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缙云氏, 轩辕黄帝之官。

    年轻时候的饕餮日后是要继承“缙云氏”这个号的。

    因而就算化为饕餮后,祂对轩辕帝相关之事,也有着非一般的执著。

    只要脑子不被“吃”给填满,祂远比暴躁的穷奇要来得沉稳。此刻祂凝视着前方的烛阴, 耐心地等待着答案。

    烛阴淡声道:“是轩辕帝留下的。”

    饕餮皱了皱眉, 祂想听的自然不是这一句。这道剑痕有岁月的痕迹,在破裂的神庭恐怕停留了千年, 除了轩辕帝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这一步。祂道:“除此之外呢?”联想到了当初轩辕帝消失的一段日子, 以及那莫名的伤势, 祂索性不等烛阴发言,而是直接询问道, “当初帝君跨过了归墟,对吗?”

    “是。”烛阴眼中泛着危险的光泽,祂压低了嗓音,沉声问道, “看到这一株支撑异域神庭的大树了吗?祂是众神之母, 是异域神庭之基,犹如建木一样的存在。”

    “建木?”饕餮眼神闪了闪, 想起了啃噬“建木”的过去。

    “对。”烛阴爽快道, “异域神庭想要借助世界树来取代建木在山海的权能与概念,此事被轩辕帝发觉, 于是建木就被砍伐了。我当时因为好奇靠近了权能混乱的‘建木’,被残余着神性力量的世界树带到了此界中。”

    “话说回来, 轩辕帝在发生建木出事后, 找到了蛛丝马迹, 并且追寻着线索跨越归墟大壑, 在神庭与那些异域神灵发生一战, 留下了这道剑痕。虽然说全盛时期的轩辕帝,几乎没有敌手,可这到底是其他神国,而且他的身上还有归墟大壑落下的印记。”

    “总之在神庭几乎被打烂后,这些神灵变得无比得乖顺,甚至直接陷入了沉睡。然而这一切是有期限的。或许是通过其他途径得知了山海的境况,祂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不过碍于那道剑痕,神庭的主神们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只能够让自己的爪牙去小心翼翼地试探……在这样的情况下,缙云氏之子啊,你还想设法吞噬那一道剑痕吗?”

    ……

    说到了最后,烛阴的神色中带着几分玩味的笑。虽然说四凶的存在的确给山海带来了极大的危害,可说到底祂们还是属于山海序列的凶神。祂们能够否定善恶,却不能否认自己的“本源”。

    饕餮沉默了许久,才问:“你什么时候复苏的?”

    烛阴:“不久前吧。”在落入了异域神庭,祂的概念几乎被异域毒龙吞噬得一干二净。只是祂跟烛九阴分别为烛龙的阴阳双面,只要那边有烛九阴在,祂的神性不会彻底毁灭。但是过去,也许因烛九阴也陷入沉眠中,祂始终无法挣脱那种束缚,直到某一日,祂感觉到烛九阴苏醒了。

    饕餮没再说话,祂背对着烛阴一步一步往上走。

    铮然的鸣啸声仿佛穿越了数千年的光阴落入了耳中,祂微微抬起头,看到的是破碎的穹顶。缙云氏——祂的脑海中快速地掠过了这三个字,但是很快的,就被一种贪欲取代。

    祂再度感知到了饥饿-

    青丘国。

    在姜夷光、傅眷二人离开后,青丘国主一直关注着不距之山的异状,直到那股激烈涌动、磅礴宛如四海翻腾的灵机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才将那股不安压了回去。

    山海云气没有再被风云搅动,诸多水脉不再如过去那般无情地在大地上奔涌。

    不管怎么说,对山海来说是件幸事。

    只是姜夷光她们带回的消息算不得好。

    殿中,涂山女娇在听闻“共工已经复苏”的消息后,一改慵懒的坐姿,那张昳丽娇媚的面庞上浮现的是往常没有的慎重。她一时间也摸不清共工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抚了抚额头,她道:“祂是轩辕帝的水正,是水神,当初就算是一头撞倒不周山后,颛顼帝也只是将祂放逐。祂沉寂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来也未曾插手人皇之位的承继。可在舜帝之时,祂突然间掀动了风浪,就连息壤都只是短暂地压制祂的权能。最后还是集结整个天下之力,将水系一一分割,让祂暂时失去对诸水道的控制,才勉强地制住祂。”

    “谁也不知道祂为什么要掀动灭世洪灾……都说是冰夷那小子怂恿,可那点儿理由是微不足道的。我们也曾猜测过是归墟带来的影响,可对于那等结果来说,这一切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只能将祂列作大敌。祂如今破开了封印,却没有离开不距之山,甚至将水神权能赐下……或许是终于找到了作为炎黄水正的‘自我’。”

    “面对异域神性的话,就连混沌、饕餮都是可信的,何况是祂。”

    姜夷光听得眉头直皱。

    傅眷思忖了片刻,轻声道:“您是觉得可以相信祂么?”水神印玺里神性力量极为充沛,得到的神权远胜过先前的河伯、海神所带来的……可那是共工之赐,谁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其实也不用这样揣测祂,毕竟作为神灵,祂也有着自己的骄傲。”涂山女娇回忆着当初意气风发的水正的模样,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静默片刻,她温声道,“以祂的本事,要对付你们,其实用不着其他的手段。”

    “这倒是。”姜夷光颇为认可地点头,面对着那浩瀚的汪洋之海时,一种天地之大而自身之渺的感觉油然而生。那是人生来就有的对天地壮阔的崇敬和畏惧。什么海神,在实力尚未恢复的共工面前,仍旧是不堪一击。

    “你有伤在身,好好休息吧。”涂山女娇一眼便从傅眷苍白的脸色上看出她的异状。道骨与道体在停滞了多年后,面对着重重的险境开始以非一般的速度成长……然而这样的成长要付出的代价和痛苦都是极大的。什么人会将痛苦当作常态?可偏偏道路漫长,容不得长久停驻。

    傅眷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要是一个人的痛苦能够化作利刃劈开荆棘,打开一条坦途,她也没有受不得的。

    从殿中走出去的时候,四野静得很,能清晰地听见风吹过檐角,又拐过了漫长的廊道。姜夷光的视线从傅眷的身上落在一旁的草木上,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问道:“这样是不是太急了些?”

    傅眷轻呵了一声,望着姜夷光,语调温柔:“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她们在命运既定的轨迹上偏移多年,那些被浪费的光阴很难再追回来了。见姜夷光眉眼中浮现了一抹忧虑之色,傅眷倒是没有再流露出无奈与怅然,而是轻声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①我以阴阳二象为基,参天地造化,本就是一身万化。未来之我既然能证此道,同时也意味着在过去、现实的我也能证那条道……你就当我此刻是超常发挥留下的倦累。”

    姜夷光不会被这样的说辞说服,可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腔。在片刻的沉默中,她对上了傅眷专注的眸光:“很难得听你说这样的话。”冷峻与寡言才是该贴在傅眷身上的标签。

    傅眷抿唇。

    “不该吗?”

    她的声音更轻了,很快就零散到了风里。

    “这有什么不该的?”姜夷光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答,她弯着眸子,绽出了一抹笑,“我只是觉得有点儿稀奇。”

    傅眷问道:“是吗?”

    “是。”姜夷光点头,“也不是从现在开始的,只是之前没有告诉你。”

    傅眷又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认真地看着前方的人,语调中露出几分执著。

    姜夷光轻哼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她跟傅眷的关系就像笼着一层迷蒙的雾,根本看不真切。在被剧情掌控的“偏执”情境下,她都没有掏心掏肺,在恢复了自我之后,怎么可能毫不保留地坦言心迹?她没有再回话,拂了拂袖子,轻哼着小曲儿向着前方走去。只是在手腕被人扼住的时候,那迈出的脚步陡然一顿。回身望着仓促松手的傅眷,她眼眸中多了几分询问之意。

    傅眷垂着眼睫,轻声道:“抱歉。”

    姜夷光:“……你还想问什么吗?”

    傅眷摇了摇头。在既定的命运里,被一条无形的线摆弄着,不管是真的假的,都失去了最初的纯粹,询问过往没有半点意义。但是以后……她想要知道的未来,又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询问呢?

    “我没有厌烦你。”许久之后,傅眷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知道。”姜夷光点头,要是在清醒之后,察觉到傅眷的厌烦,她早就自觉地滚远了,怎么可能当生死与共的同伴?

    “以后也不会。”傅眷又道。

    姜夷光心尖一颤,余光装作不经意间扫过了傅眷的面颊,试图从她的脸上去分辨她的情绪,只是眼前的人始终像是深不可测的海。她定了定神,微微一笑道:“那我也一样。”话音落下,见到了傅眷微微蹙起的眉头,猜测她或许将自己的回答当作了敷衍,姜夷光又添了一句,“永远不会对你感到厌烦。”

    作者有话说:

    ①《道德经》

    🔒第92章

    未来的不确定性太多, 甚至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数,“永远”两个字自然是虚无缥缈的。姜夷光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将这两个字贯彻到底。她笑着向傅眷望去,以为作为“实际派”的、头脑清醒的傅眷不会被这两个字糊弄住,哪知她听了这话后绽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来。

    姜夷光有些晃神。虽然说身边到处都是扬着笑脸的人, 可毕竟不是傅眷。或许冰山消融的那一刻带来的冲击力是其他存在无法比拟的?等到傅眷唇角上扬的弧度落下, 姜夷光才收回了略显灼热的视线。

    “休息了。”姜夷光伸了个懒腰,不太高明地转移了话题。可是那颗不定的心像是水中的浮萍、飘摇的枝叶、荡动的涟漪, 风不止则没有静时。在看到了“既定命运”带来的结局后, 傅眷的态度有些反常。是因为那时刻萦绕于心的愧疚吗?还是急于摆脱或者找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有情”?亦或是怀有另外的念头?她到底想要什么呢?姜夷光拧着眉思索了一阵, 不知道要到哪里找寻答案。她不想像过去那般费尽心思揣摩傅眷的意思,索性选择了再度回避那些恼人心绪-

    神州。

    空气中的灵力浓度以一个极为离谱的速度上窜, 俨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标准。在与山海界恢复联系后,道廷一直在测量灵力浓度,因为等到神州、山海浓度持平的时候,就是整个山海重新嵌入人世之日, 那曾经被封镇的东西都会钻出裂隙, 跟神州带来极大的变数。虽然说这几个月来,那些隐藏的事情逐渐地向大众揭露, 并且将功法普及, 可危机来临的刹那,谁也不知道会是怎么一回事。

    道廷中。

    陶君然坐在了桌子后, 神情严肃。山海裂隙中妖兽闯出来的节奏有所减缓,反倒是神州本土的妖魔鬼怪数量蹿升, 甚至在一轮又一轮的排查中, 找寻到了异域妖物的踪迹。东瀛那边已经平静了, 可神州四面皆敌, 什么恶魔、吸血鬼, 一一浮出了水面。要只是底下的小变化就罢了,可这往往象征着上层神域的变动。

    “王玄明身上出现的那股力量……很难说清楚。”面向了坐在对面的两位老友,陶君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毕竟将王玄明当作道廷的中坚力量,可偏偏他身上的异状让道廷不敢将他放开,只能将他关在特殊的房间里,甚至压制他的修行。说起来对他有点不公平,可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开始出现一些幻觉了。”停顿片刻,陶君然又道。此刻的王玄明似乎被“真实”和“虚像”给困住了,在他的口中,姜家、姜夷光都消失不见了,而山海诸神则是他们的第一大敌,至于跟白泽合作……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要面临一场人与神之间的厮杀。虽然这样说也不算大错,可抛开了冰夷以及四位凶神,他们与山海的矛盾并没有到不可调和的地位,也不曾和青丘决裂。

    “或许这就是异域神性的污染,接下来要让接触‘神性’的人小心点了。”李神霄眼中泛着异样的光芒。他扭头看着陶君然,视线灼灼,“那些异域的存在越发放肆了,我们也没有必要跟他们和谈了。”

    “杀无赦!”陶君然冷声道,语调之中寒气四溢,“管它们是不是神裔,至于尸身……有用的神性提取了,没用的东西腌制了送回去。”内忧外患接踵而来,就算重心落在了山海,也不代表着他们对“外患”会采取放任的态度。而且据山海那边传来的消息……“内忧”很有可能跟“外患”逃不开联系。

    数日后。

    神州东海。

    高天原坠落之后,海上已经不见任何神性的痕迹。

    海上风平浪静。只是片刻后,海域掀起了滔天大浪,激荡的水流发出了如雷霆爆裂的轰鸣声,仿佛无数巨兽一道咆哮。在这浩瀚磅礴的怒潮中,两道充满了异域气息的身影缓缓地浮了出来。一个有着海藻般的波浪蓝发的英武男人,踏着海浪,手中持有一柄象征着权势的三叉戟;而另一人脚踩着无数雷霆化作的巨兽,右手握着一把巨锤。神性的力量在这片海域交织,片刻平静后鼓起了更大的浪潮。

    “饕餮……那来自这边的神灵,祂说的无主的海域就是此处吗?”

