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箭矢中蕴藏着几分灵性力量, 可毕竟是强弩之末,如何能够发挥出庞大的威能?因“羿”的射日权能而生出忌惮的九婴,在自身力量与箭矢对撞时,就发现了这一箭只是个空架子, 然而回身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身躯被一柄法剑穿透,她一低头, 瞧见的是流淌着玄奥符文的、沾血的剑尖。

    来自凡间的剑, 怎么有穿透她灵性力量的威能?

    风过无痕。

    姜夷光一直在寻找“风”的意义。

    这是她刺出的最快的一剑。

    她没有给九婴反手施展法术的机会, 脚步转动间,她已经拔剑退到了几丈远。她平静地望着捂着胸口, 一脸不可思议的九婴,眉眼间多了几分轻快的笑意。

    “你——”九婴的怒意和恨意攀升到了极点,可鲜红的血从她的胸口涌出,身后法相九首破碎, 她的神魂已经开始崩散了。她右手握了握, 想要在这个时候进行最后一击,可也已经迟了。古原之上风、雷、火齐动, 她眼中的灵光黯淡了下去, 最后在滚荡的雷鸣之中彻底消散。

    姜夷光看着九婴彻底死去,才吐出了一口浊气。她的身形晃了晃, 最后托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傅眷,伸手扶住了她, 轻声道:“九婴是四凶的手下, 那边要是得到消息, 我们可能面临凶兽们的围杀。”

    傅眷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抬眸看了眼苍茫的群山, 又低头看着地上化作原形的九婴尸骸。她望着姜夷光又问:“还能走吗?”

    姜夷光望了眼傅眷,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点头道:“可以。”

    傅眷缓了缓神,她从姜夷光的手中取出了长剑,在九婴尸骸上化开了数道伤口,见汩汩的鲜血流出,她又掐着决在地上勾画符文。姜夷光凝视着傅眷,陡然察觉到血腥味更浓郁了,仿佛面前是一整个血池。眼中掠过了一抹惊异的光芒,忽然听得隆隆如奔雷的炸响入耳,大地剧烈地震颤了起来,仿佛天地崩塌,而半空中也传来了鸟兽嘹亮而急促的声音,远方一团阴云以极快地速度朝着此处挪来。

    在惊疑不定中,姜夷光听见了傅眷的一声“走”,她想也不想就拉住了傅眷,朝着前方狂奔!周身的灵力运转到了极致,经脉仿佛被尖刃破开,带来了一阵阵锐利的疼。可就算如此,姜夷光也没有调动水神玺印,毕竟此处山海凶妖聚集,保不准它们会冲着自己来!一直跑到了一条河边,姜夷光才停下了脚步。在山海地图上,这里是一个安全点。

    “我用了点东瀛的神性力量掩饰,要是那边追溯的话,见到的也是外域的神祇。”傅眷看着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喘气的姜夷光,温声解释道。说完这句话,她安静地注视着姜夷光。过去的形象已经模糊了,留在心中的只有如今的样子,愈发鲜活,也愈发耀眼。

    姜夷光抬眸,困惑道:“咦?那些神性道廷不是拿去做研究了吗?”

    傅眷轻轻地开口:“炼师知道我要来山海,便给了我一些。”万法归于一,归于道。在斩杀东瀛神祇后,她其实可以演绎对方的神话权能。可是在她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这样啊。”姜夷光眯了眯眼,又笑道,“那不是干了什么坏事都可以祸水东引?”她微微抬眸,与傅眷视线撞了个正着,她轻咳一声,“开玩笑。”

    对上那双眸光璀璨的眼,傅眷则是认真地点头回答:“可以。”

    姜夷光:“……”-

    西昆仑。

    一道道肉眼无法窥探的金线纵横交织着,代表着昆仑的神性已经陷入了无序中。可就算是无序,这些数不清的神性仍旧纠缠着昆仑,压制着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充斥着烈煞的刀兵之气。四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分别占据一个角落,以自身的力量要消磨昆仑山的神性。祂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打散昆仑神性,如今可能还要再花漫长的岁月来吞噬昆仑的力量。

    “还需要多久?”坐在西方的红袍少年眉头紧锁着,眉眼中流露出一抹不耐烦。祂是四凶之一的穷奇,少昊之子所化。

    “昆仑的神都沉睡了,怎么这些神性这么难炼化?混沌,这东西真的有用吗?”一身紫袍的梼杌扭头看不远处面貌模糊看不出本相的混沌,拔高了声音。以昆仑为神兵、蚩尤之尸为魔兵的法子是混沌从归墟得来的。这一千多年来……有点效果,但是不多,祂的耐心几乎要燃烧殆尽了。

    穷奇忽地升起了一个念头:“会不会是缺了什么?”祂的声音消了下去,而四周浮动的咀嚼声越来越清晰。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觑见了一身黑衣的饕餮,祂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起来。饕餮本尊倒是懒洋洋地盘膝坐着,但是身后饕餮法相显化,不是为了推动阵法,而是在“进食”!难道阵法所需的东西被饕餮吃掉了?穷奇越想越是有可能,他骤然站起身,朝着饕餮大声咆哮:“除了吃,你还能干什么?”

    饕餮没说话,咀嚼的声音更大了。

    穷奇:“……”祂离开了座位走向了饕餮,视线落在了饕餮身前模糊不清的阵纹上,八成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饕餮又下嘴啃了几口!额上的青筋跳动。祂本性凶戾好战,想也不想就朝着饕餮的面门打了一拳。饕餮的反应极快,身后法相张开了血盆大口,直接朝着穷奇的手臂咬去!

    梼杌眼角挑动,祂沉着脸喊了一声:“都住手!”然而同为四凶,祂们虽然因共同的目的凑在了一起,可实际上谁也不听谁的。至于血脉带来的辈分差异,更是被不肖的凶怪忽视得彻底。梼杌的喊叫并没有制止打成一团的穷奇和饕餮,双方反倒是打得更激烈。梼杌深呼吸了一口气,祂磨了磨牙,恨声道,“九婴死了。”

    这句话倒是让穷奇和饕餮罢手了。

    穷奇伸手理了理被压出褶皱的红衣,漫不经心地道:“九婴啊……怎么死的?青丘吗?”

    饕餮“嘶”了一声,猩红的眼中露出了一抹贪食之欲:“尸身呢?”毫不掩饰的贪婪让梼杌恨不得给饕餮来上两拳,一旦食欲没有被满足,饕餮就没有理智可言。祂懒得跟饕餮废话,而是转向了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混沌,沉声道:“不是青丘,而是来自外域的神性力量。九婴先前去过一趟人间,发现外域之神以我等的名义行事。”

    穷奇眼中流过了一抹冷冰冰的寒芒,祂寒声道:“欺人太甚。”不管是人还是凶妖、神祇,都有各自的立场。祂们要征服山海、吞并神州,祂们的领域不容任何人觊觎!

    “先炼昆仑吧。”混沌沉重的声音响了起来,祂扭过头来,那张看不清楚五官的脸像是被人用拳头捣碎了血肉,扭曲在了一起。祂试图走的是跟昔日中央之帝一样的混沌之道,可那位帝君凿开七窍而身亡,而祂也在道途上扭转了自身,从轩辕黄帝之子变成了四凶之一的混沌。

    穷奇缓缓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祂思忖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当初在归墟见到了什么?”

    混沌转向了穷奇,祂那张模糊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像是拉出了一道笑容,可瞧着十分的诡异。祂回答:“我看到了无数的浊气扭曲成不可言明的存在,看到了无数超出我们自身认知的东西。而在认知之外,不就是‘道’吗?”

    穷奇听着混沌平静的语调,忽地头皮发麻,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注视着,内心深处陡然攀升起一股寒意。将少昊刀往地上一扔,听到了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祂才吐出了一口浊气,耐着性子继续炼化昆仑的神性-

    没有四凶这个层次的山海大妖追杀,姜夷光、傅眷二人的前行之路倒是轻松了许多。虽然在对敌的时候受了伤,可并不致命,在青丘的宝药滋养下,伤势恢复得极快,而自身的斗战水准也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在上升。在斩杀了一头凶兽后,姜夷光莫名地生出了一种能够“拳打大日神,脚踢河伯”的豪气。

    “这边是赤水吗?”一眼望不见头的河水浩浩荡荡地奔行,两岸零星成长着赤色如火的植株,树如柏,叶皆为珠,正与古籍对赤水边环境的描述相符合。最重要的是这里太热了,光是站在了原地就汗如雨下,整个人如置身于蒸笼中,让人无端想起小说中对“火焰山”的描述。这赤水之北的赤火威能,想来不亚于火山。

    傅眷颔首,伸手指向了前方如卧龙的群山,轻声道:“那就是钟山了。”

    姜夷光愣神,拧眉道:“钟山怎么看着也像是一团赤火?”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①有钟山之神在,怎么看都不该冷热失衡。难不成烛龙也消失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姜夷光抚了抚额,索性不去思考了。“赤水之北,先找到女魃本源之地,将火煞炼化。”辛辛苦苦一个月,总不能忘记自己真正的目的。

    傅眷没应答,她眼神忽地一凛,竖起了手指抵着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像是大风刮过山崖的骤响,又隐隐藏着竹节入火的爆裂声。姜夷光安静了下来,她垂着眼睫感知着风吹来的东西,忽地朝着某一个方向望去。那是一团逐渐逼近的黄云,随着距离的拉近,它的模样在眼中也变得清晰。

    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②

    这是鼓死后精魂所化成的鵕鸟!黄翼展开,在半空中荡起了一片充斥着血色的黄云,此地的温度骤然上升,热汗淌落,尚未坠地便被炎气蒸发。要不是姜夷光、傅眷她们是修行者,恐怕光是站在这里一瞬,都会被烤成人干。

    在见多了山海凶妖后,巨物带来的恐惧感已经消退了。面对着眼前的灾厄,姜夷光回想着涂山涟的话语,长剑出鞘,如闪电般裹挟着浩荡的风雷之势向前方斩去!半空中闪过了一团炽热的剑光,雷声炸开,这道剑气重重地落在了鵕鸟的身上。而鼓的精魂所化的鵕鸟,秉持着那千百年来对渺小人族的轻蔑,并没有闪避,而是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招。它的身形微微一滞,连带着翅翼带起的狂风都止歇了。剑如风流动,锐利的剑芒轻而易举切开了翅羽,鲜红的血顿时飘洒下。

