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女丑之山。

    大日暴烈的光芒烧灼着早已经干涸的、寸草不生的土地, 那以自身神性庇护着附近国度生民的上古女神在极端的酷热之下暴亡。十轮大日之影悬浮在天空之中,蒸腾的热气使得空气都扭曲了起来,像是破碎成无数个小空间。

    就算只是踏入时空裂隙中的姜夷光也感觉到了那股灼热,本能地催动着身上的水神印玺来抵抗大日带来的热浪。她扭头看了眼抚着额的傅眷, 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样了?”

    傅眷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温声道:“没事。”十轮大日的灵性聚集,催动了金乌蛋的异变, 她明显的感知到那一枚金乌蛋发生了变化。祂先前被女丑之尸刺激, 已经能够发出声音, 显然就要复苏了。“十日横空,烈火炎炎, 草木成灰,我们来的时间点不恰当,女丑已经在大日之力下暴亡了。”

    “就是不知夸父如何了,女丑亡后, 他应该启程追逐十位帝子了。”

    “然后……陨落。”姜夷光低声接过了话头。

    十日并现, 火焚天地,生灵涂炭。山海大荒的神灵与人族之间的仇恨抵达了巅峰, 到了一种化不开的地步。而后有英雄前仆后继去送死, 而后有来自天界的羿弯弓搭箭,射杀九日与神灵彻底殊途反目。

    傅眷道:“我们走, 去寻找金乌,或许能够找到十日一起现身的真相。”

    道上草木尽枯萎, 河水干涸, 只余下龟裂的河床, 横尸遍野, 到处都是火焚的痕迹。姜夷光和傅眷一道追逐着大日的灵性往西边走, 最后在黄河边窥见了一道巨人身影。他屈膝跪在了河边,如鲸吞般将浩荡的黄河之水饮尽,甚至因此惊动了黄河之神——河伯。在神灵时代,属于众神中力量最弱的神祇,河伯自然是不敢跟夸父较量,直到夸父跨越了干涸的河道,祂才化作了一位白袍神祇现身,此时祂尚未得罪羿,一双完好无损的眼睛中流泻出了浓郁的厌恶与憎恨。

    “夸父的体内日毒在积蓄,虽然是力能开山的英雄,可也抵不过大日的烈芒!”姜夷光心中一紧,不管她们的遁术如何,在这时间裂隙中总是慢上一步。大日至纯至净至阳之气化作了能够杀死一切的力量,不管如何不甘,在这场追逐中夸父都只有一个必死的结局。

    在北至大泽之时,追逐着金乌的夸父终于倒地,那十轮日影中的金袍神灵根本没有向下望,而是散发着一种更为灼热暴烈的力量,仿佛要让整个世界消融。在夸父倒下之后,远方终于缓慢地走出了一道坚毅的身影,他持着弓箭,一步又一步踏在了龟裂的土地上,抬眸直视着天穹的太阳,眸中迸射出了愤怒的烈焰。

    羿是人族出身,但是自幼被天神抚养,得天神之授。在学成之后,他得到了帝俊赐予的弓箭,前往人间平乱。有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在人间为害一方,他取弓箭将它们一一诛杀。如今,剩下的箭矢指向了挂在天穹的并没有半分退意的金乌身上。

    “回去。”羿朝着天穹咆哮了一声,拉弓的时候掌中长弓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爆响。

    “师兄勿要碍事。”

    “莫要阻我兄弟出巡。”

    从苍穹传出了漠然的答语,一共出现在苍穹的金乌显然没有半分退却之意,甚至散发出更为炽热的光芒试图逼退拦道的羿。而羿显然没有半分避让的打算,在神灵与人族的争锋中,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人族,用那来自帝俊的弓箭对准了天穹上的帝子。诸神之箭,镂刻着特殊的符文,能够杀死帝君之子!

    “真正的射日权能。”傅眷低喃了一声。

    显然,作为时间之外的来客,她们对这神代时发生的一幕没有半点阻拦的能力。傅眷眯着眼注视着前方的箭矢,这是古往今来始终没有人能够超越的箭术巅峰!这一箭散发着堪比大日燃烧的辉煌,直接穿透了炎炎的烈火,化作了一道金芒洞穿了金乌,一箭打散了大日的真灵。

    羿的神情平静,举手投足间格外地从容,他的箭矢一出,完全没有避开的可能!在那金色流光下就连大日都要彻底地屈服。无数爆裂的气机在虚空中纠缠盘旋,哪怕是最简略的箭矢在他的手中都拥有诛灭神祇真灵的伟力,何况是帝俊亲手铸造之箭?

    “住手!羿,你怎么敢的!”青年从日影之中踉跄而出,死死地瞪着羿,那双金色的眼眸中流淌着一抹不可思议之色,“十日镇压归墟浊浪,你——”祂的惊怒之语尚未说完,就在箭矢之下真灵破碎。

    在没有被这个时空之人注意到的时候,姜夷光隐隐感觉到自己只能是个旁观者。她看着九轮大日陨落,无数灵性力量化作了烈焰在虚空之中燃烧殆尽。天地间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那种被烈日灼烧的痛苦散去,逐渐晦暗的天穹只挂着一轮惨淡的日影,反倒是隐藏着一种莫名的悲怆。

    “有灵性力量钻入了金乌蛋中,是大日的气机。”傅眷轻声道。

    姜夷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因为射杀了大日之华,那坚毅的青年扔下了弓箭,面上浮现了极致的痛楚。很久之后,才有一个面貌冷峻、气度堂皇的青年人迈步而出。

    “她离开了。”青年人压低了声音,抬起手拍了拍羿的肩膀。

    半晌后,羿才道:“她是十二太阴之一,与金乌是姐弟,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她离开也是理所当然。”

    “抱歉,是我让你为难了。”青年人叹气。

    “可是死了太多人了,十室九空、哀鸿遍野,这样大的因果……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该啊!”

    随着这两道人影的远去,原野重新变得空阔起来,谁也瞧不出这里曾经是日陨之地。这一枚的时空裂隙并没有让她们在此处停留太久,在金乌蛋吸收了散落的灵性后,眼前的画面也跟着旋转破碎,旋即就被旧日的时空排斥而出,重新回到了皮母地丘之中。

    金衣青年一脸漠然地负手而立,女丑之尸上的腾腾煞气已经被至纯的大日光焰镇压,祂的挣扎徒劳无功。而此刻的夸父族裔已经围拢了过来,瞪着大眼睛,怒气冲冲地望着大日金乌。以大日金乌的本事不至于败于夸父族之手,可双方要是动起手来,也不是什么妙事。

    姜夷光的思绪逐渐从时光长河中挣脱出来,她瞥了眼即使燃烧最后的辉煌也要保持着神灵的雍容淡漠的大日金乌,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合适。毕竟在对方的眼中,她是极为渺小的凡人。像夸父族裔,他们至少还有着就连神灵都无法忽略的身高。

    就在僵持中,一道不轻不重的裂响传了出来。是从金乌蛋中发出的,一股极为精纯的大日灵性流传出,紧接着就是一种失控似的热度。大日金乌的反应比傅眷要快上很多,祂眼中流淌过一抹金色的光焰,周身大日神力浮动,很快就将那股热度压了下来。

    “第二轮大日?”夸父族裔的神色骤然一变,为首的那人开口,声音隆隆如雷鸣。原本的注意力都在大日的身上,而此刻脚步一错,俨然是将傅眷、姜夷光二人围在了中心。他们虽然憎恶着大日,可也知道日轮对天地生灵的重要性。可要是天地间出现第二轮日影——会不会重演数千年前的灾难?

    高大的身躯宛如山峦屹立在前方,凶恶的眼神中见不到半点善意。姜夷光心中发紧,握着剑的手骤然间紧锁。而傅眷眼神微凝,在时空裂隙中惊鸿一瞥,见证了羿的“射日权能”后,她此刻对“射术”的感悟显然攀升至巅峰。面对着夸父族裔带来的巨大压迫,她本能地激发了那一权能,身上的气息也节节提升。

    “羿?”冷漠无情的神灵完美无缺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抹裂隙,瞳孔骤然紧缩。在那令祂心生恐慌的气息出现后,祂的注意力顷刻就从纯粹的、新的大日气息转移到了傅眷的身上。傅眷同样意识到自身这股气息的不合时宜,不过再收敛已经来不及了,索性放任自己的气息与金乌、夸父族裔相抗衡。

    “交出金乌,想必你们也清楚,世间不需要第二轮烈日。”夸父族裔在短暂的失神后,对着傅眷沉沉地开口,并没有因一旁存在着真正普照四方的大日而产生忌惮。

    姜夷光按着剑,催动水神玺印,放大了自己的声音:“交出之后呢?”

    夸父族裔没有回答,结果不言而喻。

    “不可能。”大日金乌从错愕之中回过神,祂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和平静。冷冰冰的双眸凝望着夸父族的巨人,祂的身上流转的是不可压制的大日气焰。作为射日箭下存留的最后一只金乌,祂的气息比过去更为内敛饱满,也更为强横。

    “当年酿成了那样的惨案,阁下还不知悔改吗?”夸父族裔愤然道,天地间的生灵根本承受不住烈阳烤炙的威力!

    大日金乌没有理会夸父族裔,祂往前走了一步,磅礴的大日气息向着前方压去,热浪横扫一切阻碍。祂轻轻一拂袖,那如山峦般高耸的巨人就被一股澎湃的力量击飞,重重地砸落在地,震得地面隆隆而动。祂低头,并不像少年不识世间险恶时那样,对敌人露出不屑和嘲弄的神态,祂只是漠然地望着夸父族裔,无声地展示出了神灵和其他生灵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在作出了选择后,神与人的分野越来越大。

    对峙与交战短暂而凌厉,磅礴而纯粹的神力流动。大日金乌轻而易举地挥退了拦在前方的夸父族裔,双目幽幽地注视着傅眷。

    倒下的巨人重新站起,口中发出了一道响遏云霄的咆哮,他们猛然踏足在皮母地丘上,那原本沉寂下来的流沙以更为恐怖的速度流动起来,仿佛一张野兽的巨口,要将地面上存在的一切都吞噬了。夸父乃地母后土的后嗣,他的血裔同样本能地亲近土地,而皮母地丘就是波母山中巨人国外的最有力的屏障。

    姜夷光瞳孔微微一缩,掌中剑长鸣了一声,在那流沙即将裹住双腿的时候猛然间拔升起。有大日金乌在,傅眷也没有再使用天罡神通对付皮母地丘,而是游神御气、踏着气流悬浮在半空中,看着犹如高山般的巨人横档在金乌前。

    皮母地丘自有灵性,掌握着后土的部分权能,此处之地不愿再承载万物!金乌漠然地望着他们,周身金色的光焰腾升起,在火焰压在了皮母地丘上,大地不断地崩裂,连那无形的灵机都在破碎。只要金乌愿意,这片皮母地丘最终也会在日焰下彻底消失!大斧向着日焰劈落,四面充斥着宛如雷霆炸开的轰鸣声。夸父族裔的血脉中带着一种悍不畏死的壮烈,就算知道不敌也不会退缩。

    大斧与日焰撞击的刹那没有生出半点涟漪,顷刻间就被焰火吞吐。

    “住手!”一道暴喝声骤然传出,一道身影从波母山中疾驰而出,像是一条裹挟着浩浩长风的怒龙。这位新走出的巨人比之前的夸父族裔更为高大,他幽幽地注视着冷漠的大日金乌,按住了愤然不平的族人,闷声道:“阁下,请。”

    “族长,第二只金乌——”

    被称为族长的巨人没有理会族人愤慨不平的话语,他只是平静地望着金乌,眼中没有憎恨。

    大日金乌朝着巨人族长微微一颔首,祂拂了拂袖子,对着姜夷光、傅眷二人说了一声走后,便以大神通将她们带入了大言山中。这座在大日的光华下几乎被染成金色的山峰,并没有太多的草木。在这灿灿如火的山中世界里,姜夷光没有感到半点酷热,反而是一种清风拂面的清爽。

    “坐。”金乌淡淡地开口。

    “十日横空”将金乌渲染得极为残酷暴烈,可此刻姜夷光没从祂的身上感知到敌意。她偏头与傅眷对视了一眼,激荡的心绪平静了下来,她寻了一处石凳坐下,而傅眷,也敛住了身上射日权能带来的气息,将那一枚光焰流转的金乌蛋取出。可能是进入了山海中日月本源之地,蛋壳上的花纹越发纯粹漂亮了。

    金乌低头,淡淡道:“它快要孵化了。”没等傅眷、姜夷光应答,祂又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道,“它将留在大言山,到时候代替我化日出巡。”

    祂的话语无疑是证实了傅眷的某种猜测,而就算是有心理准备,得知这一点的姜夷光,同样心惊肉颤。那比天地间的一切存在都要恢弘堂皇的大日金乌,要是陨落了,那世间会迎来怎么样的黑暗?而这新孵化出来的金乌能够承载这一职责吗?

    “大日之芒镇压着归墟涌动的浊气化物,可在漫长的年岁里,自身也受到了侵蚀,而且因为当初那件事情,吾之真灵始终处于不圆满的状态。”金乌淡然地开口。

    傅眷凝眸。金乌是唯一的日轮,早已经并合了几个兄弟的权能。但是现在九只金乌灵性化生的小金乌即将出现,意味着祂自身大道缺隙也显露了出来,如果吞噬了这枚金乌蛋,祂其实也能够走向圆满。

    “不要用人类的心思来猜度本座。”金乌从傅眷的眼神中瞧出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祂站起身,负手而立,“本座不会吞噬尚有生机的兄弟,在大日辉煌走向终途时,本座的力量都会转移给它,到时候它便是未被归墟浊气侵蚀的诸天之日。”

    “归墟浊气……”姜夷光低喃了一声,“山海界诸神真灵化清气镇压归墟大壑的暴动,难不成已经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了吗?”

    金乌道:“尚未。”

    姜夷光又问:“归墟为什么失衡?”

    “你们知道外域神性吗?”金乌也没有隐瞒什么,祂淡漠道,“归墟是万物之终,在我山海为归墟大壑,在西方则是号为终末之地的深渊……而外域神性或者说清浊的失衡,自然也会影响到归墟。在帝尧之时,山海诸神已经前去镇压归墟了,然而大壑之中仍旧发生了一次极为惨烈的暴动。最后是父君出手,身化森罗万象,以诸天星辰镇压归墟。”

    姜夷光敏锐地察觉到金乌语气中的一丝不对劲,她追问道:“帝尧?跟十日横空有关?”

