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我真没想追女主 > 【完结】
    🔒第101章

    盘古开天辟地, 身化万物。山川草木是盘古之化,可又不能够说是盘古。如果傅眷走上这一条路,归墟整个被辟为小界,她自身能够存活吗?就算侥幸留下了一道意识, 那要过上多少年才能够恢复如初?一旦踏上这一步, 天地之间就无故人了。

    “为什么要走那样的路?”姜夷光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周身交错的剑光旋转, 宛如一阵不停息的流风。傅眷她根本不想当圣人啊。以她如今掌握的权能, 自身完全可以避开归墟的吞噬。

    傅眷停顿了片刻, 重新开口,她的嗓音轻柔:“走投无路之下的办法。现在, 我尝试着以群星万象镇压归墟。”纵然她不在意这个世界,可天地之间有她在乎的人。她的眉头舒展,无数星辰光芒流转,纯粹而又灿烂的、藏有无边杀机的力量在归墟上方爆发。而姜夷光也被迫压下了浮动的兴许, 释放的剑光宛如肆意汪洋的海, 汹涌地杀向了前方。

    那在归墟的新一轮赤日显化,宛如山岳般负着璀璨明光的大日金乌一声长鸣, 在苍穹之上逡巡。沸腾的归墟大壑平静了数息。而趁着这个时候, 锋锐无匹的剑气已经破开了那层浊气护盾,狠狠地撞击在奥丁的黄金甲上。

    “铮——”一声响。

    极为清越的剑鸣声响起, 一股力量猛然间炸开,在那星光长河中, 极端恢弘的剑气骤然间奔涌出。奥丁神色大变, 祂按住了那柄枪, 周身升起了一阵狂暴而又肆虐的暴风, 这是祂自身的神话权能。然而姜夷光的剑恰是风之剑!它轻而易举地撕裂了风暴, 与那柄枪交击在了一起。剑意一次与一次犀利,而剑鸣则是恢弘到了连天地都震颤的地步,仿佛这一剑能够将天幕彻底撕裂。

    可就在浊气护盾与黄金战甲被剑气一点点撕开的时候,归墟又发生了某种变化,幽深玄奥,散发着极为强横的恐怖气息,倏然间冲散了无穷的星光。浊气中踏出了一道面目模糊不清的昂藏身影,无数浊气在祂的身上汇流。祂高大的身形有些像奥丁,可更多的则是向着上古时代的人皇演变。显然是归墟之灵在剧烈地动荡中逐渐形成了驻世之形。在这道身影出现的刹那,不管是傅眷还是姜夷光的视线,都被祂吸引走了。因为这道化影身上的危险气息比奥丁浓郁百倍。

    姜夷光抿了抿唇,低声道:“归墟。”

    在祂出现的时候,大日金乌身上的变化最为剧烈,无数滚荡的浊气仿佛箭矢一般,穿透了那轮赤日,于是金乌的身上出现了伤口,绽开的血肉中淌下了血液,然而很快就被那股灼热的高温烧干。大日金乌摇摇欲坠,仿佛要在那股浊气的威压下彻底坠落!

    “不好!”姜夷光眼角跳动,她感知到了一丝丝的危险与森冷之感。如果任由大日金乌坠落,那天地就会彻底地陷入黑暗中,而在永夜中,是最利于浊气吞噬一切存在的。她抬起剑,不再与奥丁纠缠,反倒将剑芒催动,朝着归墟斩下!-

    人间。

    被异域众神袭击的失控感逐渐地消失了,一切又回到了玄真道廷的节奏中。受到命运蛊惑的王玄明并没有成功地杀出道廷,而是成了一个诱惑命运的“饵”,毕竟他作为命运女神编织命途中的重要锚点,是不可能被命运抛弃的。这使得另外两位命运女神也踏入了烛九阴的空间、时间封锁中。在那个地方,祂们不会被杀死,但也无法从时间线上脱离,因为那是烛九阴之权能形成的囚牢,而非自然的时间线。

    “归墟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烛阴的声音响了起来,作为上古时代就存身下来的神灵,祂能够感知众神的状况。如果当初只是沉睡,还留有一抹气息在,那么此刻,那点儿与世间的牵系彻底消失不见了。这意味着在与归墟的博弈中,祂们落入了下风。

    “要不是异域神庭心怀邪念,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烛阴冷冷地笑了一声。归墟联通各个大界,在神州为归墟、在西方为深渊。原本清浊衡定,流入此间的一切存在都会被消磨,而这种平静硬生生地被异域给破坏了。真的能够如祂们所愿,踏入编织出的命运中吗?

    姜理皱了皱眉,漠然道:“也只有祂们会跟归墟做交易。”疯狂而又偏执,早已经失去了神灵的雍容和平静。她的视线越过了被困在囚牢中的命运,落在了烛阴的身上,“归墟有解决的办法吗?”她尝试着询问河图洛书,可它不能够推演出答案。

    “当初诸神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得出了一个答案——盘古开天。”烛龙停顿了片刻,又道,“可盘古大神在开天辟地之后早已经身化万物。而昔日的中央大地浑沌以自身演化开天辟地之道最终走向了失败。至于轩辕帝少子……不提也罢。无奈之下,祂们只能够选择用自身的清气镇压。”

    姜理追问道:“也就是说出了这条路没有其他办法了?”

    烛龙:“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①其遁者一,这意味着变数。”祂双眸一瞬不移地凝着姜理,平静道,“异域的命运选择了以傅眷为核心编织命运,你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姜理低声道:“变数。”

    变数意味着天地会得到解脱,可至于变数本身,她能够超脱吗?