    而在姜夷光出剑的那一刻,傅眷也跟着出招,天罡神通,掌握五雷!大团大团的雷光在鵕鸟的翅膀上滚动,顺着伤口挤进了血肉裂隙中,使得鵕鸟的动作更为僵硬。它本来就只是一只凶妖,而不是数千载之前能杀天神的凶神,在落了下风后,几乎找寻不到反击的机会。被破坏的翅翼影响了身躯的平衡,它身体一倾倒,像是要从半空跌落。

    赤红色的火焰跃动,隐隐夹杂着紫色的雷芒,看着妖异非常。鵕鸟调动了周身的灵性,双翅一震,将附着在血肉上的雷芒化散。它尖利地啸叫着,扬起的热风宛如一场风暴,将四面的石块化成了齑粉。可这样的攻势并没有落到姜夷光的身上。她感知着风的存在,剑意如风动,轻而易举地便将那股肆虐的风暴抵消。

    姜夷光微仰着头看着那只鵕鸟,忽然间,心中浮现了一抹不祥的预兆,她遵从着本能将长剑召回抵御在前方,当一声响,一柄长刀击在了剑身上,摩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眼前的鵕鸟消失了,化作了一个高大英武的桀骜青年,持着长刀死死地盯着姜夷光,眼中满是憎恨之色。青年的身上散发出了一种极为古怪的气息,仿佛不再是凶妖,而是从岁月中走出来的凶神。

    难道山海凶妖还能这样复苏?姜夷光眼皮子一跳,握紧了长剑祭出了剑招。

    “玄女剑——姬轩辕——”青年的口中挤出了一句满是愤恨的话语,那架势像是被姜夷光的剑势彻底激怒。姜夷光转念一想这位凶神的死因,顿时心中了然。大概是强烈的憎恨使得精魂恢复了刹那的清醒?剑与刀在半空中对撞,激起了大片的气浪。姜夷光借着那道力道,微微向后一跳,拉开了与青年的距离。

    对方杀机太甚,一举一动都像是燃烧自己所剩无几的精魂。

    姜夷光可没有跟他同归于尽的打算。

    “傅眷!”她扭头喊了一声。

    在生死之境同入同出的两人早已经格外默契。很多时候,傅眷都扮演着“引导者”的角色,给姜夷光磨炼自身的机会,而此刻,她明悟姜夷光没有再耗下去的打算,将自身的灵力一催,阴阳二气流转间,风、火、雷三卦再度组合,化作了极为强悍的威能砸向了青年。她面无表情地对上了青年赤红的眼,左手一翻取出了一张弓,直接以元炁化作箭矢!在斩杀九婴后,她真正地得到了“射日”的权能,这一箭中蕴藏着磅礴的神性力量!

    一阵阵剑鸣声传出,远比雷声要震撼人心。

    姜夷光在山海中与妖兽斗争不会留情。就算知道傅眷的这一箭能让对方重伤濒死,她也要使出自己最厉害的剑招来补刀,确保对方死得透透。灵机的波动极为剧烈,气浪挤压着空间,营造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可这股压抑旋即被剑光切开。那奔走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无形剑气就像风一样,与射日箭一道飚向了青年。

    可就在电光石火间,不远处的钟山骤然现出了异象。一股冰冷而阴沉的杀机直接锁定了赤水方位,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不管是箭矢还是剑气都在一只凭空伸出的手掌中崩碎。而鼓的精魂似乎也难以再维系人身,重新化作了一只鵕鸟停在了那只虚空探出的玉白色的手掌。

    姜夷光心中寒气陡然攀升,这只手的主人……她只能够想到烛龙!

    握着剑的手骤然缩紧,她向后挪动着脚步,与傅眷相抵。她满是忌惮地望着那只手,心中估量着催动水神印玺后的胜算。但是钟山之神并没有做什么,在撕裂了空间之后,直接将鵕鸟带走,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神的自在吗?”姜夷光有些失神,作为上古时代权能最高的神祇之一,祂象征着日月之序、阴阳之更易,能够突破空间、时间之距。祂凭空的出现,没有散发出任何属于神祇的浩荡威压,可正是这样,才显得恐怖。

    只是很快的,姜夷光便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

    地面剧烈的震颤了起来,火气如热浪,赤水也如开水般滚荡了起来。像是被某个存在摁下了开关,整片赤水的火煞翻涌,将天穹映照成一片霞色。姜夷光眼皮子跳动得更为剧烈,她一扭身扶住了一边摇摇欲坠的傅眷,暗暗催动了水神玺印带来了一片寒气。

    傅眷吐出了一口浊气,摇头道:“我没事。”一滴滴汗水顺着额头向下淌,体内的火煞似是察觉到了本源,在肺腑和经脉间燃烧。她在一片炎气中,隐隐辨别出了这片大地最为本源的火之力。紧紧地握住了姜夷光的手,她又道,“往前走。”

    赤水之地。

    火煞已经到了极端。

    身体中的水分不停地流逝,就算是青丘带来的丹药服下了也没有改善半分。傅眷没再说话了,从按在了手腕上的力道来判断,她恐怕在与体内的火煞做斗争。姜夷光咬了咬下唇,她定神想了想,索性将水神的玺印催发到了极致。水的存在并不仅仅是河流,还有冰川。在神力的作用下,冰寒之气陡然攀升,可又在火煞的烧灼中消失。淡蓝色的冰棱与暗红色的赤火交织着,像是身处于两极之中。而她们,就是要在水火之中找寻平衡。

    “金木并,水火交,坎离既济,与道合真。”傅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夷光一愣神,便明悟过来,傅眷说得是道书中取坎填离的内丹修士之道。所谓修道,既是自后天回返先天,使得元炁与元神重新化为“一”。万物之化演皆为道之体现。这条通往女魃本源之地的道路,同样也能是她的历练之路。

    在逐渐地逼近本源之地时,那股焚烧一切的火焰反倒是消失了,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令人放松的舒爽凉意,仿佛炎炎夏日的一场急雨和凉风。

    姜夷光轻声道:“有一股很纯净的神性力量。”

    傅眷:“毕竟女魃是昆仑的天女。”

    姜夷光又问:“在这里能够炼化那一缕火煞吗?”在抵达之前,她想过许多其他的可能。譬如此地已经被其他势力占领,又或者女魃其实已经苏醒……然而此刻此地极为安静,仿佛自成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温和的神性力量流淌着,让人本能地生出一股好感与亲近之意。

    傅眷点了点头。

    姜夷光“唔”了一声,她的视线左右扫视了一阵,低声道:“那你去?我来替你护法?”

    傅眷:“好。”在通过本源之地时她就试图掌控体内残余的火煞之气了,钟山那边动静不明,这片静谧之地未必会保持长久的宁静,她要尽快地解决此事,好走出这片危机重重的山海。

    在静寂之地,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姜夷光脑海中仿佛有个时针在转动,留下了滴答滴答的响声。她观察着这片位于赤水北边的地下圆形土坛,古朴的阶梯通向了地面。这里没有阵法,也没有凶兽横行的迹象,它们似乎本能地让开了这团神性流淌的地界。姜夷光观察了一会儿环境,片刻后,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人物面板”。在系统消失后她很少去看这些没有太大意义的数据。但是此时,她发现了一丝丝不对劲。那一小行“浑沌碎片”的字迹散发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光芒,并且越来越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笼罩!

    姜夷光皱着眉向后退了一步。

    这光芒同样跟着她动了起来。

    姜夷光心里发毛,仿佛有什么东西拂过了她的后颈,她缓缓地扭头看了一眼!

    作者有话说:

    ①②《山海经》

    🔒第72章

    身后是一块散发着淡黄色光晕的碎片。

    它不是神祇, 不是凶兽,可它充斥着一股极为古怪的力量。

    姜夷光明明看见了它,但是找不到一个词汇能够描述它的形状,仿佛它是某种不可定义的存在。而此刻, 系统里关于“浑沌碎片”的字迹越发清晰了。她浑身颤抖着, 像是置身于冰窟之中,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恐慌。

    青丘国主“小心浑沌”的忠告还在耳畔回响, 或许她已经看出了什么, 所谓的“浑沌”并非是那由昔日的帝鸿氏不才子化成的凶兽, 而是更古早之前的、被两位好友凿开七窍最终陨灭的中央帝君!

    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 听之不闻,循之不得。①这意味着在这种状态下时间和空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白泽说过她要寻找的东西可能藏在了时间裂隙里,而出现在火煞之地的无法定义的存在,难不成就是浑沌碎片之一?

    念头如电光石火飞掠而过。

    姜夷光面色沉凝, 在她迈步的时候, 那光芒也如影随形般追逐着她。一股微弱牵引力从光芒中传来,姜夷光觉得自己就像是风中的柳条, 怎么也甩不开那股拖曳之力。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定了定神,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凝视着正在祭炼火煞的傅眷。可眼前好似有水流不停地淌下,织成了一片水幕模糊了她的视野。渐渐的, 在那迷蒙之中, 短短的距离化作了一道被岁月划下的天堑。姜夷光深呼吸了一口气, 耳中嗡鸣声响起, 恍如被风飘到半空中的轻絮。但是忽然间, 她的手上多了一股温柔的力道,像是无根之木倏然有了寄托,她那颗不安而彷徨的心又落了回去。一抬眸,朝着身形模糊的傅眷,挤出了一抹微笑。

    如果注定死亡的结局是命运的恶意与诅咒,那么在这一过程中遇到的人都会不堪吗?既然命运可以更改,那么之前注定的“轨迹”是谁在摆弄?

    姜夷光的念头浮动,只是下一刹那,意识便陷入昏沉之中。等到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石床上,一扭头就看见了跟自己并肩的傅眷。她愣了愣神,嘴唇翕动着,正想说点什么,不远处忽地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循着说话的声音望去,瞧见了一道青色身影。对方似乎感知到了她的视线,骤然转过身来,朝着她露出了一抹明媚的笑容。

    “你真的决定了吗?要留在这赤水?”说话的是个儒雅谦逊的黄衣青年,一双眼睛粲然明亮。

    “自从她失踪后,烛龙就阴阳失衡了。钟山这边迟早火脉暴动,我得留在这边将火煞镇压了。”青衣天女温声开口。

    “可这本来不是你的职责。”青年的声音中流露出了几分困惑,他凝望着天女,又道,“你领昆仑之旨,来助我父亲,可现在蚩尤已死,被封印在了青丘,你的职责已经终了了。可以回到西昆仑去了。”

    “什么是职责呢?你以为我只是奉了西王母之命吗?”天女轻笑了一声,“神和人的分野在哪里?”