    “充沛的灵性……我已经感知到了那片大陆的力量。当初那位君主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能够消失了。”

    “那么……就将此地化作我等的神庭吧!”

    两位神灵没有动弹,只以灵性的力量交谈。片刻后,海域中的水流激荡得更为明显。那来自异域的海神……虽然不是这片海域的直接掌控者,可祂的海权让祂短暂地控制了这片“无神主之地”。祂的脸庞上出现了一抹奇异的笑容,手高高抬起的时候,那超越地平线数百米的波涛骤然扬起,如千千万万恶兽奔向了海岸线,仿佛灭世幻景。

    玄真道廷中。

    察觉到了东海的灵性力量超出了一定范畴,陶君然、李神霄等人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们的遁速很快,以天罡神通直接赶至了海岸边。听着海域中传出来的长鸣号角,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怒涛伴随着雷霆而来,一旦越过了那道界限,附近的城市恐怕会毁于一旦!

    “海域和雷霆……”李神霄眸中骤然燃起一团怒火,“你们去拦那海潮……我玄门雷法之下,没有雷神权能存在的痕迹!”

    奔涌的浪潮带来了悍然的冲击力,使得整个天地都在啸鸣。而过去布置在海岸的玄门符箓大阵瞬息之间被引动,冲天而起的灵力砸向了那欲要淹没神州的海潮。在玄门大阵之下,“回风返火”神通威能直接被放大,灰袍道人拂袖横扫间,巨浪崩溃,生出一道道漩涡-

    外域神庭。

    虽然有不少的灵性生物成为饕餮的盘中餐,可上层的神灵们显然不愿意与祂发生冲突,至少在祂侵害到自己之前,不会有所动作。

    雾之国中,湖泊中的倒影光怪陆离。而那盘踞在了树根下的毒龙此刻化为一道幽蓝色的身影,仿佛一轮亘古不灭的月。祂注视着负手站在不远处的饕餮,嗓音淡漠:“雷神联系了其他神域的存在一道前往神州了,是你怂恿的?”

    “也算不上怂恿,是祂们禁不住诱惑。”饕餮笑容清朗,祂扭头看着烛阴,眸中流淌着淡金色的神性光芒,身后的饕餮法相浮现,不住地吞噬着半空中游动的小精灵,显得无比怪诞。祂压低了声音道,“我说,神州陷入战火之中,其实也没错,不是吗?毕竟梼杌、穷奇祂们……并不打算选择和解。”

    烛阴又问:“万一渡不过呢?”

    饕餮转眸,语调淡漠平静:“那就死吧。”祂并不关心神州人族的死活,在放弃了缙云氏之子这一身份后,祂只剩下了俯瞰众生而不动容的漠然-

    交错的雷霆与海潮并生,在神州的东海海域演绎一场酣噎埖畅淋漓地厮杀。玄兵爆炸带来的轰鸣声虽然使得神血滴落在了海中,可并不能将祂们彻底地杀灭。神灵的权能可以自天地间汲取灵力,而一个修道人的力量却是有限的。在消息传到了青丘后,海岸处的防线已然有了溃败的迹象,只不过那群道廷的弟子仍旧在苦苦支撑着。

    “外域的神灵,祂们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姜夷光眉头微微蹙起,面容凝肃。虽然有着前往外域神庭的打算,可还没到动身的时候,恶客便主动地上门了。

    “不是缺乏制作玄兵的神性吗?东海沿岸还有符箓大阵在,或许还算是一件好事。”傅眷温声道。

    姜夷光揉了揉眼,千言万语化作了叹息-

    轰鸣声接连不断的东海,无数水流化生成了模样奇诡的怪物,在撕扯的雷霆下破碎。天空被雷芒照成了瑰丽的色彩,可这份惊心动魄中隐藏着几分壮烈。那被符箓大阵拦截的水潮落下后,又重新攀升,一直升到了肉眼看不见的上空,仿佛真的与天穹连接在了一起。这样声势浩大的水砸下,符箓大阵恐怕难以支撑。

    阴云聚集,暴雨倾盆。雷霆从云隙中砸落,仿佛要将天撕裂。可就在天穹彻底暗下的那一刻,攀升到了顶峰的水潮忽然间静止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片刻后,那涌动的水潮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和力量向着后方蓦地砸去!巨浪崩散扬起了大片的白沫,水珠砸落仿佛下了一场大暴雨。那本该吞噬大陆的浪潮在顷刻间被瓦解。随后,那持着三叉戟的海神面上笑容收敛,眼中路过了一抹愕然之色。因为在那瞬间,祂发现了自己失去了对这片海域的掌控,属于海神的权能被更为强悍的力量压制了!

    🔒第93章

    海神的权能来自于对海域的掌控, 可海域也有别,不同神灵对不同海域的掌控程度不同。此刻,持着三叉戟的海神掀起风浪也不过是靠着此处海域“无主”,至少在彻底将这片海域打上自身烙印之前, 祂并非是这里的主人。而成为神州东海海域之主, 则是祂来此的目的。

    “神州不是在动乱中吗?听闻祂们的神灵都在沉睡中,而有点本事的修道人也在其他地方内斗, 怎么回事?”

    “内战不是这片土地之人最擅长之事吗?”

    海神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丝的裂隙, 祂怒视着被一股更为强悍力量压平的海潮, 并不愿意服输。看了眼正深陷阵法中的同伴,祂沉着脸将自身的权能提升到最高。三叉戟在半空中划下, 掠过了一道淡蓝色的弧光,那处于两股力量拉扯中的海潮发出了巨大的嗡鸣。

    然而在崩解的白色大浪中,一道身影缓缓地踏浪而来。

    海神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祂能够看出眼前的人,并非是与祂相同的神明, 而是区区的肉体凡胎。可就在她的脚下, 如猛兽出笼的浪潮瞬间平定了。万丈巨浪像是温顺的水流,只随着她的心念而转。

    一开始, 海神的心中是错愕, 但是很快的,那股情绪就被怒火冲下!这是一种神明的威压被凡人挑衅的屈辱!神与人之间有着鸿沟, 祂怎么愿意见到区区的人有了挑衅神明的力量?!这是在西方的土地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唯有自甘下贱的东方,神灵才会如此!怒火冲天的海神再度向着前方举起了三叉戟。

    海风咆哮, 雷霆的光芒仿佛张牙舞爪的野兽, 要将存在的一切都撕成碎片。姜夷光立在了海浪上, 平静地望着前方的神灵。她清晰地感知到了水神印玺上流淌的力量——那不是区区河伯神性能够带来的, 而是炎黄的水神——共工统御万水之力。她微仰着头, 在斩杀过神明后,她对那样的存在,已经没有了多少敬畏可言。她看着迎面而来的三叉戟,眸中流过了一抹异光,剑光倏然而起!

    虽然借助了共工的神性压制奔涌的海水,可剑才是她斩杀一切的倚仗!海风在刹那间静止,紧接着无数风刃暴起,几乎填充了整个海上空间!铿然一声响中,那代表着海神神权的三叉戟,在交错的剑影中断成了两截。

    神州的海域,从来不会变成外域侵略者的主场!

    那吞天的大浪并没有打在海岸的阵法屏障上,眼见着如千军万马奔腾的浪潮小了下去,玄门的弟子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可转头瞥见了万丈雷霆在半空中交错成恐怖的雷网时,他们的心又提到了嗓子里。一个个将符箓祭出,重新搭建千疮百孔的符箓大阵。

    半空中。

    李神霄身后五方雷神法相各自盘踞一方,面貌威严森冷。他的雷法在玄真道廷中属于顶尖的水平,在他的手中“五雷招来”不仅仅是简单的天罡神通,而是拔升了一个层次!千变万化,千态万状,雷之演绎随心而动!可就算如此,面对着对面那天然掌握着雷霆之力的神灵,他仍旧有些吃力。虽然说他修行的时日久,然而他并未进入山海锤炼自身,元神的力量拔升到一个程度后,肉身已经不堪承受。在千万雷霆中,他口中呕出了一滩鲜血来。他能够感知到人和神明的差距,可身后是人类的城市,是千千万万需要庇护的凡人,他没有任何的退路!

    在雷霆的撞击中 ,五道雷神法相在那柄无数雷电流窜的铁锤中破碎,可紧接着,李神霄怒啸一声,催动五气之精,再运五雷之法!他一步向前踏出,整个人如置身于雷火之中!

    异域的雷神眸光冷漠无情,万法之中以“雷”之威能最重,这岂是能被凡人觊觎的力量?祂的目光垂落,仿佛在观望蠕动的蝼蚁。就在祂砸出流淌雷电的巨锤准备碾碎这胆敢“窥天”的人类时,无数紫雷炸开!接二连三的雷鸣声,几乎压过了大海的怒啸。

    李神霄扭头。

    而雷神也带着讶色朝着雷霆奔涌的方向望去。

    在那儿只站着一个神情淡漠的人,她不像其他修道士,有雷将、雷神法相护佑,而是独自一人静静地站着,眼中流淌着玄奥莫测的神光。

    以神灵之眼看去,她的身上只有一片吞没一切的虚无。

    “傅眷?”李神霄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声音沙哑。

    “神霄先生。”傅眷平静地看了李神霄一眼,温声道,“此处有我们。”她左手掐诀,右手五指抓握!阴阳二气流转,八卦六爻动,无数雷芒张牙舞爪地向着前方扑去!外域的雷神虽然以雷为神通,天生得雷霆之力,可祂们未必知道雷霆如何生出!

    所谓雷霆,天地之枢机也!阴阳激剥,顺而为雷,逆而为霆。阴阳合而为雷,迅而为霆。阴阳二炁,内外展转,交相攻激,迅发而为霆也。①运阴阳、主造化,傅眷显然已经触摸到了三十六天罡神通中最为恐怖、极限的两大神通。她从来不会控制自己的杀机,也不会收束自己的力量。那充斥着天穹的雷霆仿佛万物毁灭的前兆,磅礴涌动着,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爆发开!雷火交错,水风暴烈,在这片海域的上方,那构建生命之基的元素被引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鸣啸声,别说是底下构建阵法的玄门弟子,就连陶君然、李神霄这样道行的人也陷入了短暂的耳鸣中。

    在相视苦笑后,两人并没有勉强自身,而是果断地退到了后方。

    他们还是低估了道骨成长的速度,可傅眷的一切要是道骨带来的,那么姜夷光呢?这个自小被判定为灵窍不开的愚钝者,怎么成长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无数激窜的雷霆抵着泛着紫色光芒的巨锤,在丝毫不兼容的雷霆中,那道来自于阴阳二气的雷芒爆发出强大的攻杀之力,一点点地吞灭了其他的雷芒。轰隆隆炸响,压在了海域上空的乌云被巨大的震荡拍成了碎片,无数的天光从裂隙投落,仿佛数以万计的星辰砸落。它们砸在了巨锤上,也落在了雷神庞大的身躯上。

    痛苦而压抑的嘶吼声传出,雷神那张俊美的脸上有些扭曲 。祂握住了那布满了裂痕的雷霆之锤,汇聚着神力悍然向着前方砸出!宛如巨柱般的雷霆就此生出,可尚未砸下,就被一道飙飞的剑光斩中!砰一声砸落在起伏海潮中的,不仅仅是那象征着雷霆力量的巨锤,还有一只巨大的手臂!湮灭的风在断臂来回游动,神血滴落在海洋中,神灵的伤口竟然也失去了愈合的能力。却是姜夷光在看见那柄雷霆缠绕的巨锤时,剑光倏地一转!那柄象征着炎黄一脉、人族至尊的剑气掠过了天穹,不到一个呼吸间,就以不可阻挡之势斩破神性。

    无数交错的雷火落下,将半空中游动的水流彻底崩碎。破碎重组的三叉戟在再度崩裂!那股燃烧的雷火从三叉戟一直烧到了海神的身上,没有半点扑灭的可能。原本就被压制着神权的海神恍惚一抬头,就看到了十轮赤日熊熊燃烧!那是“十日凌空”的权能,能让一切水流都蒸发!这堪比神明的力量给海神带来了巨大的压迫力。祂怒喝了一声,祭出了本源神力,化作了一股泛着金色的水流!祂的本源本身就是一片汪洋巨海。在神灵的伟力控制下,一条悬浮在半空的河流奔涌而出,撞向了燃烧的烈日。

    “海神的神性——”风吹拂着姜夷光的衣袂和长发,她的周身诸水环绕,而点缀在四周的剑芒更像是无数星辰闪烁。在祭出了一剑后,她没有再管断臂的雷神,而是向着将自身神性化作一条长河的海神。腰间悬挂的水神印玺骤然飞起,这枚原本靠着玉石祭炼的法印在神性的灌溉下已经不同于一般的造物。它朝着那条长河蓦地一压,于是水流奔走停止,一道法相踏着巨浪负手而立。祂身着淡蓝色的长袍,神态间尽是神的雍容和自负。没有再看底下水流化生的怪异脸庞,祂淡漠的嗓音回荡在了风平浪静的海域上。

    “此地所属,神州!”