    “很难选择,是吗?”烛龙的声音叠合,有些淡漠无情。祂没再看姜理,而是漠然道,“但是很多时候,不得不去做选择。神明寿与天长,祂们与归墟未必不能达成一种互不侵犯的平衡,可最终还是走出了那一步。祂们难道不想存身吗?你去了那边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是此刻的神州需要龙脉的气运镇压异域神明。”

    “从古至今,不管是神明还是人类,都在舍弃。”

    姜理默然无言。

    人间的清平有代价,但是她更希望自己成为代价,而不是让身边的亲近的人去承担-

    轰一声巨响在归墟上空炸开,磅礴的灵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围绕着归墟化作了一柄巨斧。祂右掌轻轻地握住斧柄,朝着那无处不在的剑芒猛然间劈斩下去!交击的刹那,更大的声音传出,仿佛潮汐一般涌动。剑光破碎,那原本属于浊气的一部分被归墟接纳!不仅仅是剑上,四方浊气滚荡,原本阴阳元炁被重新破碎成清浊两部分,那汹涌磅礴的力量瞬间被分割。

    法天象地以阴阳为基,而阴阳二气分离,则是失去了基础,顷刻间破散。星光黯淡之后,归墟上方只余下苦苦支撑的大日金乌留下来的炽热光芒。

    傅眷往后跌退了一步,她的神色灰败,捂着胸口,唇角溢出了一缕鲜红色的血来。

    “傅眷——”姜夷光惊呼了一声,身形一动,立马落到了傅眷的身侧。

    傅眷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她轻轻道:“我们修的灵气不是单一的清与浊,一旦属于浊气的一部分消失了,那就无法维持力量了。”

    姜夷光凝视着傅眷,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在此刻说出这番话,一定不只是为了阐明这一个事实。果然,在片刻的沉寂后,傅眷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她道:“天地阴阳未判则为混沌,是‘一’,也是‘太极’,‘太极’一生为二,清者天、浊者地,则为清浊、阴阳。以昔日的中央大帝之道重演,将一切逆转入气形质浑然一体的状态。”

    走浑沌大帝之道的,如祂自身、如轩辕帝少子,都不曾找到真正的道路。

    这是与“盘古开天”一样的必死结局。

    傅眷轻轻道:“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归墟的浊气极为剧烈,原本的清气已经被浊浪遏制了,而归墟偏向了混乱阴森的一面,只知道吞噬。抬眸看了眼苍穹兀自巡天的大日,“诸神沉睡,神州沦陷,天地之间有谁来助我们呢?”她认真地凝望着姜夷光,“你要看山川湖泊、人间草木,那么就要从归墟走出去。”

    姜夷光一把抓住了傅眷的手:“那你呢?”

    傅眷笑了笑没说话。既然不能存在于未来,那留在过去的记忆中,也未必不是一种永恒。

    姜夷光:“不行!”

    这甚至是一种比既定命运还要惨烈的结局。

    可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她,纵然手中提着这柄人皇之剑,可她终究不能复刻昔日轩辕黄帝能做的事情。她以为掌握了命运,可那不确定的未来,同样充斥着无法轻易避免的危机。“我、我——”心中乱糟糟一团,眼窝发热,她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阻止吗?可阻止得了什么呢?握着剑的手骤然缩紧,姜夷光咬了咬下唇,一扭身横剑在前。

    “舍弃自我是一种超脱,或许你该为我感到高兴?”傅眷语调轻快了起来。

    复杂的情绪如奔涌的浪潮般撞击着姜夷光的脑海,她咬牙切齿地望着傅眷,只挤出了一句脏话:“你放屁!”

    作者有话说:

    ①《易经》

    🔒第102章

    只要不是圣人就会有私心, 姜夷光同样与千千万人一样不想舍弃,也不想被舍弃。

    豆大的汗水顺着眉骨淌落,迷糊了眼前的画面,她双手持剑, 没再管傅眷那让她心绪沸腾不已的话。水神印玺里的神力催动, 无数水流与剑流并起。她不是真正的水神,这股力量是她从共工那处借来的。可能是始终怀着一点对共工的防备, 她并没有彻底地利用它的全数力量。此刻, 整个水神印玺飞了起来, 藏于其中的水神神性和权能彻底地燃烧,如萤火般的光芒流入了姜夷光的身躯, 她的眼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而在劲风中飞扬的发丝里则是多了深蓝色的暗影。

    四海之水随之沸腾踊跃起来,在水神权能的作用下,那股奔涌的浪潮很快便冲天而起, 仿佛悬挂在天穹的无尽长河。归墟大壑在东海的尽头, 东海之水同样是流入此间。因而在浩浩荡荡的长河包裹着神力时,就算是归墟也不得不分出心思去承接那股宛如天河砸下的伟力。而姜夷光趁着此刻, 将剑指向了早已经变成归墟傀儡的奥丁!

    在归墟自身真灵有了驻留世间的形体后, 那始终萦绕着奥丁的浊气少了很多。剑光直指先前被斩出来的印痕,以更快、更犀利的光芒破开盾甲!何为空间之剑?可锁定一切层次的涟漪和裂隙。何为时间之剑?可锁定未来之身, 时间长河之中,必剑必定斩落。但是这一切还不够, 剑气没有拔到高不可攀的层次, 还需要一个信念。是当初轩辕帝为人类伐天、斩杀四方神的信念, 是禹王镇压山海, 为人间留存薪火的信念。红尘数千年, 不是神之剑,而是人道之剑!

    在这片浊气奔涌的归墟上,那锐利的剑芒宛如星光流转,散发着群星的气息。奥丁怒吼了一声,雷霆、风暴等诸多权能在祂的身上汇聚,同样是凝成了一柄长/枪。在双方交击的时刻,四方剧烈地荡动了起来,仿佛某一处出现了裂隙,随即是绵延不尽、不绝于耳的崩裂声。在那错乱的光影中,姜夷光的眼前出现了无数的景象,从上古的部落到后来的黑瓦白墙,再到钢筋铸造起的巍峨城市……亿万人在其中穿梭,倏而千年。

    “破。”她轻轻地开口,随后耳畔想起了千千万万道重叠的声音,仿佛天道之言,化作了囚牢压在了这位异域神王的身上。于是剑芒劈开了雷霆、火焰、暴风汇聚之枪,洞穿了奥丁的胸口。此刻群星砸落,无数光芒盘桓,璀璨而又明亮。奥丁胸前的伤口骤然间被撕裂,最后在一道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湮灭于星光之中。