    “是。”金乌没有否认,“我兄弟十人身化大日出巡,作为太阳之星镇压归墟溢出来的浊气。十日之下,浊气并不会逸散到山海界中。”

    姜夷光拧眉:“可这样会给天地生灵带来灭顶之灾。”

    金乌冷淡道:“等到归墟暴动,世间的一切存在都会覆灭。”

    姜夷光无言,神的眼中是天地辽阔,并不会在意渺弱人族的生死。以金乌的立场看,遏制浊气最为紧要,至于其他生灵的死活根本不必在意。而以人族的立场看,归墟大壑的暴动未曾真正扑来,他们在十日的烤炙之下,难以迈过那道大关。姜夷光暗暗地叹息了一声,过去的事情再论是非没有半点意义。

    “多谢你们将祂送来。”金乌的面庞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静默了片刻,祂又提醒道,“归墟虽然由我等镇压,可只要清浊失衡的事情不曾解决,终有一日会彻底爆发。”

    “但是要怎么让归墟归于平衡呢?难不成要往其中填缺失的清气吗?”姜夷光反问,在过去,山海界的神灵们采取了这样的办法,以自身清气镇压归墟的浊浪。然而依据金乌的话来看,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只能是权宜之计。

    金乌冷冰冰地吐出了两个字:“异域。”祂转头注视着姜夷光二人,继续说道,“我等被归墟困住,此事终得靠尔等自行解决。”

    姜夷光点头,早已经将外域神性列为大敌。但是此刻山海界与人间的矛盾并未解决,昆仑山上的四凶就像是随时会被引爆的地/雷。说起来,混沌到过归墟,难不成祂也是被污染的?祂们是不是异域埋在了山海的一枚棋子?

    金乌没再多说什么,祂的视线转移到了沉默不言的傅眷身上,金色的眸中闪过了几分惊异。祂缓缓道:“离去之前,送你一场造化。”说着,祂身上的气息猛然间拔升,背后蓦地浮现出一轮金乌载日的法相!无数光焰浮动,竟是以一己之力,再现十日横空之象!

    大言山上,十道灿灿的日轮浮现,只是比之当初,并没有吞吐的、烧灼一切的日焰。可就算如此,大荒的生灵还是被日相惊动,尤其是波谷山中的夸父族裔!

    “十日横空?就不该让祂带走那一枚金乌蛋!我们承受不住第二轮烈日啊!”

    “带不带走又有什么关系?”夸父一族的族长手中持着一根桃木杖,他叹了一口气道,“以那位的权能,可以独自演化十日凌空之景了。人间可不能没有大日啊。”

    “祂是帝子,是修成的大日,谁能奈何得了祂!”一位夸父族裔怒气冲冲地开口。

    “大日辉煌,可即将走向末路了。”夸父族长倒是比族人们看得长远,“当初帝子有十位,大荒日坠并没有对山海造成多大的危险,但是这次不同。祂将那枚金乌蛋带回去,或许有培养祂的意思。”

    “末路?”

    夸父族长用桃木杖点了点地面,压低声音道:“你们没发现那些怪物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吗?”

    就算再憎恶太阳,夸父族裔也不得不承认收到了日月恩泽极多,他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毕竟这里靠近日月出入之山。”

    夸父族长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掌中的桃木杖。这是昔日夸父手杖所化,在他死去之后,演变为一片桃林,他们的先人请了一枝回来,祭炼成了这件宝器。

    “族长?在想什么?”

    夸父族长叹气道:“我们那山海外的同胞现身了,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第82章

    山海与神州分裂数千年。

    正如神州典籍里到处都存在着对山海旧事的记载, 被镇压的山海显然也没有遗忘神州的存在。

    “大荒与人间要开战了?禹的子民想要重新回到这片土地?”

    夸父族长一愣,摸了摸下巴,嘟囔道:“这样说的话,其实也没有错。”顿了顿, 他又道, “昆仑山的情况,咱们都心知肚明。”

    “可不是说在四凶针对咱们动手前, 不必去管吗?”

    当初青丘国使者可是来了好几趟, 不过夸父国跟其他国度一样, 都选择了置身事外。他们处于东海之外,也有自身要度过的劫难。

    夸父族长沉声道:“有消息传来, 说东海之上,禺猇现身了,还给各国送了消息。”在神代的时候,禺猇自称东海之神, 也没有人去管祂。但是后来, 祂投向了四凶的怀抱,如今更是以“昆仑使者”的名目给海外诸国传了话。停顿了片刻, 夸父族长将自己所知的娓娓道来, 末了,又补充道, “他们指得就是那两个胆敢穿渡山海的人类了,让我等遇见了就将她们擒住交出。”

    “啐, 什么玩意儿!”夸父族人的脾气不太好, 当即冷笑了一声, “就祂还敢自称昆仑使者?”

    夸父族长叹息道:“昆仑诸神真灵沉睡, 王母的青鸟不知所踪, 我等能如何呢?”先不说四凶本身的位格极高,祂们手底下的妖兽大军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打起来恐怕损失惨重。他们夸父国不像青丘那样,有九尾老祖宗镇着。

    “不会真有人对她们下手吧?”

    “谁知道呢。”夸父族长屈指点了点桃木杖,“等到她们从大言山出来,就将它送过去吧。”

    “族长,这——”在那坚毅沉着的眼神中,夸父族裔将“不太合适”四个字咽了回去-

    大言山中。

    大日金乌俨然看透了傅眷的根骨,在她的跟前毫不保留地演绎着“十日凌空”的法相。这一属于大日的权能并不亚于周天星斗堕落带来的恐怖威能,演绎到了极致后会成为“毁灭”的象征。始终处于燃烧自身镇压浊浪状态的大日金乌,在演绎这一权能后,面色忽地一白,眼中金光流动,祂没有多说什么,一拂袖就将傅眷、姜夷光二人送出了大言山。

    姜夷光拧着眉,眸中掠过了一抹滤色:“祂的状态不好。”小金乌诞生后真能承担职责吗?

    傅眷平静道:“可这不是我们能插手之事。”

    “是。”姜夷光吐了一口气浊气,不去想那遥远的事情,而是转向傅眷问道,“法天象地能够演绎‘十日凌空’吗?”

    傅眷思忖片刻,一颔首,说道:“可以,不过达不到大日金乌那种地步。”她与金乌蛋接触的时间长,自身沾染了金乌的一抹灵性。原本以那抹灵性为基,她可以慢慢地推演“金乌载日”之象,可如今见到了大日金乌,祂直接让自己接触大日最为强悍的权能,直通结果,省得踏上弯路。

    姜夷光点头。羿的射日权能、女魃的赤地千里、大日金乌的十日凌空……一身万化,法天象地演万物之变,傅眷逐步地靠近了“道”。而后,会远离人间烟火吗?

    “在想什么?”傅眷的话语打破了姜夷光的沉思。

    “命运。”姜夷光扬眉,“我们有的一切都是命运权能带来的吗?譬如天赋?”都说“道骨”是天地的馈赠,是天地还是命运捏成的?

    傅眷眸中掠过了一抹寒光,她沉声道:“命运权能只是主导未来的走向而已,在千千万万分支中引向既定的结局。”那主导命运的神祇,会知道祂们自身最终走向什么样的命运吗?回头望了眼笼罩在大日光芒下的大言山,傅眷藏起了内心深处的杀意,转向姜夷光温和地说道,“我们先回青丘。”

    姜夷光应了一声-

    此刻的大荒。

    来自禺猇的警告已经传遍了海外的国度,说什么昆仑之旨,显然是四凶那边要他们重新做个选择。有部分国度秉持着过往的中立态度,却又有人为了避免事端,而打算遂了禺猇的意,派遣了军队前往拦截。

    “杀机。”在踏出大言山地界的一刹那,姜夷光就感知到了某种异样。几度走过生死场,她对杀意的感知变得格外地敏锐,伸手捉住了法剑,在啸鸣声中,尖锐的剑意已然如狂风掠出,直指那藏在暗处的战士。

    “白民国、中容国、司幽国……”傅眷凝视着前方的战士,面色冷峻。来时路过不少国度,或许对方的态度算不上友好,可至少没有太大的敌意。然而在进了一趟大言山之后,他们的武士就开始在外埋伏了。是因为大日金乌?不对,他们与金乌之间的仇恨没那么深刻,甚至还会依赖金乌生存。傅眷的心念如电转,轰一声响,她的身后浮现了一道赤日法相!阴阳二气流转间,无数雷霆并生,伴随着炸响,化作一团团恐怖至极的雷火轰然砸落。虽然法天象地中,有着大日金乌的权能,可又不仅仅是赤日之演,而是融入了傅眷自己的道!雷霆在半空中盘旋,绵延不绝!顷刻间,那阻拦道途的战士化作了飞灰。

    “走!”傅眷沉声道,要是各个国度联手拦截她们……能不能回到青丘还是个未知数。眼下,各国对她们的认知并不清晰,此刻正是离开的机会。只是在雷霆散去之后,一道如小山般的阴影出现,那阻拦在前方的俨然是自波母山中走出来的钢筋铁骨的巨人。

    “二位留步!”

    伴随着如洪雷般的吼声响起的时清越的剑鸣。

    海外诸国的反应让姜夷光产生了一种“山海皆敌”的紧迫感。

    凛冽的剑风扑面而来,高大的夸父族裔并不想吃上那一击,将桃花杖往前方一掷,大声道:“族长要我以此宝器送诸位一程!”

    这投掷的动作怎么看都像是袭击,要不然右手被傅眷按住,姜夷光已然拔剑向着前方劈下!

    桃木杖是灵性之物,在夸父族裔的手中近一丈,等落下时不到五尺长。傅眷垂眸看着桃花杖,感知着上方的灵性力量,尚未询问,那夸父族裔已经大笑着扭头离去。

    姜夷光一脸不解:“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不久前,她们还因为金乌与夸父族对峙。

    傅眷思忖片刻:“或许是与我们和解的意思。”夸父死后手杖化作邓林,桃花杖对夸父族裔而言,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人已经走了,再去夸父国可能会遇到危险。想了想,傅眷将桃花杖收了起来,依照原先的打算往回走。

    正如猜想的那般,山海中到处都是敌人,一开始只是各个国度的武士,可等到后来,就是成群的兵马,俨然是到了你死我亡的境地。虽然以“撒豆成兵”之术召唤了力士,然而到底是难以抵御成百上千的战士。在关键时刻,那来自夸父国的桃花杖化作了一片肃杀的血色桃林,无数飞扬的花瓣宛如利刃旋飞,有人闯入的刹那,化作了漫天的血雨洒下。

    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厮杀后,姜夷光、傅眷俨然是精疲力尽,周身气机跌至低谷,所幸桃花林的出现给她们带来了喘息之机。

    擦去了额上的汗水,姜夷光吞服下了一枚丹药,恨声道:“东海之神,禺猇,已经变成了四凶的鹰犬。”这意味着在地面上他们被大荒诸国追逐,而到了海上则会落入海神的陷阱。

    傅眷眼神冰冷,她道:“直接去东海。海神是水属,分割的是水神的权能。正好用祂的神性来完善水神印玺。”

    东海之上。

    人面鸟身的神明踏着两条黄蛇迎风而立,祂的眼神阴冷,隐隐藏着几分狂乱。虽然号称“东海之神”,可实际上祂也不能彻底地掌控东海,而是拥有部分搅动海水的权能。海浪翻涌,气势悍然仿佛要吞没天穹,禺猇只是静静地望着,直至窥见了那一抹大日之影时,瞳孔骤然一缩!金乌载日,烈焰灼海,难不成是那位从大言山中走出来了?这个念头浮现,但是很快地,就消散不见。如果是大日金乌焚海,祂脚下的海水早已经气化,祂的口中发出了一道极为尖利刺耳的啸声,刹那引动海水,向着前方那轮日影扑去!

    日影之下,正是开启法天象地的傅眷。

    她漠然地望着如千军万马奔涌而来的海水,身后的一轮日影瞬间分化为十道。而姜夷光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自身灵力催到了极致,调动着水神玺印,与禺猇争夺御水的权能。真正的水神共工早已经被镇压,在祂出来之前,没有谁抵达那个巅峰,成就真正的水神概念,这意味着只要有一缕水神神性,就可以尝试去侵夺水神概念!

    眼中流动着金色的神光,姜夷光踏着水浪而立,迎面而来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右手五指握合,向着那奔腾的海浪压下!轰隆轰隆的爆响传出,身后道孤剑出鞘,并着流风向着前方的海浪去!在浪潮破碎的刹那,东海之神的真身倏然显出。祂俨然意识到了有人在争夺“御水”这一权能概念。禺猇气机猛地散开,震动着双翅,无边的海浪重新暴起,裹挟着宛如天怒的轰鸣声,宣泄着充盈在祂心间的怒意。

    对水之权柄的掠夺俨然不仅仅是靠自身的灵力,而是对法则的领悟。禺猇久居于东海之上,可对海水的掌控只体现在那如千军万马奔腾的排天大浪上,祂的面容狰狞,露出了森然的尖利獠牙,振翅间搅动无数个漩涡。姜夷光感知到了那股重压,可她没有半分退缩,此刻的神性虽然来自于印玺,然而在她借用神性化作水神之身,同样可以瞧见那流淌的法则!江河湖海,不管是哪一方神祇,根源都落在了“水”上。水者,善利万物而不争也!是道之体!眼中神光掠过,那汹涌暴烈的漩涡逐渐地平和了下来,原本缭绕着禺猇而动的水之法则隐隐也要挣脱祂离去。

    在姜夷光以水神神性压制东海之水时,傅眷则是直接使出了十日凌空的法天象地神通!仿佛上古之世十轮粲然的大日重新现世,她整个人几乎要融入大日的粲然光华里,她向着前方迈步,但凡走过之处,海水在瞬间之间蒸腾,化作了茫茫的海雾。她伸出手指朝着前方的海神禺猇点去,雷火并行!先天八卦被引动,雷霆宛如巨大的柱子,夹杂着足以将海水焚尽的火焰向着禺猇的身上砸落。

    就算是禺猇这样的存在,面对着那恐怖至极的雷火时也要选择暂避锋芒,祂的气机疯狂往上攀升,一振翅试图往天穹飞去,可正在与祂争夺“水之权柄”的姜夷光在祂离开水面的刹那,将领悟到法则和权能汇聚在了一起,大浪翻天,无数水流在半空中汇聚,像是天地在这一瞬间倒转,海水居于上端。上下俱是海水,而居于中间的则是流风凝聚成的无可避让之箭、是大日光焰伴随着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雷霆。禺猇怪叫了一声,脚下踏着的两条黄色的大蛇如闪电掠出,吞吐着信子朝着姜夷光撕咬去!