    “我其实还是不太明白。”青年轻叹了一口气,“人族之中大多数不能跟我们一样觉醒神性力量,他们太弱小了。付出点代价获得神祇的庇护不是很正常吗?或许遇见了仁慈的神祇,他们压根不需要牺牲。”

    天女:“你的意思是要人族将生死寄托在神的身上吗?”

    青年皱眉,缓缓道:“可那些残忍的上古之神已经被父亲除去了,如今剩下的大多是愿意庇护人族的善神不是吗?”

    天女看着青年认真的神情,有些好笑。她斟酌了片刻,缓缓道:“你怎么知道如今的神祇不是迫于轩辕的权威而屈服?若是有一天轩辕帝薨了呢?大荒之中的神灵那样多,他们每一个抖一抖脚,都会掀翻一座城池啊。”

    “罢了。”青年叹息,他伸手抚了抚额,压下了那些想不明白的问题,“我要回轩辕丘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天女沉吟片刻,怅然道:“还真有一件事情。烛九阴是指望不上了,希望你能帮我打探一下她的消息。”

    “好。”青年满口应下,“她是在父亲砍伐建木之事后失踪的。至于父亲砍伐建木之因,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跟建木被某种奇怪的力量侵蚀有关。”

    天女盈盈一笑:“多谢。”

    青年抬手挠了挠脑袋,笑容明朗。他说了一声“不必客气”,就一转身大步离开了。

    留在了原地的天女默然片刻,面上恢复了平和淡然。她扭头望着坐起身的姜夷光,平静道:“你们身上的气机有些不同寻常。”顿了顿,又凝视着傅眷,“火煞之气,你还有我的神力,是来自后世吗?”

    姜夷光眸光微动,从先前的对话中就已经判断出了青衣女子的身份——女魃。在涿鹿之战结束后,选择镇守赤水之北的天女。至于那个青年……是轩辕帝之子,不过到底是哪一位,仍旧不甚明晰。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女魃的语调中难掩好奇之色,她一拂袖,前方便浮现了两只古朴的茶盏,飞向了姜夷光、傅眷二人。

    姜夷光摇头:“不知道。”直觉告诉她跟浑沌的碎片有关,可具体怎么发生的,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是上古之时的天下,山海与神州并没有分裂,空气中流动的元炁极为充沛,蕴藏着荒古的伟力,隐隐盖过了后世那淡薄的神性。

    女魃也没有追根究底,她眼中藏着几分兴味,转了个话题:“那时之我,不在了吗?”要是在的话,不管是火煞还是神性力量,都不可能流泻出半分。

    姜夷光沉默许久,正纠结着如何回答时,女魃又扬眉飒然一笑,心平气和地接受了猜测的结局。“钟山呢?”她又问,在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情绪的波动显然比前一刻剧烈许多,仿佛她自身的生死不抵“钟山”二字。

    傅眷抚了抚姜夷光的手臂,嗓音温和:“还未曾去。”

    女魃轻轻地摇头:“想来大体也不会太好。”要是钟山恢复如常,火脉就不会暴动,更不会有半分火煞之气流出。看来在后世,帝子还是未曾寻找到她的下落。思忖片刻后,她又问,“来了此处,有什么计划吗?”

    姜夷光闻言诧异地望了女魃一眼,她还以为这位天女会询问后世之事。

    女魃轻而易举地便瞧出姜夷光心思,她莞尔一笑道:“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对于你们而言,我属于过去,而过去已经发生了,根本不可能更改。除非有着拨动时间的权能。但不过是时间长河里的一条支线,而最终指向的也不是你们存在的未来。”

    姜夷光略有些感慨,她对上古之世充满了好奇,可也知道就算是涿鹿之战后,到处都充斥着危机。赤水的平静是因此处有昆仑天女坐镇,可一旦远离了此方,面对着就是真正的山海凶妖,而不是山海界中血脉和力量都稀薄了几分的凶兽。眼前的天女身上有着昆仑的神性,比想象中更加温雅柔和。在决意离开之前,姜夷光问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

    “钟山之神……是怎么回事?”

    当初在姜家,白泽的语焉不详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如果说《山海经》中的记载不全面,那么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偏差?女魃这样关注钟山,先前对青年对话中的“她”,与钟山有什么关系吗?

    女魃轻笑了一声,白皙的指尖从嫣红的嘴唇滑过,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姜夷光,片刻后扬眉道:“看来很多东西都在时间中销声匿迹了啊?”眼眸中掠过了一抹神性光芒,将她的瞳孔映照成淡金色,她缓缓道:“古老的神灵其实没有性别,都是阴阳同体,至于眼前所见,只是选择的某种偏向。当然也有部分存在会将阴阳分化,烛龙便是如此。所谓的钟山之神,其实是一对兄妹,一个代表阴性,象水,象暗夜之晦,名曰烛阴;一个代表阳性,象火,象白昼之明,名曰烛九阴。但是现在只剩下烛九阴了。”

    姜夷光:“嗯?”

    女魃掩住了眸中的怅然,她道:“烛阴失踪了,钟山之神阴阳失衡,引起山海火脉暴动。于是我在此处镇守火脉。”

    姜夷光追问:“怎么失踪的?”在神话记载中,烛龙可是最古老的神明之一,祂的权能几近于阴阳造化,怎么会消失?

    “不知道。”女魃蹙了蹙眉,她垂着眼睫,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在建木倒塌之后,她忽然间没了行迹,就连烛九阴都感知不到她的存在。天地之间,能够悄无声息吞没一种存在的,只有归墟大壑了吧?可是她压根没有走出钟山,又怎么会跟归墟有关呢?而且归墟那边,少昊镇压着呢。”

    傅眷思忖片刻,拧着眉道:“跟建木有关吗?”

    女魃问道:“在这个天下,倒下的、死去的千千万万,于那一刹那发生之事,不可数尽。能说有必然联系吗?”

    傅眷沉声道:“可建木是黄帝砍伐着,这性质跟自然的凋零截然不同。”

    女魃:“但是轩辕帝并没有给我们答案,谁也不知道他什么砍倒了建木。不过他历来的主张便是断人神之通,砍伐建木或许只是迈出的第一步?毕竟建木是通往天上人间的阶梯。”

    傅眷又问:“建木还在吗?”

    女魃沉吟一阵,不太确定道:“很难说。”她耸了耸肩,“轩辕丘有白泽还有缙云氏之子那么个吃货在,保不准已经把建木烧了,那种神圣的木头当柴火,烤出来的肉或许要美味几分?”

    姜夷光眼皮子一跳,惊疑不定道:“缙云氏之子?”在女魃的描述中他跟白泽的关系似乎还不错?可那不是凶兽饕餮吗?

    “是啊。”女魃慨然道,“他们曾经来过西昆仑,想要从后花园中寻找什么香料,最后被怒到了极点的陆吾扔了出去。缙云氏那小子,对食物的执著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先前还险些因吃延误了军机,被缙云氏狠狠地揍了一顿。”

    姜夷光明白过来了,女魃描述中的大概率是少年版的,还没有彻底长歪的“饕餮”,可他们后来怎么变成了被天下厌恶、放逐在外的“四凶”呢?

    “你们想要看建木的话,我可以替你们问问。”女魃温和的嗓音传出,打断了姜夷光的思绪。

    “那就麻烦前辈了。”姜夷光感激一笑。

    女魃笑了笑,又道:“你们就先留在赤水吧。”

    上古之世的山海大荒,辽阔悠远而又孤寂。

    赤水之上。虽然火脉已经失控,可有了女魃坐镇,一丝煞气与炎气都没有流泻出,压根没有赤地千里的干旱景象。

    姜夷光坐在了河岸边的一块石头上,额上汗水淌落,她右手压着道孤剑,正在回忆先前剑式中的缺漏。同样是昆仑天女,女魃与九天玄女同源,虽然修的不是同一道,但是在剑术上足以指点一二。她要练成玄女剑,就不仅仅是参“风”之变了。

    “八风动,四时更易,风之变指向的是流转的岁月。”

    “天之使,无所不往,无处不至,指向的是空间。”

    姜夷光望着苍古渺远之景,隐约捕捉到了一抹岁月的痕迹,只是那股气机才浮现便又回落了下去,什么都没有剩下。姜夷光皱眉,知道自己的境界还差一些。索性放下了那个念头,而是感受这荒凉天地间的浩荡元炁与灵机。

    “山海还没有变得糟糕。”身后轻柔的嗓音响起,姜夷光一扭头,就看见了扎着马尾的傅眷。那股折磨着她的病痛彻底消散了,她的面容终于没有了那种病态的虚弱和惨白,可仍旧是清清冷冷的,像是一捧不化的雪。

    “可这是过去时代截下的影,那些即将上演的最终还是要发生。”姜夷光有些遗憾地开口。她不可能跑到了颛顼跟人说:“嘿,你祖父的水正共工到时候要跟你争夺帝位,最后一头撞倒不周山。”她也不会说在未来,会有十日凌空、生灵涂炭,最后由羿来终结那以帝子之身横行的金乌。“不过要是能留到那个时期,是不是对射日的权能有更深刻的理解吗?”

    “但是能吗?”傅眷轻声问,她的双目漆黑幽深,仿佛一道不见底的深渊。她没有去窥探姜夷光身上的秘密,而是慢悠悠道,“元炁比现世山海界更为浓郁,在这个时代修行,才会有比肩四凶的力量吧?”

    “是。”姜夷光一点头,再度提起了剑。

    道阻且长啊!-

    在赤水小住半月后。

    那儒雅的青年再度到来了,还拿着一块建木做礼物。

    这一回姜夷光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是轩辕黄帝之子,自己取了个名叫“极”。他修行的是上古中央之帝的混沌大道,也想重演天地化生之道子寂然之物而至天地万物创生之有,可现在的他才迈出了第一步。

    直到青年与女魃叙旧后离去,姜夷光才从恍惚中走出来。轩辕黄帝的子嗣众多,有不少失去了名姓。在后世编纂的帝系之中,她找不到以“极”为名的青年。但是从“混沌大道”中生出了一个猜测——这位帝子恐怕就是日后的凶兽混沌!开天辟地之前气形质为“一”的状态,为“混沌”,为“太极”。他的名字恐怕就是从这里来的!