    风雷俱止,归墟上方安静了下来。

    但是很快的,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响起。

    姜夷光抹去了唇角的血迹,扭头盯着面貌模糊不定的归墟真灵。

    这是人间最大的危机。

    浊气的震荡带来了危险的乱流,一旦从中涌去,就会横扫一切。

    “如果这是一条不归路,我想跟着你一起走。”到了这样的时刻,姜夷光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傅眷摇头,她轻叹一口气。那曾经压抑在心中的情感释放出来些许,她轻笑,温声道:“既然在构想的未来无数个太平日子里都不曾有我的存在,那么这条孤绝的没有终点的路,就不要再同行了吧。”

    姜夷光眼睛瞪大,脱口道:“谁说没有?!”迟疑了片刻,她低声道,“不是没有你的存在,我只是不知道,该将你摆放在什么样的位置。”

    傅眷又问:“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的身后阴阳二气重新盘桓,八卦阵盘再现,却是以逆转八卦的方式存在,天地火水风雷……在颠倒之中消磨,身后的法相不是群星万象,也不是赤地千里,更不是魔神之身……而是化作了一种混沌。归墟中没有浑沌大帝的灵性,可是由浑沌大帝力量化生的永恒空间里,到处都是混沌的气息。傅眷其实很早就领悟到了这一道,只不过一直将它压在了内心的深处。

    “喜欢的吧。”姜夷光垂着眼睫,遵从了本心,“或许想过分别,但是从没想过失去。”她转头看着面色煞白的傅眷,认真道,“我不想失去你,你明白吗?”

    傅眷弯着眸子笑了笑,她抬手,柔软的指腹轻轻地划过了姜夷光的面颊:“姜姨还等着你找到女娲土回去呢。”天罡三十六法之一颠倒阴阳,扭曲的是一切存在的秩序和法则,俨然要将一切归于混沌。这一神通不仅针对归墟,就连她自己也可能陷入“混沌”之中!

    归墟真灵同样也察觉到了什么,祂周身浊气滚荡,爆裂的火焰、狂风乃至于浊气水流在掌中汇聚,在无数浊气的搅荡下形成了一柄长剑。祂本身具有“吞噬”的神权,这意味着但凡流入归墟的,都能够化作祂的力量,祂不需要学习,就天生拥有那样的本事。长剑嗡鸣,吞吐的黑芒宛如一条黑龙,扭曲的暗影几乎遮蔽了金乌带来的明光,而后快速地、带着浩浩荡荡的力量杀向前方。

    “护道。”傅眷的声音很轻,可姜夷光听得一清二楚。

    不管是进还是退,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为之,她都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提剑向前。可这一举动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将傅眷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万物终焉之归墟与数千年浩浩人间的剑意对撞,掀起了无数向外翻滚的狂澜。归墟真灵抬起了左手轻轻一按,就将周身荡动的气机压下,而姜夷光则是往后跌退一步,洒落的剑气如流星将波涛一一斩碎,没让它们有半点儿波及身后的人。

    直接在归墟以大神通演绎盘古开天,那是将归墟变为小界,而此刻的傅眷走得另一条路,在本质上也极其相似的,将自身转为混沌,化作浑然一体的“一”,吞下归墟再行开天——则是将自身化作天地。

    这样的法道能有人走通吗?姜夷光白着脸,扑面而来的浪潮中裹挟着浓郁的绝望、压抑的气息,令人感到窒息。前方是深沉到了吞灭一切的“终”,而混沌则是象征着“始”,是天地之始,却非傅眷之始。

    归墟中的浊气再度震荡了起来,归墟真灵的面上浮现了一抹错愕。这并非是来自“颠倒阴阳”以及“混沌”法则的威压,而是一种生自内部的震动,那种恐怖的破坏力撕扯着祂的形体,连带着周身缠绕的浊气一并散去不少。祂本能地向着归墟中心望去,那里无端地出现了一只巨兽。

    “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①

    其名为饕餮!

    祂与奥丁一道被深渊吞噬,但是祂又从中爬了出来。此刻,一双阴森冰冷的眼眸注视着前方的归墟真灵,周身的力量尽数爆发!这位神话时代赫赫有名的凶神在经历了数千年的岁月消磨后,并没有退步,反而在无穷尽的吞噬中几乎达到了自身神权的巅峰。祂彻彻底底地化作了饕餮的法相,将“吞噬”这一神权直接拉到最强。伴随着那震颤天地的咆哮声响起,祂的眼中散发着疯狂而暴虐的神色,祂在吞噬归墟的力量!

    “祂这是——”姜夷光错愕地看着前方,不由得悚然心惊。在疯狂的饕餮跟前,就连归墟真灵都不得不放弃原先的对手,而是转头对付那令祂震怒不已的凶兽。在将祂们吞入了深渊后,祂跟奥丁做交易,而将饕餮压入了无敌的深渊,靠着自身的神权消磨祂的存在,可祂又是怎么出来的?只要祂的道没有走到尽头,祂的概念就无法与归墟抗衡!真正拥有“吞噬”概念的是无尽归墟。

    “这是一个机会。”姜夷光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现在处于癫狂状态的饕餮只将归墟当作了敌人,而她们不能让归墟吞了饕餮,不然归墟的“浊气”会上升,更是进一步失衡。

    暴烈的雷火从混沌中生出,无数璀璨的光芒从幽暗中生出,万象森罗的群星坠落,狠狠地砸了下去,拦住了归墟真灵的脚步。饕餮的出现,让她迟缓了化归混沌的过去,而是本能地去抓去那一抹希望。如果有生还的机会,谁会不愿意去抓取?一边是群星灿烂,另一边是剑气茫茫,两股力量在瞬间汇流,将那奔涌不停息的浊浪劈开。归墟真灵的脚步随之一顿。

    而饕餮,死死地盯着归墟,毫不犹豫地将那被星芒和剑气切碎的浊气吞噬。

    归墟真灵回神,冷笑了一声,右手的剑一抖,便有数道交错纵横的剑芒生出。这如黑龙般的剑芒生生不息,被星光拦截了大半,可仍旧有不少斩落在饕餮身上,切割下一块块血肉。然而这些血肉并没有跌入归墟里,而是被饕餮张开的血盆大口吞噬!祂的力量来自于食物,而在祂的眼中,记忆、亲友都可以被吞噬,何况是祂自身?