    本源神力被镇压的海神迅速地溃败,而一旁的雷神眼瞳中折射出了恐惧的光芒。祂意识到自己被饕餮煽动到底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命运早已经被颠覆,祂们等待的结局久久不来,这说明神州已然有了可以撼动神明的力量。雷火交错,剑影横斜,在那恐怖的力量中祂选择了向后退去。可那曾经被海神驾驭的大浪此刻成了阻碍,祂能够引动的雷霆在牌技声中一点点地破碎。

    姜夷光注视着前方露出惊恐之色的神灵。

    荣耀与代价并行,既然选择了踏足这片海域,就该有死亡的觉悟。

    “是饕——”

    最后一个“餮”字尚未说出,那撕裂空间的剑光已经伴随着蕴藏着湮灭力量的雷霆扑面而来。

    雷霆神权的掌握者,最终将陨落于五雷之下。

    作者有话说:

    ①《道法会元》

    🔒第94章

    交错的雷网与起伏的水潮汇聚在一起, 而那犀利的剑气则是在神力的加持下变得越发迅猛,骤然将前方的空间撕裂,不留任何余地,斩在了那一具原本完美无缺的身躯上。神血横洒, 巨浪崩碎, 而最后一道恐怖的雷霆则是宣告着一切的终结。半空中折射出来瑰丽而又壮烈的光芒,像是一场幻梦, 而后消散。

    东海上的这场交战的结果惊动了各大神系, 如果说高天原的坠落在众神的眼中不值一提, 那么此刻,足以让祂们错愕震惊。在那座圣山上, 原本在人间嬉闹的主神来到了神王的宫殿中,不可思议地望着十二主神座中属于海神的宝座坍塌,那象征着无限海域的神权消弭无踪。

    在冰霜封冻的北境,在那世界树的结界之中, 原本就已经枯萎了大半的世界树越发弥漫着一股死气。横亘天穹的轩辕剑气发出了一道道铮然的鸣啸声, 仿佛数千年前的惨像重演。那个象征着人族巅峰的人王兼神王跨越深渊而来,留下了一个让众神毛骨悚然的“传说”。

    阿斯加德, 克利塔斯克夫。

    一位年约五十岁的、身材高大的老者坐在了宝座上。祂头戴着一定宽边帽, 身上披着一件华丽的、镶嵌着无数宛如星辰璀璨的宝石的斗篷,用唯一能够捕捉光芒的左眼、满是痛惜地望着倒塌的雷霆神座。祂能够感知到那股权能的流逝。阿斯加德最为强悍的战士、祂引以为傲的儿子这次挣脱了预言, 没有在诸神的黄昏中与耶梦加得同归于尽,可祂死在了东方的战场。

    祂是雷霆、是力量、是风暴, 能够战胜祂的也只有强悍的力量。

    祂该守在城中, 阻拦着冰霜巨人的脚步, 是谁将祂引向了东方的战场?

    “饕餮、饕餮, 是来自东方的怪物。”停在了众神之王手臂上的渡鸦发出了尖利难听的叫声, 它们替神王巡视九大界,充当祂的耳目。

    神王的面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起来,命运编织的线曾将那方地界归于祂们的治下,算是回报了数千年前的仇恨。可命运不是万能的,那一条线早已经被一股玄奥的力量扯断了,就算世界树下的命运三女神也不知道最终归属于何方。

    祂从至高王座上站了起来,那柄由世界树的枝条打造而成的永恒之枪戳在了地面上,一道道如蛛网般的裂隙向着前方蔓延。祂沉着脸抬头望向了天穹,那是一道连祂都忌惮万分的剑气,祂等待着东方的根基和神系被他们自己否定,可这样的结局,似乎不会到来了。祂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原本为了应对“诸神的黄昏”的幽灵战士,被祂从英灵殿里放了出来,前仆后继地奔向了那一道剑气。

    世界树之根,雾之国。

    无数条身影持着武器悍不畏死地冲向了那横亘天穹的剑气,还没有与剑气交接,就在一股凛冽的剑风中轰然崩碎。

    饕餮负手立在了湖边,祂没有看身后的烛阴,而是淡淡地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轻嗤声响起,烛阴抬眸望向天际,讥讽道:“大概是雷神失败了吧。”

    在听到这句话后,饕餮的面上没有半点波动。

    烛阴静默了片刻,才又道:“那些往剑气涌去的是英灵殿的战士。他们生前是神明圈养的人类中杰出战士,在死后魂灵被带到了英灵殿,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了下来。他们一个个的名字可是响当当的。现在那位是要让祂们以自身的灵性去消磨残余的轩辕剑气。”

    “能成功吗?”饕餮扭头,眉眼间多了几分讥讽。

    “英灵殿的战士消耗完了,还有那些被囚禁的巨人,巨人死完了,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神灵。反正也不会撼动祂们的地位。”

    “祂们想走出神庭了。”烛阴判断道,至于对方的目的地,不言而喻。

    饕餮没有再接腔。祂说动了雷神前往神州,俨然已经化作了诸神之敌,可祂没有半点避让对方的打算,而是慢悠悠地向着前方迈步。在祂的身后,那吞天噬地的饕餮法相轰一下浮现,只几个呼吸间便有千丈高。

    “你干什么?”烛阴望着饕餮,眉头紧凝。

    黑袍的俊朗青年转身,朝着烛阴露出了一抹爽朗而灿烂的笑容,祂道:“我饿了。”话音落下,祂身上神力拔升,鲸吞似的朝着同样具有灵性力量的英灵张口!祂缓慢地走向了那道剑气,在剑气的尽头,是连诸神都忌惮不已的深渊-

    神州东海。

    那股回荡不已的炽烈气息逐渐地消散,外来的海神、雷神残余的神性力量被玄真道廷的修士收敛起,好供研究室继续钻研针对梼杌、穷奇等不安定存在的玄兵。驻扎在岸边的修士陆陆续续地后退,可傅眷、姜夷光仍旧立在海岸边,垂眸望着被浪潮拍得粉碎的礁石——这片地域还是留下了战火的痕迹。

    “祂最后想说的名字……是饕餮吗?”姜夷光转向了傅眷询问。各大神系之间早不是互相隔绝的状态。饕餮在被送入地狱后就不知所踪,以那些魔王低劣的品德,“祸水东引”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要是饕餮真的到了那边,大概会有很多好戏看。

    傅眷思索了片刻,轻声应道:“或许是吧。”

    姜夷光又问:“你有心事?”

    傅眷点了点头,她斟酌片刻,最后还是应答了:“先前在山海界中忙于各种事情,没有太多的闲暇去思考,现在想想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侵入神州、山海的外来神系不少。像海神、雷神是大喇喇进入神州的,不必多说。但是山海那边……格外奇异。东瀛那边是借助权能取代通过山海裂隙进入的,可之前在不距之山的荒海之神,却不是如此。祂是从归墟出来的,用祂们的话来说,是深渊。那边可是阴阳消磨之地,早已经清浊失衡了,祂是借着什么办法走出来的?”

    内有四凶、外有其他神系,可始终让傅眷放不下心的还是那被山海诸神用真灵镇压的归墟。没有谁能够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归墟大壑”四个字透露着一种极端的不祥。

    “里面……难道诞生了灵性?”姜夷光胡乱地猜测道,这种念头乍一浮现,她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因为山海界中,海外诸国曾经面临混沌怪物的侵袭,最后是大日金乌将那股浊气化物镇压的。归墟有灵的话,大概率不会有善恶之分。归墟以“吞噬”为自身概念,那么从中诞生出来的东西呢?祂会在自身概念权能上略有便宜,而不管是进是退,都是威胁。因为归墟的存在,就是为了衡定,而它本身最重要的特质,也是清浊衡定。

    “不清楚。”傅眷抚了抚额,这已经是“既定命运”中都无法显示出来的预兆。“要是归墟爆发的话,可能什么都做不了,就陷入了死境吧。”傅眷叹息道。

    “也不用这样悲观?”姜夷光看着傅眷,思忖了一阵,她道,“这事情或许金乌更清楚?我们是不是得往归墟走一趟?”

    傅眷颔首,淡淡地“嗯”了一声。

    青丘。

    在得知海上的战争已经终了时,涂山猗一众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她们又递出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

    “四凶放弃了祭炼西昆仑,并且主动地离开了昆仑山。”涂山猗道。这意味着不需要大动干戈就能够让昆仑从四凶的爪牙中解脱了出来。然而没等姜夷光高兴起来,她又甩下了新的消息,“但是祂们去的地方是归墟。”

    虽然没有明确的原因,可山海界一众都知道这些“帝子”在堕落前都去过归墟,或者就是本身从归墟中逃出来,比如说少昊之子穷奇。祂们前往归墟的话,总不能是去送死。走上那一趟,身上的“恶性”大概率要增加。

    “大日金乌驻守在那边,而你们也提过,祂的状态已经不好了,如果跟梼杌、穷奇再起冲突的话,局面大概会变得更糟糕。如今与青丘会盟的诸国度已经同意出兵阻拦梼杌祂们了,你们道廷的修士也出发了,不过依照我看,拦住祂们的可能性并不高,最后大概率还是金乌下场。要是有时间的话,你们也可以去归墟大壑。”

    训练的效果显著,可没有天道的眷顾,那些修士很难抵达傅眷的层次。以人类之躯去撼动神明……这样的代价太大、变数太多了。

    “好。”姜夷光自然不会拒绝涂山猗的溏淉篜里提议,只是在回山海界之前,她还有一件格外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想去龙脉。”姜夷光认真地凝望着傅眷道。

    傅眷知晓母亲在哪里。

    这件事情她很少提起,却不代表着她忘记了。如今的她,拥有了水神的权能、获得了轩辕剑的认可,应该不会再让母亲失望了,是吗?

    🔒第95章

    虽然说玄真道廷之人早已经知道姜理身处龙脉之中, 可几度前往龙脉设阵之地,都没有见到姜理的身影。后来他们明白姜理并不愿意见到他们,便不再过多去打扰。这一回听到了姜夷光有意前往龙脉,陶君然、李神霄等人也升起了好奇心的的——他们的直觉告诉他们, 以这种方式存身的姜理, 显然知道更多的事情。

    可临到出行的关头,陶君然看着神情平静, 逐渐酷似姜理的姜夷光轻叹了一口气, 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有些事情知道了似乎也无济于事。”陶君然苦笑了一声。

    姜夷光没接腔, 她垂着眼睫,过去的记忆如同电影画面在眼前掠过, 如走马灯。

    傅眷抬眸,对上了陶君然的视线,忽地问道:“王玄明怎么样了?”她这话一出,姜夷光立马扭头看她。以前对王玄明的嫌恶挥之不去,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 那股厌恶逐渐地淡去,要不是傅眷说到这三个字, 她压根想不起道廷还有这么一个人在。

    既定命运线中的“男主”, 同样是会被命运束缚的人……可他看不到未来,只能隐约感知着自身的“命运”, 是沿着他所渴望的结局走的,那么他会抵抗命运吗?

