平衡”。

    玄真道廷的弟子同样受到了龙脉的逆冲, 可远不如世家的那般严重。其中伤势最重的就是王一诚、张素之、赵乾德这三个主动对龙脉出手的人, 这就减轻了玄真道廷的压力,使得他们轻而易举地突破了警惕的世家弟子形成的圈子, 将法器指向了三个气血翻涌、灵机溃散的人。

    张素之挺直脊背,他在三人之中资格最老,还勉强维持着世外高人当有的风范,微笑着对上了陶君然的视线, 问道:“陶道友这是什么意思?”说话间, 他试图运转着功法借灵机蕴养,毕竟龙脉暴动引起了庞大的灵力潮汐, 可谁知那一丝一缕的炁进入体内像是刀子剜过一般。陶君然还没开口, 他就维持不住刻意保持的模样,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面色煞白如纸。那道龙脉中的虚影只是轻轻一按,便对他的根基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陶君然冷着脸硬邦邦道:“贫道为什么这么做, 我想道友心中有数。”

    张素之抬头, 他眼珠子一转, 呵呵一笑道:“龙脉暴动, 仿佛腾龙嘶吼咆哮, 我们要是不出手,以龙脉那焚山煮海的气势,别说这里的山丘会被夷为平地,可能连不远处的城市都会遭到冲击。”

    “至于龙脉为什么要暴动,我想应该是道廷给我们一个解释吧?”在恍惚惊惧后,王一诚终于压下了内心深处的极致恐慌,对着陶君然阴冷道。

    陶君然眼眸暗沉,他可没有看错这三人的剑势,分明要斩下龙脉中的一截精华。在场人这么多,就他们几个受到的反噬最重,到底怀着怎么样的心思不言而喻。“周灵已经坦白一切了。”陶君然紧盯着王一诚,停顿了数息,又淡淡道,“至于真相是怎么样的,请诸位往道廷走一趟,就知晓了。”

    “你这是威胁?”赵乾德哑着嗓子问,那股磅礴炁流散去,可那种让人难以呼吸的威势仍旧在他的心间摆荡。他同样窥见了那一道身影,想要跟王一诚交流,但是紧接着就是陶君然的逼问,根本没有半点机会。“玄真道廷并没有凌驾于我世家之上。”

    陶君然眼皮子一掀,温和道:“只是请诸位一道商议神州龙脉之事而已,老道没有半点恶意。”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袖中一叠符箓荡出,那架势分明是世家若有不从,他就会直接动手。在平常时候,陶君然一人之力当然没法与张素之、赵乾德等人匹敌,但是此刻他看得清楚,这三人道基崩溃,体内灵机暴动,处于最为虚弱的状态。

    场中寂静了数息,最后是张素之冷漠地开口:“我们过去可以,族中子侄就不必一起了。”山海即将复苏,这股潮流不可阻挡,他们借助龙脉成全自身之道,也是为了日后能够对付山海。玄真道廷就算知道真相,能将他们如何?

    陶君然乜了眼面色各异的世家弟子一眼,眼中溢出了一缕寒光,点头道了一声:“行。”

    在返程的途中,齐霁张了张嘴,那道面貌模糊的身形很难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她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炼师,那道虚影是龙脉生神了?”

    陶君然摇了摇头:“看不清,算不到。”王一诚似是知道虚影的来历,可他闭着嘴,根本不愿意多说。

    齐霁“哦”了一声,心间有种莫名的遗憾和慨然,但是她很快就压下了这些情绪,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一切是真,道廷要如何对待世家?”

    陶君然皱眉:“不好说。”在过去,超凡世界是世家的领域,他们以宗族、血缘以及姓氏为纽带,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势力。血脉嫡系在世家中占有超然的地位,可真正算是一个家族底蕴的弟子,有不少是通过“改姓氏”进入其中的。在灵气复苏之后,觉醒天赋的人更多了,并非谁都愿意更改姓氏的,他们自发地聚拢在一起结成民间社团,形成了道廷的雏形。然而真正让“道廷”迈出关键一步的,还是百年前那生灵涂炭的乱世。国难当前,四大家族中只有少数人愿意出山。因而在神州迈入新时代后,政府推动道廷发展,欲要以其取代世家地位,但是这超凡层面的争执,怎么可能会一帆风顺?四大世家之中,唯有姜家在姜理雷厉风行的手段下化散融入道廷。

    “会长那——”齐霁眉头紧皱着,说了三个字就噤声不语了。玄真道廷中,代表着最高地位的会长并不是玄门中的人,而是由政府派驻的高官。八年前,原来会长因镇压鬼王之功高升,她一走,就调来了一个极难说话的朱时贤。朱时贤的“行动纲领”依照他的心情而变,但是在对待世家的态度上,倒是没有更改多少,一心秉持着“和平共处”的原则行事。

    “怕玄真道廷失控,其实也能理解。但是怎么都不该派驻一个门外汉吧?”齐霁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停顿片刻,神色微妙道,“要不算一卦?”