    就在雷火交杂的爆炸声中,一道悠悠的叹气传了出来。

    姜夷光一扭头,就看到了某熟悉的白毛家伙踏着祥云而来。祥云与瑞光撕开了归墟的幽暗,然而只维系了极短暂的时间。

    “白泽?你怎么过来了?研究室那边呢?”姜夷光问。

    “不需要我了。”白泽耸了耸肩,笑眯眯道,“我来给你们加个好运buff。”

    姜夷光一脸不信。

    傅眷的视线中同样充满了探究。

    白泽不笑了,那张往日写满了散漫之色的脸上出现了几分肃穆,她凝望着前方的战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来成全祂的道。”

    作者有话说:

    ①《山海经》

    🔒第103章

    饕餮之道要吞噬属于缙云氏之子的过往, 而“白泽”就是昔日缙云氏之子最重要的记忆之一,唯有吞噬那段过去,祂才能够成为真正吞天噬地的饕餮,拥有与归墟角力的权能, 可这样仍旧是牺牲。这样的世道就是没有两全之法吗?

    “就算饕餮吞噬了你获得了完整的吞噬神权, 等到祂成功吞噬归墟,要对人间出手, 我们又要怎么对付祂呢?”姜夷光瞪着白泽, 反驳道, “这不是解决问题之法!”

    “怎么就不是了呢?”白泽弯着眸子笑了笑,她懒洋洋地指了指自己, “我,白泽,或者可以称呼我为‘饕餮玄兵’。”

    姜夷光面色难看地望着白泽:“你疯了?你做了什么?”

    白泽耸了耸肩:“也没有什么。不是一直在研究对付四位凶神的玄兵吗?寻常的武器解决不了饕餮,但是以‘白泽’为器就不一样了。等祂吞噬了我之后, 那股能够摧毁祂的力量会进入祂最为脆弱的躯体之内。然后, 在恰当的时机爆发。”

    “你们不用劝我了。”白泽扬眉洒脱一笑,她道, “轩辕走了、力牧风后走了、仓颉走了……沧海桑田, 眨眼就是数千年,我早该去陪伴他们了。”话音落下, 白泽的身上浮动着清圣、灿烂而又灼目的流光,化作了白泽真身。天生神圣的白泽兽带来的气运短暂压制了归墟中的浊浪, 祂没有回头看姜夷光她们, 而是径直向着最中心的饕餮奔去。

    “明明过去都对饕餮避之不及。”姜夷光抿着唇, 眼中掠过了一抹哀色, 她伸手从那灿烂的流光中穿过, 却是什么都没有捕捉到。

    在与归墟真灵的对战中,饕餮血肉模糊,面貌显得格外狰狞。就算在落入下风的时候,祂也不愿意屈服,感知到白泽的气息时,内心深处那种渴望骤然间攀升。祂口中发出了一道巨大的咆哮,法相在归墟真灵的压制下猛地增长,张开的巨口猛地朝着白泽撕咬去。祂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但是吞噬天生神圣的白泽给祂带来的力量却是极强的。祂的身形骤然膨胀,祂龇牙咧嘴地瞪着前方,身后出现了一道化影。

    那是少年时的饕餮,作为缙云氏嫡子的他在轩辕丘里如鱼得水,在白泽的指引下,嚯嚯了不少能够入口的草药和妖兽。就算因此被缙云氏揍得鼻青脸肿,可他还是无比肆意欢快,继续盯着老爹那能杀人的眼神,拉着白泽在山海造作。

    “缙……云……”饕餮张了张嘴,口中挤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身后的属于人族的虚影彻底破散了,那意味着那段回忆被彻底地吞噬,祂以此为代价走向了自身的巅峰。眼神中有刹那间的清醒,仿佛昔日的缙云氏之子重临,但是很快的,那股清醒就被混乱取代了。祂疯了一样吞噬来自归墟真灵的剑气,吸收着整个归墟滚荡不已的浊气。属于饕餮的权能,终于走到了与归墟抗衡的那地步。

    归墟真灵冷眼望着怪诞而又强悍的饕餮,祂的怒火翻滚,化作了无数诡异的啸叫。祂的袖袍鼓动着,那代表着阴浊的力量在祂身上汇聚,剑上的威能猛然间一拔,俨然是要将挡在前方的敌人全部斩杀!

    虽然说完整拥有了“吞噬”力量的饕餮有资格与归墟真灵比肩,但是在归墟彻底搅动、形成一个巨大漩涡的刹那,姜夷光和傅眷的心中仍旧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危机感。两人对视一眼后,趁着归墟真灵被饕餮制约着,一并朝着前方出手!此刻,森然霸道的剑鸣响起,而无数流转的星辰出现,开始急速地旋动,仿佛天幕也被一柄无形的、巨大的剑搅荡了起来,那足以焚烧一切的赤火向着归墟中堕落,而那道剑芒也以撕裂星辰、撕裂时空的强悍力量刺向了归墟真灵!

    偌大的归墟风云大动,所有的存在都被那股气浪搅动,仿佛一个阴阳流转的巨大磨盘,各种物质都在撞击中破碎,化散成了齑粉。等同于无数个世界回想撞击般的毁灭气息在归墟上方搅动,那原本可以容纳一切的归墟大壑终于出现了一丝丝异样。归墟真灵,这代表着无尽吞噬以及终末的存在,身上出现了裂痕,祂模糊的面容被无穷的星光照亮,那双暗黑色的眼中终于映照出了惊恐之色。

    归墟在被撕裂后能够重组,可此刻散落的一切都在被饕餮疯狂地吞噬。祂的伤势恢复得越来越慢,那属于归墟的无法被摧毁的权能仿佛遭到了削减。“你们——”归墟的神色猛然间扭曲,祂愤怒地咆哮了一声。在力量被饕餮抢夺后,那金乌的光芒和无尽的群星让祂感到了一丝丝压力。祂化作了浊气消散,刹那间又重新凝聚真形,祂怒声道,“还能够坚持多久呢?”一切力量都有极限,归墟容纳万千,极限远在了人类之上。

    姜夷光确实早已经到达了极限,每一次出剑都让她感知到了莫大的压力,仿佛血肉都要被撕裂了。可在这浩浩的时间长河中,人类哪一次不是在做超越自身极限的事情呢?抬袖抹去了唇角的血迹,姜夷光眸光璀璨,她一抬手,剑气纵横,直指前方-

    山海,不距之山。

    那曾经被镇压在此处的水神早已经苏醒,此刻化作了人身坐在了九鼎上,垂着眼若有所思。山海叠合神州、异域神明入侵、归墟逆涌……这样的动荡仍旧没有让祂离开不距之山。忽然间,祂察觉到了一股同源的力量自东海的方向传来,倏然间抬眸,眼神锐利。片刻后,祂哂笑了一声,右手一翻,托起了一团蓝金色的、属于水神的本源力量,左手轻轻地敲在那镇压祂数千年的九鼎上,祂微微一笑,低声道:“该去了,不是吗?”