    “还在玄真道廷里, 他身上那股异域的神力没有消除, 在这之前, 我们不会放他出来的。”陶君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傅眷“嗯”了一声。

    陶君然又道:“他提了很多次想见你, 不过先前事情多, 大家都没工夫搭理他。”他知道傅眷曾经跟王玄明一起出过很多任务,斟酌了片刻后,问道,“你要抽空去看一看他吗?我想,就算你们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那异域神力也污染不到你。”

    傅眷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了。”原本她跟王玄明的关系就很寻常,没什么非见不可的理由。在得知“命运”中,王玄明是站在她身侧的道侣……她由衷地感到一股反胃和厌恶,这种情绪在听到“王玄明”三个字的时候就会被无限放大。他们连当“朋友”都不可能。

    在陶君然他们离开后,姜夷光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傅眷,直到傅眷带着几分困惑的视线投来,她才微微一笑,调侃似的问道:“怎么不去看看他?”

    “为什么要去?”傅眷反问道,语调中藏着不理解。见姜夷光只是笑着凝望着自己,没有半点解释的打算,她又道,“我跟王玄明关系还没好到那种地步。”

    “可是——”姜夷光慢吞吞地说,“命运代表着一种可能。”在命运线中,傅眷走得是一种“太上忘情”的路线,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压根不在乎身边的人是谁?只要能跟上她的脚步就可以了吗?

    如今的傅眷并不愿意接受那种结局,她眼中闪过了一抹寒光,冷嗤道:“那么就从根源上抹消这种可能。”

    姜夷光感知到了那股四溢的杀机,愣神了片刻,才笑道:“在这一瞬间,我还以为你准备将王玄明一起解决掉。”

    “不行吗?”傅眷轻描淡写道,她的神色过于冷静,仿佛提起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姜夷光:“……”她没有再去试探傅眷的“下限”,抬起手拍了拍傅眷的肩膀,叹气道,“这是法治社会。”

    傅眷平心定气道:“他的身上有异域的神性,是一颗埋着的定时炸/弹。”停顿了数息,她又微微一笑,“当然,还没到那种时候。”她抬手反握住姜夷光的手腕,一双幽邃的眼凝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姜夷光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一股无形的暗流在两人之间奔涌穿梭,她很难忽略那种感觉。缩回了手,她避开了傅眷的视线,安抚着无端狂跳的心,问了一句:“做什么?”

    傅眷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在意吗?”

    姜夷光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佯装平静地问道:“在意什么?”

    傅眷抿唇道:“王玄明。”她斟酌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记得你以前很不喜欢王玄明。”很多次她看来无所谓的争执都是因“王玄明”而起的,那种情绪在命运的推动,演变得越发剧烈。

    “那是别人写的剧本,跟我有什么关系?”姜夷光回答得很快,但是在傅眷那沉静的视线中,她很快就败下阵来,“是,我讨厌他,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傅眷摇头,她唇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姜夷光眉头微微蹙起,她既欣赏傅眷如昙花一现的笑,又因为那股看不透而觉得不耐烦。她心中像是住着一只困兽,明明铁锁已经撬开了,却依旧不知道怎么才能够踏出那一步。“这跟我们接下来的事情没有关系。”

    “是的,没有。”傅眷快速地接腔,她的轻快和笑意在姜夷光看来都有些莫名,可又带着莫大的吸引力,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朝着傅眷的身上看去。

    “见了姜姨之后,我们就去归墟。”傅眷主动地岔开了话题。

    姜夷光松了一口气,可心中那股情绪并没有散完,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跟上了傅眷的步伐。

    龙脉之中,这里有着神州数千年人道气运。在《禹贡图》的牵引下,它支撑着各处山海裂隙的阵法,以运数镇压着从山海中偷渡过来的妖兽。而要做到这一切,除了《禹贡图》、玄门阵法外,还有龙脉之灵的牵引,而此刻的姜理就充当了那一道“灵”。

    “一开始,那道‘桎梏’很难追溯到源头,但是现在渐渐变得明晰了。”龙脉里,姜理盘膝坐着,修长的手指点在了河图洛书上,她垂眸看着上头推演出来的景象——一道横跨天穹的剑痕、一株即将枯死的树,而在树根之下,三个面貌模糊的神灵正试图编织命运。“西方神系啊……”姜理轻叹了一口气,玄真道廷中发生的事情她都从河图洛书知道了,从数千年开始,他们的敌人都是那一方。

    “命运的力量试图向神州以及山海渗透,不过现在神州的灵气浓度不住上升,我的实力也恢复了很多,可以打破命运织就的‘线条’了。”河图洛书的声音响起,上方的图案渐渐地笼入了迷雾中,它又道,“灵气上升这个速度……恐怕裂隙会在某一日直接演化成通道,到时候山海就会与神州叠合了。”

    “在推测出这一可能性后,神州玄门的人就知道这一幕无法避免了,他们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准备。”姜理轻笑了一声,只是原以为“山海”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没想到真正的敌手藏在了浓雾之后。

    河图洛书没有多说什么,在沉寂了半晌后,它忽然道:“来了。”

    而此刻,若有所感的姜理抬起头。灵脉中游走的光团仿佛星辰,每一点光芒都是她的耳目。她静静地望着许久未见的姜夷光踏入了灵脉中心地带,视线逐渐开始变得柔和。作为母亲,她希望姜夷光能够自由,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要是她一脚踏入了漩涡中,她也会支持到底。

    肉身早已经毁去,龙脉中寄托的只是一道飘渺的、像是要随时散去的真灵。要是在其他人的跟前,姜理乐意保持着这般神秘不可捉摸的样子,但是她要见的是自己在世间仅有的亲人。游动的灵性在她的周身凝聚,逐渐地拼凑成了她离家时候的模样,仿佛这一场远行已经彻底结束。

    一步一步,姜夷光走得很慢。

    她一抬手便能够触摸到那充沛的宛如萤火虫游动的灵机。龙脉中蕴含的精华之气对人有莫大的助益,姜夷光无端地感觉到龙脉精华的亲近……可她并不像其他被眷顾的修道士般欣喜。因为这股亲近……是她的亲人换来的。

    复杂的情绪在胸腔中酝酿,有那盘结十多年的质问和不甘、有被抛下的委屈、有一路成长的欣喜……姜夷光原以为在见到姜理的那一霎,她会重新变成当初那个小孩。然而在窥见那抹熟悉刻骨的身影时,她没有哭也没有笑,而是平静得像个大人。在被推动着成长后,那些经历形成了一堵堵厚重的墙,怎么也回不到最初的时光了。

    “等到结束之后,我会想办法找到女娲土。”姜夷光一脸慎重,宣誓似的开口。她没有追问过去,也没有询问姜理必须留在龙脉中的理由。她踏上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陡然间明白,很多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同样失去了提起的必要。

    看着陷入沉默的母女,傅眷轻轻道:“姜姨,归墟那边出现了问题,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好,你们要小心。”姜理凝望着傅眷、姜夷光,萦绕在心中的话语化作了一道惆怅的叹息。

    姜夷光点头:“嗯,那我们走了。”以为的碰面会持续个几天几夜,可实际上在几次对视中,想说的话就已经说尽。她过去不知道如何跟姜理相处,现在同样没有长进。眼窝微微发热,姜夷光抬手抚了抚,几个呼吸间,就将浮动的情绪压了下去。

    姜理温柔地凝视着前方,在姜夷光即将转身时,她道:“不管你选择了什么样的路,都是好孩子。”顿了顿,她又说,“去吧,做你自己。”-

    山海界东海域。

    海上波涛翻涌,几欲翻天。

    与青丘联盟的海外诸国虽然说依照着诺言出兵拦截梼杌、穷奇,可正如涂山猗所预料的那般,就算是数十万大军也不是这两尊凶神的对手。虽然诸国中的将领有着行军布阵的强悍能力,能与神州有名的将领一较高下,可别忘了,不管是梼杌还是穷奇,祂们过去都是“帝子”,也是神州驰骋沙场的将军,对海外诸国的战阵了熟于心。祂们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海外诸国的联军,直到面对着道廷修士的符箓大阵时,才暂时止步。

    只是祂们忌惮的不是道廷修者,而是那让混沌都形神俱灭的武器!那不亚于上古时代“十日并出”时权能尽数爆发宣泄出来的力量!那股寂灭之力足以焚烧整个大地。只是在几经试探后,梼杌、穷奇确定了对方手中并没有那种强悍的武器,在冷笑一声后,穷奇手中的少昊刀直接劈碎了符箓大阵。无数闪烁着金光的符箓在刀中崩溃,化作了万千萤火散开。就在玄真道廷准备以自身血肉之躯为墙拦截梼杌、穷奇二人时,一道使得整个海域都沸腾的赤日法相浮现!

    🔒第96章

    上古之世, 十只金乌轮流悬照诸天万界,但是在羿射落九日之后,“大日”的权能在这最后一只金乌的身上汇聚,祂走到了巅峰。就算处于即将燃尽辉煌的状态, 祂的权能也能够焚天煮海, 寂灭万物。

    庞大的负日金乌犹如山岳耸立,而在那光华中踏出来的青年神情淡漠, 祂平静道:“前方是归墟, 请二位止步。”

    “大日金乌……”梼杌低喃了一声, 祂蓦地抬眸,眼中迸射出了赤红色的光芒。归墟大壑近在眼前, 这里是曾经的少昊国,是祂父亲之琴被抛下的地方!祂为什么要止步?

    “你们来这里,能获得什么呢?”大日金乌又开口询问。归墟是除了消不尽的浊气和化生的怪物,什么都没有。在化为凶神后, 这几位的言行已经不能理解了, 混乱无序,仿佛归墟中荡动的浊气。若是要踏平山海, 在众神沉睡之后, 以祂们的本领,是极有可能完成的, 顶多拿不下青丘而已。但是不管是混沌还是梼杌,都选择了那条奇怪的道路。是被归墟所惑吗?金乌心念微微转动, 那双流传着金色光焰的眼眸里, 终于露出了几分怜悯来。

    梼杌冷哼了一声, 祂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根本无法回答。看着负手而立的大日金乌, 祂朝着穷奇瞥了一眼,身后的法相也骤然腾升起,张牙舞爪的诡异怪物高达百丈,仿佛要与金乌抗衡。“你的状态并不好。”梼杌冷冷道,同为神明,祂自然能够瞧出金乌身上的异状,“一旦你出事了,归墟会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比起阻拦祂们,镇压归墟里的浊气才是大日金乌的职责。金乌没有说话,祂注视着前方的梼杌和穷奇,那股灼热的烈焰将头顶的云气染成了一片赤色,犹为壮观。天空向着下方压来,海天一线,几乎化作了一片火海!灵气乱流,变化万千。梼杌微仰着头,祂感知到眉心传来一阵阵刺痛,仿佛无数柄利剑穿透了祂的身躯,在祂的体内流转不休。祂意识到大日金乌是动真格的了,一出手就释放了自身全部的权能!

    “这该死的金乌疯了吗?”梼杌在心中暗暗地咒骂了一声,大日之焰燃尽的时候,日轮消失,那就是天地沉入黑暗的一切!在那等没有光明和温暖的永寂之中,生灵是不可能存在的。意识到大日金乌动了真火,梼杌和穷奇也不敢再收敛自己的力量。祂们化作了凶兽的本相,咆哮了一声侵入了火海,一边与大日金乌厮杀,一边将战火引向了归墟。

    浩瀚磅礴的力量在海上翻滚,激起了大片的浪潮,云气奔涌间,那片天地仿佛已经塌陷。海外诸国的生灵心中生出了恐惧,在那等灭顶的、令人绝望的气象下,感知到自身是无比的渺小。

    等到姜夷光、傅眷来到这边时,海上的风波消失了,整片海域变得犹为平静,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驻守在海岸边的军队根本不敢在此刻散去,他们一边清理着成群结队扑来的凶兽,一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里的消息。

    “金乌和梼杌祂们交手,逐渐往归墟的方向去了。”道廷的修士见了姜夷光二人,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归墟——”姜夷光眸中藏着几分忧色,她与傅眷对视了一眼便做下了决定。原本两人就是为了“归墟”而来的!在与道廷的修士告别后,她们毫不犹豫地朝着海上奔去。

    归墟大壑。

    那无法达到平衡、无法消磨的浊气扭曲成了一只只恐怖的怪物,最后又在大日的光焰中崩溃消散。面色苍白的青年立在了悬崖畔,掩着唇轻咳了一声,唇角溢出了一缕泛着金色光芒的血。祂的肩膀上立着一只瘦小的金乌。虽然诞生的时间不久,可也有了对抗混沌怪物的能量。而等到大日金乌的力量消失后,祂会继承“大日”的权能,成为新的遍照万界的烈阳。

    “你们来了?” 在察觉到翻滚的灵机时,大日金乌转身,祂用那双粲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踏着风而来的两人,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姜夷光与大日金乌对视片刻,道:“梼杌和穷奇祂们呢?”有大日金乌在,那两个家伙一定会被拦截,可如今不见踪迹,难不成已经死了?