    “建木的残骸,还剩点儿。”女魃对这昔日撑天柱地之树兴致寥寥,将那一截一尺长的枝条扔给了一旁的傅眷。

    傅眷伸手接住,这只是建木的亿万分之一。

    指尖轻轻地拂过了干枯的树皮,她从中感知到了一股奇异的力量,那近乎山海中的神性力量,却又与之截然不同。傅眷眼中掠过了一抹异光,她并没有使用自己的灵机,而是将自东瀛得来的神性汇入了一点点,蓦地激发出了数道古奥的符文。

    女魃原本没太在意,此刻神色倏然一变,右手一拍,将那飞扬的符文打碎。

    这短暂的时间,足以让她们记住符文的形状。姜夷光沾了水,在木桌面上写出了这些个“符号”,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她想了一会儿,擦去了符文古怪的花边,最终显露出一个单词——Yggdrasill。

    姜夷光:“……”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在上古时代能发现外域文字的踪迹。

    作为天之支柱的建木里出现了外域文字……这说明天下一家?还是说这是一场自上古之世便开始上演的“篡夺”与“侵蚀”?这是轩辕帝将它砍了的缘由吗?

    女魃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尤克特拉希尔。”傅眷吐出了一口浊气,“外域神庭中的世界之树。”在现世,那种国度之间横亘的深渊消失不见了,各地的神话都在陆地上上演。

    女魃:“外域啊……归墟之外的地方。”这是神代的天地,不管哪个空间都会有神性力量的诞生。但是山海众神不会越过归墟,更不会无端前往他域破坏平衡。“烛阴的失踪,会跟外域有关吗?”

    姜夷光攒眉,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

    在现世解决了东瀛之祸,还以为外域的侵蚀暂时告一段落,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可怕。如果在上古时代就开始了“侵蚀”,那么祂们对神州未来之演变造成了哪些影响呢?

    “看来原本之我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没等姜夷光应声,女魃又笑了笑,“如今看来,轩辕帝砍伐建木,还是有正当理由。他既然动手了,那八成就是发现了对方的阴谋,倒是不用担心了。”

    姜夷光“嗯”了一声,面上还是多了几分忧色。

    尽管“世界树”是外域的神话,可神州人还是耳熟能详。知道这靠着枝干构建了整个天地的神树,知道它们的九界和神庭,也知道那啃食世界带来“诸神的黄昏”的毒龙“尼德霍格”……要是烛阴的失踪跟外域的神祇有关,那么祂的概念会被“尼德霍格”还是尘世巨蟒“耶梦加得”篡夺?

    就在姜夷光恍惚地思忖着“世界树”之事时,眼前系统面板又重新浮现。人物的属性没有什么变动,倒是最底下的一行小字变成了“浑沌碎片×2”的字样。姜夷光忽地浮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没等到她再向女魃询问些什么,就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意识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

    岁月一梦。

    醒来的时候,记得最清晰的不是女魃那张明媚的脸,而是从建木上剥离下来的符文。

    伸手抚了抚昏沉的脑袋,姜夷光快速地看了眼眸色幽沉的傅眷,问道:“你梦到了?上古之世?”

    “或许不能算是梦。”傅眷缓缓地开口,“这里可能有段时间裂隙,封藏着过去之影。”

    姜夷光眨了眨眼,又问:“要是一切都是真的,那建木之事到底有没有解决?烛阴会在哪里?难不成要找到神庭?”

    这一连串的问题傅眷给不出答案,她的眉头紧锁着,试图从那些谜团中扯出头绪。这一趟时空之旅太短暂,只看到了“烛阴”失踪之因,未曾看到失踪之果。在那个风云激荡、天地翻覆的神代,在强悍的伟力之下,什么都变得太快了。

    双眸对视,两人心中微沉。

    恰在此时,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台阶上出现了一道修长的影子。慢慢的,一道黄色的身影映照入了视线中。

    这是一个魁梧高大、挺拔如松的青年。

    前提是不去看那张模糊的没有五官的脸。

    可姜夷光自发地在脑海中补全了他的五官,勾勒出温润而泽的气质。

    是个有很多困惑的青年。

    在昔日名“极”,在今日号“混沌”。

    命运无情,倒霉的事儿就如影随形啊。

    姜夷光暗叹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

    作者有话说:

    ①《列子·天瑞篇》

    🔒第73章

    不管过去的“极”是怎么样的青年, 如今已经有了“四凶”之名,跟“帝子”没有半点联系。

    从那段时间碎片中能看到混沌跟女魃的关系不错,可现在“四凶”都对昆仑下手了,很难说祂会维持着昔年的善意。

    姜夷光是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碰到混沌这样的凶兽, 可惜天不遂人愿, 偏偏要将她们推向糟糕至极的地狱模式。

    “人族……”混沌口中发出了古怪的声音,语调模糊得像是各色杂音揉搓到了一起。祂没有继续往前走, 而是像一尊巨人般堵着这片火煞之地的入口, 庞大的影子投落, 狰狞而又可怕。

    姜夷光神经紧绷着,一颗心因混沌的话语跳到了嗓子眼。她的眼神警惕而凌厉, 只要察觉到一抹不对劲,手中的剑就一定会劈斩而去。可混沌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并没有在这个地上动手。祂模糊的、失去五官的脸容正对着姜夷光,看不出祂的真正心绪。祂从袖中摸出了一坛酒放在了台子边, 又缓缓地转身离去。地面上的黑影扭曲蠕动, 像是一团混沌之物,阴森而诡异。

    在混沌真的离去后, 姜夷光松了一口气, 可旋即心头是更大的压力和烦恼。混沌虽然没有在这里动手,但是这代表着祂已经注意到了她们。在这种情况下, 要怎么走出山海界呢?“四凶那边,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姜夷光看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傅眷叹息, 顿了顿, 她又道, “在上古之世的那段短暂时间里, 修炼出来的力量还在。”她想到了“永恒空间”, 猜测只有没有时空概念的浑沌碎片才会给她们这样的反馈。

    傅眷“嗯”了一声,斟酌了片刻,说道:“见了女魃真身,又有炼化的火煞在。我学会了‘赤地千里’这一神话权能。或许走出山海会比来时容易些。至于混沌……”傅眷想了一会儿,“祂们到底是上古之世活下来的,对人族可能有种天生的轻蔑与不屑,这种本能让祂们不会亲自动手。”

    “是吗?”姜夷光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眉眼间藏着浓郁的忧色。见到的东西越多,就会发现“未知”也越过,笼罩着前路的迷雾越发庞大了。静默一阵后,姜夷光吐出了一口浊气,“摆烂”的本能作祟,她索性将困惑直接抛开,只在心中落下两个字——变强。

    这是应对一切困惑的答案!-

    西昆仑。

    混沌坐在了玉阶上,没有人能从祂的脸上看出祂的心思。

    “你又去赤水之北了?”身后传出一道低沉的话语,却是梼杌缓步走来。

    “我们都已经到这地步了,你还顾虑着跟天女的交情吗?当初要不是为了替她找人进入归墟,你的脸——”穷奇的声音传来,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饕餮一个“泰山压顶”制止了。祂的战意立马被激起,反手掏出了少昊刀朝着饕餮的脑门劈下,不留任何的余地。

    “钟山有异,烛九阴似乎苏醒了。”混沌缓缓地开口,并没有理会同伴们的嘲讽。作为上古真神,烛九阴跟昆仑关系未必好,可要在昆仑和四凶中选择,祂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昆仑。要是烛九阴在这个时刻苏醒,对祂们炼化昆仑而言,是个极大的麻烦。

    混沌的话语让剩下的三只凶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连穷奇和饕餮也止住了打闹,双目一瞬不移地看着混沌和梼杌,等着祂们来拿主意。烛九阴因阴阳失衡,并没有像其他昆仑一系的神灵那样去镇压归墟,祂只是单纯地陷入了沉睡。别看烛九阴有伤在身,作为钟山之主,烛照九幽之神,祂依旧是山海中的上层战力,没脑子如穷奇、饕餮,都不想去跟祂硬碰硬。

    “看来得加快进度了。”梼杌拧眉道。

    饕餮大大咧咧地开口,眼神中满是困惑不解:“可我看这千年下来没什么效果啊?还不如趁着那些山神都没有苏醒就直接征服大荒各国呢,为什么非要祭炼昆仑啊?对了,还有青丘……昆仑都遥遥无期,蚩尤之尸得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如给我吃了呢!”祂压根不记得这个祭炼昆仑的方案是怎么通过的,可能千年前祂们都中了邪吧。

    “你还有脸说?”穷奇看着饕餮那张脸就来气,祂磨了磨后槽牙,冷笑道,“要不是你消极怠工,会是这个样子吗?你还吞吃了材料!”

    “你胡说!”饕餮勃然大怒,祂不甘示弱地瞪着穷奇,咔咔地扭动着手腕,“我只是舔了几口。”

    “把阵纹舔掉的那种吗?”穷奇讥诮一笑。

    混沌、梼杌早已经习惯了穷奇和饕餮之间的争执,直接将祂们的废话当作耳旁风。“有人族进入山海界了。”混沌转头,这句话是对着梼杌说的。

    “山海已经逐渐和人间叠合,青丘那边就是入口。”梼杌皱了皱眉,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神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

    混沌缓缓道:“其他的山海裂隙也会增多。”祂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当初为了护住人族的气运,姒文命将山海整个儿镇压。如果能让山海与人间重新叠合,元炁会不会到恢复上古之世的模样?”

    “这谁知道呢?”梼杌耸了耸肩,“当初要不是很多大荒神灵都出事了,姒文命哪有机会将山海镇压?”

    混沌平淡道:“可他还是成功了。”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祂屈指敲了敲地面,忽又漠然道,“那两个人族随意出入山海,我们不需要亲自动手,但也不好放过了。”

    梼杌“嗯”了一声,负手望着辽远的山海界。

    饕餮没忍住插嘴道:“不会还没等昆仑剑炼成,山海就与人间叠合了吧?那我们这千年来在忙什么?我千年的饥饿岂不是白挨了?”

    混沌没有给出解释,炼化昆仑是祂从归墟得到的办法,并且深信不疑-

    四凶的确没有再离开昆仑去针对祂们眼中的蝼蚁。

    在下达了指令后,自会有山海凶兽替他们来解决祸患。

    在钟山、赤水附近,原本凶兽数量不多,它们本能地厌恶炎气。然而此刻,它们不得不行动起来。

    “不就是两个人族吗?”