    陶君然神情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他看着齐霁一摇头:“不可算,不必算。”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就算是知道结果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他就会退缩吗?“总觉得这些年天太暗了,可能是少了故友的陪伴吧。”傅长恒、张璇玑身死,梁买山、李神霄弃道廷而去,姜理行踪不定……当年同行的老少,只剩下他一人独行。

    惊雷声落下,凡间不闻其声,可迈入道途的多少都能够感知到一抹变化,尤其是身负道骨的傅眷。她自睡梦中惊回,眼中流淌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隐约可见一股奔涌的炁流化作地水火风上升下沉,仿佛要在轮回中重演天地。但是这样的动荡只维持了瞬间就破碎了,一切归于平静,可天地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神州龙脉暴动啊……可这么快就被压下去了,是谁呢?”-

    “是她,怎么会是她?”车上的王一诚喃喃自语,面色极为难看。他与赵乾德对视了片刻,又挪开了视线。在姜理离开沈城前去调查龙脉之事后,他们也同样悄然离开沈城。在发现了姜理循着蛛丝马迹查到了刘道人后,他们没有忍耐,决心解决姜理。可谁知道那女人极为强悍,他们几人联手才堪堪打平。最后依照计划将姜理逼到了昔日镇压鬼王的封印之地,想让她如过去的张璇玑那样,成为鬼王的祭品。可谁知异变陡然诞生,姜理跌入一道细微的龙脉裂隙里。他们原想着以凡人之躯,落入其中必死无疑,就没再去管顾,谁知道今晚会见到她!

    “不是她。”张素之横了王一诚一眼。在龙脉中见到的虚影,已经不是凡人的形态了,他宁可相信神州龙脉生灵。他们之前推演卜算过姜理的下落,可十方之中俱是不见她的存在。除了死人,谁会一点踪迹都没有?

    赵乾德拧眉问:“二位觉得玄真道廷那边会怎么做?”

    王一诚笑了笑,可胸口的闷痛传来,提醒着他这回的伤势更甚于以往。他没有回答赵乾德的问题,而是寒声道:“要不是所供之真灵不能任由我们差遣,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世家代代相传,皆养阴兵。在阴兵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前辈的阴魂残灵,在死后他们并没有彻底消散在烘炉间,而是化作了兵马继续庇护着后世。可就是这样为了庇护后辈的阴兵,他们持着令牌也使唤不动了。天地之大变局竟然如此,影响他们太深了。

    赵乾德又问:“你家祖祠怎么样?”

    王一诚神色一僵,因着龙脉的情况,他压根没有多关注族中祖堂的情况。“有祖师真灵在”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要是祖灵真的庇护家族,怎么会被那只妖狐欺凌如此?王一诚没有回答,他主动地转了个话题:“大敌当前,玄真道廷不会做出自坏长城的事情。”“山海”是何其诡异又奇伟的存在,要是没有世家之助,光靠着玄真道廷,能过这关吗?

    正如王一诚猜测的那样,玄真道廷之后为如何处置世家产生了争执。

    在伯奇主动地上道廷交待八年前“吞梦”之事后,道廷的叛徒周灵也不作反抗,毫无保留地说出了他们曾经的计划,将三大世家都拉拽到了此事之中。他们借助龙脉炼药,也不过是为了提升自己,日后更好地抗衡山海界而已,能够什么过错?至于什么勾结外来阴阳师,甚至化作梼杌的马前卒,他们怎么都不承认。

    徐恒,分明是齐人徐市的后裔,他甚至想要将先祖的尸骨迁回故土,如何能说是外来势力?