    姜夷光不闪不避,压榨着自身的潜能,朝着那条飞掠而来的蛇再度祭出酣畅淋漓的一剑!凌厉的剑气切分空间,明明瞬间可抵达的短暂距离,在无数个破碎的空间里,变得遥不可及。黄色的大蛇不能来,可无处不至的剑气却能够前方,不过是一息,大蛇就断成了两截,喷射出极为腥臭的鲜血。

    禺猇又惊又怒,俨然没料到自己眼中两个弱小的人会有这样的本事,甚至连大日的权能也能够演绎!祂的翅羽被剑气斩中,羽毛飘落在地,洒出了鲜血。祂的面容扭曲,喉咙中挤出了痛苦的叫声。大日光焰在煮海,而另一个人则是借机掠夺法则。局面对祂尤为不利!祂对海水的掌御本就没到一念之间浪潮生灭的地步。惊怒到了极点,盘桓在耳上的两条黄蛇也飞掠而出,祂眼中暴虐的光芒流转,刹那之间浩荡磅礴的水流逆着上空翻转,将海域切成两边泾渭分明的空间。

    傅眷凝视着前方的东海之神,她双手掐着决,脚下出现了一道八卦阵盘,那先天的八卦概念浮现,最后瞬间扭动重组!这是天地万物之基,阴阳逆乱间,身后十轮大日顷刻间坠落,在那震耳欲聋的爆响中化作一团吞灭一切的焰光,散发着极端的毁灭气息。三十六天罡神通中有一法名为“颠倒阴阳”!如今的傅眷尚未彻底领悟,可“未来之我”却是能够抵达那一境界的。莫大的承负让傅眷唇角溢出了鲜血,但是那双黝黑的眼中满是漠然冷酷之色。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原本就因权柄受到限制而削弱自身能力的禺猇一下子就落入了下风!

    海域之上,海水翻腾。傅眷、姜夷光俨然不会给敌人翻身的机会。趁着禺猇气机跌入低谷,自然要让祂死!不管是大荒的神灵还是什么,但凡阻拦在眼前的都是敌人。长剑的嗡鸣声穿透了雷火霹雳声响,化作了一条青龙向前掠去,犀利的剑芒轻而易举地便穿透了那无处不在的水流,斩在了禺猇的翅膀上。在几经锤炼之后,道孤剑的灵性已经攀至巅峰,不再是凡间的铁剑可比拟的!在一道道急响中,剑光将坠落的翅膀撕扯得粉碎。姜夷光抬眸,她注视着受了重伤、一头撞入大日之焰中的禺猇,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将道孤剑收归鞘中。

    斗战之时,精神始终紧绷着,不曾察觉到了自身的状态,可等到风波停歇后,那股难以挥散的疲惫和倦意就如潮水奔涌而来。可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姜夷光并没有敛起水神的气息,她踏着海浪走向了面色煞白的傅眷,伸手扶住了她。

    傅眷偏头,朝着姜夷光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宛如昙花一现的微笑,她左手往前一伸,却是抓着一团前不久趁机从禺猇的身上扯出来的神性。

    “你——”姜夷光轻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就噤声不语。她倏地朝着海岸边望去,那来自各个国度的战士们已经越过了桃花杖化生的桃花林,抵达了此间。以他们的修为,未必能够看穿海面上的一切,可显然能够感知战局的凶猛,一时间不敢再踏上前。

    姜夷光知道自己跟傅眷都算是强弩之末,如果在此刻对上大荒诸国的兵马,恐怕没有太大的胜机。她双眸微微一凝,伸出右手五指一握,海上狂风皱起,沉重的阴云压来,而海水向上翻转着,风起云涌间,气势磅礴。

    东海之水被彻底搅动,涌动的大浪间满是杀伐的气机。人总能在这样的力量下感知到自己的渺小,至少来自大荒诸国的战士已经萌生了退意。

    “这是东海地界,禺猇自己会应对。”

    “我等已经尽力了。”

    队伍之中窃窃私语,等听到那悬浮的海水坠入东海带来巨大的轰鸣声,站在最前列的人更是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仇恨是在杀戮中积攒的,可最开始,他们与那来自山海外的两位,并没有多少恩怨,只是不想让自身被四凶所扰。如今战意消退,又找到了合适的借口,自然会想着离开。

    姜夷光的面容掩在了渺茫的海雾中,朦胧间多了几分神圣。可她自己知道此刻的状态,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处于崩溃的边缘。额上的汗水缓缓地淌落,等到力量用尽的刹那,或许直接跌入海域之中。好在陆地上的诸国战士们选择了撤退,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此间。海岸空空荡荡,四面俱是潮水起落时的轰隆声响。

    “终于走了。”姜夷光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傅眷轻轻地应了一声,她注视着姜夷光,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拂去了她额上的汗珠。只是很快的,回过神来的她意识到了自己动作的唐突,与姜夷光的视线对撞一瞬,她立马缩回了手,垂着眼睫抿唇不言。

    姜夷光喉咙有些莫名的干燥,她轻咳了一声,放轻了声音道:“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阵,再回青丘。”眼下诸国兵马虽然退却了,可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杀机暗藏,毕竟占据了昆仑的凶神们,未必会罢手。

    傅眷抬眸,眸光在姜夷光面上停留一瞬,轻声答道:“好。”-

    西昆仑。

    虽然四凶之中饕餮缺位,可借着那股人皇之气压制昆仑自身的神性,反倒让祭炼昆仑的进度加快了不少。那些错乱无序的昆仑神性一点点被炼化,原本散发着一股清圣之气的昆仑山也蒙上了一股浓郁的阴翳。

    “禺猇失败了。”混沌的嗓音传出,漠然而冷淡。

    “海外诸国就是一帮废物。”穷奇冷笑了一声,言语间满是对东海外国度的不屑。当少昊国被归墟吞没之后,海外诸国就群龙无首了。

    “你让人去动刑天的封印了?”梼杌忽然问道。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穷奇不耐烦地应答道,祂扭头瞪着梼杌,片刻后又道,“女丑之尸出现了,给金乌造成了麻烦,不好吗?”

    梼杌拧眉道:“大日金乌真灵苏醒了。”

    穷奇可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下意识地反驳道:“难道你觉得是被女丑之尸惊动的吗?”

    梼杌面无表情道:“金乌和女丑之间有因果之力。”

    穷奇语塞,半晌后不服气道:“那又怎么样,祂还能来找我们的麻烦吗?祂是大日,怎么都得镇压归墟的异动吧?说起来,还是归墟给了我们挣脱束缚的机会。”要不然山海遍地都是神,虽然祂们自身位格不低,但是举世皆敌,走出去还不是得挨打。

    “别说话了。”混沌淡漠地开口,“专心祭炼昆仑吧。”祂并不在意外间的事情,在归墟得到了祭炼阵法后,这就成了祂唯一的执念。等到神兵、魔兵都祭炼完备之后,祂的“道”就会变得明晰了。到时候祂会走上无尽之归墟,解开“未知”!

    🔒第83章

    归途比出发的时候更为不顺。虽然没有了海外诸国战士的骚扰, 可那荒野之中跨越地界而来的凶兽却是比之前多了数倍。等到姜夷光、傅眷两人回到青丘的时候,已然是伤痕累累,身上那被齿牙利爪撕裂的伤口深可见骨。回来之后,没跟道廷的修士打招呼, 两人直接进了涂山猗备好的药浴中, 休息了整整三日才从屋中出来。

    “归墟中有浊气化生的怪物出现,大日金乌走向了终途。”涂山猗重复着姜夷光带回来的消息, 眉头紧紧地蹙起, “这颗金乌蛋送过去, 反倒是一件好事情了。白泽那狗东西,还知道什么?她怎么憋得住话的?”说到了最后, 涂山猗将远在天边的白泽骂了一通。

    “归墟的暴动可能与外域的神性有关,但是现在,我们得先解决昆仑山上的事端。”姜夷光托着脸颊,露出了一抹愁色。她明明只是想找到母亲, 可事情怎么发展到这地步呢?唉声叹气了一阵, 她又问道,“道廷的人修炼得如何了?”

    “还是有进步的。”涂山猗懒洋洋应道, “具体情况, 涂山涟才知道。那些人都是被她操练的。”

    姜夷光闻言露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她跟涂山涟学过剑术, 自然知道她的严厉。而且以涂山涟对道廷的厌恶和排斥,训练起来只会更加冷厉凶狠吧?也没再管道廷修士, 她又问:“我们要到什么样的境界, 才能够上昆仑呢?”

    涂山猗凝视着姜夷光, 半晌后摇头道:“除非能够走到剑道的巅峰。虽然你们的修为进境极快, 可混沌、梼杌祂们毕竟走过漫长的年岁, 时间带来的差距根本不可能抹平。与其指望着个人能力拔尖,倒不如期待着你们的技术,比如玄兵。”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吗?”姜夷光喃喃低语。在从帝尧之世走出来后,她取到了第三片浑沌碎片,个人面板上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碎片原本是无形的,可在凑到“三”这个数时,它已经变成了一枚浑圆的珠子。得找个时间进去看看,里头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涂山猗叹气:“昆仑山上气机流变,状态并不好。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姜夷光拧眉:“饕餮进了地狱之门后,四凶不是缺了一位吗?”按理说少了一股力量,四凶针对昆仑的动作应该变慢才是。可现在骤然发生改变,难不成在过去,饕餮的存在一直是扯后腿吗?

    涂山猗答道:“或许是采用了其他的手段。”昆仑之事上,青丘是有心无力。虽然近段时间以蚩尤之尸的煞气为“动能”,一定程度上减轻了青丘的压力,可就算是这样,青丘的战士也不能随意离开国度。

    姜夷光:“……”要不整个儿毁灭算了。

    银色的枝叶摇摆,洒落的光芒如星月之辉。在涂山猗离开之后,姜夷光仍旧趴在桌子上发呆,脑海中被各种杂乱的思绪填充,毕竟在大半年前,她怎么也猜不到自己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世界观原本已经涉及超凡了,可那点儿浅薄的认知如今俱被打破重组。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她压根理不出头绪,近乎本能地抗拒思考。

    “知道的越多,身上的责任就越大,是吗?”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姜夷光扭头,双目中没什么神采。

    “不是。”傅眷摇头,她淡淡道,“没有什么是必须要背负的。你要是不愿意,那就不用去管。”

    姜夷光眉头紧皱着,虽然有时候会这样想,可真要面临什么,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去做。“不行啊。”姜夷光怅叹了一口气,眉眼间缠绕得是无尽的怅然之色。

    傅眷抿唇,感知到了姜夷光烦乱的心绪,她抬起手想要触碰姜夷光的眉眼,可在那湛然的视线中,手稍稍地一偏,落在了姜夷光的肩膀上。她轻声道:“不论如何,现在需要的都是好好休息。”

    姜夷光按住了傅眷的手,反问道:“那你呢?”在东海之上,她瞧见了傅眷的神通,那是以先天八卦为基础,将天地之基、阴阳之序都彻底逆转的道法,这是一种格外极端的毁灭之法。现在的她肯定掌握不了这种威力极大的道术,这就意味着她承负的压力也更多,短暂的休息根本不可能让她的身体彻底恢复。可涂山猗将事情形容得如此紧迫,傅眷真的会停下脚步吗?

    一股热度肌肤相触的那个点面开始蔓延,傅眷对上了姜夷光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瞧出了几分担忧与关切。她不由得放缓语调,轻声道:“我也休息。”

    “嗯。”姜夷光点头,她松开了手,揉了揉眉心。

    在道廷的修士前往青丘历练后,整个青丘萦绕着一种紧迫之感,虽然说“休息”,可不管是姜夷光还是傅眷都没能够真正地放松下来。没有再去修炼道术神通,也没有出去与妖兽厮杀,坐在了椅子上,手中要么捧着道书,要么就是看青丘珍藏的史籍,寻找上古之世的痕迹。

    姜夷光没有像傅眷那么热心于书卷。在灵力恢复之后,她开始沟通浑沌碎片形成的那一枚珠子,在消耗了大半力量后,她的意识重新进入了“永恒空间”,只是此处俨然变了模样,不再是一个传道的教室,而是一片茫茫看不见边际的混沌空间,彻底没了时空的概念。姜夷光坐在里头打坐,发现灵力的充沛程度跟以前相比并没有多大区别。这浑沌空间化生的珠子分明是时间最大的敌手。要是将它的作用扩大到其他人身上呢?那是不是整体水准能够很快拔升?系统曾经提到过“永恒空间”认主,是怎么个认主法呢?能够将这枚珠子具现出来吗?

    意识从永恒空间中出来,姜夷光凝视着个人面板,试图触摸那一枚珠子。她猜测珠子是一种法器,因而用召唤法器之术去尝试。原本只是一团附着在个人面板上的光芒,可慢慢的,光芒逐渐凝实了起来。姜夷光耐着性子催动这枚珠子,全神贯注半小时后,散发着不同寻常气机的珠子浮现在她的掌中。

    正在看书的傅眷被这枚珠子上流泻出来的气息惊动,转眸凝视着姜夷光,眼中带着几分讶色。

    姜夷光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也没有解释太多,而是催动着珠子,让它散发着的光华将傅眷也笼罩住。先前浑沌碎片能将傅眷也拉入时空裂隙里,那么这枚珠子或许也成?片刻后,姜夷光的意识再度回到了“永恒空间”,她扭头寻找傅眷的身影。在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眸时,她的内心浮现了一阵雀跃,情不自禁拍手道:“成了!”

    傅眷与姜夷光对视。她眨了眨眼,眸中浮动着几分困惑之色。

    姜夷光看着泰然自若的傅眷,扬眉笑问:“你不紧张吗?”

    傅眷温声道:“是你带我过来的。”

    姜夷光笑意更浓,她凝视着傅眷,抱着双臂道:“我就不能是伺机报复?万一释怀只是骗你的呢?”