    “快点解决好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起来,人族是怎么进来的?”

    凶兽群在原野上奔驰,领头的几只妖兽口中不断地发出嘀咕声。在它们祖先留下的传承记忆中,人族就等于食物。只是因为曾经出现了一个极为凶悍的人王,这一“食物”就从山海界中消失了。

    怀着对食物的“轻蔑”,这群凶兽一直跑到了河岸边,然而来了个急刹车!以前的赤水只是热得让兽受不了,可现在隐约感知到了一份浓郁的杀机!而且那股赤色和火焰一直在移动,并且无情地向着前方蔓延!要知道赤地的范围自女魃消失后,就没再向外扩散了!领头的凶兽本能地畏惧着眼前的景象,它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到那如火烧云般的赤色天穹下一道极为庞大的青衣法相!

    “天、天女魃?”凶兽瞪大了眼睛,前蹄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别说去赤水找“食物”了,它现在是压根儿动弹不了,连逃跑的力量都没有。它突然回忆起了某种传说……曾经山海界的兽并不像那些国度的生民般讲究,吃起其他妖兽来都是直接饮血、撕扯肉块,直到赤水之北时常传来诱人的香气,在兽群之中也掀起了一种吃熟肉的风潮……要是它们也没有被写入山海食谱就好了。总之,赤水之北,一旦青衣女子出现,就会赤地千里、烤肉遍地的炼狱。它们可以去大饱口福,但前提是青衣女子回到赤水中。

    “怎、怎么办?”一旁的驳兽恨不得将自己缩成鹌鹑,结结巴巴地询问。

    “当、当、当然是跑了。”凶兽首领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支起了前提,想也不想地就甩下了凶兽群扭头就跑。至于那些动作慢的,就当是献给天女的祭礼了。

    “这种对女魃的畏惧像是刻进了DNA里。”不远处,姜夷光抱着双臂,看着那些被吓退的兽群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但是很快的,她就想明白了。过去的神祇、英雄都是靠着实打实的战绩在一个个族群里写下自己威名的,他们不需要考虑各种保护法,总之有桀骜不驯者,那就彻底消灭。关乎“灭族”的大事,怎么能不刻进血脉里?

    她又看了眼开启法天象地的傅眷,姜夷光的心思转回,要是接近一次传说中的“真灵”,就能学一次神话权能,修到了最后那不就是一身万化?另一种意义上的“万物之始”?可在“万化”之中,她能保持的是自身的特性,还是被神话力量同化?亦或者回到“一”也就是“混沌”的状态?

    “怎么了?”傅眷察觉到了姜夷光有些诡异的视线,微微一蹙眉,轻声询问。

    姜夷光没忍住,开口询问:“你要走太上忘情道?”

    傅眷眸色幽沉深黯,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姜夷光答不上来。

    她支支吾吾半晌后,才说道:“直觉。”

    傅眷注视着姜夷光,缓声道:“你不用去思考,这些都不重要。”别人总觉得“道”是她的终点,可实际上并非如此,道只是她达成目的的手段。

    “那什么才重要”一举跃到了嗓子眼,姜夷光最后还是将它咽了回去。她又从傅眷的身上看到那种万物不关心的漠然。可能问这样的问题,只会招来傅眷的不耐烦?这样的念头让姜夷光心冷了下来,不再去揣测傅眷那比大海还要幽深的心绪。

    傅眷又正色道:“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可很明显,傅眷并不打算放过她。一句满是认真的承诺像是石块投入心湖,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忽远忽近的态度让姜夷光有些烦躁,她抚了抚眉心,带着几分戏谑道:“包括我想要天上的星星?”

    傅眷沉思片刻,一脸认真道:“周天星斗是天帝的神话权能。山海界中还有世间最后一只金乌,祂是帝俊的子嗣,是太阳星。以祂的灵性为媒介,未尝不能复原帝俊的权能,再演星河倒转的景象。”

    姜夷光:“……”她只是开个玩笑,为什么傅眷要一本正经地想到神话权能?这是要篡“天帝”之位?不过道骨代表着一切可能,也不是不行。眼见着自己的思维也逐渐地离谱,姜夷光赶忙摇头,将杂念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眼见着凶兽群四下奔逃,傅眷也收起了女魃赤地千里的法相。她蹙着眉琢磨着靠着这一权能安然走出山海的可能性,忽然间,一阵诡异的风无端地穿过了炎炎烈气吹到了眉边。傅眷心中微凛,下意识跨出一步将姜夷光拦在身后,然而眼前景象一阵倒转,下一刻,她和姜夷光就一起出现在了莫名的山体之中。

    这里一半昏暗、一半明亮。

    在这明与暗的尽头,是两张古朴的铜座。

    一张坐着一个面貌笼在了朦胧云雾的灰袍高冠的男子,而另一张则是空悬着,仿佛无声地等待着主人归来。

    瞧见阴森双目中充斥着无尽仇恨的鵕鸟时,姜夷光认出了铜座上灰袍男子的身份。

    钟山之神——烛九阴。

    “献的气息……原来她还没有醒来吗?”烛九阴缓缓地开口。在将鼓带回钟山时,祂靠得只是庇护子嗣的本能。使得祂从沉眠中短暂苏醒的是一缕熟悉的、故人的气息。可来的不是故人,而是不该出现在山海与大荒的人族。祂转头望着身侧的铜座叹息了一声,又皱着眉问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山海?”

    没等到姜夷光二人回答,祂的眼中便出现了一团神性的光芒。作为钟山之神、九幽之主,祂能够轻而易举地从过去的时间中捕捉事情演变的经过。那漫长的岁月在祂的眼中也不过是刹那,祂道了一声“原来如此”之后,又对着姜夷光她们道,“那几个混账要对昆仑下手?以你们这微弱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与祂们相对抗,但是暂时地打断祂们,也是可以做到的。”祂随手一抓就取出了一团光芒,指尖轻轻一点,丢给了姜夷光二人,漫不经心道,“拿去吧,找到引爆它。”

    作为上古之世的神祇其实并没有太多与人类交涉的经验,语调中不由得藏了几分神祇的轻慢。只是在看到姜夷光眼中的警惕以及迷茫之色时,祂忽又反应了过来,轻笑了一声道:“这是一抹轩辕剑的剑气。”

    姜夷光:“嗯?”

    一侧的鵕鸟更为愤怒,尖利的鸟喙朝着雾气里的烛九阴猛啄,上演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景象。

    烛九阴没有理会鵕鸟的怒气,祂只是淡然道:“鼓死于轩辕剑下,这是从鼓的身上取下的剑气。如今的四凶,不,三凶,祂们是姬轩辕这小子的后裔,这道轩辕剑气至少能震慑祂们一段时间。”

    姜夷光问:“祂们会因此放弃昆仑吗?”

    “不。”烛九阴微笑,嗓音轻柔平静,“祂们会将矛头指向人间。”

    姜夷光打了个寒颤,这哪里还是别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轩辕剑气?分明是一个烫手山芋!她在山海界中疯狂拉怪?然后带回人间?就算再没有道德她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啊!

    “我忘了如今的人间跟姬轩辕治下的截然不同,几千年过去了,不经历风雨,大概只会更加柔弱吧,甚至会连骨气都消失。”烛九阴又道,他很随意地挥了挥手,仿佛要送走被祂无端请来的客人。

    姜夷光倒是从祂的话语中听出了对人间、山海分割的不满,以神的眼光来看,那些都是没有必要的挣扎。蝼蚁只有在神祇的庇护下才能生存得更好。现在的人间……好吧,就超凡力量来看,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世家勾结外敌的行为更是让人发笑。

    在姜夷光保持沉默的时候,傅眷忽地提出了一个问题:“烛阴还在山海界中吗?”这两个字显然是钟山之神的禁忌,在落下的时候,山洞阴阳逆转,九幽日月失序。虽然看不清烛九阴的神色,可隔着一层云雾也能清晰得感知到祂那藏着几分怒意的情绪。

    “不在。”烛九阴冷冷地吐出了这两个字。祂感知不到妹妹的存在,但是祂不认为妹妹会就此消失了。祂原本想到的是“归墟”,可那归墟大壑在暴动后已经成为神明都不可靠近之地。祂本身就处于不平衡状态,祂不会放任自己进入阴阳失衡之地。

    姜夷光没从烛九阴的口中听到“外域”相关的信息。

    一时间有些迷茫,到底是轩辕帝将消息隐瞒得太好,还是说其实根本没有外域神性侵入?

    “你们接了玄女的剑,得了女魃的火煞,与昆仑有了因果。就算这一剑如今不落在梼杌祂们头上,以后也会落下的。”烛九阴又冷冰冰地开口,语调中夹杂着几分嘲弄,“人间,劫不可免。”

    姜夷光拧眉。

    这话很有道理,可如今的人间连涂山那一关都没跨过呢,哪能直面四凶?她选择将事情推到未来。

    烛九阴冷哼了一声,直接以自身的权能将姜夷光、傅眷二人送回了赤水。

    姜夷光低头看着那团剑气有些恍惚。烛九阴对人间的态度算不上友善,但是这团散发着赫赫威能的轩辕剑气,不得不说,对她们很有用处。“直接扔到昆仑引爆的话,能打断祂们的动作,但是不能够消灭祂们。”总之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傅眷的眸子黑沉沉的,她想也不想道:“自己留着参悟。”她并不太在意“昆仑因果”,西昆仑一时半会儿没这么容易炼化,比起昆仑,她更在意姜夷光的安危。只是为了打断“祭炼昆仑剑”,就将自己扔入生死关中,并不合算。

    “但是——”姜夷光一边犹豫一边将这团剑气塞入了先前费劲学会的壶天中。烛九阴的本意是让她们“照顾”一下已经被凶兽占据的昆仑,而现在……她却要自己先利用了。这行为怎么看都像是“中饱私囊”,不过她的侠义值那么低干出这事儿也不奇怪。只是傅眷,她怎么也是这样子?看着比自己还没有道德底线。

    越过山海回青丘的道路不太顺。

    毕竟四凶那边下了命令,妖兽聚集在了这一块,满脑子想的都是“吃人”。只不过那些弱小的妖兽很快的就在赤火中四下奔逃,还将“女魃苏醒”的谣言传遍整个山海。在它们溃退之后,那有资格跟着四凶入驻西昆仑的凶兽们走了下来。