    “掉入归墟大壑了。”大日金乌面无表情地开口,片刻后祂又漠然道,“或者说,是归墟吞了祂们。”在梼杌、穷奇祂们选择堕落后,本身就化作了“浊”,与昆仑一系的清气神明截然不同。归墟吞噬——或者说是接纳了祂们,如今浊气的涌动越发地激烈。

    姜夷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问道:“归墟有灵吗?”

    大日金乌奇怪地看着姜夷光:“怎么会这样问?”

    “一种直觉。”姜夷光也解释不清,她抚了抚额,回答道,“先前从归墟大壑中出来的是异域的神明。祂怎么能够穿渡归墟呢?”

    “或许吧。”大日金乌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祂抬眸望着浊气滚荡的归墟,蓦地一拂袖子。祂身后化生的日轮越发辉煌灿烂了,可不知为何,透露着一种莫名的苍凉和悲壮来。祂伸手抚了抚肩上的金乌,喟叹似的说了一句话,“太阳要落山了。”

    姜夷光眨了眨眼,没太明白金乌这句话。

    可对方已经伸手将小金乌提起来递给了傅眷,祂温声道:“在新旧交替的时刻,会陷入一刹那的黑暗,到时候需要你以‘十日横空’的权能来照亮此地,不让混沌怪物从中逃出。”

    傅眷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好”。的

    而在这简短的对话中,姜夷光总算是明白了金乌的意思。虽然日轮悬照四方,可大日金乌还是走到了末路。祂要在彻底消亡之前,将自身的力量全部传递给继任者!

    归墟之中,滚荡的浊气变得越发剧烈,那些从幽暗的深渊中攀爬出来的怪物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口中发出了古怪的、桀桀的叫声。那点燃天穹的光亮慢慢地暗淡了下去,仿佛整个世界被拖入了永久的沉寂之中,唯有金乌矗立的地方存在着一点光明。

    傅眷神色微凝,身上气机陡然间拔高。法天象地,直接催动了“十日横空”的权能!十轮赤火在归墟的上方浮现,虽然比不得大日本身的力量,可在那一瞬间,也将沸腾的混沌怪物压了下去!但是归墟之中的浊气化物是无穷无尽的,而傅眷对这一权能的掌控达不到金乌的那种地步,很快,她便感知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额上沁出了汗水,而后又被烈焰灼干。

    姜夷光自不会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她垂眸注视着那些涌动的黑气,手中的轩辕剑上发出了一道道尖利的嗡鸣声。风起自青萍之末,浩浩荡荡地充塞于天地之间!身合天地,呼吸吞吐之间,风生、剑气生!她的思绪转动,几乎在刹那间,那一剑就斩了出去!浩荡磅礴的剑意是能销蚀一切的风之剑,它跨越了空间、走过了无穷的岁月,化作极致而精纯的力量斩落!那原本就被“十日横空”的法相镇压着的混沌怪物,口中发出了尖利的哀嚎,旋即彻底地崩碎。它们没有再度化作浊气涌入了归墟之中,而是在剑气的消磨下一丝不存。

    归墟之上,气息翻涌不休。

    而悬崖边,大日金乌看着自过去兄弟的灵性中诞生的小金乌,轻声道:“此日之后,你就是太阳!”

    暗色在新旧交替的刹那笼罩了归墟,同样也影响着山海人间界。

    只是生灵们看不到海上的变故,只看到了古怪的阴影吞没了太阳,而他们在那瞬间仿佛跌入了冰窟。不过这样的情景仅持续了刹那,那股流失的温度又重新回来了,生灵的心中浮现了一种由衷地庆幸。就算曾经面临十日烤炙大地那样的恶境,生灵也不会仇恨遍照各地的大日。

    神州,玄真道廷。

    这日轮变幻间引动了仿佛潮汐一般涌来的灵力波动,原本就走在灵气复苏之路上的神州大地,灵气浓度终于达到了与昔日山海持平的地步。那始终处于道廷观测中的山海裂隙发出了如雷霆轰鸣的爆响,仿若天地塌陷。

    山海裂隙。

    赶到了这边的陶君然猛地一捋胡须,皱着眉头喟然叹息道:“还真是天塌了。”

    那在推演之中发生了千万次的事情终于在神州大地上演了,被禹王镇压,并与神州大地分离数千年的山海重新嵌入了人间,那横亘在双方之间的大结界尽数破碎。并入神州的山海并不会直接砸落挤压人类的城市,毕竟这片大地本身就有它存在的痕迹。只是这意味着,那些原本只会在志怪中出现的妖兽,正式走向了人类的生活,要像数千年那样,与他们共存了。

    “还有归墟……”陶君然又忧心忡忡地补充了一句。

    🔒第97章

    异域神庭。

    在牺牲了数不清的英灵后, 天穹上被锋锐剑气切割出来的痕迹逐渐地淡去,像是随时要消失。残余寒芒最为冷厉的地方,是诸神不愿意靠近的无底深渊,而此刻, 长发黑袍的英武青年负手而立, 望着前方持着永恒之枪的老者,泛着金色异芒的眼中浮动着贪婪之色。可祂没有再行动, 祂的右手上淌着血, 伤口则是游走着一圈难以炼化的雷霆火焰。

    青年正是饕餮。

    祂吞噬了不少消耗剑气的英灵, 终于迎来了神庭主人的愤怒。原本盘踞于至高王座上,并不轻易动身的众神之王, 最后还是选择了直面饕餮,阻止祂那没有止境的吞噬。那静默了数千年的永恒之枪撕裂了苍穹,在饕餮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贯穿伤痕。众神之王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意识到了面前的青年跟昔日持剑踏入此间的那人截然不同, 故而那只独眼中再度闪烁着自信而又睿智的光芒。

    虽然没有前进, 可饕餮也没有选择退步。祂跟面前的神王僵持着,甚至有闲心思观望深渊的变化。祂到过归墟, 如今也知道深渊其实就是归墟的延伸。可比起归墟来, 深渊的浊气和煞气更是浓郁到了一种地步,早已经失衡了。这边的神庭, 至清的只有世界树,而神灵都是一身浊气, 可不像神州有神灵用自身的清气镇压深渊……祂们一直在放纵, 或者说刻意地引导, 让整个归墟承受着同样的动荡。

    “阁下是被神州驱逐的, 若是阁下愿意, 我神庭自有阁下的一座。”神王注视着饕餮,声音中藏着引诱。

    饕餮冷冷地望着神王,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祂道:“就算是至高王座也可以吗?”祂对权势没有半点兴趣,饕餮法相成道的途径只有一条——那就是吞噬。

    神王没再开口,永恒之枪仿若权杖一般点在了半空中,随即一股威能仿佛浪潮般爆发,气势汹汹地朝着饕餮涌去。饕餮漠然地看着那股气浪,身后法相浮现,猛地朝着那股气浪一吸。饕餮之胃会容纳一切存在。就在双方交手之时,深渊中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变化。那原本沉淀在了下方的浊气与黑雾突破了神庭的防线,猛然间上涌。像是一张裂开的巨口,向着神王和饕餮撕咬去!祂的波动迅疾而又激烈,不仅仅将尚在缠斗的两位神明拽入其中,甚至将末端的那道剑痕也吞得一干二净。古怪的诡异笑声响起,一直传遍了各大界。

    世界树树根延伸之地,三位高贵的女神坐在了泉水边梳妆。可数息后,祂们的动作就停止了,同一时间抬起头看着被阴霾笼罩的天幕,眸中露出了些许忧虑之色。就在祂们心思浮动时,一道道身影浮现,明明尚未到会议的时间,诸神都出现在了此处。

    “深渊出现了变化,这是怎么回事?”

    “冕下不知所踪了。”

    “难道是预言中的黄昏即将到来?”

    ……

    诸神你一言我一语,而三位女神在长久的沉默后,最后由年纪最小的那位开口。祂道:“未来已经看不清了,而一切的指向,是东方之地。”祂们三姐妹共同执掌着“命运”的权能,而祂即是“未来”。可是现在,祂的神权被混乱影响了,这并不代表着“未来”不存在了,而是祂没有办法读取到“未来”。祂们三姐妹共同编织的命运线早已经破散了。

    “是雷神去的那个地方?”

    “是当初那个男人的故乡?”

    命运三女神一道点了点头,祂们的面上掠过了一抹忧色。片刻后,那执掌着“现在”权能的女神叹气道:“深渊中有东西睁开了眼睛。”祂的权能同样受到了影响,但是祂仍旧能够窥见神庭的“现在”。似乎是为了应和祂的话语,空中浮现了一只只森白色的眼珠子,仿佛在窥视整个世界。

    “那是什么东西?”

    命运女神没有回答同伴惊慌失措的声音,而是继续道:“祂要跟我们做交易。”顿了顿,祂的声音变得阴沉冰冷,“一个埃吉尔与祂做过的交易。”荒海之神,这位暴躁的神祇在众神毫无知觉地时候跨越了深渊,前往它们一直向往的东方地界。祂没能如愿以偿,而是死在了异域他乡。

    “交易?祂是深渊!我等怎么能与祂对话?”

    “数千年前的事情你们心中都清楚,如今母亲已经凋零了,没有存在庇护着神庭了。”

    “世界树母亲为什么会凋零,要不是你们那疯狂的计划,祂会消失吗?”一位面上满是愠怒的神明提高了声音,几千年前,预言了“诸神的黄昏”后,整个神庭想到了一种“偷梁换柱”的方法,试图吞噬其他神性来抵抗那等危机。祂们恳求世界树母亲,要祂的根系越过深渊前往他乡,取代其他神系的天柱概念。这计划要是能成功就算了,可惜最后使得母亲直接凋零,进入了半死不活的状态,而更为可怖的是,东方的神明被惊动,祂持着一柄剑跨越了深渊,几乎将神庭劈成两半!祂们所有人联手都没有拦住那个男人,反倒是被祂的举动吓破了胆。

    “要不是深渊那边没有敌意,神庭早已经被吞噬了。”聆听到了深渊之语的命运女神喟叹道。众神依存于世界树母亲,与祂共同构成圆满的环。可是在世界树母亲凋零后,神庭早已经失去了平衡。浊浪上涌,深渊逆反。“祂与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一切指向了东方。”

    “那我们的未来呢?”高大的巨人怒视着命运女神,不由得大声地质问。

    “是东方的神明影响了命运的权柄。”命运女神沉默片刻后,缓缓道,“等到对方被拉入漩涡之中,我们姐妹三人会将命运拨回原先就写定的轨迹。”命运的权能跟对方抗衡命运的力量息息相关,一直是“此消彼长”的状态,祂们的实力也因此不住地浮动。此刻,祂们无法突破天机囚牢,可大乱之时,是最好的拨动命运的时刻。

    “所以,我们要穿渡深渊!”-

    大荒东海,临近归墟之地。

    哪怕竭力地压制着,大日权能的交替还是诞生了巨大的异象,整个天穹被十轮赤日照亮,燃烧着熊熊的烈焰,顷刻间便弥漫了千里。可这不是纯粹的日芒,在此间还有一道道雷霆异象,那是阴阳二气被拨动之后产生的天雷。天雷之中,流动的风化作了剑芒,奔腾间瑰丽而又恢弘。

    原本想要趁着这个时间出来的浊气化生的怪物,脚步纷纷地被阻拦。虽然它们并没有神智,可还是生出了一种恶寒和畏惧,奔涌的速度不由得一缓。

    光怪陆离的画面映入了姜夷光的眼眸里,看着绵延千里的剑势,她的气息还在层层地拔升,那股勃然欲发的剑意终于催到了极致,她无师自通地朝着归墟的深处斩了一剑,轰一声巨响传出,剑痕映入了归墟,而奔涌出来的尚未触碰到剑气的混沌怪物顿时化作了烟气。就算赫拉如此,肃杀之气还未曾消融,剑上仍旧萦绕着一股撕裂一切的寒芒。

    身处漩涡中的她们最清楚这股异状,甚至明了了神州此刻之变,只是在大日重新升起的时候,她们无心管顾人间的状况,而是将所有的力量用在了拦截在了混沌怪物上!新旧接替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久,可此刻的承负却远胜过过去的一切。因为要以人类的力量,来取代那悬照诸天的日轮。

    “傅眷?”姜夷光偏头,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很快就随风消散。她扭头,看着袖袍翻转的傅眷,血色已经从她的面颊上褪去,溅落在衣领上的血迹斑驳,触目惊心。在雷霆、风以及怪物的咆哮声,隐隐还有一阵细微的骨裂之声,仿佛那撑天柱地的道骨也即将支撑不住。

    “快了。”傅眷朝着姜夷光一笑,她对大日灵性的感知比姜夷光要来得敏锐,此刻清晰地察觉到两轮赤日之间交替时的变化。那在兄弟们死后独自抱着悔恨和不甘活了数千年的大日,终于走到了尽头。祂会死,可不能说祂消失,因为在新日之中,仍旧刻印着祂的灵性。

    生死轮回之中,大日永不坠落。

    在与归墟的交锋之中,金乌鸟尖利的叫声忽地传遍了各方。那稚嫩的、原本只有一只巴掌大的金乌震动着翅膀飞起。像是千万载的时间迅速从祂的身上流淌过,祂的身躯蓦地成长,宛如山岳一般负起了一轮大日。涛涛烈焰带着新生的勃然气机,祂准备走向了昔日兄长一直停留的位置。然而就在日轮回归的刹那,归墟中猛然间荡开了数股暴动的神力,那交错扭曲的力量汇聚成了一柄恐怖的、仿佛能贯穿天幕的长/枪,直指大日金乌!