    归墟的浊气影响了祂的神智,在漫长的镇压中,祂终于找回了一丝丝的清明。祂没等九鼎的灵性回应,极为粗暴地将那团本源力量塞入了鼎中,抬起了它蓦地向归墟方向狠狠地扔过去。九鼎之中,汇聚着数千年人族的力量。那是一条神话时代与人类时代的分割线,那渺小的人族以自身的力量,撼动了神灵。

    九鼎移动的速度极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它的飞行轨迹。在那股浩瀚充沛的神力下,几乎是数息之间就抵达了归墟之中。巨大的鼎一化为九,分别占据九个方位,散发着一种堂皇而浩瀚的力量。而那被共工塞入鼎中的本源力量也受到了某种指引,飞向了水神印玺。

    姜夷光干涸的经脉以及撑到了极限的身躯得到了神力的滋养,瞬间恢复到最佳的状态。她微仰着头,看着那镇压着浊气逆流的九鼎,低声道:“是共工。”她轻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时刻,不管是神明还是人类都在决然赴死。她不再迟疑,利用水神神性的加持递出了一剑。而傅眷,她的道法本就玄异莫名,她在沟通“未来之我”时,其实每一步都向“未来之我”靠近。她的气息并没有衰竭,从她的身后踏出数道身影,开启法天象地,演绎一身万化之法。

    归墟真灵面色骤然一变,祂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不管是半空中受伤的大日金乌还是那由九州金铁铸造成的九鼎,都死死地压在了祂的身上。祂只能够看着饕餮如鲸吞般吸收属于祂的力量,甚至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祂撕咬而已。

    “等到饕餮吞噬了归墟,那不过是形成一个新的吞噬权能,你们难道能够躲得过吗?”归墟真灵疯狂地叫道,灿烂恢弘的群星和剑芒一道洒落,祂掌中的那柄暗沉的剑铿然破碎,“都会死,这个世界的命运就是被吞——”“噬”字还没有说完,祂的身躯便抵上了那尖利的牙,一股无法抵抗的吸力从饕餮的身上传出,祂满怀不甘的挣扎都变成了徒劳。

    饕餮微微地抬起头,这只恐怖的巨兽身上缠绕着阴沉的、挥之不去的浊气。可片刻后,一阵极为恐怖的隆隆声从饕餮的身躯上传来,一股仿佛要撼动天地的力量爆发!将归墟的天穹染成赤色!无数血肉暴散,无数云雾翻滚,无数雷霆缠绕其间!但是这恐怖的力量没有半点泻出,因为在吞噬了归墟真灵后,那浊浪消失了大半,这使得归墟大壑回到了平衡的状态,又变成了那万法消磨之地!

    那以自身清正气息镇压浊气的金乌一声长鸣,振动着双翅猛地掠过了归墟上方。姜夷光、傅眷二人也顾不得观察饕餮的最终状态,异口同声地喝了一声“走”后,立马催动自身神通,瞬间之间遁离数千里。

    片刻后,相互扶持的两人向着归墟大壑的方向望去。那场爆炸带来的威能太过强悍了,云层直至此刻都在怒涌,而雷霆如龙蛇般流窜。一丝灵性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不过顷刻间就被归墟大壑吞噬了,不再复归。

    姜夷光低声道:“消失了。”

    她松了一口气,可心头却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怅然。在历史的图卷中或许是一种永恒,可却是失去了鲜活的痕迹。

    傅眷叹息,她轻咳了一声,握住了姜夷光的手,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战终了之后,风中传来了浩渺的歌,仿佛仙音缭绕。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①

    作者有话说:

    ①《度人经》

    🔒第104章

    神州。

    玄兵轰爆形成的黑沉的云层中火光与雷霆并生, 瑰丽而又壮烈。

    道廷中,研究室中的修士不住地捕捉着流散在外头的神性,等到那股让他们觉得有莫大威胁的浩荡神力消失,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端起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又沉心静气地搜索其他神灵的踪迹。他们都知道归墟的事情, 可心中更清楚,此刻的归墟, 根本轮不到他们来插手, 倒不如守好这道防线。

    异域神明。

    在主神一个个陨落于祂们过往所轻视的渺小蝼蚁之手时, 那些从属的神明和势力都开始慌张了。连神力最为浩荡充沛的战神都难以抵御那种武器的袭击,祂们还有继续扛着的必要吗?倒不如回到神庭之中, 至少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这个念头一起,外域的存在纷纷向着外海撤退。

    可倏然间,在祂们的视野里,那原本支撑着神庭的世界树结界破碎, 一道道巨大的裂隙出现, 紧接着便是一团宛如落日般的赤火从树干上燃起,不到一息就让世界树置身于炎炎的火焰中。不仅仅是西方的神庭出现了这等毁灭的异象, 那些曾经有势力伸进神州的, 都变成了昔日的高天原,在烈焰中被焚成灰烬!