    在连续数日的争执后,还是道廷的那位会长朱时贤最不耐烦,提出了“罚款”方案-

    “罚款?也亏得他们想的出来。”等到姜夷光得到了消息后,她都气笑了。说什么八年前的事情是过去式,而现在的龙脉得到了重新梳理,没有造成特别糟糕的后果,大敌当前不宜再起风波……真是可笑啊。只用付出这么点代价,这不是刻意挑动人心中那最难守住的欲-念吗?这样的道廷怎么成为女主的左膀右臂啊?他们最终怎么战胜山海的?还是说一切都靠着命运的摆弄?当轻飘飘的描述从虚处走向实处,那宛如藏在水域中无穷冰山般的存在现世,不会彻底崩盘吗?

    “要是真的只罚款,那我青丘得考虑换个同盟了。”涂山猗懒洋洋地接了一句,她还在摆弄遥控器,可姜夷光从她的神态间窥见了几分认真。别看涂山猗此刻跟她们亲近,可她毕竟是青丘的圣女,在立场上与神州未必全然相同。神州子民不想当奴隶,只能死战到底,但是青丘不一样,禹王已经作古,可它还在山海之中。“你知道禹王定山海的事迹,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涂山猗忽然扭头问姜夷光。

    姜夷光犹疑了片刻,不确定道:“再不受妖兽的侵害?”

    涂山猗不置可否,她只是道:“在上古三皇时代乃至于五帝前期,人王即是神王,那个时候人神妖魔共居,有人王庇护着虽不至于族灭,可在那个动不动就出现神祇决战的时代,就算众神无意对人族出手,可他们之间的斗争余波仍旧能教哀鸿遍野。毕竟在打起来的时候,谁能够管顾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呢?”

    “上古时代在传说中变得辉煌伟大,可其实也没有那么和谐。在轩辕黄帝接替炎帝登神帝位后,刑天、蚩尤一众等炎帝一系的神并不服气,直至刑天断首、蚩尤战败才算告一段落。黄帝之后,继位的是颛顼帝,而共工与之争帝,战败后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塌地陷,人族几乎死绝。颛顼帝秉承黄帝之念,最终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绝地天通,使得人神分离……这些在你们的史书中都有记载吧?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们未必知道。”

    姜夷光:“嗯?”

    涂山猗慨然叹道:“颛顼之后,他的侄子帝喾继承了天帝位。他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情,分裂了自己的神性与人性。神性在天,统御大荒诸神,号为帝俊;人性在地,作为人王高辛氏存在。在他之后的人王,那真的就只是人王了。

    “最初的炎黄之争到了后头已经化作神人之争。而如今的山海与人间,则是那股延续了数千年之争的余波。所以你们的敌人是神话境界的,是十日凌空级别的大灾难。我已经将消息带到了人间,可人间看起来并没有做好准备。”

    姜夷光闻言悚然生惊。

    对于整个人间来说,她之前以为的地狱级副本似乎真的只是一碟“小菜”,庞大的山海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

    “所以啊,加强训练吧!”涂山猗语调轻快了起来,她快活地得出了结论,啪一下关掉了电视,满怀期待地望向了姜夷光,“无剑之剑,只是仓促下激发的潜能,而你要做的就是让潜能常驻。当然,这不是说你以后都不必用剑了,有一种神兵加持就相当于穿了件神装。你要的效果是失去了装备,也能有剑在。”

    姜夷光:“……”

    涂山猗又挑眉:“我看你最近剑势进步还是挺大的,是突然开了窍吗?”

    姜夷光胡乱地点了点头。

    哪里是开窍,分明是因为是在灵力浓郁程度极高的、号称一头猪都能在其中悟道的永恒空间里加训了,结合了涂山猗传授的经验,果真是事半功倍。

    涂山猗的话题跳跃极快,前一刻还在操心着姜夷光的修行,下一秒就跳到了“私事”上,她一脸揶揄地望着姜夷光,眸中流光百转,隐藏着好奇之色:“对了,今天你还没起床的时候,我就瞧见傅眷出去了,你不担心吗?”

    姜夷光和傅眷的关系有些微妙,又有重重的矛盾。在关心与不关心之间反复横跳,可一旦有这样的念头诞生,往往代表着情感已经沦陷了,剩下的则是理智与克制。但是有什么横亘在她们之前吗?为什么比寻常人的拉扯要诡异?

    傅眷出门了?姜夷光一愣,没想到这点。在得知真相后,傅眷除了三餐极少在她们的跟前露面了,她还以为傅眷会闭门不出,用更多的时间去消化那件旧事,抚平重新被剜得鲜血淋漓的伤疤,走上一条孤绝的路呢。

    “不会去报仇了吧?”涂山猗又笑眯眯道,“要是我听说了仇人只是被小小的罚了款,我也不甘心呀。”

    姜夷光想也不想就摇头否决:“她不是那样莽撞的人。”

    樱花落海洋涂山猗:“你怎么知道的?”