    枪影如苍龙,暗黑色的神力流转不歇,一旦被此枪击中,初生的金乌会彻底坠落!

    姜夷光神色骤然一变,暗道了一声不好。此时傅眷仍旧支撑着法天象地,并不能腾出手来阻拦这一变动!她无暇再去思考,剑气纵横,流转的剑光纷纷砸向了那枪影,她猛然间往前方踏出了一步,左手猛然扣住了枪身!激窜的力量顷刻间撕裂她周身旋绕着的剑流,侵蚀着她的肌肤。不到一个呼吸,她的左手臂便已经被那股力量灼得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在四肢百骸游走,这枪上的力量阴森而又霸道,交错着数种不同源的神力,所有的防御都被凿穿了!松手是最好的选择,可看着周边翻涌的无尽气浪,姜夷光闷哼了一声,催动了水神的印玺,将那股神性加在剑上!利剑流风、水潮奔腾不息,以斩破一切的力量,狠狠地朝着那柄枪砸下!

    轰隆隆的炸响震耳欲聋,姜夷光往后跌退了数步,她一抬袖擦去了鼻底、唇边的血迹,在这样的伤势下,某种东西反而到了临界点,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旋即就要崩裂!垂眸看着浊气翻滚的归墟,她的心中猛地腾升起了一股力量,受伤的左手掐着法诀,右手则是抬剑。下一刻,一道劈斩而下的剑意横扫归墟,在鸣啸之中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剑痕。混沌怪物破碎,而那冲在了最前方的异域神灵,也随即化作了飞灰。

    天上地下,剑意嗡鸣,锋芒毕露。

    她没有说话,然而此刻,借道深渊抵达山海的异域神明心中都浮现了一道声音。

    “越此界者,死!”

    在姜夷光的帮助下,大日金乌已然安全地归位。

    那“十日横空”的法相旋即一收,可天穹上的赤光并没有散去。燃烧着的火焰映照着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瞳,将那股浓郁的仿佛如同实质的杀机传递而出。丝丝缕缕的气机交错编织,归墟之上,狂风雷霆并起。

    “祂们从归墟中走出来了。”姜夷光低声道。

    这意味着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对方真的能够借助归墟的力量。

    那道恐怖的剑痕让异域的神明回忆起了千年前神庭被撕裂的一幕,祂们忌惮地望着前方,脚步停下。可这样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深渊中那股莫名力量的鼓动下,祂们踏着冲天而起的恐怖风暴,从奔涌的浊浪中飞出!伴随着无比宏大的撕裂之声,整个归墟处于巨大的震荡中,涌起的浊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海外诸国,生灵心中弥漫着极端的恐惧,仿佛已经踏在了生死的界限上。

    “拦不住。”傅眷轻声道,以她们两个人的力量,没办法阻止归墟和异域的神明。可就算知道这样,她的眼中仍旧藏着极为危险的光芒,身躯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可先前那一瞥带来的愤怒,又让她觉得可以继续往前走一步。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掐着决,身后法相变幻莫测,最后只化作一道八卦之象。可就是这阴阳八卦,使得无数浮动的法则都开始扭曲,那种无形的存在被拉扯着,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层层叠叠的雾气,在这雾气之中,龙卷风暴生出,雷霆生出,声势极为骇人!

    只不过一念间,便有无数雷霆疯狂地砸向了前方。作为万物消磨之归墟,曾经是阴阳劫灭权能最为恐怖的地方,虽然说如今的归墟已经失衡,可那股权能还是在的。于是在一次次与归墟的接触中,傅眷对“颠倒阴阳”这一天罡神通的领悟飞速地攀升,到了这等时候,不管是“十日凌空”还是“射日”权能,都成了被阴阳之道拆解的力量!所有的秩序法则都于寂灭之雷中崩散消失!瞬间,便有一位冰霜巨人被打落,而傅眷淡漠地看着祂,五指握合,猛然向下一按,便见高大的巨人化作飞灰。

    姜夷光眼皮子狂跳着,此时的傅眷给她一种极为遥远的感觉,仿佛要堕入那永久的寂灭之中。她眉头微微皱起,剑上灿灿流光,朝着向四面八方奔驰的异域神明横扫。在一阵阵破空声中,不管是剑芒还是被斩落的敌人,都只余下了一片残影。

    人间。

    山海彻底与神州叠合,引来的巨大震荡还没有过去,他们就被迫面对着新的敌人。好在陶君然、李神霄一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几乎在事发的瞬间就对着道廷的弟子传达了命运。仅仅靠着他们,必然是救不了整个神州,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们有盟国,那些与神州分离数千年的同胞如同过去的那个时刻,重新走到了一起,再演禹王时代的辉煌。

    “原本是送给梼杌、穷奇祂们的大礼呢。”白泽伸手托了托眼镜框,面上流露出几分遗憾之色。神性力量已经足以打造新的弑神玄兵了,但是那边却传来了消息,说那两个家伙已经被归墟吞噬了。

    “也不算浪费了。”涂山猗身后九条白色尾巴胡乱地甩动着,将空荡荡的罐子扔进了垃圾桶,她眯着眼笑了笑道,“也可以对新的‘客人’用。”恶客无端上门,哪有不“招待”之礼?她微微地抬起头,落在青丘所属地界上方的是一尊形同夸父族的巨人,祂的手中持着巨大的铁锤,挥动间满是轰隆隆的巨响。在这样的攻势下,道廷修士布下的符箓大阵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压根没打算避战!

    道廷弟子出阵,身后共同组成了一具庞大的雷霆法相,无数咆哮的雷芒朝着那巨人下压 ,以无比恐怖的力量震碎了巨人的骨头,而数息后,便见无数粲然的法剑争先恐后地飞出,直接斩落了那一颗巨大的头颅。

    青丘地界,为了限制“蚩尤之尸”,武力值在山海是顶尖的。可像山海中的一些小国,靠得是自己的军队,应对起外来的神明就显得颇为吃力了。将对方阻拦在城市外,但是也付出了庞大的代价。此刻,君子国上方,出现了一位骑着巨狼的独臂持剑战神,祂漠然地俯视着底下如蝼蚁的生灵——在巨狼的震慑下,那原本威风凛凛的猛虎彻底地丧失了胆气,畏缩地趴伏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可就算是这样,君子国度的青年战士们,还是拔出了佩剑,势必要与对方死战到底!

    独臂战神露出了一抹残忍凶悍的笑容,祂甚至懒得拔剑,而是指使着巨狼去下方肆虐!如雷鸣的咆哮声几乎要震碎耳膜,锋利的狼爪将庇护着君子国的阵法撕出了一道裂痕。可就在它准备奔入人类城池中的时候,一个巨大的罐子悍然砸到了它的头颅上。那股悍然强大的力量砸开了巨狼的防御,在它的头顶留下了一个淌着血的豁口。被袭击的巨狼愤怒地咆哮了一声,猛然间转向了罐子来的方向。在那边,夸父族的一位战士大步地跑来,在哈哈的狂笑声中与巨狼扭打成一团!夸父一族乃后土神的后裔,他的先祖有追杀太阳的力量和韧性,他怎么会退步?一拳又一拳,那纯粹的肉身力量砸破了巨狼的头颅,将它的脑袋打得几乎凹陷了下去!

    原本自得的独臂战神神色一变,眼眸中掠过了一抹寒冷的光芒。祂拔出了长剑朝着夸父族的巨人冲锋。而面对着神明带来的庞大威压的巨人并没有半分退缩之意,反倒是咧着嘴露出了一抹爽朗的笑容,他一把扼住了那朝着自身刺来的剑,右掌裹挟着一枚玄兵朝着独臂战神脑袋上猛然一拍!锋利的剑锋穿透了他的手臂,钉在了他的身躯,可这么一来,独臂战神的身形也被他牵制住!那枚足以诸神的玄兵蕴藏的力量猛然间在半空中爆发,空中顿时升起了一股蘑菇状的云气。

    那来自异域的、不可一世的独臂战神,彻底陨落!

    同处于爆发中心的巨人右手手臂被炸断,身上千疮百孔。他跌跌撞撞地从弥漫的烟尘中走出,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宛如一座流淌着鲜血的小山。他费劲地睁开了眼,望着从城中出来的君子国将领,挤出了一抹快活的笑。他勉力抬起左臂,轻轻地拍击着胸口,沉沉道:

    “我等再遵人皇之令。”

    “凡犯我神州者,皆诛之!”

    “诛之。”君子国朝着巨人行了一礼,轻轻地应了一声。

    在他的身后,成千上万的君子国战士抬起了手中的剑,应和着“诛之”两个字,化作了一条腾飞的黑龙,直接涌上了前方!-

    归墟,姜夷光提着剑拦截滚动的混沌怪物。

    半空中,金乌负日而行,每一根羽毛都染上了璀璨的光焰,仿佛黄金一般熠熠。

    “人间在交战了。”傅眷垂眸,看着无数浊气扭曲的归墟。

    祂在向外扩张。

    原本此处有山海诸神以自身清气镇压,而此刻出现这样的变化,说明已然克压不住了。数千年的短暂沉睡……大概会在这一战中变成永恒。傅眷心中才浮现这样的念头,归墟中就涌出了一道道至清之气。它们在傅眷惊诧的视线中,化作了一尊尊神明肃穆的法相——或者说是一种至高的权能。

    🔒第98章

    “山海一脉的神灵……”同样窥见异状的姜夷光垂眸, 眼中掠过了几分诧异之色。有以西王母为首的昆仑一系的山神、水神,也有在绝地天通后与人间隔绝的帝俊一系的天神。在归墟异变之后,祂们真灵前往归墟,以自身清气镇压浊气异动, 而此刻齐齐地现出了法相虚影, 以自身灵性演绎权能之变。这是——姜夷光浮起了一个念头,猛地转向了傅眷。

    傅眷以道骨为基, 以法天象地学习神话时代诸多神明、英灵的权能, 在走到大道之终点时, 她必定会达成“一身万化”的成就。这些清气神明浮动,其实是演绎妙法, 好让傅眷从中得悟更多的权能,从而对抗归墟之变吗?她的视线从清气神灵上转移到了傅眷之身,此刻的她眸中闪烁着灿金色的光芒,仿佛一道道神性加诸于身。

    她在悟道。

    领会了这一点的姜夷光持着剑, 不动声色地拦截住了涌动着的混沌怪物。或许是清气神明的出现, 如寒冰投入了沸水中,让归墟沉寂了片刻, 那奔涌的怪物出现的速度也随之减缓。姜夷光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的她就发现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反而落入了一种更为糟糕的境地。浊气化身的怪物是混沌的, 没有自我思绪的,但是慢慢的, 它们发生了一种质的转变, 以外界为参照, 逐渐地勾勒出了人形!若只是这样的变化就算了, 它们身上还出现了灵性的力量, 这意味着它们能够思考了!

    西方诸神为什么能穿渡归墟?是不是祂们与归墟做了交易?用自身的有关“智慧”“力量”的权能改造了混沌怪物?这样的念头一出现便不可遏制,姜夷光的心中泛起了一股强烈的寒意。这种怪物就不该存在!