    “那、那是——”面色苍白的金发神明眼眸中满是惊慌至极的畏惧之色。祂们才抵达了海域, 便见平静的海域忽然间涌起了数百丈高的浪潮,在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中, 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狠狠地砸下!但是真正让祂们恐惧的是从白色的浪潮中推出的一线剑光, 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在祂们瞧见那一道剑痕的时候, 那一剑已经斩落在祂们的身上。

    祂们正撞上从归墟返回的姜夷光、傅眷二人。

    “道廷那边回复, 差不多可以收尾了,他们能够应付。”姜夷光慢条斯理地收起剑,面上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在从危险的处境中走出来后,身上的重压蓦地一松,但是那股被意志力压下的撕裂般的痛楚就开始冒头,仿佛要将身躯和神魂都撕成碎片。姜夷光有些摇晃,几度靠在了傅眷的身上,她又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傅眷见状垂着眼睫,主动伸手揽住了姜夷光。

    “命运之神被烛龙镇压了,可到底没有消失,我怕祂们再度拨动命轨,我想——”

    “你想干什么?”姜夷光掀了掀眼皮子,她的目光落在了傅眷的脖颈上,无端地想起了玉兰花枝。

    “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抹去命运之神的痕迹。”傅眷朝着姜夷光笑了笑,“用命运金色的头颅来做赠礼。”

    在异域诸神中,她最恨的就是随意编织命运的神灵。祂们抹杀了无数本该存在的可能,以自身的神力强迫别人走上那一条孤苦的、迷失自我的路。如果不是姜姨发现端倪,那么一切都会在命运的掌控下上演。

    这是她这一次没有经历的事,但是在看到的那一刹,那段不可能再发生的事,同样变成了她最大的悔和恨。

    傅眷心中情绪滚荡,眼底一片幽暗。她垂着眼睫,待到抬眸看姜夷光的时候,那股阴郁变成了春水般的温柔。她温声道:“既然玄真道廷那边有数,先回去休息吧。”身躯不堪重负,就算有水神的神性力量支撑,到时候也会引起身体的崩溃。

    姜夷光浑身上下疼得很,她没有反驳,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心中则是思索着“女娲土”之事。

    青丘。

    涂山猗坐在了树下,原本光洁齐整的尾巴上沾了血迹,形成一块块暗红。她没有闲心打理,而是精神萎靡地哼着陌生的曲调,直到姜夷光、傅眷出现,她的眼中才出现一抹讶色和喜悦。

    对视片刻后,她问道:“白泽呢?没有回来吗?”在听说白泽要去归墟的时候,她其实是想拦的。但那个家伙非一般的固执,只是露出一抹微笑望着你,摆明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明明是看到了饕餮就各种闪避的人,现在主动迎了上去,那能是一件好事情吗?涂山猗才扬起的嘴角在姜夷光二人的沉默又慢慢地落了下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上几句,可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姜夷光开口打破了寂静:“青丘这边怎么样?”

    涂山猗抿了抿唇,低声道:“既然有战争,就会有牺牲。”昔日在涂山会盟的大小国度不计其数,如君子国、巨人国那般的是幸运儿,还有一些人口稀少的小国根本等不到救援就在神性的攻击下破灭。归墟的动荡虽然剧烈,可都被挡了下来,真正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还是异域神灵的入侵。停顿了片刻后,涂山猗索性跟她们说起了山海这边的事情。直到姜夷光问了一声“涟前辈呢”,涂山猗的话语才戛然而止。涂山猗的眼尾微微发红,眸子如秋水盈盈,流露出几分欲说还休的怅然来。

    姜夷光心中一紧,面色更是煞白。她握着傅眷的手忽地收紧了力道:“前辈……师父她?”

    涂山猗诶了一声:“还活着。”

    姜夷光:“……”她瞪着一身狼狈凄惨的涂山猗,用眼神谴责她传达出来的错误消息。

    涂山猗回过神来,扒了扒脏兮兮的狐狸毛,又道:“有老祖宗在,不要紧。”但是一想到先前在危急时刻应下的话语,她就后悔。觑了眼姜夷光,她慢悠悠道:“人在险境中,承诺未必作数,其实双方心中都清楚,那都是安慰人的,你觉得呢?”

    姜夷光有些摸不透涂山猗的意思,她还没有回答,虎口就被傅眷轻轻地捏了捏。傅眷压根没有给姜夷光回答的机会,拉上她直接往药池走。

    在进入药池的时候,姜夷光耳畔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会反悔。”她抬眸,只看到了模糊的身影。

    药池中,药性冲击着血肉和脉络,那股撕裂的疼痛减缓,姜夷光有些昏昏欲睡。她的思绪像是被一根沉重的锁链拉扯住了,然后一点点地堕入黑暗之中。她的这一觉格外的漫长,等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自窗隙洒落,给整个屋子镀上了一层温柔的色调。

    她踏出屋子,放眼看青丘。

    青丘国民来来回回,俨然开始着手重建家园。

    姜夷光有些愣神,她抬起手遮了遮日光,仿佛在她沉睡中已经走过了漫长的时间。

    “别担心,你也就睡了一周吧。”涂山猗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廊下的姜夷光,身上不见半点狼狈和颓色。雪白的狐尾卷着一罐快乐水,好似一切景物都在倒退,退到了没有人离去的最初。

    姜夷光问:“傅眷呢?”

    涂山猗耸了耸肩:“前几天就出去了。”

    姜夷光一扬眉:“嗯?”几天前?那不是压根没有停下来休息?她去哪里了?玄真道廷那边还需要她帮忙吗?她就这样不顾惜自身?姜夷光心想着,眉眼间也浮现了几分恼色来。

    涂山猗懒洋洋道:“不知道,但是昨天得到了消息,说是要回来了。”她觑了眼神中流泻出几分焦急的姜夷光,又笑道,“你最好还是留在青丘等待吧,不然错过了怎么办?”