    傅眷道:“我甘之如饴。”

    她的神色过于认真虔诚,仿佛许下了一个庄重的誓言。姜夷光一颗心怦然而动,好半晌才挪开了黏在了傅眷身上的目光。“我不是那种人。”姜夷光眼神有些躲闪,她张嘴解释了一句——但是“不记仇”这三个字很难跟她有联系,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大概是挫骨扬灰她也不会觉得过分。在她思绪翩然浮动的时候,傅眷忽然间朝着她走来,距离一瞬间拉近,可以清晰地看见长睫扫下的一团阴翳。姜夷光身体往后一仰,只是后方并没有凭靠的东西,紧张之下,身体顷刻间失衡,好在傅眷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傅眷:“这里面灵气很充沛。”

    姜夷光垂眸,看着被傅眷扼住的手腕,感知着从对方指尖传来的热度,她没有半点挣扎的念头,任由傅眷握着。她回答道:“是的,而且时间几乎停滞,跟外界很不一样。它是浑沌碎片——”姜夷光话语一顿,她想了一会儿,才又解释道,“之前带着我们前往时空裂隙的力量。”傅眷从来没有问过根由,但是她不信傅眷没有疑惑。稍作介绍之后,她又舔了舔唇道,“这些都不重要。”

    “你想利用它提升道廷的实力?”傅眷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看穿了姜夷光的心思,眉头不由得紧紧蹙起。她最先想到的是人类贪婪的本性,都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尽管道廷里有一些值得相交的,可总体来说,她对道廷的信任单薄得可怜。虽然说姜夷光这么做会带来莫大的益处,然而这也有可能将她推入险境中。后者,才是她真正会在意的事。

    姜夷光点头,她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快达成目标。”为了将母亲从龙脉中解放出来,她冒一点险是应该的。“而且也不一定要我自己来主持,让白泽或者青丘出面,都可以。”

    “你——”

    “我也不是烂好心。”姜夷光打断了傅眷的话,“只是在路途中,很多东西都得让道。”她不怕某些鬼祟之徒的嫉妒,也不需要道廷的感激。仅仅是她觉得应该那样做而已。毕竟面对着山海带来的巨大劫难,要付出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个体。

    傅眷沉默,她跟坦荡的姜夷光不一样,只在乎身边的人。可法宝是姜夷光的,在姜夷光想明白做下了决定后,她也不会去阻拦。

    从永恒空间里出来后,姜夷光最先联系的人是远在人间那端的白泽。

    “你想让那些人也进入浑沌的空间里修持?可这东西完全凭借你的力量打开,进入的人越多,你的负担就越重。让他们一样享受到你有的‘福利’,有些不切实际。”白泽推了推不知道什么配的眼镜架,倒是像极了博学多识的研究人员。在停顿了片刻后,她又道,“不过利用浑沌的特性打造一个减缓时间流动的训练场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不过……你真的舍得啊?这可是那位浑沌大帝留下来的遗泽。要是打造那训练场的话,你得将东西交出来让它镇着了。”白泽笑着问道。

    姜夷光耸了耸肩:“或许它本来就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白泽道:“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就来青丘。”

    姜夷光闻言扬眉一笑:“不怕挨打?”“青丘”可有太多“浪漫凄美”的故事出于白泽之手了,她这“无中生有”的天赋让她变成了青丘头号公敌,要不然当初哪会走充斥着危险的山海裂隙。

    白泽长吁短叹:“没办法啊。”-

    虽然不太情愿出现在青丘,可答应了姜夷光后,白泽就没再推三阻四,而是真的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上事情做完,然后鬼鬼祟祟地前往青丘。涂山猗早从姜夷光的口中得知白泽前来的消息,在瞧见了乔装打扮的白泽后,少不了几句冷嘲热讽。白泽倒是秉持着“摆烂”的基本原则,直接躺平,“嗯嗯啊啊”地应答。果然,这么一来,涂山猗就失去了嘲讽的兴致,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青丘不是有蚩尤之尸吗?既然可以用它来当功能,那么,以此为基建立一个‘修罗训练场’也不是不可能的。”白泽眼珠子转动,摸了摸下巴,很快就打上了“蚩尤之尸”的主意。昔日轩辕帝杀死蚩尤后,将他的尸体镇压在了青丘,有那阵法在,除非整个青丘国都被打碎了,要不然仅有蚩尤的战意和煞气的尸体根本不可能从中闯出。

    “这么一来,可以进一步削减蚩尤之尸对青丘造成的负担……还可以借助蚩尤的战意磨炼那些人,毕竟蚩尤他是当之无愧的兵主。”在那个到处都是神明的时代,也有人族出身的英雄能够走到与神明比肩的地步,姬轩辕是一个,而蚩尤则是另一个,可惜两人治天下的道念并不相符,想要让人族走向一个光明的未来,各个势力之间必有一战,唯有天下统一,才能够有希望。至于对错,早就没有了意义。

    有白泽这么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着丰富坑人经验的“总设计师”在,姜夷光用不着忧心“训练场”的事情,可以当个完完全全的甩手掌柜。只不过通过了白泽的描述,她对镇压在青丘的“蚩尤之尸”产生了几分好奇。

    “被封印之后,煞气和怨气并没有消散,在这数千年里其实是愈演愈烈。虽然蚩尤已经死了,但是你也知道山海盛产会动的‘尸体’,就像女丑之尸那样。一旦靠近就会遭遇蚩尤之尸的攻击。”涂山猗睨了满是求知欲的姜夷光一眼,“你们要是好奇的话,可以自己去试试。”不过涂山猗也不会大方到让姜夷光直接进入封禁蚩尤的禁地,而是带着她和傅眷前往青丘人捣鼓出来的“镜像”里,很多时候,青丘的战事会在这边磨炼自己。

    禁地的镜像折射出来封印之地的幽暗景象,曾经威震天下的人族战神在死后数千年,尸身都未曾腐烂,反而流淌着一股浓郁的煞气。明明是一具死尸,可那双暴睁的眼眸依旧让人感知到了冰冷的杀机。姜夷光第一次来,不知道此间的境况,要是青丘的战士们在此,他们定然会发现蚩尤之尸此刻的杀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郁激烈!那具尸体站了起来,喉咙里竟然挤出了三个字:“轩辕剑!”显然老对头的出现让这蚩尤之尸直接发狂。

    极度狂暴的力量随着蚩尤之尸那快得只余下残影的动作而爆发,昔年那股吞天灭地的气魄再度出现,蚩尤的掌中握着一柄战刀,那架势仿佛要将天和地都劈碎!要不是身体素质有了很大的提升,很有可能在这股威势的冲击中彻底晕眩。可尽管意识还保持着清醒,姜夷光仍旧难以拔出长剑,而是冷汗涔涔地看着镜像彻底破碎!这用来磨炼战士的镜像俨然也到了一个极限,根本无法再承载蚩尤之尸折射出来的力量。

    姜夷光总算知道当初人族巅峰战力是有多恐怖了,眼下只是一具尸体尚且如此。

    “怎么样?体验到了吗?”涂山猗听到了动静后慢悠悠地走来,她抱着双臂凝视着姜夷光,眸中带着几分笑意,“等到你们能在蚩尤的煞气下坚持住,应该也有底气面对混沌祂们了。”

    “之前你们在人间遇见的河伯,还有后来碰到的海神禺猇,其实都不是昔日山海诸神的第一序列,而且都是被削弱过的状态。祂们虽然有‘神号’,可在混沌那帮家伙的眼中,都是属于山海妖兽那一档次的。”

    “当然你们能提升到这境界,已经很不错了。当初各部落的首领,除了一些天赋异禀的家伙,大多也是这样的层次。那会儿有帝君在,没有谁会去做弑神那样的事。”

    “所以啊,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具备了,你们抓紧时间变强吧!”

    ……

    在青丘的全力支持下,白泽的“修罗训练场”建设过程无比顺利。玄真道廷的修士根本没有抗议的余地,就直接被扔入了训练场中面对蚩尤之尸带来的煞气洗礼。只是结果相当凄惨,手忙脚乱的众人并没能坚持几个回合,就伤痕累累地被扫出了训练场。

    这样的结果姜夷光也没觉得太意外,毕竟人间远离山海、灵气沉寂的时间太久了。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本无法与山海界中抗衡。不过在这个时候认清自己,总比一头撞上战场最后来了个灰飞烟灭强。

    训练场中。

    姜夷光和傅眷要面对的是最接近蚩尤的“镜像”,不管是那股煞气还是凛然的杀意,都无比得真实。蚩尤既然是战神、兵主,他自身便有了“权能”,而这部分权能对百兵都有极强的压制,故而在一开始,姜夷光很难在蚩尤的跟前拔剑。但是随着自身剑意的攀升,磅礴恐怖的剑势已经能斩落; ,与蚩尤的战刀撞击在一起,荡开了浩荡壮阔的风暴。在数息之后,剑与人一道又被那股携着风雷之势的攻击击飞。

    而傅眷修持的根本道法与姜夷光截然不同,因而训练的方式也不一样。比起姜夷光一次又一次地冲上前,她更多时候在一旁静观,借助蚩尤的煞气来演绎蚩尤的兵主或者说三头六臂的魔神法相!法天象地,一身万化,重演那一概念和法则!

    在这样的时间几近停滞的地方训练,提升的速度极快。她们能够获得的是百倍、千倍的训练时间,只可惜身体会有一个极限,不能够永远寄身于训练场中。

    树下。

    忙里偷闲的姜夷光躺在了椅子上,仰头看着洒落的星辉。身侧站着的是傅眷,日暮的辉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将那道影子拉得极长。

    姜夷光抬手拂去了落在面颊上的花瓣,也没有转头看傅眷,温声道:“白泽说可以去轩辕之台了。”轩辕之台在大荒西,是山海中诸多帝台之一。在禹王去世后,白泽悄悄地将轩辕夏禹剑带回了轩辕之台。昔日混沌想要去取那柄人皇之剑,可祂虽然是帝子,也得到了人皇的气运,但是根本进不去轩辕台。可就算是如此,祂也将轩辕台牢牢围住,根本不给其他存在可趁之机。

    傅眷“嗯”了一声,轻轻应道:“那就出发吧。”道孤剑虽然因她的血能将灵性催发到极致,可仍旧比不上那柄帝剑。而且轩辕剑也不合适继续留在轩辕台中,谁知道混沌能不能取到那柄剑。

    姜夷光勾唇笑了笑:“一刻也不得闲。”说什么解决了必死的结局后就回去当咸鱼,像是八辈子前的事情了。她支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一转头,跌入了傅眷幽邃深沉的眼眸中。

    傅眷认真道:“一切都会结束的。”见姜夷光只是笑着望着自己,沉默片刻后,她忽又问,“结束之后,你想要做什么?”

    未来——

    姜夷光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考虑未来的事情了,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图景会在眼前展开。什么人会留下,又有哪些人会离开?傅眷,会继续存在于生命中吗?姜夷光思绪骤然起伏,如风中的海潮。她定了定心神,直截了当地反问:“你问这个问题,是想跟我畅想未来吗?”

    🔒第84章

    前途未卜, 命运莫测。

    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意外。

    最好的结局就是在乎的人一直在,而母亲也能够顺利挣脱龙脉的束缚,变回一个真正的人。

    “如果顺利的话,你就能成为道廷之主了。他们原本就对你寄予厚望。”姜夷光挑眉道。当初要不是双腿残废、道体受限, 道廷怎么可能会跟天生道骨的傅眷生分?一切向好之后, 各自归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傅眷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她跟道廷之间的裂隙根本没办法弥合, 有太多无法释怀的存在横亘在前方, 短暂地走到一起, 只是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

    姜夷光并不意外傅眷会有这样的答案,她不清楚傅眷到底想要什么, 但是从她与道廷一众的人相处中也能看出来,她没有太强烈的成为道廷领袖的欲望。繁花似锦的道路大概在见到“既定命运”时就彻底地摧毁了。山巅之上,没有大自在。那么,傅眷要怎么样的未来呢?她期待的是什么呢?姜夷光这样想着, 也趁着傅眷精神松懈的时候问出了声。

    傅眷垂眸, 轻声道:“我想要风自在地穿行千万里。”但有所想,但有所愿, 皆能实现。

    姜夷光凝视傅眷良久, 她笑了一声道:“天底下没有风抵达不了的地方。”

    对话在同样短暂得像是昙花一现的黄昏中终结,夜幕笼罩之下的青丘国, 那一棵树垂落的光芒如雪如星月,熠熠生辉。姜夷光已经站起身来, 空阔的屋外不再是她和傅眷两人, 还有一个面貌严肃的白泽。

    她来自然是为了轩辕之台的事情。

    “那边的阵法是上古之时留下来的, 克制的只是心怀恶念的人, 你们要走入轩辕台不难, 难的是如何跨越混沌设下重重阻碍。要知道那地方极具特殊性,你们有很大的可能会直面混沌的本尊。”

    “以你们的道行对付混沌是没有多大把握的,不过幸好‘混沌’系列的玄兵已经建造完成,想办法借此破坏了混沌的根基!”

    “这其实也是在阻碍昆仑为剑之事,了结与昆仑的因果。”

    “昆仑那边进度加快的原因找到了,混沌、梼杌、穷奇祂们本身就是帝子,在流动的岁月中活了下来,并且独占了三皇五帝的气运。祂们如今是以此气运为薪火来抗衡昆仑的神性……不过这么一来,祂们本身对人族的压制就消失了。等你们走上轩辕台后,这边的战士们也会前往昆仑。虽然如今的技术只来得及打造一枚毁灭神性力量的玄兵,但是余下的那些东西,至少可以牵住梼杌、穷奇的脚步。”

    ……

    姜夷光颔首,片刻后又问:“我们如今的实力,能够做到吗?”

    白泽耸了耸肩:“尽力而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不是山海界中的时间概念,而是来自人间的短暂“分秒”。当莽莽如玉龙的昆仑被祭炼成神剑后,青丘大概会被整个儿劈开,到时候蚩尤之尸活跃起来,事情可就糟糕了。

    姜夷光叹气道:“我明白了。”俨然是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

    轩辕之台在大荒西。

    四四方方的轩辕台外,是一个个披着甲的妖兽战士,它们走动着,身上笼罩着一股极为剧烈、磅礴的力量,给大地带来了强悍的压迫力。在意识到无法进入轩辕之台后,混沌就派遣精锐的小队将这处帝台围拢起,可能是出于对父亲的怀念,也是为了那柄极具象征性的剑。

    符豆落在地上,化作一尊尊具有灵性力量的黄巾力士,顷刻间就吸引了妖兽战士们的注意力。凶恶的咆哮声在半空中回荡,原本分散在了四面顷刻间集合在一起,持着斧钺向着黄巾力士身上悍然砸去。

    傅眷低声道:“军阵共鸣。”通过军阵的化演,那些战士的力量会集中在将领的身上,使得它能够发挥出极为恐怖的力量。譬如此刻,数十尊黄巾力士在一瞬间被那股流风撕扯得粉碎。在解决黄巾力士后,为首的骑着四足踏着焰火、双眸流动着神光的异兽的年轻将领,抬起一只手示意躁动的战士们安静下来,而他则是眼神冷厉,手中的大斧脱手,宛如流星朝着前方飚去。

    “被发现了!”姜夷光心中一凛,与傅眷对视一眼后,伸手拔出了道孤剑,朝着那飞来的、力有千钧的大斧斩去!无数流风在剑尖汇聚,最后化作了一股恐怖的、撕裂一切的风暴,带着一股令人惊心动魄的砸出。最后在轰然一声爆响声中,气浪朝天涌动,而那柄被拦截的大斧又回到了妖兽将领的手中。

    他冷冷地望着姜夷光,眼睛化作了属于兽的竖瞳,冰寒的眼神直接锁定了无端闯入轩辕台中的敌人。

    姜夷光提剑而出,她吐出了一口浊气,左手五指握合!不需要打什么招呼,灵机拔升后,那股力量再度如游龙喷涌。

    风来剑动!