    汹涌的混沌怪物不再如狂潮奔涌,可是它们个体的力量攀升了,反而变得更为棘手。姜夷光拧了拧眉,提着剑向下劈斩,澄澈的剑光流转不休,撕开了阴翳之后,暴烈无比地斩向了前方。

    这是人间之劫,根本没有退路-

    神州。

    面对神灵攻击的可不仅仅是海外诸国,原本的人类城市也同样遭受了侵袭。对方迈出了这一步,显然没有了顾忌。曾经的“神战”不复存在,如今是一场人类和神明之间的较量。

    道廷中,陶君然暗暗庆幸早已经做了布置,在功法普及后,不仅仅是道廷的修士,就连普通的凡人也能够为符箓大阵贡献一份力量,使得无数薪火聚合了起来,化作了灼灼的烈日照亮天穹,驱散了阴霾。

    风、雷、水肆虐不休,行走在半空中的神明浩淼广大,祂们拥有着一部分权能,本身就代表着自然的一部分,当然也会象征着天地浩荡。只是人类城市在饕餮现身的时候已经抗衡过一回,在道廷日复一日的宣传下,纵然心中有所畏惧,也有了抵御神明的勇气。

    “玄兵那边准备了怎么样了?”年轻的道士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之色。

    “已经锁定目标,准备投放了。”不远处,同样年轻的道人回复道。

    “山海那边的凶兽呢?怎么样了?”在神州与山海叠合后,那些凶恶的妖兽同样变成了麻烦,与异域的神明比起来微不足道,但也不能全然放着不管。

    “钦原还有姜家的那群小猫崽过去处理了。”答话的修士耸了耸肩,语调轻快。而问话的人则松了一口气,就怕没有人处理,再度在神州引起“怪物吃人”的恐慌。

    龙脉中。

    姜理看着流动着光芒的河图洛书,神色冷沉。

    指尖从画面上轻轻地拂过,看着在浩荡神力下崩碎的山河,她并没有从龙脉中走出。在思忖了片刻后,她取出了一枚牌符,此中供奉着姜家历代祖先的阴灵,他们无一不是危难时刻力挽狂澜,本身亡于刀兵煞中,而化生的阴灵同样具备煞气,能够统御阴兵。

    世家之中养阴兵,但是在高天原一战中损耗了不少,如今怕是难以抵御神明的攻击,但是姜家的不一样,在龙脉中蕴养,灵性不仅没有消耗,反倒是得到了提升。

    “命运已经着手编织了,阴兵留在身边护持自身更好。”河图洛书声音清脆,此刻的姜理是依附龙脉而存的,而在山河动荡之时,龙脉的气运会下降,这使得姜理很难保持一个完美的状态。

    姜理冷静道:“虽然说天机暂时被掩住了,但是命运自身对危险也会有一种感知。在那样的情况下,祂们未必愿意出现。”论起战斗力,异域诸神中的命运女神排在末流,但是祂们的权能在过去、现在、未来三个维度上,也是最难解决的,除非同时将三个时间线上的祂们同时抹去,否则命运总有一日会反扑。

    未来或者说命运,指向的是万千种可能,而拥有着命运权能的女神却能够让它变成既定的,在祂们的操纵之下,一切生灵不过是祂们手中的提线木偶。神州在过去没有操纵命运的神明,而未来,也不会让“命运”这一权能凌驾于头顶-

    人间某一僻静处。

    此地尚未被神性力量波及,城市外的重重屏障并没有遭到打击,可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神性力量存在了。在气流波动后,三位貌美的女神现出了身影,而在祂们的脚边,则是出现了一条狰狞可怖的毒龙。

    “尼德霍格,你当初就说了,你不愿意坠落深渊,因而愿意选择与诸神站在一起,抵抗‘诸神的黄昏’。”活泼的音调具备青春的气息,象征着“过去”的女神凝望着毒龙,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如果是真正的“尼德霍格”,祂不会跟诸神在一起的,如今的这条毒龙吞噬了来自神州的灵性……比尼德霍格更有智慧。

    毒龙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命运三女神,问道:“阁下的意思是?”

    “你难道不想加深冥界的权能。”象征着“未来”的女神转向了尼德霍格,用充满蛊惑的语调开口,“在东方,那处称为九幽,而九幽之主乃是钟山之神。”那被尼德霍格吞噬的另一半神话权能,就是来自钟山的神灵!烛照九幽之龙,代表着神性中极阴之面。

    “东方讲究阴阳之道,而当你吞噬了至阳的一面后,你同样能够称为环绕世界之龙。”命运女神如是说道。在“命运”编织的未来里,这是最为重要的一环。一旦尼德霍格如祂们期望的那样去做,就会触摸到时间和空间的权柄。这代表着昼夜与四季的轮回的毒龙,会成为祂们的锚点,从而将时间线推到过去,而重新演绎一个祂们编织好的结局,然后取代现世的演化。

    毒龙深深地望了三位象征着命运的女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祂抬眸向着前方望去,在人类的城市之外,有一条赤色的河流。而在赤水之外,则是一座笼在了氤氲云气中的山峰,那儿就是钟山——祂的故土。

    命运女神不知道烛阴的意识已经彻底地取代了毒龙,可就算此刻的祂们毫无提防之心,也不是适合动手的好时机。感知到了裹挟着火焰的风变得热切数息,祂的眼中掠过了一抹玄异的光芒,而后振动着翅膀向着钟山飞去。

    赤水河畔。

    那原本就蔓延了千里的赤地一瞬间烈焰熊熊燃烧,无数水汽在高温中蒸发。在那扭曲的气浪中,一道青衣身影缓缓地浮现。昔日沉睡的昆仑天女,在感知到了故人的气息时彻底地苏醒了过来,祂朝着钟山的方向望了一眼,压下了内心深处翻滚的念头,没有追逐,而是转身前往了祂所能感知到的,气机最为暴烈的地方。

    那边,代号“弑神”的玄兵锁定了一位异域的神灵,使得祂在轰爆声灰飞烟灭。但是很快的,道廷的修士们又面对了其他神灵带来的威压,在玄兵运输到此地之前,他们得靠着自身的力量抵抗一阵。

    符箓流动着异常璀璨的光芒,半空中化生出了一尊庞大的雷神法相,可祂身上的盔甲已然破败了,无数游走的雷霆砸落,却在对方的权杖中消散。力量不足以支撑雷部神将发挥出应有的威能!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修士心中一沉。就在他们准备采取道廷的第二个办法暂时前往早已经构建好的洞天福地躲避时,半空中一股汹汹的火焰猛然间爆发。那强悍的气机化作了一柄长戟,一气贯穿了飞在半空的异域神明。

    一身青衣的昆仑天女踏着火焰而来。

    作为昔日的轩辕帝麾下部将,作为西王母座下的弟子,祂象征着暴烈的火元素,同样具有“战神”的权柄。祂的动作干脆利索,就像是过去那样,面对着敌手,只有一个“杀”字。铺天盖地的火焰如长龙舞动,女魃持着长戟,带出了一道锋锐无匹的红芒,破开了无比厚重的壁障。

    来自异域的神明之一,死!

    🔒第99章

    “安城需要支援。”

    “司幽国玄兵数目不足, 请再调一枚过去。”

    “阴兵出现了,是姜家的道友们。”

    ……

    各种各样的消息在玄真道廷的总部汇聚,又流向了各方。异域诸神出现的速度太快了,其实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但是经过了一开始的手忙脚乱, 勠力同心的修士们已经逐渐地掌握了节奏,有条不紊地应对着残酷无情的敌人。

    玄真道廷, 黑牢。

    原本此地囚禁的是一些误入神州的凶恶妖怪, 如今它们被领出去同样对付妖物了, 牢中空空荡荡,只有尽头一件黑沉而诡异的暗室中, 坐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人。他的身上贴着数张黄符,只要一动作,黄符上就闪烁着诡异的光茫,封锁着他身上流淌的灵力。此人正是王玄明。他身上附着的那股诡异的神力无法消磨, 道廷没有办法, 只得暂时委屈他,将他困住。

    “你甘心吗?这不是你的命数。”

    “你本来走上的是一条救世主的路, 哪会像现在被困在这里, 进退维谷。”

    “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囚禁?明明在高天原上,你也立下了功劳。道廷的人啊, 就是这样忘恩负义。”

    “你真正的人生被偷走了,现在展现的只是一种糟糕至极点的生活。”

    ……

    古怪的声音在王玄明的脑海中响起, 从高天原回来之后, 那道声音就出现了, 根本驱逐不了。除了声音, 还有一些零碎的画面……有的是曾经经历过的, 而有的则是过去某一种事件截然不同的演变,而那恰恰与他内心的渴望叠合。他分不清哪种是虚妄,哪种才是真实了。先前陶君然会时不时过来看他,为他讲述真实……可不知为什么,后来道廷的修士没再出现了。他内心中隐秘的渴望浮现,他再度陷入了幻景之中。

    “什么才是真实的?”王玄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响起,阴沉而又沙哑的音调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变成那种模样,就听到了那道声音的回复。它说:“你很快就知道了。”身心被这句奇怪的承诺调动的王玄明,脑子中已经无暇思考其余的事情。

    王玄明——作为“书中”的男主,他是命运三女神落下的另一个隐形锚点。

    祂们在窥探了未来的命运后,从神州挑选出了三个人,以他们为中心,将命运重新编织,使得一切偏离了最有可能发生的那条轨道,而向着祂们期待的方向发展。按理说提线木偶是不会有所知觉的,在编织的命运中,所有人存在都是命运的玩物。可偏偏有存在感知到了“命运”,它的权能是天机,在某种意义上,与“未来命运”相叠合。在那存在的干扰下,祂们写下的“命运之书”被撕扯成了碎片,过去的努力全是徒劳。

    可现在,命运三女神再度尝试让“命运”朝着祂们期待的一面上演。

    因为有人希冀回到祂们编织的命运里。

    牢中神力的波动越来越剧烈,围绕着王玄明的黄符无风自燃,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王玄明松了一口气,他站起了身,可并没有向着外面走。他沉着脸站在了原地,看着那股波动的神力凝聚成了虚幻的人形,对方身着明显异域风格的长裙、桂冠与花环。他认出了面前的神明,他曾在典籍中读到过对方的神名。

    他的决定是对还是错?王玄明脑海中瞬间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可没等他思索,刺耳的鸣笛和警报声就响了起来,无数法符出现,旋转如流光。王玄明神色骤然一变。而出现在王玄明跟前的女神则是一副轻松欢快的神色,无数命运之力化作了丝线在王玄明身上交织——这是命运之未来赋予他权能,让他在这一瞬间与命运中的“未来之我”相叠合。

    “走吧,你应该知道,什么才是孽。你们东方的劫难,都是山海中的妖物带来的。”

    “神明是无私的。”

    王玄明耷拉着眉眼,感知到了自己身上力量拔升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境界,他右掌五指抓合,一道流光化作了一柄承载着厚重历史的长剑,指向了前方。

    他没有罪过,他不想在道廷做囚徒了,难道他不能像道廷其他修士一样出去战斗吗?王玄明心绪沸腾,他暗暗地想着,给自己找了个合理地离开黑牢的理由。

    命运女神看着王玄明持着剑踏出了密封的屋子,飞剑迅疾几个来回便扫开了阻拦在前方的雷火暴烈的光芒,祂的唇角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祂的身影像是水流一样化散,数息之后出现在了道廷的空阔处,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的对战。忽然间,祂的身躯蓦地一僵,一股警兆自心中升起,祂下意识地想要离开。可就在这一刻,一只素白的手凭空探出,随之响起的是一道轻快的话语:“抓到你了。”

    作为命运之中的“未来”,祂可以避往时间长河中,潜藏在未来的每一个节点。紧张与颤栗只浮现了刹那,但是很快的,祂就发现这里的空间、时间都被封锁了,仿佛万物凝滞,此地没有过去、现在与未来之分。祂抬起了僵硬的头颅,错愕地看着半空中那陡然间出现的两道面貌相似的身影以及盘桓在祂们身后完整的烛九阴法相——这条双目炯然如日月、掌握着时间、空间权能的龙迈出了钟山。

    祂从沉睡中复苏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尼德霍格早已经失败了?