    姜夷光:“猜的。”“报仇雪恨”可是头等大事,这样的剧情线里怎么会缺少“炮灰”的插足?但是系统并没有给她发布新的任务,应该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涂山猗若有所思,片刻后看着姜夷光,愉快地做了决定:“既然你心中没有他事,那就专心练剑吧。”-

    姜夷光开启被九节鞭“毒打”的惨痛经历,而张家祖宅前,也是一片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一面是坐在轮椅中的傅眷,一面是张家年轻一辈的弟子。

    傅眷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长发扎成了马尾,阳光落在了她玉白的侧脸,凭空勾勒了几分岁月恬和的沉静感。她注视着拦在前方的人,淡淡地说道:“我来取一些东西。”她幼年的时候跟着母亲来过几次张家,但是并没有亲旧相逢的和乐,反而是无穷无尽的争执。他们都说如果母亲不那么叛逆,那么她早成了张家的家主,可是一个家主值得有什么好在意的?哪里能够比得上母亲所求的自在?

    “傅眷——”喊出这两个字的人咬牙切齿,他过去在图书馆前拦截傅眷,可险些闹出了笑话。这事情到底是传回了族中,他的那些兄弟们嘲笑了他几天,让他很是没脸。他当然想着报仇雪恨,可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傅眷主动地送上门来,他当然不会放过。

    张家有阵法在,不必担心此地的阵法惊扰了寻常的百姓。那人一抬手就是借着五气生发的□□朝着傅眷的身上打去。傅眷眼皮子颤了颤,抬手使出五雷神通。撒豆成兵之类的术法在玄门世家弟子眼前很容易被破去,可雷法以及飞沙走石等神通则是看力量的强弱。当然,区区飞沙走石想要破开张家门是不可能的,傅眷身上的气势陡然一起,身后隐隐传出龙吟虎啸之音,正是三十六天罡神通的“降龙伏虎”!

    “道骨。”被那股威猛刚强之力震退的张家子弟咬牙切齿。

    傅眷掀了掀眼皮子。

    人的秉性各有不同,“道骨天成”这四个字代表着傅眷比常人更容易借来天地灵机,更轻松修成诸法。可这样的“命”并非不可逾越的,但凡傅眷心有懈怠,她就有可能被旁人赶上。只是她没有,就算在双腿残废之后,她也承受了那样的苦,背负了天地赐予的“厄运”。她的一身功行已经不能说是纯粹的“天之赐”了。

    她借着咒与法敲开了张家的大门,踏入了母亲放弃一切也要离开之地。

    “我来取昆吾玉、归墟若木、帝山流砂……”

    “我来请走兵符。”

    前者是材料之名,虽然冠以山海之称,可并非是山海中的宝物,而是人类融合诸多宝材打造的、希望能够与山海诸宝抗衡的铸剑材料;至于后者……那代表着一个家族藏在暗中的“底蕴”,是蕴养着阴兵的符牌。身为张璇玑之女,傅眷很早就知道,世家虽持有符牌,可已经差遣不动阴兵了。毕竟那化作阴兵的,是曾经负剑出山、捐躯国难的一代豪杰啊。如今的为了一己私利对待山河龙脉下手的混账子弟,在断了脊梁骨之后,凭什么再去差遣他们?要不是如此,母亲怎么会生出离开世家的心?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道廷都不敢说什么,就靠你这个残废吗?”为首的张家子弟闻言嗤笑,在起手的时候吃了个亏让傅眷踏入张家。可进来了也好,族中弟子方便借助现有的法坛催动术法!但是很快的,张家弟子发现这一步走错了,因为法坛的力量被人凭空截胡了。为首的那位扭动着僵硬的脖颈,骤然撞上了傅眷黝黑深沉的目光,浑身汗毛竖起。

    他们需要借着符箓召劾鬼神,以符箓为桥梁,相当于绕了个弯。但是傅眷是以自身为基,直通天地法。他们的修为还做不到一个人把控法坛全局,这就意味着傅眷可以夺了他们的力士、鬼将,就像此刻,鬼神倒戈!偏偏消耗的还是他们的法符和法力。

    傅眷手指搭在了轮椅把手上,她微微一偏头,唇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可她的眼神,却是让众人胆寒的幽深。