    此刻不是磨砺战斗技巧的时刻,傅眷抿着唇,周身气流盘桓,无数雷火迸发,在轰隆隆的声响中彻底地炸开!风雷火碾碎了一切,形成了更为剧烈的暴风,直指那无数战魂附身的妖兽将领。妖兽将领冷笑了一声,他的面颊紧绷着,在凶兽的咆哮声中一跃而起,眸中燃烧着血色的光焰!巨斧砸碎了雷火、剑风,以极为迅猛之势下落。姜夷光瞳孔骤然一缩,来时就已经做好了速战速决的打算,她身上的气息骤然间上升,属于水神的神性顷刻间被调动,那破碎的剑风再度成型,凝聚成了足够强悍的力量,直接刺向了妖兽将领!

    就算是靠着军阵共鸣获得了无比强悍的力量,那将领也无法忽略这带着神性力量的一剑。巨斧猛然间变招,直接将这一剑挡在身前。而此刻的傅眷黝黑的眼眸中闪烁着极为异样的光芒,她的气息无止境的拔升,直接以法天象地演绎蚩尤的魔神法相!那股极为凶悍的魔性力量冲天而起,百兵嗡鸣。风雷骤然掀动,那巨大的响动更是要撕裂天幕。

    妖兽将领的气息微微一滞,手中的巨斧有顷刻间失去控制,在长剑悍然刺来的时候,那大斧被压到了极低,斧上更是出现了一道道裂痕。这一次交锋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令地面剧烈的震颤。长剑嗡鸣声不绝,姜夷光双手握剑,没给那大斧往上掀起风浪的机会。那在岁月中穿梭,剥蚀一切的风,顷刻间就剥去了大斧上的灵性,在下一次碰撞的时刻,彻底将它碾为齑粉!

    妖兽将领瞳孔收缩,在那股力量炸开的时候,他飞速地向着后方退去,可就算如此,面上仍旧落下了一道森然的血痕。他剧烈地喘息着,望向了姜夷光、傅眷的眼神间藏着几分不可思议。姜夷光再度提剑逼近,而傅眷左手一握,那先天八卦组成的最初的概念,再度出现,引动了无数的雷火,像倾盆大雨一般宣泄了下来!

    “退!”妖兽将领唇角溢出了鲜血,天空中垂落的日光与无数雷芒交错,形成一幕奇诡瑰丽的画面。他不知道面前的人的力量尽头在哪里,在那不住攀升的力量在天地间爆发后,俨然已经超过了军阵共鸣带来的极限!剧烈无匹的光芒宛如落日爆裂,可在交错的炫目光影中,剑风再起!那剑意已然超越了空间的限制,瞬息之间便抵达了想要去往的地方!一层层的空间斩落后,那妖兽将领的退路被彻底封死。

    而此刻傅眷在利用阴阳二气引动雷火后,又以蚩尤的魔神法相发动了“振山撼地”的神通!在那上古英雄无与伦比的权能加持下,这一招足以引动地裂!浩瀚磅礴的力量没有半分泄露地撞击在了妖兽将领的身上,在他惊惧的眼神中,那来自于军阵的力量全部破碎,他整个儿倒飞了出去,面容扭曲到了极点,而身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诡异古怪的裂痕。

    暴烈的流风斩落,姜夷光在妖兽将领消失后,以极快地速度出现在了他的跟前,双手握着剑向下斩去!等到一颗灰败的头颅高高飞起之后,她才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虽然妖兽将领已经死去,可附近的妖兽战士们还有留存。

    畏惧混沌的威严,纵然两股战战,这些战士们也没有选择逃跑。只是肝胆俱裂的战士能有多少力量?姜夷光抬起剑,那狂暴至极的力量再度向着四面横扫,封锁了妖兽们撤退的轨迹。姜夷光冷笑了一声,在一次次厮杀中增长的剑术神通宛如奔涌的洪水般宣泄出来,在空间、时间上彻底地抹杀了敌手的存在。

    在清理了路障后,姜夷光、傅眷二人继续前行。

    耳畔传来了嘶嘶的吐信声,却是镇于轩辕台四角的斑斓之蛇仰起首来,泛着碧色的眼眸凝视着前方的两人。

    “轩辕之台……”姜夷光低喃了一声,眸中流动着异样明亮的光。

    🔒第85章

    昆仑山上。

    混沌坐于阵法中, 本身心都沉浸在祭炼昆仑神性中。忽然间,祂的身上涌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就算那张脸上不能展现出任何面目,也能够让人察觉到祂的愤怒!祂霍然站起身, 没有理会被惊动的梼杌和穷奇, 一步向着外间跨出,瞬息之间, 腾挪千里!属于神的磅礴威压远胜过先前的妖兽将领, 轩辕台侧的四条斑斓巨蛇被那股气息惊动, 越发地不安和暴躁,扭动着身躯, 嘶嘶地吐着蛇信。

    “又是你们。”混沌背负着双手,漠然地看着踏入了轩辕台中的人。在回到山海之后,祂几度前往轩辕台,可每每都被四条巨蛇和阵法所阻, 明明对此地熟悉得不得了, 然而还是成了真正的“外人”,再也不是当初可以出入轩辕丘、轩辕台的帝子。

    姜夷光抬眸注视着混沌, 数千年岁月变迁, 虽然身影跟当初在时空裂隙中窥见的相似,可心性早已经截然不同了。那浩荡磅礴的威压如同海潮般向下落来, 她眼神凝重,手中的长剑发出了剧烈的鸣啸声。

    “先找轩辕剑。”傅眷对着姜夷光低语。轩辕台外自有阵法在, 混沌一时间并不能突破这条“防线”。等她们从中走出来的时候, 才是真正直面混沌的时刻。

    混沌哪会不知道她们的打算, 那涌动的怒气已经压了下来, 祂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祂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平静地朝向了轩辕台, 耐着心思等待一个最终的结果。祂无法进入轩辕台中取出那柄帝剑,如今有人替祂做这样的事情了,至于对方有机会逃脱,这根本没在祂的设想之内。

    轩辕台。

    这只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台子,是昔日轩辕丘一众祭祀的场所。那柄轩辕剑插在了台子中央,淡淡的流光在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间流淌。这柄圣道之剑失去了主人后,并没有在岁月中褪色半分。姜夷光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凝视着轩辕剑,像是听到了一阵阵苍茫的龙吟。

    “去吧。”傅眷低声道,她的视线在轩辕剑上停留了刹那,便挪开了,只是微仰着头看向外界的混沌。在西王母一众沉睡后,四凶其实已经算是山海中顶尖的神灵。如果是一开始正对这样的存在,或许连思考的能力都不会有,在人与神之间的界限越来越大的时候,与神灵对视,就等同于撞上壮阔的天地本身。然而在一次又一次尝试戮神后,那种压制自身的力量逐渐消失了。毕竟她们想要未来,就得对这样的存在拔剑。

    温和的风吹过了轩辕台。

    姜夷光感知着风中蕴藏着的那种力量,指尖搭上了轩辕剑的剑柄,原以为不管这柄圣道之剑是接受还是拒绝,都会掀起天地间的异象,使得无数的风雷暴起涌动,可实际上四野犹为平静,轩辕剑就静静地存在于台上,像是跨越了无数的岁月与空间,亘古不变。要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如昙花一现般的幻景——一道剑痕从天的那一边蔓延,几乎将苍穹撕裂成了两半,而在剑痕的最下方,则是破碎的异域神庭。

    时间的痕迹?姜夷光隐隐有些感知。难不成当初的轩辕帝在消失的时间里,其实是提着轩辕剑跨越了归墟前往异域,才会使得身上出现了阴阳互相消磨、无法治愈之伤?姜夷光没有再深思,感知到了轩辕剑的松动,她微微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双手落在了剑柄上,一点点地将它从轩辕台上拔出。

    混沌的“视线”平静地落在身上,像是一种对蝼蚁的漠然。祂缓慢地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到阵法的边界,感知到了无数的压力扑面而来,祂没有继续往前,而是脚步一踏。骤然间,平静的轩辕丘中风雷暴起,无数破碎的裂石浮到了半空中,在姜夷光、傅眷二人走出来时,朝着她们的身上宣泄而去。

    姜夷光握着剑冲向了混沌,凛冽的剑风劈开了砸落的裂石,劈碎了奔涌的雷霆,带着一股磅礴的力量斩向了混沌,衣摆和衣袖几乎在劲风中绷成了一条直线。那无边的力量在半空中炸开,混沌也只是微微地摆动着衣袖,像是弹落衣服上的一粒微尘。

    狂风席卷而来,雷霆并起。姜夷光眸中骤然燃烧起金色的光焰,用神性力量提升自己的修为层次。而一边的傅眷也右手五指一握,五雷神通向着混沌砸落!混沌并不畏惧这样的雷霆,可等到雷霆骤然间化作一团团赤火,祂也不得不向后退让。在祂的视野中,伴随着雷霆而生的是十轮灿烂的大日!那灼热的光焰散发着极为强悍的力量,俨然超出了祂对眼前人的估量。那十日并不是一种虚像,巨大的金乌日轮仿佛背负着山岳,每一轮都蕴藏着爆发力,显然已经具备了大日的权能!

    姜夷光瞧见了混沌的退缩,她左手持着道孤,右手握着轩辕剑,一股剑气冲天而起!在那无形之风的搅动下,在那不绝于耳的轰隆声中,空间开始破碎,时间隐隐也有几分凝滞的感觉!气浪如狂潮横扫。

    混沌的脚步一止,右手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柄剑,先是拦下了那“十日凌空”的攻袭,继而一旋身压住了从身后刺来的双剑!脚步挪动,身影变幻不定。在一连串的剑鸣声中,三柄剑在虚空中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交锋,而从逸散出来的气息,足以将山岳摧毁!砰一声响,道孤剑上出现了裂痕,它已然支撑不住神性的力量,在颤抖中破碎。姜夷光的手掌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可她完全不在意,而是以双手握住了轩辕剑的剑柄,用那凌冽的剑法与混沌对战。

    是玄女的剑法,是轩辕的剑法。

    而身为帝子的混沌,同样深谙这一剑道。

    两柄兵器在对撞间迸射出了一连串的雷火,在半空中荡开了无数森然的裹挟着雷霆和烈焰的气浪。此刻的姜夷光远比不得混沌的从容,每一次双剑交击传来的震动仿佛要碾碎了她的筋骨,她闷哼着,咽下了涌到了喉头的鲜血。沉浑的雷声在上方凝聚滚动,姜夷光窥见了十日的消融,而在那之后则是现出了一尊庞大的魔神法相,傅眷俨然开启了来自蚩尤的概念和权能。眼中波动一动,她伸手五指握合,招来了无数的狂风!在姜夷光与流风之间,仿佛有一条条看不清的丝线,在爆发的刹那间,一条风龙在半空中游动,最后冲向了混沌!

    狂风爆发的这一瞬,傅眷身后的法相也动了起来,以无比雄浑的伟力向着混沌抓去!一枚隐匿起来的玄兵与风龙一道撞上了混沌的身躯,而魔相的存在就是制止混沌遁离!下一刻,“混沌”玄兵爆发,剧烈无匹的威能充塞天地之间,仿佛山崩地裂、大日坠落。那燃烧到了极点的烈焰,伴随着难以衡量的高温灼烧着这个世界!这枚玄兵原本就是针对混沌神性的武器,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混沌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千里之外。

    在玄兵爆发的一刹那,姜夷光、傅眷催动了最后的力量遁离,免得自己也卷入玄兵爆裂产生的巨大冲击波中。那冲天而起的云翳逐渐地散去,错乱的光影中,一身黄衣的混沌脚步踉跄着走出!祂的身上充斥着剧烈的杀机,俨然没有料到人间的兵器真的能够打碎祂的神性。思绪转动着,祂恶狠狠地吐出了“白泽”两个字,继而再度锁定姜夷光、傅眷二人,刺出了裹挟着无穷怒意的必杀的一剑!双方的力量都降至了低谷,混沌喉中挤出了极为沙哑的嗓音,祂嘲弄一笑道:“只是如此吗?”

    姜夷光接下这一剑,虎口再度被强横的力量撕裂,手中的长剑几乎要被挑飞!她死死地瞪着混沌,轻笑了一声。面对着神明的力量,她没有半点退让!

    混沌周身的气息极为低沉压抑,祂知道此刻的自己受了伤,如果对方再度使用出那样的兵器,祂根本没有办法抵抗。思绪转动着,祂向着山海界与昆仑那边发出了召集令。不管是梼杌还是穷奇,只要过来一个,祂们就能够取得轩辕剑。

    呼啸声在混沌的思绪中骤然升起。

    祂微微抬头,看到了那能够刺破天地的金色流光,那是一只蕴藏着磅礴神力的箭矢!

    在众多的神话权能中,傅眷对“射日”这一神通领悟最深。毕竟她走过羿走的路,最后以那样的箭矢完成了“诛日”的壮举!在蚩尤的权能破碎后,她的气息极为微弱,但这不是她的极限。未来之我与现今之我同在,那她还能通过高邈之我借来力量再做一次爆发!她的眼底泛动着金色的神性光芒,却不是借用了神印,而是尽数来自于她自己。在身体恢复后,她的道不再是一眼能够窥见终点。

    空间被箭矢分成了两半,这是声音和光都难以捕捉到的箭矢。在听见嗡鸣声、看见光焰的那一刹,其实已经到了眼前!

    一旁的姜夷光握紧了手,她的喘息变得急促了起来!