    譬如此刻,出现在了姜夷光、傅眷两人面前的就是凶兽朱厌。

    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①

    在上古时代,朱厌一族就是遭人嫌弃的存在,它会将暴戾的情绪带到人族部落,还会暗中挑唆打斗,只要它出现的地方,就容易发生打斗,甚至演变成部落之间不死不休的对战。后来,禹王动手,将朱厌一族杀得几乎灭族,零星的几只躲进了小次山,不敢再露面。

    “讨厌的人。”在感知到人族的气息时,朱厌很难不想到当初那提着剑几乎杀遍山海界的男人。猩红的眼睛紧盯着姜夷光和傅眷,龇牙咧嘴,口中是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咒骂。

    在接连几天的“烤肉盛宴”后,姜夷光的思维明显还没有转过来,“山海食谱”在她的脑海中盘桓着,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没提到能吃。”

    作为挑唆能手,朱厌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人类的情绪。它内心浮现了一抹被蔑视的恼怒,一股暴烈的气机凝聚起,掏出了长棍就朝着前方打去。那一棍上浮动着极为恐怖的光芒,掀动了狂风和热流,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了轰隆的爆响。大地开裂,一道道裂隙如蛛网。

    朱厌的攻击很有力量,但是打空了。

    看着前方面上带着嘲弄之色的人类,朱厌越发的愤怒。

    作者有话说:

    ①《山海经》

    🔒第74章

    虽然说朱厌出现的地方都有被它挑起的战火, 但是它本身算不上冷静有脑子,很容易就被激怒,尤其是被它认知中的“食物”激怒。它的招式大开大合,掀起了罡气热浪, 带有上古之时凶妖们的蛮荒特质, 讲究的就是“一力降十会”,它并没有自身擅长的“法”。

    姜夷光避开了朱厌的“野蛮冲撞”, 手中长剑一出, 一道剑气便撕裂了罡风烈焰朝着朱厌斩去。跟提剑与凶兽近身厮杀的姜夷光相比, 傅眷的道法更适合远程攻击。在被四凶发现后,山海界变得更加危险, 傅眷一改来时面对妖兽的从容,而是也取出了武器,准备跟姜夷光配合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凶兽。她弯弓搭箭,瞬息之间, 那道箭矢就化作了一团裹着雷霆的火焰爆射了出去。

    再皮糙肉厚的凶兽吃了这么一箭, 也会在爆破之力中受伤。此时的朱厌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红的血流淌出来, 将白毛染得通红。罡风骤停一息, 元炁的变化如波浪,一圈圈向外荡开。朱厌咧着嘴咆哮了一声, 战意越发汹涌昂扬。

    “这山海的存在身体素质还真是强。”姜夷光暗暗地嘟囔了一句,手下并不留情。剑气掠动的速度极快, 在一连串的爆响声擦出了一道惨白的气痕, 仿佛拖曳着尾巴的流星。不管是在山海界还是时间裂隙中, 她都积累了很多对付凶兽的经验。姜夷光轻笑了一声, 轻风吹过了她的眉眼, 拂起了她的发梢,手中长剑一转,道孤剑消失不见。可下一刻,这柄灵性极高的剑又像是风一样填充四面八方的空间,无数肉眼难以捕捉的剑气一起向着朱厌身上挤压!

    朱厌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它手中的长棍扬起旋转,哔哔啵啵的声响不绝于耳。它用自身的力量打碎了一些无形的风,可断绝不了这绵延而来的风。噗嗤数声,它仿佛跌入了剑域中,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染红。而在危险的时候,它那双凶恶的瞳孔中映照出来的是足以射落大日的金色箭矢!避不过也挡不住!这一箭来得极快,在朱厌看到的刹那,箭矢已经到了面门,狠狠地打在了它的头颅上。那股极为强悍的力量将它整个掼起,一直砸到了一里外屹立的山石上,才发出轰一声炸响。山石破碎,而朱厌的尸体也随之砸落在地。

    灵性化作的弓箭消失不见,傅眷掩着唇轻咳了一声,暗暗平复体内滚荡的灵机。混沌已经发现了她们,这一次完全不需要像解决九婴那样做掩饰。

    “带回神州,给道廷那边研究?”姜夷光问。

    既然与山海凶兽为敌,那么研究一下未来的“敌人”也是必然之事。之前没这个条件,现在有机会将朱厌尸身弄回去,那就不该放过。

    傅眷闻言点了点头。

    占据昆仑的四大凶兽本来就是敌人,根本没有什么“得罪不得罪”可言。

    相较于来时,返回青丘的路途更是危险而漫长。在获得时间、空间的权能前,只能靠着自身的神通去跨越那千山万水。还没到抵达青丘国,来时带的灵药都已经用尽了,之后只好硬捱。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中,身体的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至少在那人物面板上,体力值跟着改变了。这次不是靠着外来的奖励填充,而是完完全全地靠自己。

    两人回青丘的时候已经十一月了。

    山海天地寒峭,厉风如野兽的咆哮,雪花纷纷扬扬飘落。

    而青丘国之中则是温暖如春,没有半分严冬的痕迹。

    涂山猗一开始想要的基站在狐狸崽儿们的努力下已经建设成功,可能是与道廷沟通了,走在路上的狐狸崽手中个个手里都抓着个手机,只不过看模样是老年机,能获得的东西有限。

    涂山猗懒洋洋地窝在了躺椅中,一只手抱着自己的尾巴一边缓慢梳理,一边跟一身狼狈如丧家犬的姜夷光道:“你是说基站那个啊,很多东西都缺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用灵力填补。至于灵力……你不觉得那没凉透的蚩尤之尸非常适合‘废物利用’吗?那些小家伙们啃了书,已经精准得测量过了,你不用担心。”

    “算了,我现在不想跟你们说话,你们赶紧去洗掉一身的血腥与风尘吧。”说到这里,涂山猗还满是嫌恶地蹙了蹙眉头。

    姜夷光:“……”

    在回到安全的地方后,那一股疲惫感如海浪拍来,几乎将姜夷光整个人淹没。在洗去了一身的尘土后,姜夷光也失去了倾诉的心,只想回到屋中倒头大睡。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几句谈话声,显然是傅眷与涂山猗在交流。她倒是想说上些,可眼皮子像是被缝了起来,怎么也睁不开,意识更是被一股难以抵抗的牵引力拉拽着,很快就堕入黑甜的梦里。

    屋中,涂山猗一脸正色,连那向来任性的九条尾巴都服服帖帖的,没再乱舞着捣乱。

    傅眷将在山海界以及时间裂隙中的经历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涂山猗,还在纸上写下了世界树留下的玄奥文字,末了,她看着深深思索的涂山猗,冷不丁问道:“轩辕帝是怎么死的?”虽然按照如今的标准,轩辕帝是人族出身,但是他做到了极限,登上了天帝之位后,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可以定义的“人”了。就算没办法像真正的神灵般长生不死,那也不至于短寿得像是昙花一现。

    涂山猗眉头紧皱着,她轻声道:“我并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

    傅眷垂着眼睫,慢条斯理地开口:“但是作为青丘神女,你应当知晓不少的事。”

    涂山猗有些犹豫,虽然跟人间是盟友,但是有些东西不好开口。正在她纠结时,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传出:“告诉她吧。”涂山猗一扭头,就看见了一身雍容华贵的涂山女娇。她还以为国主要亲自来说事,哪知她还没有喊出“国主”两字,门外的人就像是一道掠过原野的长风,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涂山猗:“……”她怎么就又被那气质欺骗,相信了她那不着调的老祖宗片刻呢?暗叹了一口气,她的视线重新落在傅眷的身上,抿了抿唇道,“一些事情,是禹王留下来的记载。在涿鹿之战结束后,天下重新恢复了宁静。有段时间黄帝离开了轩辕丘,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将领缙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就多了一些暗伤,他的生命力被一个无形的阴阳磨盘消磨,直至苍老死亡。”

    “后来,有人猜测他其实是去了归墟。但是少昊那边没有任何动静,暗中探查的神灵也看不出归墟的异常。轩辕帝驾崩之后,为了争夺天帝之位,天下的平静再度被打破了。具体的过程典籍上也能见到,总之赢了的颛顼帝有感于神人共居的混乱,命手下绝地天通,反正建木没有了,不周山也倒塌了,登天之路彻底断绝。”

    傅眷熟读典籍自然也知道这段历史,比起纸面上书写的,她对那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过往更感兴趣。她凝视着涂山猗,又问:“颛顼帝的继任者帝喾为什么要分裂神性呢?”大荒神界的天帝在过去有很多,但是“帝俊”是最后一个,就算身为人王的帝喾死去,祂还是作为上古神界之主,掌御群星。

    涂山猗神色有些复杂:“一开始人们以为帝喾是怕神性影响到他对人族未来的主张,可后来发现,不只是如此。”

    傅眷思忖片刻,很快便想到了一件事,她沉声道:“归墟大壑有变。”

    “是。”涂山猗点了点头,“身为帝主他有责任处理这件事情,但是那个时候,新的人王还没有出现,他不可能放弃人族的生灵,于是做出了分离自我真灵的决定。神性化生的帝俊和两位天妃以及神性充足的十子、十二女驻守天穹,以日月群星镇压归墟。”

    傅眷道:“但是这事情似乎不怎么成功。”因为在之后发生在大地上的,是继共工撞断不周山来最惨烈的一战。当尧之时,十日并出。帝俊派遣羿下界除害,而羿将箭矢指向了帝俊之子——十只金乌。帝尧保下了羿……但那金乌,其实也是算是他的亲兄弟。而后夸父逐日,四凶横行,共工之臣属再度蠢蠢欲动,一直到了禹王时期才算是终了。

    “是啊,归墟大壑还是暴动了。”涂山猗一脸怅然,“昆仑那一系去了归墟,再也没有苏醒。不过说句不太中听的,不苏醒其实是一件好事,要是醒来,那八成是大难临头,给其他人传递糟糕的消息了。”

    傅眷:“那么,归墟大壑为什么会暴动呢?天地间的清浊为什么会失衡,要靠神灵以自身清气去填补归墟的缺隙呢?”

    涂山猗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为什么轩辕帝沾染了归墟的气息?为什么烛阴会消失呢?为什么十只金乌会一起出现呢?为什么混沌、穷奇祂们会堕落呢……有太多的问题找不到答案了。 ”

    傅眷轻笑了一声,她问道:“难道就不去找吗?”