    🔒第50章

    “龙脉设阵”时, 张素之将族中有天赋的年轻子弟带走。而事发之后,为了将张素之从玄真道廷中捞出来,族中有点本领的都外出奔波,想要减轻此事带来的影响。这就导致了留在本家的人中少有道法强横的。在傅眷夺走了法坛后, 竟没有一个人能借助法器将“主场”抢回。

    雷鸣轰然炸响, 层层叠叠的乌云笼罩在张家上方,粗壮的闪电宛如铁杵一般重重地捣下, 飓风横扫四方。而在这样的声势中, 一尊尊护法神横眉冷目, 傅眷催动着轮椅,平静而淡然地越过了张家的不肖子弟, 像是漫步在黄昏步道。

    要是真让傅眷闯过去了,那消息传出去,张家人的脸面到底往哪里搁?张家子弟平日里再浑噩,心中也明白这一点。见法坛不起作用, 索性将法器一散, 以自身道法神通与傅眷相抗衡。傅眷见他们如此,眸中闪过了一抹暗芒, 她并不吝惜自身的力量, 一抬□□符掠去,一道雷芒化作了流光以肉眼难以窥视的速度轰然砸落, 尘土飞扬。

    九尾狐能轻而易举地进出王家,傅眷则未修到她那种地步, 每往前推动一截距离, 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雷火交错间, 天地风云变幻莫测。阴云捶地, 仿佛压在了屋檐上。这个时候, 一道犹如苍龙般的长吟声响起,仿佛夸父在大地奔驰,引起了地面剧烈的震颤。这是天罡神通中的震天撼地!就在此刻,一道瘦小的蓝袍身影借着飞身托迹的术法踏风而来。

    傅眷也转头看来人。道人的面庞越过了多年的时光与记忆中爽朗大笑的模样重叠。是他父亲曾经的旧友梁买山,八年前封镇鬼王之事后,他便行踪不明,似乎是离开了玄真道廷。梁买山察觉到了傅眷的视线,他咧着嘴笑了笑,伸手捉住了呜鸣的长剑。他的身上威势轰然间爆发,长剑一斩便有一道气浪斩破神通术法。

    他朝着傅眷道:“去吧。”

    傅眷早知道可笑的“罚款”并不能让道廷中的修士信服,她知道会有道廷的人出现,但是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即将消失在记忆中的人。她舒了一口气,轻轻地一颔首,继续往前。

    世家此举是触了逆鳞,可偏偏处于超凡世界外的朱时贤并不懂其中的意义,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保持着和谐稳定,好作为一种向上爬升的功绩。陶君然往常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一次他并不打算听。对付朱时贤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斩后奏”。既然世家能拿“山海之劫”当倚仗,他们同样也可以。三家家主被龙脉反噬受了重伤,本来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就在道廷“分裂”成了两股势力,其中一股在陶君然的默许下前往世家取蕴养着阴兵的令牌时,姜夷光也在经受九节鞭的折磨,她一直练到了晚上,才像是一条腌制得非常均匀的咸鱼般瘫在了沙发上。摸着手机点了两份外卖后,她忽地发觉一件事情:傅眷还没有回来!

    难不成是回家了?可这样一声不吭,有些不太好吧?可转念一想,以她和傅眷的关系,不打招呼似乎也在预料之中。虽然知道这回事,可真发生了心间还是有几分堵塞和愤愤。她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离谱地冲上前质问,而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思量中消化与傅眷相关的情绪。命运强迫她变成“恋爱脑”,那么,等到解开命运枷锁后,她跟傅眷会是朋友?还是陌路人?

    “今天的元炁波动十分剧烈,虽然新闻上没有消息,但是在超凡的层次,一定有事情发生。”涂山猗抱着一袋薯片,双眸则是紧紧凝着屏幕上你侬我侬的相依偎画面,一瞬不眨。

    姜夷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皱眉问道:“难道又有大妖出来了?”

    “不是。”甩着尾巴的伯奇瓮声瓮气地回答了一句。他去玄真道廷提供了“证据”,将功赎过,已经从“通缉犯”变成了“居家观察”。等姜夷光的目光投来时,他又道,“是玄真道廷和世家打起来了。”他的本体上打了法术印记,不能够随意走动,但是元神却可以借着自身神通到处游玩的。他怕被雷火波及,没敢多看,很快就缩了回来。

    姜夷光挑眉:“这么热闹?”

    涂山猗终于回头睨了姜夷光一眼:“要去看吗?”