    🔒第86章

    在姜夷光紧张的注视下, 这有着“必中”属性的箭矢裹挟着猛烈无匹的巨力撞上了混沌的身躯!这是能够诛杀大日金乌的权能,在射中的刹那,鲜血如落雨般飘堕而下。那张五官模糊的面目在崩碎之后出现了昔日青年温润的神情,可旋即在涌动着浊气中又重新变得模糊。

    轩辕帝少子在为了故友踏入归墟后, 再也无法找回自己当初的面貌了。

    “一股浊气力量……跟归墟有关。”姜夷光的嗓音低哑, 五脏六腑都泛着极致的痛楚,手臂上甚至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可是比起眼前凄惨的混沌来说, 她实在是好太多了。以重伤为代价, 解决混沌这么个心腹大患, 也是值得的。五指一松,长剑铮一声落在了地上。姜夷光眼前有些恍惚, 一道道画面如走马灯过,她往后跌退了一步,可没有跌倒,而是凭靠在了同样状态极差的傅眷身上。

    曾经她认为的会将她带入死局、避之不及的人, 如今成了她的依靠, 坚定如磐石。

    “至少此事暂时告一段落了。”傅眷轻轻地回答,看着前方那一团充斥着浊气的力量。混沌不仅仅是无法维持人的面貌, 甚至连身形都维系不住, 而是化作了一只“混沌”。其实早在祂堕落后,混沌怪物就成了祂的真身。傅眷深呼吸了一口气, 将地面上的轩辕剑拔起,以七十二地煞术中的“飞剑”之术再度斩向混沌!这一次没有迎来混沌的反击, 而是在寂静的山野中, 将那只怪物彻底贯穿!搅灭神魂!在混沌的最后一瞬, 从祂的身躯中走出来的是个温润如玉的青年, 他的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 认真地向着旧友保证:“我会替你找到她的。”

    可是故人行踪难觅,离去的帝子也没有重新再归来。

    傅眷抿了抿唇,眼中掠过了一抹寒光,起剑杀灭最后一道神魂的气息。既然不会回头了,再牵挂着旧事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只是藏在了时光中的、毫无意义的旧影-

    昆仑。

    梼杌和穷奇都得到了混沌受伤的消息,梼杌神色难辨,而穷奇则是一边讥讽混沌的无能,一边拔出了少昊刀作势要前往风波掀起之地!然而就在祂准备踏步出昆仑时,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守在昆仑各个角落的妖兽将领遭到了玄兵的攻袭。山海界中各个国度的生民自然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可从神州中走出来的人类却不一样。

    “那就是之前他们说的玄兵?”穷奇的眼中流动异常兴奋的光芒,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至于混沌——在战斗的欲望前,祂被穷奇彻底地抛到了脑后去。

    “你来解决,我去看看混沌。”梼杌早知道穷奇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他皱了皱眉,话音才落下,就见无数流光伴随着雷霆爆射而出,从那灿烂的光芒中,白泽悠游自在地走了出来。梼杌的瞳孔骤然一缩!虽然斗战能力在上古时代处于垫底的层次,但是坑人的本事实属第一流。几乎无所不知的白泽脑子里装着的东西足以打击到祂们,而此刻的白泽跟人类混迹,又会带来什么?

    “混沌不至于陨灭,祭炼昆仑之事不能被白泽打断了。”梼杌沉声道。

    “要是这个时候饕餮在就有意思了。”穷奇咧着嘴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说是“过节”也算不上,只是从缙云氏走到饕餮后,祂要靠着吞噬过往来抹消过往,成全属于“饕餮”的道。白泽……到底是在轩辕丘跟着缙云氏一起长大的,她的心是软的,故而不愿意与饕餮相逢。

    穷奇抖了抖手中的刀,昆仑天风吹拂着红色的衣摆,祂高喝了一声,一刀斩向了流光和雷霆!少昊之子在化为怪物后,并没有失去曾经驰骋疆场的本事。祂像是一道红色的光芒飙入了战局中,甚至都不曾开启自身的权能,直接以手中的一柄战刀拨动风云。

    雷火之中,烈焰升腾。

    白泽看着错乱而扭曲的光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要知道梼杌、穷奇这帮人虽然从人族中走出来,但是他们放弃了属于人的概念,而是向着神性的一方攀登,在祂们的眼中,人为蝼蚁。而漫山遍野的蝼蚁根本不值得祂们停留。

    “可千万别让祂们走到这里啊。”白泽默默地祈祷,作为天生神圣的她也有着自己的权能!好运加持,就算是命运的定轨也会在她的权能下进行偏移,此为“白泽之祷”!-

    地狱。

    在饕餮吞噬了暴食之主后,自身的权能往上迈了一个台阶。祂几乎没有挑剔的食物,整个地狱里的恶灵都成了祂腹中的食物,补足祂的灵性力量。地狱中剩余的君主在做出了无数驱逐饕餮的失败努力后,开始想其他的办法,譬如将饕餮送往异域的神庭。祂们知道深渊接连万界,可一般的神庭都会对地狱以及他界神性关闭大门。

    可恰在某一日,那道地狱魔王拼命想要打开的门直接开启了。那幽寂的黑暗深渊中倒映出了光怪陆离的景象,无数的浮光涌动的,但是最令魔王们惊惧的却是一道从上往下衍生的剑痕……那是天穹无法愈合的伤口,贯穿了整个神庭,流动着一股令祂们陌生的力量。在直视剑痕的刹那,仿佛这一剑斩落到了心间。

    就在地狱魔王们恐慌惊疑的时刻,大快朵颐的饕餮若有所感,停止了进食的动作。作为四凶之一,祂们的位格与命运有着若有若无的牵系,饕餮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山海界的异样。混沌出事了?这样的念头从祂心中飞速掠过,祂终于产生了借助地狱之门重新回归山海的念头。只是很快的,祂的注意力就被那道乍然出现在幽暗地狱上空的裂隙,或者说那道剑气吸引!祂的神色骤然大变。地狱魔王面对那道强横无匹的剑气时只会感到万分恐惧,而祂——昔日的缙云氏之子,显然知道那是轩辕剑留下的剑痕!帝君曾经斩破过那片神性破碎的神庭?这个念头浮现,吞噬过往的欲念催动着祂。于是,在回归山海和踏入裂隙中,祂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一步踏向上方的神庭。

    饕餮走后,地狱魔王喜极而泣,毫不犹豫地将地狱封锁,不再回应来自人世间的任何召唤-

    山海界中。

    道廷的符箓大阵、玄兵以及白泽拖延了梼杌、穷奇的脚步。可他们最终的目的并非是收回昆仑,故而在得到讯息之后果断地抽离,退回了青丘国中。好战的穷奇一直向着青丘国追逐,而梼杌却是向着混沌最后发来消息的地点赶去。等祂到的时候瞧见的只有一只混沌的尸体,神魂半分不存。

    “轩辕剑气?不,除非帝君重临世间,要不然那些剑气不足以致命……难不成是人间的武器?”这个念头一起,梼杌心中悚然一惊,渺小的人类发展出了能够针对神灵的力量……真的能够成功吗?可想到白泽那张欠抽的笑脸,祂又觉得万分不确定。神色一变再变,最后心思落在了追逐着人族离去的穷奇身上。

    会不会这也是一个陷阱?!这个想法一诞生就一发不可收拾,梼杌面色铁青,直接以自身灵力力量沟通穷奇。往常穷奇是不会理会梼杌的话语的,然而梼杌只说了四个字,就让祂遍体生寒,凛冽的战意如潮水退却。

    混沌死了。

    这意味着那边也可能存在着杀死祂的力量!

    那不是数以万计的针对妖兽的玄兵堆砌出来就能爆发的威能,而是那边始终没有拿出来的暗招。

    对那等玄兵的忌惮使得穷奇却步。

    而被追逐的白泽则是捏了一把汗,人间打造出一枚“混沌”玄兵已经消耗了不少的心思,在短时间内,可没有第二枚能够针对神灵之体的玄兵。好在穷奇的没脑子还有点底线,至少在威慑下选择退了回去。

    青丘国中。

    遍体撕裂痕迹的姜夷光躺在了药池之中,而隔着屏风坐在另一边的傅眷状态并没有比她好上多少。超越极限的力量对自身而言是一种极为沉重的负担,不仅仅崩毁了血肉,甚至连骨骼上都出现了一道道裂隙。

    可不管怎么说,人还是活着。

    姜夷光的嗓音有些嘶哑:“昆仑山上,只剩下梼杌和穷奇了。”虽然解决对方的心迫不及待,可她也知道没有“玄兵”,根本不可能打碎那两大凶神的根基,将祂们从世间抹杀。

    傅眷“嗯”了一声,又叹气道:“可玄真道廷那边已经没有足够的神性力量去祭炼新的能够弑神的玄兵了。”

    “也许……”姜夷光眼神闪了闪,她扭头看着那道倒映在屏风上的影,轻微微笑道,“可以去寻找异域的神性?我在拔出轩辕剑的时候见到了一些画面,像是过去时间的倒影,也许在异域的神庭能够找到答案。”既然对方不是良善之辈,对神州满怀恶意,那么他们也没有必要客气,宽容和饶恕也是要分场合的。

    🔒第87章

    饕餮失踪、混沌战死, 山海之外的人类带来这样的战绩,自然会撼动山山海诸国的格局。青丘可不会顾及四凶的面子,而是将这样的消息大肆宣传。原本已经倾向了青丘的夸父族裔不必提,那些曾经中立的, 甚至派遣过追兵逐杀姜夷光、傅眷二人的也有些意动。毕竟, 他们行为的驱动力并不是“深仇大恨”,而是“利益”二字。

    这样的事情自然有青丘涂山的国主出面, 俨然是数千年前禹王涂山会盟的重演。

    修罗训练场。

    越是逼近蚩尤尸身所在, 煞气与雷火交错间的威能越是强大。以青丘战士的标准, 几乎都无人能够踏足此处,更不用说是来自神州的修道士了。可这样的空阔并没有持续太久。姜夷光、傅眷在养了一段时间伤后, 便又投身于训练场中。虽然说有前去异域神庭的计划,但是怎么也得提升自己的道行,如此才有足够的胜算。

    寂静的底层,雷火与煞气交缠着, 在有人踏入此间的时候, 仿佛一盆冰水浇在了熊熊燃烧的烈焰上,顿时激起了剧烈的变化。这沉寂之地骤然间爆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嘶吼声, 涌动的气浪宛如潮汐一般。赤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姜夷光、傅眷两人的双瞳, 将她们的身影都烧得红彤彤一片。在那怒啸声中,在轰鸣不绝的雷霆中, 一道咆哮的身影持着魔兵走来,他的身材高大, 仿佛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 给人一种能够撕裂山海的震撼之感。在他的上空, 一眼望不见边际的乌云压下, 而云层中酝酿的雷霆如同铁杵般悍然捣下, 四野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

    磅礴的灵气奔流,此处的场景越是壮阔,越是骇人-

    场外。

    涂山猗和涂山涟并肩而立。

    身为训练官的涂山涟一直关注着修罗场的状况,而喜欢当甩手掌柜的涂山猗单纯是为了姜夷光、傅眷两个人来的。她借着一面通灵的镜子瞧着那仿佛末日降临般的景象,眯着眼道:“这一层还引动了地脉,雷火淬体,如果她们能够坚持住的话,一定会脱胎换骨的。”之前历练中无数次受伤又修复身体,其实也是个淬体的过程,可那样的程度还不够。血肉之躯并没有发生质变!在面对神祇的力量时,自身躯体如果能被撕裂,战斗力就会无限衰减,这是人与神的一大分野。

    涂山涟应了一声,她专注地凝望着镜子里的景象,低声道:“似乎比白泽计划的要酷烈一些。”

    “是吗?”涂山猗随口应了一句,等凝眸片刻后,她哑然失笑,叹气道,“轩辕剑。”上一回光是轩辕剑遗留的剑气就惊动了那具蚩尤之尸,如今轩辕剑在姜夷光的手中……还有比这更好地能够激发蚩尤之尸力量的东西吗?看着不停地被蚩尤之尸追逐、被魔兵攻击的姜夷光,涂山猗没忍住,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神色。

    在确认了修罗场没什么异状后,涂山涟就不再系心于此了。她瞥了身侧的涂山猗好几眼,最后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容,她邀请道:“要试一试吗?”涂山猗没反应过来,讶异地望着涂山涟,没等她询问什么,眼前的景象就发生了变化,分明是涂山涟在转瞬间将她带入了训练场中!涂山猗怒瞪着涂山涟,还没说出质问的话语,一道如风的剑气迎面而来,紧跟着的是涂山涟不咸不淡的话语。

    “老祖宗都一改常态,忙于诸国会盟之事,你怎么还能如此懈怠?”

    涂山猗:“……”

    等到一场训练终了,灰头土脸出来的涂山猗比从最底层回来的姜夷光还要显得狼狈。往常涂山涟与她争斗,摆明了是留了手。此刻,她的衣摆上都是剑痕,就连身上也留下了细碎的伤口,好在以她的体质,不消多久就能愈合。

    “她就是伺机报复。”强行将困得不行的姜夷光挖出来的涂山猗抱着快乐水坐在了树下,话语中满是愤愤不平。

    姜夷光耷拉着眼皮子,虽然从中出来了,可她仍旧觉得地火山风与蚩尤的攻击始终追随在了身后。浑浑噩噩的脑子根本分辨不出涂山猗口中的“她”是谁,只顾着点头敷衍:“就是。”

    涂山猗没好气地瞪了姜夷光一眼,毛茸茸的尾巴不轻不重地拍在了姜夷光的肩膀上,在她不耐烦伸手抓来时,又快速地将尾巴缩了回去。姜夷光这才抬眼看涂山猗,打起了三分精神来,问道:“为什么?”

    “因为……”涂山猗的声音逐渐地小了下去,在姜夷光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她才托着下巴,拧着眉道,“因为我小时候老是闹着她,跟她抢夺她想要的东西……”

    “就这?”姜夷光看着涂山猗,眼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二位的年龄都是用千岁来衡量的,难不成长生种也会记挂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姜夷光认真地回忆着与涂山涟相处的时间——虽然提到了涂山猗,话语中免不了藏着几分讥讽与怨怼,但是更多时候是替她打抱不平——尤其是“断尾”之事。想到了“断尾”,姜夷光忽然间福至心灵,她打量着涂山猗,好奇道,“千年之前,你是不告而别?”

    “怎么可能?”涂山猗矢口否认,她看着兀自浮想联翩的姜夷光,叹气道,“当初山海裂隙并不明显,想要跨过裂隙顺利抵达人间,是整个青丘之力。虽然同是祥瑞,我们可没有白泽那样的天赋。不过这事情一开始,她的确是不同意的,不过大局为重,她的抗议没用。”

    “于是你就进入了人间,只可惜在山海裂隙中受创,完完全全地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还来一场伤透心扉的虐恋被镇压千年。”最后一个“年”字落下后,姜夷光又抱着脑袋“诶哟”了一声,显然是戳中了涂山猗的心事惹得她恼羞成怒。只不过这么一闹,浑噩的思绪倒是清明了许多。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与涂山猗的距离,姜夷光尽量不去看她似笑非笑的诡异神色,而是总结道,“她在意你。”

    涂山猗“哼”了一声,道:“我是青丘神女,你去问问国度中任何一人,他们都会回答在意我。”

    姜夷光摇头:“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涂山猗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

    姜夷光琢磨了一阵,答道:“‘众’和‘一’的区别。也就是那种唯一性,她只在意你一个?”

    “是吗?”涂山猗蹙眉沉思,“可她很少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出现就没好事儿。”想到了在训练场中无端遭遇的一切,涂山猗浑身筋骨泛着疼,极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片刻后,她朝着姜夷光微微一笑,促狭道,“不过‘唯一性’我明白了,就像是傅眷对你一样,是吗?”

    “什么鬼?!”突然拐弯的话题让姜夷光眼皮子一跳,她对上了涂山猗充斥着调笑之意的神色,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抿了抿唇后,她一本正经道,“此刻,我们在说你。”

    “我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涂山猗玩味地望着姜夷光,轻笑道,“你这是在逃避?我看你们几度出生入死,配合也极为默契,难道就没点朋友之外的情愫在酝酿?”