    “你怎么知道没去找呢?”涂山猗笑了起来,她对上了傅眷幽沉的视线,“可后来自顾无暇了,谁还会用尽一切去追寻答案?不过现在的你们可以。天生道骨,大道之显,那不就是造化要你来力挽狂澜?在每个糟糕的时代,都会有天生神圣之人诞生,一次又一次拯救天地生民于水火之中。”

    傅眷歪着头,困惑地询问:“他们为什么不能够自己拯救自己?”

    涂山猗一噎,在她认知里的“圣人”有一颗天生的慈悲心,根本不会问“为什么”,而是直接将天下当作自己的责任,为此奋不顾身。但是面前的这个……似乎长歪了。她敛起了笑容,回答道:“因为他们弱小。”

    傅眷摇头,她并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她只是道:“只要不是死人,都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或大或小,总能汇聚成一股洪流。至于我,只会为值得的人赴汤蹈火。”说着,她的视线朝着垂下的那道珠帘瞥去。

    “随你。”涂山猗没有再劝,她对一个十全十美的圣人也没多少兴趣,再过去没少听老祖宗抱怨禹王“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事迹。对后人来说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奉献事迹,但是对于当事人而言,这更多的是一种缺憾,没有什么是他们应该或者必须承受的-

    姜夷光醒来的时候,屋中谈话声早已经停止了。

    天黑了,廊道上的灯火照亮了外头的那一株雪色的树,仿佛无数星辰点缀其上。

    她伸了一个懒腰起身,掩着唇一边打呵欠一边往外头走。

    垂落的珠帘在拨弄下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姜夷光才探出头,就瞧见了坐在桌边认真勾画着傅眷。“怎么不休息?”姜夷光伸手抹了抹眼角因疲倦而生出的生理泪水,暗暗地佩服傅眷这远超常人的精力。

    “有一片时间裂隙,那是不是有第二片、第三片?”傅眷忽而询问,她没有回答姜夷光的问题。

    她这一提,姜夷光才想起来她那这段时间压根没心情管顾的系统面板。在“穿越之旅”结束后,她得到了第二枚浑沌碎片,显然这一切都跟浑沌相关。她的注意力落在了自己的人物面板上,底下的小字描述逐渐地丰富,从中她得知了永恒空间的本质——那是一块浑沌碎片,保留着极为完整的道韵,因而能够使得时间近乎停滞。但是没有了“系统”的帮忙,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进入永恒空间。

    “怎么了?”傅眷凝视着姜夷光,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姜夷光消失不见,只余下了一个空壳。

    姜夷光听到了声音回过神,没有继续研究浑沌碎片。她扯着嘴角笑了笑,一挑眉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可能是这样?”

    傅眷“嗯”了一声,显然没指望从姜夷光这里得到什么讯息。她又问:“要在青丘暂住吗?”

    姜夷光一愣,问道:“你想留在这里?”她暗暗思忖道,山海界的灵气比神州充沛很多,适合道骨的成长,可这里毕竟是“异乡”。虽然在青丘能摸到手机跟外界联系了,可眼前的景致还是要比高楼大厦陌生。

    傅眷道:“这里是山海。你没加入道廷的启明计划,身上没有其他职责,留在青丘参悟轩辕剑气更合适。”

    姜夷光扬眉:“那你呢?你的话应该也可以推掉道廷的事吧?”

    傅眷愣神,在她青丘远不如姜夷光那般如鱼得水,要不是有必要之事,她不想跟其他人接触。困惑地望着姜夷光半晌,眨了眨眼道:“你是要跟我一起?”

    “什么一起?”姜夷光没有想太多,她认真地解释道,“虽然山海界灵气充沛,可它不是神州,在这边我没有多少归属感。而且我也很担心家中的状况。”就白泽拉仇恨的本领,光是她一个人,就可以惹出很大乱子吧?她真怕白泽将姜家给炸了,要是这样,姜女士回来问她怎么回事,她该怎么回答呢?

    傅眷点了点头,语调轻快道:“那就先回去吧。”

    姜夷光小声说了一句:“但是这样会不会拖慢了修炼进度?”

    傅眷缓缓道:“一个人能吃下去的东西有限,缓一缓也无妨。”

    姜夷光一脸稀奇地看着傅眷。

    对于修炼狂魔来说,“放松”这两个压根不存在吧?也许她的下一句话就是“人和人是不同的”?可姜夷光等了半天,也只等到了傅眷一句如春风轻软的“晚安”。姜夷光愣在原地,半晌后才恍恍惚惚地转头回了房间,继续睡觉-

    神州,姜家。

    虽然获得了研究员资格,可白泽并不愿意跟道廷的那帮人挤在一起,没事的时候都待在了姜家当“老大”。伯奇本来就是个比较怂的性格,哪里敢管姑奶奶们干什么?倒是猫妖阿和时不时跟白泽闹一闹,可最后在白泽出了个馊主意后,它每天都出去将流浪的猫猫狗狗捡回姜家,没有半点空闲跟白泽闹腾,但是干的这些事情都相当于给白泽做“嫁衣”。阿和起先还沉浸在当“大王”的快乐中,但是很快就发现它的小弟们对白泽唯命是从。

    “我是天生祥瑞,它们听我的有问题吗?”白泽懒洋洋地瘫在了沙发上,心满意足地看着簇拥在自己脚边的毛茸茸们,伸出手指将飙飞过来的小黑球弹走。

    阿和气得毛发竖起,用最近电视剧中学来的一句话大声地对白泽表示谴责:“猫侯狗相宁有种乎?!”

    “嗯嗯嗯,你说得对。”白泽则是将敷衍表现得淋漓尽致,从一窝毛茸茸中精准地揪出了第二只开智的毛团子,微笑问,“捡到了什么好东西私藏了?”

    毛团子眼神疯狂闪烁,而一边猫叫声和狗叫声此起彼伏。得亏姜家是独立的宅子,要不然得被人举报扰民。毛团子还是怕白泽的,耷拉着耳朵抖了抖,重新回到地上时,一双眼神中透出了“如丧考妣”的丧气,它拿眼神去扫阿和。然而认为自己被背叛的阿和只从鼻子里露出了吭气声,完全不打算插手。

    毛团子磨磨蹭蹭地离开,最后又慢吞吞地推着一个手掌大的蛋过来。它的本能告诉它里头是个好东西,因而准备私藏了当零食,哪想到被白泽发现了。

    “是一颗蛋啊。”白泽笑眯眯,起先没在意,可等瞧清楚的时候眼神倏地一凛。她伸手将蛋捡起,打出了一道灵力,感知到了其中极为微弱的生命气息。这压根不是人间的东西,怎么出现在神州?还没有被其他存在捡漏了。一把将蛋藏起,她揪起了一只毛团子问,“哪里捡到的?”毛团子也没有隐瞒,虽然口齿不清,可勉强指出了一条道路。等白泽飞过去的时候,正撞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出。

    虽然白泽斗战能力不强,可好歹是跟四凶齐名的存在,对付一只小妖兽还是手到擒来。她想也不想地动手制服了从山海中偷渡的家伙,另一只手掏出了手机,给道廷的齐霁打电话。能有山海妖兽跑出来的地方,都是山海裂隙。在这几个月已经碰到了好几处了。人间与山海叠合的速度加快,她的那些老仇人啊,一个个也要出来了,得想办法弄死他们,白泽恨恨地想道。

    “白、白泽?”那妖兽本来在山海裂隙中就颠得头晕眼花的,被白泽一攻击差点晕厥过去。它晃了晃脑袋,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惊疑不定地喊道。

    白泽微微一笑,应道:“是呀,昆仑采蜜工。”

    昆仑采蜜工——钦原,曾经不甘不愿地在陆吾神的压迫下打杂,如今终于解脱了,冷不丁听到“昆仑”两个字,一股怒火立马就向上冲。要不是没有力气,它一定狠狠地给白泽来一针,这讨人嫌的家伙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勉勉强强算是昆仑一系的钦原对白泽并没有那种天生的血脉仇恨,它看了看陌生的环境,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有没有看到土蝼?”它那倒霉蛋的邻居跟着它一起穿越山海裂隙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那长得像食物还吃人的倒霉玩意儿?”白泽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土蝼的嫌弃。

    钦原:“……”

    就在说话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来自山海的钦原被吓了一大跳,白泽则是从容地接起了电话,但是在听见道廷那边抓到了一只“四角似羊”的食人妖兽时,她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等挂断后,她对着钦原道:“你的倒霉邻居因触发神州的法律被击毙了。对了,它死前还供出了你,不管怎么说,你都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击毙”两个字钦原还是听得明白的,在昆仑的打工生涯让它很快就屈服,它故作爽朗一笑道:“哈哈,什么土蝼兽?我不认识。”

    🔒第75章

    翻脸不认兽的钦原并没有获得自由。

    它垂头丧气地哀叹着自己的倒霉。没有死在山海裂隙中, 可结局也没有太好。依照土蝼被击毙的事迹来看,它或许也要跟这世间说再见了。要不是白泽“吃里扒外”,它会怕脆弱的人类吗?钦原腹诽道,可冷不丁转念一想, 它又浮现了新的困惑, 土蝼好歹是妖兽,它是怎么败在人族的手中的?

    直到人类出现, 钦原才从他们的身上感知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跟昔日山海中人族英雄纯粹的力量不同, 可仍旧让它产生了一种畏惧。这力量或许没办法跟山海界的高手比肩, 可对付土蝼以及它,是绰绰有余了。

    “钦原身上没有血腥气, 只是单纯的偷渡。关几天让它学习学习神州妖兽生存法则,就可以放出去了。”钦原听到了白泽的声音响起,它心中大喜,可怜兮兮地望着白泽, 连连点头。

    齐霁打量着钦原, 默念着书中对钦原的介绍:“昆仑山,有鸟焉, 其状如蜂, 大如鸳鸯,名曰钦原, 惹鸟兽则死,惹木则枯。”①虽然比不上九婴那些大凶兽, 可对人类来说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蹙了蹙眉, 沉吟半晌后她点头“嗯”了一声, 算是应下了白泽的话。停顿片刻, 她又道:“山海裂隙越来越多了, 我们得着手封印了。”

    白泽闻言笑了笑道:“这是不可逆转的事情。不过——”

    齐霁从白泽的停顿中敏锐地察觉到了点东西,她眸光粲然明亮,追问道:“不过什么?”