    “不去不去。”姜夷光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系统没有发布的任务,去了也不会获得什么好处,她才懒得动弹呢。不过,玄真道廷和世家对峙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在剧情呢?还是说,只是没有在她的“命运”中?真要到整合或者决裂,那得在她死去后了?她逐渐地偏离命运,而世界的发展也与命运脱轨,奔向了无数种而不是既定的未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同样的行为,引起的情绪变动也不会一样了?不对,她不能够彻底放松警惕,如果命运线要将她扔入“鬼窟”之中,别人的好感有什么用?除了自己,没人能够救得了她啊。

    除非是——母亲!

    想到了行踪不明的姜理,姜夷光脑海中关于傅眷的念头全部消散一空。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可这样的变动让她极为不安。

    “对了,我得抽空回青丘一趟。”涂山猗忽地说道。山海裂隙已经进一步扩大了,在龙脉破损后,她不再寻不到回乡的路口。

    “好呀。”姜夷光下意识应道,可猛地反应过来涂山猗在说什么,她又“嗯”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困惑。

    “梼杌之事,得确认一下,不是吗?”涂山猗微笑着对上姜夷光的视线,“我需要带点特产回去,比如快乐水、薯片啊,对了,我还要几只智能手机。”

    姜夷光揉了揉眉心:“你们山海界中有基站吗?”

    涂山猗斜了姜夷光一眼:“不要小看山海中的法术神通。唔,那就顺便买点相关的书籍吧,我相信会有聪明的狐狸崽儿能够钻研出来的。”

    姜夷光:“……”

    涂山猗帮了她不少,这样小小的要求,姜夷光根本没办法拒绝。

    次日一早,姜夷光就准备出门购物,哪里知道一向懒惰的涂山猗也换上了一身红白间杂的卫衣要跟着一道出门。身为九尾狐,“魅惑”的技能与生俱来,一颦一笑间都是令人难以忘怀的风情。不到半个小时,“人憎狗嫌”的姜夷光就体验了一把“众人簇拥”的感觉,但是很可惜,这些男男女女都是来询问涂山猗联系方式的。逐渐麻木的姜夷光跟在了嫣然浅笑着的涂山猗身后,看着她横扫超市货架。

    青丘入人间,要是狐狸们都从自己的国度中走出来……那得多招摇?

    “好姐姐——”几乎被涂山猗爱慕者视线射成筛子的姜夷光抚了抚额,弱弱地开口,“要不,回去吧?”觑了眼推车中堆积如小山的零食,她又道,“只是尝个鲜,应该足够了吧?”

    “嗯,你说得对。”涂山猗笑吟吟地点头,她指尖在小推车上轻轻点了点,“那么,你去结账吧。”

    姜夷光认命地推着小推车前往收银台排队。

    她一走,那原本见碍于“护花使者”的不便动身的人开始蠢蠢欲动了。可惜没等到他们动身,便有一位温润清和的白衣美人绕过了货架走到了涂山猗的身侧。像是火与水的交汇,可在相逆中又藏着几分莫名的融洽。

    涂山猗睨了身侧的故人一眼,漫不经心道:“很巧。”

    故人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春风:“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在南山化厉之事后,玄真道廷对谢朝云可谓是万分警惕,根本不敢将她从封印法符中放出来。因为谢朝云的心中有执的存在,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度撞见故人、旧物,化作厉鬼祸害一整个城市,除非是谢朝云能完完全全被法符驱策。谢朝云是在主动提出了愿意被炼为道廷的“护法鬼神”后,才得到了自由。

    涂山猗询问:“是要说过去的事情吗?”

    谢朝云凝视着涂山猗,她的面容与记忆中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可那股子气质则截然不同。千年前的她遗忘了自身来历,在红尘中游荡又被有心人利用,狐的媚态和妖的邪性共同组成了她。可现在她是青丘的圣女,是祥瑞九尾,她的身上神性复苏,在一颦一笑间流转的是天人的清贵高洁以及一点点傲然。“是。”谢朝云点了点头。

    “这样啊。”涂山猗扬眉一笑,“可我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等到心障消了之后,你会发现一切不过如此啊。其实也没有什么深情,时光会带走一切的,你说是吗?姐姐。”

    谢朝云窥见了涂山猗眼中的星辉,像是跌入一个星流漩涡中。她的意识沉沦,直至手机铃声将她唤醒。再度凝神望向涂山猗,却见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抬起朝着收银台方向挥了挥。那边已经排队结完账的姜夷光正在等她。