    “你高强度冲浪,难道没听过那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吗?”姜夷光抱着双臂,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涂山猗,在她困惑的视线中,笑微微道,“成道第一步,先斩意中人。”

    “是吗?”涂山猗若有所思,她的视线忽地越过了姜夷光,落在天光月影洒落的远处,勾唇妩媚一笑,“傅眷,你觉得呢?”

    姜夷光眉头一皱,心想着此刻的傅眷大概在翻阅道典呢,哪有闲心思出来逛街。这个念头才起,那熟悉的、平静无波的语调就传入了耳中。

    她说:“不对。”

    姜夷光骤然转身,月光自树隙垂落,而那纷飞的花瓣宛如星辰,在地面勾勒出一道银光熠熠的浩瀚星河。眸光不期然地撞入了傅眷的眼中,像是跌进了一片深邃的、不见边际的海中。那份与涂山猗嬉笑的心思瞬间收敛,只余下了一种无所适从的静默。脑海中思绪浮动,那命运勾勒的轨迹蓦地上浮……“自己”那样落魄的“死亡”对傅眷来说,算不上“斩情证道”,可对于轨迹中的自己,却是被“心上人”所斩。

    傅眷又重复了一次:“你的话不对。”既定命运中出现的场景在眼前上演,一一斩却了人间的牵绊所成全的并非是真正的“道”,那是“命运权能”演绎的人生,最后会变成有心人的养分。那样的她早就迷失了自己的“道途”,只会跟着被否定的神州一起堕入了深渊。“大道虽无心,可以有情求。如果连自己都可以抛弃,那最终就算是成道了,也不是自己。”

    “我不会放弃任何在意的人。”傅眷望着姜夷光认真地开口道。

    “这样啊。”姜夷光弯着眼眸轻笑了一声,就算是释怀了也不能否认万鬼噬心带来的痛楚,“要是命运重演呢?”

    傅眷没有半点犹豫,直截了当道:“那就颠倒阴阳,摧毁天机!”

    🔒第88章

    涂山猗抬眸看傅眷。

    从那双淡漠寂然的眼神中瞧出了几分凌厉的杀机。

    “颠倒阴阳是伏羲大帝的权能, 八卦为世间万物之基,八卦错序,逆乱法则,摧毁的可不仅仅是命运了。”涂山猗轻笑了一声, 眼眸中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道骨的拥有者可不会代表着“天意”, 面前的这位显然没有一颗大公无私的“圣人心”。虽然没有明说,可姜夷光对她而言, 类似于“定世之锚”存在。“如果万事万物都走向了终末, 那一切行为都没有意义了。”

    “可要是自我毁灭之后, 世界存在与否,对我们自己来说, 又有什么意义呢?”姜夷光转向了涂山猗,或许她的念头有些冷血,可比起芸芸众生,她在乎的仍旧是亲近的人。

    涂山猗一挑眉, 莞尔一笑:“你们这是‘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谁说“黑暗”只是某个人才需要承担的苦难呢?大多人只瞧得见辉煌,却不知道落幕后怎么样的寂寞和悲凉。就像老祖宗从来不提过去的事情, 总是在青丘中捉弄小辈, 可有时候独自坐在山丘上,她又在想什么呢?

    姜夷光没接腔, 不管是涂山猗促狭的话语还是傅眷的神色都让她的心火无端烧起,如烈火卷过原野。她不想再去思考那时不时冒出头的情绪, 而是将心念转到“大事情”上, 她道:“异域的神庭比肩的应该是混沌吧?祂们可不是单一的信仰。”这意味着踏入神庭的那一刻, 面临的极有可能是众神的围攻。在这种情况下, 至少要拿出“万人莫敌”的豪勇来!而这“豪勇”不是凭空而来的。

    觑着笑意盈盈的涂山猗, 姜夷光轻哼了一声道:“我倒是觉得涟前辈的做法不错。归墟异动,山海生灵都有责任,尤其是神女大人,是吧?”

    涂山猗:“……”-

    归墟。

    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皆入其中。然而数千年前,归墟大壑无增无减的平衡已经被莫名打破了,清浊失衡之后,浊气逐渐地向着海外诸国扩散,直到山海诸神出手才勉强镇压。可尽管如此,仍旧有不少国度如少昊之国般被归墟吞噬。

    此刻,在这连大日金乌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归墟中央,无数浊气扭动着,化生成一只只面貌诡异的怪物,本能地朝着外头涌去。只是在那外头,等待着怪物的是大日金乌的法相。一只庞大的金乌仿佛背负着山岳般,化作了一团赤火挂在天穹熊熊燃烧。这是最后的金乌,那永不熄灭的金色火焰也即将走向了末路。可就是如此,日焰更加疯狂地灼烧着,将那涌动的黑暗的混沌怪物镇压。

    忽然间,一道诡异的光芒从那混沌怪物中飞掠而出,突破了大日之焰带来的封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入了海域之中。大日金乌眼眸中流转的金色的光焰,只是职责所限制,此时的祂并不便离开。心念如电转,借着先前留在傅眷身上的灵性,祂很快就将消息传了出去。

    海中。

    那道光芒一直向外奔驰了千里数千里才停止住步伐。无数的水流搅荡,形成了一个个恐怖的漩涡,最后拼凑成了一张白发白须的恐怖、诡异的老人的脸。尖利的笑声在海面上回到,方圆数百里的海兽都被祂惊动,在那神秘的权能下纷纷向后撤去。而水流化生的老人则是悠游自在地审视无边际的海岸,口中念出了一串古怪的话语,最后化作了浓郁的水汽向着岸上涌去。

    祂的目的地恰在不距之山!

    而那座山,正是共工被禹王以九鼎镇压之地-

    青丘。

    山海诸国愿意更改原先的中立态度而与青丘结盟联手对付梼杌的状况,让涂山女娇松了一口气。在会盟结束后,她好不容易得了几分清闲,可还没动手从涂山猗的仓库中翻找新的美食,就被一种冥冥中的预感惊动。

    白发红衣的少女立在了山丘上,双眸间流转着璀璨的金色神光,一条条金线汇聚,最后勾勒成一尊大鼎的模样。涂山女娇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掐算后神情倏然一变!那不祥的预感俨然是九鼎的变化带来的!河图洛书镇压人间,而九鼎遗留在了山海——那镇压水神共工的不距之山。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她飞身掠向了下方,恰在巨树下碰到了脚步匆匆的涂山猗、姜夷光一众。

    “国主,金乌传讯,归墟有变!似乎有莫名的存在从归墟中闯出,如今不知前往何方了。”涂山猗一脸凝肃。能够从归墟中走出来,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实力。在清浊失衡的归墟里,那样的存在,本身恐怕会与浊浪汇流。

    “巧得很。”涂山女娇眼神冰冷,她微微抬眸,沉声道,“不距之山也有异象。”

    姜夷光皱眉道:“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涂山女娇摇头道:“不知。”顿了顿,又道,“那从归墟中出来的东西,可以等待海外诸国的反馈,但是不距之山——”涂山女娇停顿了数息,“要是让共工脱困的吧,恐怕不用等归墟的打击了,整个山海都会变成泽国。”黄帝时的“水正”,山海真正意义上的水神,与颛顼争帝一头撞到不周山的存在——在上古时代也是代表着神灵的巅峰力量。就算是禹王,面对着虚弱状态的共工,也花了十三年时间才将祂镇压。大到无边无际之海域、小到人体内流淌的血液……但凡与水有关的,都是祂的权能。

    姜夷光又问:“现在的祂是巅峰时期吗?”

    涂山女娇笑了起来:“别管祂是不是巅峰,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应对的。你的身上有水神的神性,但是在见到共工的刹那,那点儿灵性势必被剥夺。不管是河伯冰夷还是海神禺猇,在共工的眼神只不过无边无际海域中的一尾游鱼。祂其实是有成为人皇的实力的,可惜众人选择了相对平和的颛顼。”

    姜夷光:“因为颛顼是轩辕帝的后裔?”

    “不。”涂山女娇沉默数息后才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来,她缓缓道,“是因为他那疯狂的隔绝人神的计划。其实在之前就已经有了眉目,只不过到了共工撞倒不周天柱后才彻底地实施了而已。”

    傅眷眸色幽沉,她轻轻地问:“人神之别,也因为归墟吗?”后来的帝俊、金乌、玄兔……都以自身的权能镇压着归墟带来的浊气暴动,不使得风波流向人间。祂们的举措与亲近人族的昆仑神系不也一样吗?在黄帝斩杀了逆神后,其实之后的争端已经不能单纯说是神与人之间的战争了。

    涂山女娇叹气道:“不重要了。”她停顿片刻,注视着傅眷,“接下来要拜托你们走一趟不距之山了。要是共工真的复苏了,也不必与祂硬捍到底。”

    傅眷与姜夷光对视了一眼,应了一声:“我。”虽然说命运已经偏离了被人强行写下的轨迹,可这并不代表着某些事情不会发生,而是会以另一种情境出现。从归墟里出来了莫名的存在,而一直安稳的不距之山又被惊动,这是一种巧合吗?-

    不距之山。

    尽管四野没有河流湖泊的存在,仍旧有白色的雾气升腾着,与漫天的云气缭绕在一起,将荒芜之地变成了迷蒙的仙境。而那一片茫茫白雾中,隐隐有奔流的水汽化生为一条环绕着山体而生的长河,昼夜不停歇。

    天地寂静。

    但是很快的,这股静谧就被宛如雷霆般滚动的海潮声打破了。那外来的存在踏入了这座无人行迹的荒芜之山,化作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白发老者,用那双异色的眼瞳凝视着前方掩藏在云气中的山峰。片刻后,祂鼓起了周身劲气,伸出了巨大的手掌,化作了一股汹涌澎湃的海潮,蓦地向着那座伟岸的高山压去!刹那间,金铁的锐利鸣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声响。九道大鼎的虚影缓缓浮现,又凝聚成了一尊高大巍峨如山岳的巨鼎虚影,阻挡在那股海潮前。老者只是冷哼了一声,眼神中闪烁着异光,将水流凝聚成一支三叉戟,悍然朝着前方砸去!

    “当当当——”的撞击声在天地间回荡,每一次攻袭都掀起了巨大的风波气浪。

    在不距之山下,陷入了漫长沉睡的存在缓缓地睁开了双眸,眼中金光流淌。霎时间,一道人首蛇身的法相陡然出现在了九鼎之下!无数水潮滚滚流动!这位上古时代的水神尚未脱困,只是一睁眼便使得周边的水汽臣服于祂这位君王。

    而那位不住攻击着九鼎的白发白须老者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祂的语调不再是奇怪的异域之声,而是直指根本的神性语言。祂贪婪地望着前方的共工,低喃道:“神州上古时代的神灵,水之神权。”祂跨越深渊来到此间,就是为了完整的权能,而后能参与神庭之中的神王之争。

    “吾为荒海之神埃吉尔。”神性的语言再度响起。

    而在片刻寂静中,风里只传出了一个如雷鸣般炸裂的字:“滚!”

    🔒第89章

    缭绕的云雾被暴烈的霹雳砸散, 无数雷霆在白雾中游动着,形成了一副奇诡的画面。九鼎镇压着共工的法相,可自祂的身上泄露出的气势极为雄浑,祂本身就代表着自然的一种伟力, 自然也会有天地的壮阔。

    自称荒海之神的老者埃吉尔沉着脸, 向着前方冷哼了一声。祂并不觉得自己在对付一个被封印住的神灵时还会落于下风。作为荒海之神的祂同样拥有对水的权能,能够在海面上掀起滔天的风浪。祂右手抓着三叉戟, 左手缓缓地向着上方抬起, 隆一声炸响, 浪潮滚滚而来。

    不距之山上,九鼎与神权撞击在一起, 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动。那平静了数千年的封印在撕裂一切的伟力下终于开始松动,镇压在底下的共工真身开始显露。在瞧见了那被九鼎以及九条锁链束缚着的共工时,老者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精光。祂宽大的袖袍中飞出了一个玉瓶,往下一倾倒, 便是无数来自归墟的邪恶的浊浪。一旦神灵的权能被浊气侵蚀, 祂本身也会遭遇巨大的削弱。

    姜夷光、傅眷一路奔至此处时,瞧见的只有涛涛的浊气浪潮, 以及雷霆的咆哮。正如青丘国主所言, 不距之山出现了问题。可这不仅仅是九鼎的异动,那股气浪分明是神明与神明的交锋!至于那云雾中显现的老者面庞, 不属于山海的任何一位神灵!极有可能就是从归墟掠出来的人,两人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水的变动极为剧烈, 争夺的是水的权能。”姜夷光蹙着眉低喃道。她能够察觉到, 那枚经过又一次祭炼的水神印玺权能已经被压制了最低。她勉强能够调动此间的水珠, 但是这一举动并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的助力, 反而是分割她的力量, 削减她的战斗力!这种预兆让姜夷光顷刻间就放弃了利用水神神性作战,而是将长剑一震,倾听剑上传来的嗡鸣。

    虽然说青丘国主说有什么不对便回撤,可眼下的情况是神州与外域的交锋,一旦退步也许将面临更大的打击!“战吗?”姜夷光转头望着傅眷轻轻地问。还没有走入不距之山,就已经感知到那股磅礴的重压,这又是一种与面对混沌时截然不同的境况。

    傅眷眼神微凝,她轻轻地一颔首。在听见长剑震动带来金铁的鸣啸声后,她直接开启法天象地,身后十日凌空的法相再度出现!这是代表着火焰燃烧的一个极端,清正光明的日焰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滚动的浊浪,同时也让那滚动的水潮化作蒸气上浮。

    可这样还不够,她的眸中流动着淡金色的光芒,气息陡然间拔升,那股阴阳之气在她的身后盘桓,赤地千里的权能自她的脚下蔓延,顷刻间弥漫千里。抵达最高的层次以法天象地为基,能够一身万化,而如今的道体虽能借来“未来之我”的力量,可“二象之化”使出来都有些勉强。傅眷眉头微微一蹙,她并没有半分退缩之意,毕竟过去她最为擅长的也是将自己逼到绝境里。眼中金色的神性光芒收敛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泛着紫色的光焰,阴阳流转间,那从蚩尤处学来的权能已经化作了一尊魔神法相,悍然朝着前方跨出!

    剑光横斩,在被大日光芒折射得光怪陆离的云层中留下了一道锐利恐怖的气息。那无处不在的风在缭绕的云雾水汽斩破,最终露出了埃吉尔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扭曲的脸。紧接着便是顶天立地的魔神法相以镇山撼地的神通朝着祂的身上撞去!轰隆爆响传出的瞬间,并非是顶点!那以神灵为参照的无上神通,在发动的时刻又发生某种变化,却是“挟山超海”神通!