    姜夷光脚步一顿,她微微抬眸,就算是对着涂山猗,一句到了唇边的“错过就错过”,也说不出来了。有了顾忌之后,就连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语成谶。

    等待不算漫长。

    可当彤彤的红日化作了漫天星辰,那种经历了无数岁月变迁的苍古和沉重也流出来了几分。姜夷光的手边放着酒,听涂山猗在唱青丘传唱了数千年的那一支歌谣。

    “候人兮猗。”

    柔软的音调中多了几分苍古和哀伤,在无数次的送别中,只有很少的时候能够等来归人。

    “怎么还没回来啊。”姜夷光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她抬起头醉眼迷离地嘟囔了一声。她站起身,落花如星光沾衣。脚步踉跄地走了几步后,她像是骤然间感知到什么,蓦地朝着前方望去,此刻心中念着的人披星戴月而来,怀中捧着一束的如璀璨星河般绚烂的无名花束,上头流淌着一股细微的神性力量。

    “我在不同的时间节点里抹去了命运之神的痕迹,我将祂们的神性炼成一束漂亮的花。你觉得好看吗?”傅眷朝着姜夷光勾唇一笑,她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向了姜夷光,又继续道,“我还去了栗广之野,找到了女娲土交给了姜姨,不需要多久,就能够重新塑出肉身了。”

    姜夷光神色有些复杂,后者是她最忧心的事情。她才开口说了一个“你”字,微凉的手指便压在了她的唇上,封住了她的话语。

    傅眷将花递给姜夷光,眨了眨眼一笑,故作轻快地询问道:“你要走的路,我替你走完。那么之后,你会提早走向我吗?”

    “如果会的话,那就请你毫不犹豫地走向我。”

    🔒第105章

    四月。

    露天茶楼。

    姜夷光坐在了藤椅中, 一抬眸看见的是倒映在湖水中的湿濛濛的雨后青山。鸟群化作了黑点在云气之中穿梭,好似文人笔下的山水画卷,茫茫渺渺,仙气四溢。

    灾后的神州重建的速度很快, 不到半年的时间, 一切都已经恢复原样。只是山海叠合与神性逸散,还是给神州带来了很大的变化。苍青的群山多了几分苍古与原始的气息, 那曾经因过度采伐而遭到破坏的环境也在神性力量的滋润下, 复原了几分。神权与神性来自自然, 最后又归于自然。

    “姜姜啊,你跟傅眷怎么样了?”陆窈窕趴在了桌子上, 抬着眼凝视着好友。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姜夷光了,只不过那份情谊并没有随着时序和身份的推移而有所变动。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大难发生的时候,她按照道廷的指挥躲进了避难所, 她的历程算是惊险, 可远不上那些道廷弟子应对神明威压时惊心动魄。

    “什么怎么样了?”姜夷光收回了落在远山上的视线,她笑意盈盈地觑着陆窈窕, “唔”了一声后, 又道,“就那样?”她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在青丘的那天, 傅眷风尘仆仆地回来,带来了她的“礼物”, 也带来了她最终的答案。可当时自己怎么回答的呢?就算在醉眼朦胧里, 她还是按下了最汹涌的情绪, 回答了一句:“就算是山长水远, 你也愿意等吗?”

    傅眷则说:“愿意。”

    “瞧你笑得一脸荡漾的, 怎么,更享受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吗?”陆窈窕拍了拍姜夷光的肩膀,促狭一笑道,“比如,每天给你送一束花?只要不是出去处理事情,都约你散步半小时这样?”

    姜夷光哼了一声:“你不懂。”

    陆窈窕听了这话一脸不服气地瞪着面前的人,反驳道:“我怎么就不懂了?我好歹经历了爱情的滋润,可不像你——”后半句话在姜夷光恼羞成怒地瞪视中收了回去。陆窈窕停顿了片刻,起身,语重心长道,“怜取眼前人。”

    姜夷光沉默片刻,笑了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别说是大乱的时候,就算是太平的年代,人们面对的也是不尽的离别。就算那代表着衡定的归墟最后都会变化,更别是其他的存在,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姜夷光伸手理了理衣摆。

    陆窈窕面上挂着笑,她看着摆出一副“退场”姿态的姜夷光,眨了眨眼,明知故问道:“准备回去了?要干什么去?”

    姜夷光扬眉,洒脱一笑:“去谈个恋爱。”

    姜家。

    还是当初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在拿到了女娲土重塑身躯后,姜理姜女士仍旧以“玄门”为己任,四处奔波不见踪迹。不过比起当初一走大半月且没有任何回音要好上许多,至少隔几天会传回几条消息,不过姜夷光将这一切归为玄门通讯的进步。在加入了神性力量后,至少不会像过去那样轻易在灵机的影响下断联。

    经历了各种事情的姜夷光早已经化开了心结,不会在惶恐中萌生强烈的不安和怨气。

    草木青葱,落花点地。

    在那场劫难中毛茸茸消失了大半,可这半年,在阿和不懈努力下,小团子们又塞满了院落。得亏青丘那边帮忙照料,要不然姜夷光迟早在那群小家伙们此起彼伏的叫声中炸裂。此刻,两只两个月大的小狸花正围着傅眷转圈,小奶音里都是渴求。而傅眷则是一躬身,安抚小崽子的动作缓慢而又轻柔。过往的冷冽和阴沉化去,此刻的傅眷眉眼间都是似水的温柔。看着她抱起小狸花猫的模样,姜夷光总是免不了回忆起在江城老太太院落里看到的那一幕——内心深处希冀的岁月静好都逐渐地实现。

    在姜夷光出现的瞬间,傅眷就感知到了。她不急不缓地抚摸着小猫咪,抬眸凝视着缓步走来的人,轻笑道:“散步?”

    姜夷光低头问:“道廷那边今天没事要忙吗?”原本陶君然他们就有意培养傅眷,等到劫数平静后,自然想要将她推上那个位置。只不过傅眷始终兴致缺缺,道廷的事情会帮忙处理,但从来不会投入太多。

    傅眷轻笑了一声,拨了拨发丝,眸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姜夷光身上:“他们自己能处理。”停顿片刻,她又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你跟陆窈窕应该有段时间没有碰面了吧?”

    姜夷光笑说:“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啊。”她对上了傅眷的视线,又耸了耸肩道,“再说了,她忙着和学姐约会呢,哪有什么时间留给我?”

    傅眷静默数息,反问道:“你很遗憾见面时间这样短?”

    姜夷光莞尔,轻声道:“不遗憾呢。”见傅眷放下了小猫,她又催促道,“还不走吗?”

    傅眷眸光微微闪动,从姜夷光问:“你要给我答案了吗?”

    姜夷光觑着傅眷:“我以为你不会问。”在那一回没有得到确定答案后,傅眷再也没有提起。要不是傅眷一直在,姜夷光都要以为她退缩了。

    傅眷温声道:“千山万水,毕竟不好走,我可以等。”

    姜夷光:“要是一直有山阻我呢?”