    涂山猗神采飞扬,笑得轻快。在斩断了执念后,她的眼中并没有爱恨了,仿佛谢朝云于她而言只是千岁时光中的一个路人。只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她还是转身挥手告别:“……那么,再见了。”

    谢朝云没有答话,直到涂山猗的身影淹没在了人潮中,她才低着头低声道:“再见。”

    姜夷光没有看清谢朝云的身影,在瞧见涂山猗的笑容时,她压不下内心的好奇,忍不住询问:“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涂山猗耸了耸肩,并没有什么忌讳:“故人。”

    在如今的神州能够被涂山猗称作“故人”的只有谢朝云一位了。

    姜夷光回忆了一下在幻境中窥见的爱恨情仇,她斟酌了一阵,还是问道:“就这样没了?”

    涂山猗像是猜透了姜夷光的心思,她笑了笑:“那是一缕执念而已,只是我的一部分。你觉得再找回了自我后,青丘神女还会沉沦在爱恨之中吗?”

    姜夷光提着几大袋的零食若有所思。

    她也在摆脱命运寻找自我,等到彻底挣脱枷锁,她应该也可以像涂山猗这样洒脱快活吧?-

    玄真道廷中。

    陶君然擅作主张彻底打破了与世家之间的和谐。在神州的法度下,他们不能当街杀人,不会去打伤世家的子弟,但是从世家中带出了一枚光芒黯淡的牌符。这是一个家族的底蕴,是一个家族的象征。

    陶君然眼中掠过了一抹嘲讽:“子孙后辈驱动不了自家供养的阴兵,多么可笑。”

    “可是朱时贤那边——”有一人抖了抖,面上露出了苦哈哈的神色,他最怕听到对方的念叨,那一身官气看着就让人不爽快。

    “文明的诉说没有用,那就让会长见一见野蛮。”陶君然平静道。

    “老陶,你、你——”望着陶君然的人嘴唇翕动着,最后也只是挤出了一句,“你变了很多。”

    陶君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叹气:“总觉得之前不太灵光。”见老友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嘲笑,他又哼了一声,捋着胡须没好气说道,“你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因为一个朱时贤,负气离开了道廷?养气功夫什么时候这样差了?”

    笑声戛然而止。

    最后还是陶君然开口,打破了屋中的静谧:“傅家那丫头哪里去了?”

    梁买山:“抱着材料去铸剑了。嗯,抢劫了张家……可能行为有点像土匪,但是吧,这是张素之那老家伙应得的。而且按照血缘关系,也算是拿自家东西?”

    陶君然瞪了梁买山一眼:“‘一家人’这样的话别在那丫头跟前说。”

    在设计害死女儿、女婿后,怎么可能还是一家人?!

    玄门修道士中能人异士颇多,不乏能够铸剑的大师。傅眷博览群书,虽然知道铸剑的步骤,可真正上手还是要靠铸剑师,她只能够在一边打下手。她从张家中取来的宝材都是顶尖的,熔铸起来困难程度也直线上升,而这也就代表着,铸成之后灵性越强。

    “铸一柄法剑而已,你不必放出自身精血。到时候你亲自蕴养,也是一样的。”干瘦的老头儿抽着烟,睨了眼放出一碗血的傅眷。原本就是一具病躯,这么一刀下去,面色更是惨白骇人,瞧着有些可怜。

    傅眷淡声道:“不是我用。”她的状态下降,而相反的,腿上的伤害带来的痛苦则是如风暴般席卷而来。她与病痛共存,向来都是你强我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脉络间行走的血液仿佛沸水,傅眷冷静地望着前方。

    老头儿没说话,他收了钱,自然得全心全意铸造这一柄不知道是给谁用的剑。

    虽然有玄门的法力加持,可真正铸完这柄剑还是用了老头儿七天的时间,雷火淬烧的剑身折射着令人胆寒的银光,剑气内敛于中,一旦释放,那将是切金断玉的锐利。

    傅眷心满意足地抱着剑前往姜家。

    在她沉浸于铸剑之事的这几天里,涂山猗已经载满了东西离开了。

    失去了监督者的姜夷光一开始想要偷个懒,然而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让她在吃完早饭后自觉地进入了练功室中练剑,可这陡然间变得清寂的房子,多少让人产生了一种索然无味的寂寥来。傅眷到来的时候,姜夷光才洗完澡,一只手抬起捋着湿哒哒的头发,一只手拿着毛巾胡乱地擦拭。电视屏幕里传来了起伏的声响,而伯奇正舒服得躺在窝里借梦出行。