    荒海之神埃吉尔,作为巨人出身的异域神灵本身就有着顶天立地的强悍的概念,然而在法天象地演绎出来的权能撞击下,身躯、面容陡然间崩溃,在惨叫了一声后化作了一股倒映着老人之脸的水流。可祂面对的攻势并没有断绝,在一声又一声的嗡鸣中,纵横的剑气破开了水浪。虽然有“抽刀断水水更流”之言,然而一旦剑术达到了一定程度,斩破的时间、空间,这不再是流水能够跨过的概念!

    “祂在争夺水的权能,可在一定上也被共工压制了,祂的状态就无法抵达巅峰。”傅眷吐出了一口浊气,她转向了姜夷光低语。

    姜夷光应了一声,警惕地望着前方。浪潮翻滚,暴虐的水流可以撕裂一切,吞噬万物。在神话时代,几乎每一个终末都是有水来完成的,它代表着“道”,也代表着最后的终结!只要神权不消,祂们几近于不死不灭的存在。正如此刻,埃吉尔的身形虽然被打散,可那不是祂的最终形态,祂可化生为一股水流,重新抬起三叉戟向着前方砸出。

    这是一股极为纯粹的暴力,虽然不能够撼动九州金铁打造的九鼎,可足以毁灭碍事人类的肉身。傅眷、姜夷光一同选择了后退。汹涌的波涛涌来,浩浩的长风化作了一条条咆哮的怒龙向着埃吉尔奔涌,而魔神法相那极为强悍的拳锋也向下砸落。咚咚咚,仿佛雷霆作锤、大地为鼓,风中充斥着炸响。

    剑芒破碎。

    法相崩裂。

    那蕴含着神性力量的三叉戟虽然消磨了大半,可余下的力量仍旧撞击在傅眷、姜夷光的身上。老者的身影再度从水流中浮现。祂露出了一抹阴冷的笑声,以神性力量直接释放出了无量海水。无数水柱围绕着祂的周身旋转,每一条都极为暴虐,蕴藏着撕裂天幕的恐怖力量。可就在水柱砸下的时候,老者的面容出现了些许异样,错愕的神色在面庞上浮现,祂一扭头,瞧见的是一点点地推开了九鼎虚影的共工法相。紧接着,一位面貌模糊的青年负手从不距之山踏出!

    祂的真身出现的刹那,天地间的水流全部失控。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抬手,那水柱便扭曲演化为千千万万的兵刃,猛然间向着埃吉尔的身上压去!同样是“神灵”,只是荒海之神在水神的权能跟前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只能够瞪大眼睛看着身躯被那无数水流化作的兵器刺穿。要只是如此还不会如何,那丝丝缕缕的水流分明在拉扯着祂体能的神性。

    明明祂的躯体里融入了浊浪,明明一切都在冲击着祂的根基,为什么还会如此?

    不只是埃吉尔,就连姜夷光也有些失神。

    雷霆轰然奔走,明明在赤地千里权能下被烧灼一空的地面,仍旧升起了磅礴的水汽,将整个天地映照得一片幽寂的蓝色。光是听着声音便觉得雄壮至极,仿佛数千年前灭世洪灾的重演。无数的水流激荡,此刻是针对那抹来自异域的神性,那么再之后呢?轰鸣声如号角,如巨人屹立的荒海之神咆哮声极为凄惨。海神只是拥有海域的权能,祂们本能地觊觎着无穷之水环抱着的水神之力,可就算跨越了归墟,祂们也不能够等来想要的结果。

    “共工复苏了……”姜夷光低喃道,这事情跟蚩尤苏醒一样糟糕,不,或者说更为麻烦。或许在共工的眼中她们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无数砸落的浪涛并没有半点波及她们。雷霆奔走之后,荒海之神的神权和神性一点点地破碎,最后那拉扯得粉碎的身躯再也不可能在水中复原。而在举手投足间做出这一切的青年只是一脸平静地拂了拂袖子,然而一转身走向了九鼎下的不距之山。

    “祂这是——”话还没有说完,那淡漠的神灵只是一荡袖子,随即一道金色的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来,在姜夷光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并入了水神玺印中。一股充沛的力量腾升起,此刻的姜夷光有了一种她能够引动四海之水的错觉!她震惊地望着前方的那道有着恐怖压迫感的身影,还没有开口,就听见了漠然的声音响起。

    “去踏平异域神庭。”

    “归墟不是靠填就能恢复的。”

    与共工的大战并没有在不距之山展开,在九鼎被晃动后,那原本有了冲击封印力量的水神并没有离开,反而是选择了自己回到山中。

    “这是?”姜夷光抚摸着水神印玺,眼皮子跳动着,心中鼓噪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祂的身上有归墟的浊气。”傅眷蹙了蹙眉,她望向了逐渐归为平静的不距之山,“也许九鼎上的金铁气能够镇压祂身上的异状。”

    姜夷光想了一会儿道:“当初为什么会水淹天地呢?祂的权能是水,而清浊消磨、无增无减的归墟大壑直接与海域相接,要说会有神祇被影响,那祂是不是第一个?”可惜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神灵已经回到了不距之山中,没有半点声息,仿佛此地并未兴动无边的波涛。

    傅眷掩唇轻咳了一声,垂眸看了眼掌中的血迹,她指尖蜷起垂落在身侧。温和地凝望着姜夷光,她轻声道:“这边的动静应该惊动昆仑那边了,我们先回青丘。”

    🔒第90章

    不只是昆仑山上的梼杌、穷奇, 在不距之山发生异动时候,整个山海都有所知觉。对于那位昔日极其强大的神明,大荒生灵的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震恐,生怕天地再度化为泽国。这种忧惧直到不距之山的剧烈波动缓和了下来, 才渐渐地消失不见。

    “混沌死了, 饕餮失踪了,我们要做什么?”穷奇的脸上写满了烦躁。说起来“昆仑为剑”的计划就是混沌那家伙一手推动的, 结果祂自个儿化归虚无了, 剩下的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还有大荒海外诸国, 他们怎么敢跟青丘会盟的?要是在过去一定给他们一个教训!

    梼杌没有说话,祂拧着眉沉思。与其说祂们能做什么, 倒不如说还剩下什么是祂们能做的?昆仑山无主,祂们勉强占据了。可昆仑一系在山海中的地位不同寻常,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迎来各方势力的反扑。不仅仅是海外诸国蠢蠢欲动,就连原本臣服于祂们的妖兽也开始心思浮动了。“共工复苏了。”梼杌叹气道。

    “可那边的动静消失了。”穷奇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动, 祂忽地扬起了一抹狡诈的笑容, “需要彻底将祂唤醒吗?譬如说摧毁九鼎?”在化作穷奇之后,这位昔日的少昊之子, 已经不会再去思考事情的结果。

    梼杌道:“我们去归墟。”

    穷奇面色倏地一沉, 祂对“归墟”其实并没有多好的印象,毕竟祂昔年成长的地方少昊之国, 早已经被那归墟浊浪彻底地吞噬,祂遗忘了自己是如何从那片地域踏出的, 只是对归墟的排斥成为祂的本能。“非去不可吗?”祂看着梼杌皱眉询问。

    梼杌瞥了穷奇一眼, 漫不经心道:“那你留在昆仑山吧。”祂们身上那属于人皇气运早已经取出祭炼昆仑了, 然而随着混沌的死亡, 一切计划都崩塌了, 投入变得毫无意义并且可笑。要是饕餮在的话,或许可以让祂吞噬残余的人皇之气,可偏偏这家伙不知所踪。当初就不该让祂去人间!梼杌心中戾气浮动,眼神中掠过了一抹冷厉的寒芒。

    “我偏不!”穷奇蓦地拔高了声音,冷笑着盯着梼杌看,眼神中可没有半点温和之色。

    梼杌忽地露出了一抹淡笑,祂注视着穷奇,嗓音变得莫名温和:“叔父。”在化作四凶后,一切伦理血缘都被无情的葬送,可在最初的时候,祂们都是轩辕的苗裔,体内留着相同的血。譬如穷奇,作为少昊之子,祂与昔日的颛顼就是兄弟,一同在少昊国长大。“你知道我父亲的琴在哪儿吗?”

    《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①

    在最初的时候,尚未成为“帝”的颛顼养在了少昊的身侧,他有着自己的一些爱好。可少昊忧心他玩物丧志,将他的琴瑟扔入了归墟大壑之中。那曾经的“琴瑟”也是一件帝器,或许找到它可以重新获得人皇的庇护。

    穷奇冷漠地接腔:“怎么,你要跳入归墟大壑里吗?”过于陌生的称呼激起了祂的一缕情绪,但是这一抹异样很快就被压下。祂仍旧是那纵横四海不知收敛、穷凶极恶的凶神。

    梼杌笑了笑,没有接腔-

    此刻。

    亿万里之遥的饕餮无端地打了个喷嚏,那种被人惦记的不祥预兆浮现,只是此刻的祂压根没有闲心去管顾。祂跨过了那道裂隙,从地狱迈入了陌生的神庭,既好奇又恐惧地望着那道撕裂的天穹的剑气。残余的剑意如狂风横扫四野,就算是祂也不敢轻易靠近。在遭遇到威胁的时候,祂的脑子转动起来,知道什么是可以入口、什么是不能吃的。

    陌生的存在身上蕴藏着极为丰富的灵性气息,到了祂们这个层次,“普通的语言”已经失去了意义,而是通过灵性直接对话。因而到了这陌生的神庭后,饕餮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都是“为什么吃我”,可祂不会给出理由,也不会因此生出同情心,饕餮吞噬一切,天经地义。

    神庭之中肆意横行的饕餮自然引来了神座上神明的注视,或许是忌惮那道剑气,或许是对未知的恐慌,祂们并没有亲自动身,反而是派遣一个又一个神使前去质问——无一例外,都成了饕餮的盘中餐。

    在得到了“款待”后,那仿佛无底洞般填不满的胃终于有了满足感,祂没有以所见之物为食,而是沿着几近枯萎的巨木的躯干缓慢地向着下方走去,穿过了数个层叠的空间,一直沿着某一根树根深入一个陌生的地界。在感知到那片灵性之后,饕餮便知晓了这处存在的名字——雾之国。此处澄澈的湖泊一眼望不到边际,那巨大的剑痕投映到其中,仿佛水流也被纵横的剑气劈成了两半。饕餮看了一眼就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祂注意到了一条盘踞在了树根下,不住地啃食着树根的毒龙。祂的身形古怪,跟饕餮认知中的“龙”截然不同,可身上却浮动着一股让饕餮觉得熟悉的气息。饕餮冷冷地望着那条毒龙,而毒龙只是懒洋洋地抬首,用冷冰冰的视线望着饕餮,随后一掀动尾巴,便见无数阴冷的瘴雾浮动,将饕餮隔绝在外。

    就在饕餮准备撕裂那森冷瘴雾时,祂听见了树梢底下传来了争执声。

    “是你怂恿埃吉尔跨越深渊,前往那边吞噬权能的?”

    “这不是命运的启示吗?”毒龙的嗓音中挤出了古怪的语调,“不管是水还是风,雷或者火,那最终的权能不都归于神庭吗?”祂停顿了片刻,懒洋洋道,“你们的命运之书上,不是这样写的吗?”

    “可命运的轨迹已经遭到了某种存在的干预,无法再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行。此刻的埃吉尔越过深渊,并不能谋取到什么好处。”

    “那怎么办呢?祂已经去了。或者你们将祂找回来?”毒龙的声音是轻蔑的,语气中隐藏着几分讥讽之意。而与祂谈话的人很快就生气了,拔高嗓音道:“尼德霍格!”

    毒龙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丝毫不理会三位女神愤怒的尖叫。

    最后雾之国的来客怒气冲冲地离去,只余下饕餮吞噬了瘴雾,从暗处一步跃出,盯着这环绕世界之龙,试图分辨出祂身上那抹熟悉气息的来源。

    “缙云氏之子。”

    在被毒龙道破昔日的名号时,饕餮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祂双手负在身后,毫不客气道:“你是什么东西?”

    毒龙沉默片刻,祂微微仰起头,看着天际那贯穿神庭的剑痕半晌,才又问道:“你怎么过来的?山海界怎么样了?”随着祂的话语落下,那古怪的黑龙逐渐开始发生某种玄异的变化,紧接着浮现的是人面蛇身的法相,随着法相的闭眼,奔涌的阴气和死亡的气息如海潮涌来,仿佛天地瞬间便拉拽入永夜的九幽之中!这是直接映照到饕餮心间的权能!饕餮眼皮子狠狠一跳,眼中流露出几分贪婪的神色来,祂的视线锁定了前方的“毒龙”,喉咙中缓缓地挤出了两个字:“烛阴——”

    烛龙有阴阳二性。

    只是数千年前,烛阴失踪了,钟山之神便陷入了失衡之中。饕餮没有想到会在异域的神庭见到叠合了其他神话权能的烛阴。祂往前走了几步,双手交叉在了胸前,打量着烛阴片刻,缓缓道:“混沌,哦不,是帝子极一直在找你。祂受女魃之托,最后一步踏入了归墟之中。只是没想到,最先见到你的是我,而祂……早已经去了黄泉。”

    毒龙淡漠地望着饕餮:“你想说什么?”

    饕餮舔了舔唇:“我想知道钟山之神的神性是什么滋味。”这是异域神庭,一个烛九阴感知不到的地方,就算祂真的吞噬了烛阴,也不会被烛九阴发觉,不用忧虑被复苏的祂追杀。

    烛阴轻嗤了一声,祂没有再等待饕餮的回答,而是直接催动了自身的权柄。祂跟烛九阴同样握有时间的权能,在饕餮的身上同样见到了数千年岁月的流逝。祂看着水深火热的一幕幕,冰冷的眼神中有几分动容,但是很快就缓过神来。祂注视着前方的饕餮,缓声道:“看到上方悬着的那道轩辕剑气了吗?你不想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

    饕餮笑了笑:“我不是白泽,我没有旺盛的求知欲。”

    毒龙嘲弄地望着前方俊朗的黑衣饕餮,在维持人身的时候,祂本能地选择了缙云氏之子的模样。吞噬回忆旧友,可“旧我”若在,饕餮的路就不可能成功。只不过祂没有指点饕餮的心思,甚至在此刻,还故意道:“但是在化身饕餮后,你要吞噬自己的过去,才能够成全你的道。那道轩辕剑气同样是过去的一部分。”能够从时间中找寻旧日的痕迹的烛阴,自然也能够读懂人心。饕餮的“吞”是大道的一种,祂的行为也不是没来由的。

    “那么——”在沉默一阵后,饕餮直视毒龙,问道,“是怎么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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