    一股寒意从脊背蹿升,命运女神脸色煞白,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祂的视线缓慢地转移到那一身月白色长袍、如一勾幽月的烛阴身上,丰满的嘴唇翕动着,可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能以时间、空间之力暂时封锁祂。”烛阴望向了前方已经从龙脉中走出来的姜理,视线在她手中的河图洛书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又淡漠地收了回来。

    “嗯。”姜理点了点头,她肃声道,“命运三女神,除了未来,还有过去与现在。”

    “我会找到祂们的。”-

    归墟大壑。

    清气化生的神明虚影已经消散不见了,可傅眷仍旧沉浸在那玄之又玄的道韵中。姜夷光抬起左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她的指尖有些颤抖,身躯即将抵达一个极限。此刻的归墟,不再是成群结队的怪物了,出现的是靠着吞噬着同伴而成的个体,它演化成了一道姜夷光极为熟悉的人影。

    ——“梼杌。”

    姜夷光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喊出了这两个字。这并不意味着是梼杌出现,而是在归墟吞噬了梼杌后,从中出来的怪物都以祂为参照化生,除了人的本相,还有凶兽的法相。注视着前方的怪物,姜夷光催动了水神印玺,一股磅礴浩瀚的水流剧烈地暴动,前方的混沌以及天穹厚重的云层都被这弥天之水潮冲散!无数水潮向着下方拍打而来,化作了恢弘而又壮阔的一幕,而在水流之中,一柄泛着凛凛剑光的剑猛然间一搅荡,带着滔天的气焰向着前方的“梼杌”斩去!

    浊气化生的怪物轰然间散开,而“梼杌”的身影也跟着崩碎,只是很快又重新凝聚了起来,它的手中还抓着一把琴。

    一把有着人皇之气浮动的琴。

    它咧着嘴笑了笑,赤红色的眼珠子转动着,指尖在琴弦上一拨,琴声如潮水扩散!那股独属于人皇的气息对人族有着极为天然的压制作用,让人从内心底屈服。可姜夷光没有后退,她猜测到了这琴的来历,是昔日被少昊扔入归墟的、属于颛顼帝的琴。但难道拥有人皇之气的只有那把琴吗?说起来轩辕剑更是人道之象征。

    海潮翻腾,滔天巨浪席卷而起,在四处流窜的气机下被撕裂,又化作了无数水珠砸下。雨水之中,风声与剑啸声并起,两股力量以极为恐怖的速度互相绞杀着,形成了恢弘浩大的云气,直刺天穹。在水潮中穿梭的剑意越来越快,以风的行径入剑、以四时之风入剑,在空间与时序的变化之中,剑意中有了时间的痕迹!岁月如梭,在空间、时间交叉的瞬间,姜夷光的根基变得无比的浑厚,她的眼中浮动着淡金色的光芒,右手握住了轩辕剑猛然一剑斩下!自空间之上封堵怪物的退路,自时间之上抹去未来存身之痕迹!

    剑气落下的一瞬间,这只强悍的混沌怪物身形彻底地破碎。散落的浊气被剑风扫荡,丝毫不剩。归墟平静了刹那,紧接着,一股磅礴的气机上涌,邪异的、森寒的,仿佛汇聚了世间一切邪恶。

    姜夷光抬眸,在被撕裂的天穹和水幕之中,浮现了一只只森白色、转动的眼珠子,仿佛在窥探世界。莫名的咀嚼声压过了雷声和水声,令人毛骨悚然。

    归墟里的邪物出现了,祂果然生出了灵性。

    这个认知浮上了心头,姜夷光抿了抿唇。眼中闪烁的光芒越发坚毅,此刻她也不去想到底是为了什么,只知道不能够让归墟向着外头扩散!

    🔒第100章

    归墟滚荡不已。

    姜夷光抿着唇, 往前踏了一步,一拂袖,左手掐诀,右手持剑朝着那森白的眼珠子斩去!不管那灵性是怎么样的存在, 都是一剑斩了而已!森森的锐气随着剑风奔涌, 磅礴升腾的浊气浪潮被剑气锋芒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剑气如雨奔散,在滚荡的海潮中猛然间冲天而起, 直指苍穹中的怪异。

    浊气滚荡, 浩瀚的磅礴水流与剑气交织, 雷霆隐隐生出,灰暗的天穹多了几分瑰丽的色彩。旋即, 那怪异的眼目破碎,洒落了大片粘稠而又恶心的白浆,化作了蠕动的诡异存在。姜夷光深呼吸了一口气,因为身体一直处于一个紧绷的状态, 太阳穴始终有些刺痛。她强压下了那股痛感, 再度催发剑气!长剑刺、劈、挑、斩!奔涌的气机搅动了天地万物,就连法则都因为剑气而扭曲。

    归墟本能地吞噬一切, 但是这超脱了空间、岁月的剑却不会被祂消磨, 于是在祂愤怒的长啸中,一道人影从归墟之中踏出!祂是个巨人老者, 手中持着一柄永恒之枪,戴着一顶鹰盔、身披金甲, 独眼之中流转着金色的光芒。祂的气息跟躁动的归墟不同, 一缕缕神力弥漫, 温和而又纯粹, 仿佛流淌的剑光。然而下一刹那, 那等温和就变成狂风暴雨般的怒意,永恒之枪上雷霆缠绕,猛地向前掼出!

    这是属于神王的一枪,带着必中的属性,锁定了姜夷光。

    归墟并不能将这位神王吞噬,可祂能够与对方做交易。以神王的智慧会拒绝,然而当神庭中的诸神都踏上了东方的地界,演绎另一种诸神的黄昏时,祂就没有了其他的选择。浊气附着着黄金战甲,掩住了上头斑驳的血迹,将它染得格外暗沉、阴森。

    “奥丁?”姜夷光在看到永恒之枪时脱口而出,心潮涌动。异域的神王、一切的主导者!那永恒之枪掀起了巨大而又壮阔的雷霆浪潮,将四周奔涌的气机砸落。此刻,它无情地映照入了姜夷光的眼眸,仿佛下一刻,就会将身躯贯穿。姜夷光脚下踏着罡步,可不管如何躲避,那股气机都锁定着她。或许借助遁法一下子逃离千万里能够摆脱,可她能够那样做吗?回眸看了眼傅眷,姜夷光轻叹了一口气。

    到了这样的时刻,她反而变得平静了,磅礴的剑气化作了如星辰般的光芒旋绕在身侧,持着剑的右手缓缓地抬起。她迎着那柄永恒之枪一步踏上前,朝着永恒之枪上斩去。半空中一阵长剑的嗡鸣传出,灿烂夺目的剑光一下子盖过了那柄代表着神王的永恒之枪上的光芒!她的心念纯粹,这是极为霸道凌厉的一剑!在剑与枪接触的刹那,滚动的闷雷声响起,无穷无尽的灿烂光芒洒落。永恒之枪一半化作了流光碎影,而另一半则是携带着一股狂猛的劲气指向了姜夷光心口。

    此刻的归墟,浊气怪物再度化生。或是梼杌、或是穷奇的形体,甚至也有异域神庭的各种怪物或者神明,它们如黑压压的潮水一般向前猛扑。磅礴而又恐怖的气机在半空中交锋。姜夷光眼前有些昏暗,她喘了一口气粗气,垂眸看到了鲜血滴落。

    在做出了最后的努力后,她的身上只余下了一种狼狈。

    虚空之中锋芒暴起,下一刻,天地齐齐鸣啸。

    那半柄永恒之枪并没有击中姜夷光。

    一只巨大的手掌探出,猛地捏住了枪身,硬生生抵抗上头的神力和法则。

    姜夷光眼皮子狂跳,她若有所感,猛地回头看。原本沉浸在道韵中的傅眷醒转过来了,她的双眸流淌着纯粹的神性光芒,此刻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又像是叠合了无数身影。法天象地开启,那巨大的手掌来自于蚩尤的魔神之相!

    枪上发出了嗡嗡嗡的鸣声,紧接着出现了一道道裂隙,而后裂隙猛然间向着四面爆发,连带着奔涌的雷霆都开始崩碎。像是过了漫长的时间,又像只是一刹那,半截永恒之枪上,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刺啦声,最后砰地一下破碎!四周出现了片刻的寂静,但是随之出现的是万千星辰堕落的奇异景象。它们如滚荡的赤火,裹挟着无匹的力量狠狠地砸入了归墟之中,顷刻间便让滚动的浊世怪物一个不剩。

    在蚩尤的魔神法相外,又浮现了一道披垂着星光的身影,这是来自天帝的星辰之力,周天星斗、森罗万象,是掌控日月星辰之至法,翻手之间,以星斗的翻覆带来无上的伟力!归墟的清气神明出现后,傅眷的“一身万化”迈入了新的层次,至于她本体则是踏着八卦盘,身上流转着阴阳二气,象征着万物之始。

    永恒之枪的破碎让奥丁瞳孔骤然一缩,那一只独眼中闪烁着异常狡诈的光芒。祂向着归墟方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抬起在半空中一抓,又取出了一柄缠绕着雷霆之力的长枪。盘踞在至高宝座上的祂是神庭诸神的起源之一,可真正要压服那些桀骜不驯的神灵,靠得还得是自身的力量。只可惜,在数千年前,那位在神庭留下的一剑斩破了神庭的本源力量,而世界树母亲的枯萎更是让神庭雪上加霜,诸神的力量受到了极大的削弱。可就算是这样,作为神王,岂能够败在东方的人类手中?森冷的独眼阴沉地望向了前方,一只只森森的眼珠子在祂的黄金战甲上浮现,似乎要暂时与祂合为一体。那原本属于归墟的“吞噬权能”出现在了奥丁手中的那柄长/枪上。雷霆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旋转,在枪的周围出现了空间的塌陷!

    奥丁叠加了归墟或者深渊的概念,祂的气息变得至暗至浑,同时危险的等级也猛然间拔升。

    姜夷光的眼皮子狂跳着,心中浮现了一股不祥的预兆。她往后退了一步,与傅眷并肩,用沙哑至极的嗓音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就算是有道骨,想要彻底地吞化众神的权能恐怕也不是容易事,可时间过于短暂了,一切的一切都让她产生浓郁的不安。

    视线从滚荡的浊气中收回,傅眷凝视着姜夷光,温柔一笑,她轻声道:“我没事。”顿了顿,又道,“来了!”话音落下,便见奥丁持着枪而来!气息肆意地挥洒爆散,向着十方横扫。

    姜夷光抿了抿唇,长剑横在胸前。那来自归墟的权能吞噬一切,甚至能够破碎空间,已然到了一种极为可怖的程度,等到蕴藏在其中的清气消磨尽,归墟里的存在会疯狂向外逸散!而她们,要做的事情就是阻止!剑上散发着肃杀之气,她持剑踏上前。无处不在的风不在意坍塌的空间,她要上前纠缠住奥丁!

    在交战的刹那,天穹之中发生了一种诡异的变化。明明尚未到黑夜,那隐匿在了苍穹中的群星骤然间爆发出了强烈灼目的光芒。无数星辰交错,仿佛一个自天幕而生的杀阵!紧接着,十轮足以毁灭天地的大日同时升起,而十二道清透的月影也随之浮现,以日月为中心,牵动无上杀机!在剑意如雨挥洒间,傅眷五指向下一压,比刚才更为猛烈地攻势爆发!星辰起落翻覆间,那股撕扯一切的力量使得空间的破碎更为严重,有那柄长/枪带来的破裂反而不值一提。

    群星生灭,那极致的光芒不亚于大日破灭时爆发的伟力,很快便吞噬了奥丁手中的那柄长枪。可奥丁并没有死,祂的身上无数的浊气涌动着,那来自于无底深渊的力量仿佛没有穷尽,就算被星辰砸破、被剑气分割,它依旧能够很快填充进来,形成了一层仿佛不能打碎的浊气之盾。这样的情况下,她们的一切攻击都是徒劳的。

    归墟,远比异域的神明棘手。

    可那无尽之深渊,只能靠着诸神用清气镇压的已经失衡的深渊,要靠什么来打碎呢?浊气化生的混沌怪物能被杀死,但是它们对于归墟本身而言,只是无尽之海中的一滴水而已。砸落的磅礴之力在归墟中引起了一阵激荡,然而最终在浊浪中很快就平息。出现在半空中的诡异眼珠子消失了又重新生出,仿佛无声的嘲弄。

    姜夷光沉默。

    掌中淌落的鲜血染红了剑柄,眼前的画面有些迷糊,可一切尚未到终结的时刻。

    她轻轻道:“我们没有办法针对归墟。”

    傅眷抿唇,半晌后她才轻声道:“未必。”

    姜夷光蓦地一转头:“嗯?”看着傅眷那沉静的神色,她心跳的速度莫名加快,像是要跃出胸腔。

    傅眷轻声道:“盘古开天。”以道骨为基,撑天柱地,直接让归墟化成一个新的世界,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那么消磨万物的阴阳之力自然会消解。

    姜夷光一愣,随即语调激烈地反驳道:“不成!”她的心狂跳着,上涌的血气使得面色涨得通红。

    开天之后,盘古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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