    傅眷眼中掠过了一抹异光,她微笑说:“那就搬山。”

    姜夷光:“倒也用不着。”她注视着傅眷,往前迈步,好似在这一刹那,前方所有的存在都消失了,不再是玄奥的看不到尽头的天阶,也不会是万人簇拥的路,在这里,只有她们的身影与那春日里缠绵的晚风。

    而在晚风里。

    姜夷光笑盈盈道:“我走向你了。”

    作者有话说:

    吃席去了,今天比较忙,就这点了。

    🔒第106章

    青丘。

    涂山猗从入定中缓缓退了出来, 她的神思清明,呼吸若有若无,好似沉浸在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只不过,这样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毛茸茸的尾巴很快就从柜子里捞出一罐快乐水, 而另一条则是打开了音响, 开始听那连地板都能震动的音乐。

    自从大战后,她养成了每日修行的习惯, 但是不多。

    “笃笃”的敲门声传来时, 涂山猗还沉浸在隆隆作响的乐音里。屋子外有隔音阵, 她的行为也不至于扰民。不是抗议的人,那会是谁?不着调的老祖宗?还是涂山涟?想到了后者, 涂山猗心中莫名发紧,连快活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刻意地躲避涂山涟,想必对方已经发现了。

    但是碰面吧……总觉得有些不妥当。当日涂山涟因为她被异域的神明打伤,在脑子浑噩之下她应了很多事情, 包括不限于搬到她那去一起住。后来涂山涟伤好了, 她没有再询问,仿佛只是胡言乱语, 但是落在她心间的涟漪久久不散, 又想涂山涟问,又怕她来问。

    敲门声只响了几下就停止了。

    涂山猗皱了皱眉, 几经犹豫后起身开门。原以为吃了闭门羹的涂山涟会离去,没想到一抬眸就对上那双幽寂的眼眸。那场大战到底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刻痕, 眉眼变得越来冷峻和凛冽, 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

    “你——”涂山猗无言, 扭捏了半晌后还是没有说话, 只是侧了侧身体放涂山涟进屋。过去当死对头的时候, 时不时刺上几句,以看涂山涟变色为趣,而现在……不对,应该说从人间重伤返回青丘后,她们之间的氛围就有些莫名的压抑和诡异,一时间找不到最初的轻松。她可以将人间的经历告诉青丘的任何一个人,可对着涂山涟……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内心深处始终压着一种怯意,像是怕涂山涟的嘲弄,又像是其他。

    涂山涟眉头微微蹙起,视线落在涂山猗手中的快乐水上,她轻叹了一声道:“又在喝?”

    涂山猗眸光流转,小声狡辩道:“青丘特供版。”

    涂山涟“嗯”了一声,也没在这件事情上深究,她的视线在屋中转动,在涂山猗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转头看着她,慢悠悠地问:“还没准备好吗?”

    涂山猗心跳的速度骤然加快,面色飞起了一抹红晕,她咬了咬下唇,用那软绵绵的语调明知故问:“准备什么?”

    涂山涟轻笑了一声

    涂山猗眼皮子一颤,那低笑像是竹叶上的露水滴在了心间,泛着微微的清凉。她放下了快乐水,避开了涂山涟的视线,故作平静道:“可我觉得在哪里都一样。”

    “是吗?”涂山涟的尾音上扬,回转的语调中平添了几分缠绵。她凑近了涂山猗,抬起手落在了她的肩上,指腹擦过那墨色的长发,她垂着眼道,“人间与山海叠合了,我担心。”

    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如羽毛轻轻扫来,涂山猗莫名地有几分干渴,她压低声音道:“担心什么?”

    涂山涟反问了一句:“你说呢?”她的身后九尾天狐法相浮现,九根蓬松的雪色长尾向前,几乎将涂山猗整个儿笼在法相之下。狐尾相缠,她神色平静淡然,看着面色嫣红、眉眼间带着惊惶的涂山猗,她的眸中含着几分笑。

    涂山猗蓦地从涂山猗的“怀抱”中挣扎了出来,理了理衣摆,她道:“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涂山涟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涂山猗有些无措,支支吾吾道:“……我、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涂山涟平静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很——”原本想说“很多时候”的,可仔细地回忆过去,涂山涟确实没有骗过她,反倒是她为了捉弄涂山涟,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来。“我有什么好?”涂山猗泄气,无奈地询问。

    涂山涟淡淡道:“那她有什么好?”

    过去的时光几乎模糊成一团,只不过是漫长生涯中的一瞬而已,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涂山涟看着沉浸在思绪中的涂山猗,眼神沉寂了几分。她并没有给涂山猗继续思考的时间,而是道:“在你心中,我比不上一个外人吗?青丘本有一劫,在那时候,生死不知,我不愿意拉你入漩涡,可要是在太平时——”

    涂山猗心跳的速度蓦地加快,她对上了涂山涟幽沉的眸子,忍不住道:“你会怎么样?”

    涂山涟微笑,她不假思索道:“将你留在我身边。”

    涂山猗:“……”

    涂山猗最后还是搬去涂山涟那边了,倒不是说要“一言九鼎”,而是说担忧她的青梅竹马无端发癫。虽然说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可凡事有涂山涟照应的感觉更好,压根不需要多久,她就适应了跟涂山涟待在一起的日子。

    某日在青丘晚宴中。

    篝火的光芒升腾,四面响起了“绥绥白狐,九尾庞庞”的歌声。

    半醉的涂山猗倚靠在涂山涟的身上,倒是吐了一次真言。

    “以前你什么都要跟我争,总是不知道让让我。当初不听你的劝,也算是为了气你吧。可在穿渡山海裂隙时,我却什么都忘记了。”

    “忘了故乡,忘了故乡的人。”

    “那是一个梦,可谁会愿意一直堕落在梦中呢?不管好坏,走要走出来,回到现实的。”

    “这次,我不会忘了你的。”

    涂山涟笑了一声,揽着涂山猗的手骤然收紧。

    垂眸凝视着醉眼迷离的人,她低语:“小骗子。”

    候人兮猗。

    她有幸等到了归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开《我死后,道侣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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