    姜夷光的目光在傅眷怀中的宝剑上停留了片刻,没有问她去哪里了,只是换个姿势继续懒洋洋地擦头发。

    傅眷凝视着姜夷光片刻,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便将宝剑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朝着姜夷光坐的方向推了推:“给你。”

    姜夷光:“嗯?”她疑惑地瞥来傅眷一眼,神色间满是茫然。虽然七星剑没那么经用,可家中还有好多柄,断了就换新的,她看不明白傅眷此举的用意。

    傅眷没看姜夷光,她的视线顺势落在了屏幕上,压在了腿上的双手缩成拳,她淡淡道:“你的剑不是断了吗?这柄应该能用一段时间。”

    姜夷光想问的是她为什么要赠剑!可那股冲动化成的言语到了唇边又被她用意志压了下来。她不再被冲动主导,很多时候能够做到收放自如。“谢谢。”姜夷光开口,礼貌中有带着点疏离。曾经让傅眷都避之不及的热切,早已经荡然无存。

    傅眷抿了抿唇。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电视屏幕忽地一花,片刻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界面,主持人那如电流起伏的声音传来。

    “郑城出现了罕见的风暴和阴云,草木无端凋零,街上有危险的人形生物在游荡,形似僵尸,请大家不要外出,等待救援……”

    傅眷瞳孔骤然一缩,两个字霎时从脑海中跃出——鬼域!

    郑城,是她最为熟悉也最不想去回忆的地点之一,八年前,她在那里失去了父母变成了孤儿,在那里她的骄傲和前程尽数破碎……神州的修道士联手将鬼域封印,而现在,它又重新出现了,向证明诉说,当初的牺牲就是一个笑话!是了,那根本不是封印法阵,那是一个破坏龙脉纯粹性的献祭之阵。

    姜夷光也听到了声音,她将毛巾扔到了一边,扭头看着面色惨白的傅眷。

    可鬼域重现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在一片死寂中,手机铃声响起,盖过了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僵在了轮椅上的傅眷并没有接听,而后,又是一阵震动声,姜夷光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跃出的“王玄明”三个字,犹豫一会儿,选择了接听。

    “傅眷跟你在一起吗?她怎么不接电话?算了,现在有件事情要转告她。郑城那边鬼域封印出问题了,百鬼夜行、群僵现身。那边的道廷分部着手处理了,我们这里也要派人过去。你帮我问一问傅眷,要不要同行。

    “对了,有人拍到了一道身影。疑似、疑似……副会长,我已经将照片发到傅眷微信了。”

    王玄明的话语宛如惊雷砸下,在郑城事件下,“副会长”指的是傅长恒只是听王玄明那涩然的语气,摆明了不是一个好消息。他们会活着吗?

    姜夷光定了定神,将手机递给了傅眷。

    郑城鬼域开启……她应该也要卷入新的主线任务了。果然,这个念头才起,系统的声音就如约而来。除了带来了主线任务的消息外,还附赠了一个“惊雷”。

    【鬼域之中有鬼窟,这是宿主按照命运线该生命终结的地方。现在宿主还没有完全摆脱命运之力,也就是说……宿主死亡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姜夷光神色一凝。

    这相当于在其他副本里可以利用的“免死金牌”变成了催命的玩意儿。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宿主掉进鬼窟后,傅眷救你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最终结果极有可能是双双送死,世界崩盘吧。】

    【所以,现在宿主可以开始选择了。

    A.与玄真道廷修士同行。(体力值+5)

    B.自己悄悄去。(道术值+5)

    C.置身事外。(奖励一本《不可能的事儿》)】

    看到了第三个选择后,姜夷光的眼皮子跳了跳,这连起来的意思是让她别做白日梦。至于第一、第二个……她的出发点是避开傅眷,可即将命运要演绎那一幕,她一定会在那个关键时刻看到傅眷的身影,她要选择的是“奖励”。

    姜夷光好奇问:“我要是将体力值点满,那我能一头撞断不周山吗?”

    系统:【?】

    可能体力值的极限会带来撑天立地、挟山超海的近乎神话的威能,但此刻的姜夷光在反复思量后,选择了第二个选项。万一真的能超越命运,不跟傅眷碰面呢?她既不想见傅眷的无动于衷,也不想让傅眷为她奋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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