    白泽双手环胸,不疾不徐道:“堵不如疏。”在人间这段时间,她看了好几次道廷处置山海裂隙,都是采用法坛封印的。那股外泄的力量的确被法坛符箓逼回去了,可这根本治不了本。等到对面的力量积蓄到一定程度,还是会宣泄出来。她想了想,笑问道,“有没有考虑像塔防游戏那样,让弟子来裂隙清理山海来的恶客呢?”

    齐霁苦笑道:“我们道廷人手不足啊。”

    白泽轻呵了一声:“谁说要道廷的弟子了?”

    齐霁拧眉:“这是什么意思?”虽然道廷已经开始推广普通人修炼的教材,可就这么点时间顶多增强自身的素质,要对上山海妖兽那是不可能的。让他们来,只是枉送了性命。

    白泽道:“就不能铸造法坛给普通人力量的增幅?或者说削弱山海中的妖兽力量?当然,我知道道廷如今能做到这点的,人太少,让他们赶趟儿设下法坛太不人道了。”

    齐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您有其他主意?”

    白泽笑意更浓,她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龙脉。”

    齐霁神色倏然大变,望向了白泽的视线充满了怀疑之色。龙脉对神州的意义不言而喻,上一回世家的举动已经冲撞了龙脉,要是道廷再打龙脉主意,到时候神州会变成什么样?白泽从山海来的,她真的是为了神州吗?

    白泽不在意齐霁的怀疑,她懒洋洋道:“禹以龙脉镇压山海界,可现在摆明了镇压不住了。龙脉代表着神州的气运,这股力量不就得利用起来吗?而且,这样做也不是让你们破坏它,干得好甚至可以弥补龙脉的损伤呢。”

    齐霁眉头紧紧皱起,犹豫再三,还是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白泽轻笑:“山河社稷图。”

    齐霁一脸茫然:“这……存在吗?”

    白泽奇怪地瞥了齐霁一眼,反问道:“为什么不存在?山河社稷图是女娲留给人族的气运之宝,汇聚了历代人皇气运,有它在手,就能够调动龙脉中的力量削弱山海妖兽了。”

    齐霁扶了扶额,叹气道:“可它在哪里呢?”

    白泽耸了耸肩:“这你得去问青丘的那群狐狸崽们了。”轩辕传颛顼,再传帝喾……总之到了禹那里都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禹镇压山海后,未必将山河社稷图留在人间。

    齐霁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上,回去之后便与道廷的上层讨论商议。等到姜夷光、傅眷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她们正准备返回神州。

    “山河社稷图?”一旁的涂山猗也听了一耳朵,思忖了片刻后答道,“这事情得问老祖宗,不过如果真的在青丘的话,我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你们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涂山女娇得知了这件事情,也没有隐瞒,她直言道:“禹将它拿到归墟大壑那边了。”

    “这样啊。”姜夷光有些遗憾,不过在这等时刻,她也不会选择去归墟大壑,道廷那边只能够另外想法子了。

    “其实也不是非要山河社稷图。”涂山女娇莞尔一笑,“我这有一幅禹留下的地图,按照你们人间的说法,该叫作《禹贡图》。在过去,禹走遍天下各地,分别作《山海图》与《禹贡图》。《山海图》没什么用处了,至于《禹贡图》,作为最初的人族原典之一,沾染着一缕帝气,也能承担人族的气运。”

    这数千年间,禹留下的东西要么在岁月中消失,那么就得交给他最在意的人族了,而留给她的东西,除了记忆几乎没有剩下什么。涂山女娇面上掠过了一抹怅然,但是她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笑微微道:“东西你们带回去,等到这件事情做成之后,道廷的那一支队伍差不多也可以进入山海界中历练了。”

    别说是姜夷光、傅眷二人,就连涂山猗的视线都落在了涂山女娇的脸上,似乎有些讶异她的决定。而涂山女娇没有作其他解释,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在几日后,姜夷光她们回神州的时候,身上就携带了《禹贡图》。姜夷光久久没有说话,她的神思一有些恍惚。道廷要动用龙脉中的力量,那么……过去那个近乎荒唐的猜测会得到证实吗?她要找的人是不是真的在龙脉里?或者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傅眷轻轻地问道:“你在担心吗?”

    姜夷光双手交握,点头道:“是。”十一月的风凛冽生寒,按理说修道士不该有冷热寒暑,可她偏感觉一颗心浸在了冰水中,一股寒气挥之不去。“是或者不是,很快就知道了。”姜夷光露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自言自语。

    傅眷沉默了一阵,问道:“那这个计划你要加入吗?”

    “不。”姜夷光摇头,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是明确。道廷那边有没有她都一样,而她练不练剑则是有很大的区别。

    傅眷“嗯”了一声,温声道:“要是有异状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两人的目的不同,在下了车后傅眷前往玄真道廷,而姜夷光则是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姜家。符箓法阵完好无损,没有那让人心脏骤停的鸡飞狗跳,可总得来说,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她怎么不知道家里有这么多毛茸茸了?而最大的一团……在看见她的时候眼神变了变,骤然化作了缩小版的白泽真身,朝着她的怀中猛然撞来,而与她同时动作的阿和,则是被迫在半空中旋身,落在了沙发上发出不满的猫叫声。

    姜夷光想也不想地拿出剑照着白泽身上一拍,她可不想承受着“野蛮冲撞”,就算身体素质再强,痛感也都没有消失。“轩辕剑气,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轩辕剑气!”白泽兴奋地开口,可能她自个儿也知道化作人身会破坏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带来的气质,因而在被击飞后仍旧保持着兽身混在了那群毛茸茸中。

    姜夷光伸手按压着太阳穴,绕过了一群毛茸茸,顺手抄了一只白团子在怀里揉了几把,才疲惫道:“我们去了钟山,见到了烛九阴。”

    白泽讶声道:“祂醒了?”

    “可能?”姜夷光不太确定,以她的肉眼还没办法观测神灵的状态。她耸了耸肩道,“烛九阴给了我这道轩辕剑气,怂恿我将它扔到昆仑山,破坏四凶祭炼昆仑的仪式。”

    白泽:“你没这样干吧?”

    姜夷光反问道:“我要是这么做了,还能够回来吗?”

    白泽抖了抖毛发,哼了一声道:“确实。这道剑气还不如你留着参悟,反正你修的是玄女剑,在本质上是同源的。昆仑那边……有穷奇和饕餮那俩白痴在,想要化昆仑为剑没那么容易。”

    姜夷光盯着白泽,忽而笑问道:“听说你年轻时跟饕餮关系不错?”

    白泽身躯一僵,蓦地回忆起了那张少年气的脸。那时候的祂虽然贪吃,可也没有到疯魔的地步,作为缙云氏之子,祂也是在疆场上驰骋的少年将领。可后来……祂的脑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吃了。白泽咒骂了几句,重新变成了人身。她伸手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加重语调道:“是缙云氏之子。”至于饕餮是她的玩伴?不,她不承认。

    姜夷光“啧”了一声,也没有继续问。她缓缓地说起在自己山海界中的见闻以及浑沌碎片的变化,毕竟这东西一开始就被她给看穿了。

    白泽:“浑沌碎片啊……这可是那位证道的大帝留下的神性碎片,你试着用灵力激活看看?”

    姜夷光苦笑了一声,道:“不行。”这种法子她早就试过了,结果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讯息。

    “那一定是灵力不够多。”白泽笃定道,她瞥了姜夷光一眼,又问道,“那你之前是怎么利用的呢?”在见到姜夷光的第一眼,她就发现了浑沌的气息,摆明了与浑沌碎片有过交融。

    姜夷光也解释不清,她托着脸哀叹了一声。忽然间,一股奇怪的味道从厨房中传了出来,像是什么东西烤焦了。姜夷光神色微微一变,狐疑的视线在白泽身上扫动,她蹭一下站起朝着厨房中走。而白泽显然也记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追在了姜夷光身后。

    进去前还以为是白泽在做什么黑暗料理,哪想到会看到一颗黑糊糊的蛋。之所以没将那一颗蛋当作食物,一来是底下支着的明显不是凡火;二来是蛋上流动着灵性的力量,摆明了是有生命气息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蛋被白泽拿了回去。

    “这是什么东西?”姜夷光拧眉看着白泽。

    “金乌蛋。”白泽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神态。

    “什么蛋?”姜夷光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缓缓地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用她最凶恶的眼神瞪着白泽。大日金乌?是被羿射下来的那个?难不成人间还要有第二轮烈日?

    “这么说也不全对。”白泽觑了眼被征用的快要报废的锅,她指尖弹出了一道灵力替这蛋加了把火,她慢悠悠地解释道,“当初羿射下了九日后,灵性其实没有全部消散。当然,那会儿谁都不知道。总之就是灵性汇聚化作了金乌之蛋,一直在山海界中封存了数千年,直到如今才莫名其妙地从山海裂隙中滚出来。”

    “还没有完全孵化,要不就当‘活珠子’吃了?”

    姜夷光眼皮子狠狠一跳,恨不得给白泽来那么几下,她拔高了声音,怒气腾腾道:“你别太离谱了!”

    被骂的白泽抱着双臂笑眯眯的,她道:“人间的温度太低了,不足以让小金乌孵化。”

    姜夷光冷笑了一声:“那你带着它回山海界呗。”

    白泽:“你这是让我们成为口粮吗?”

    姜夷光假笑:“你能活这么久,想来再踊跃个千百年也没有问题。”顿了顿,她指着散发着糊味的金乌蛋,“你确定是为了孵化,而不是为了吃?”

    白泽不满道:“我是草食性。”

    姜夷光:“那今天中午有本事别跟我抢肉吃。”

    白泽一秒屈服:“我没本事。”顿了顿,她解释道,“虽然是金乌灵性化生的,但还是含有不少杂质,不将杂质炼化了,再过一千年都孵化不了。”

    姜夷光皱眉看快要在灵性火焰下报废的炒菜锅。

    白泽忽然问道:“傅眷呢?你们去山海一趟,多少得到了点女魃的灵性?她是昆仑天女,至清的化身,或许金乌蛋留在她的身边更好。不过有机会的话,还是得将它带去日出日入之山。”

    姜夷光:“……”傅眷身上有炎火之息,或许对金乌有好处。但是她同时还拥有“射日”的权能,这会是好事情吗?按了按眉心,姜夷光再度瞪了白泽一眼,什么天生祥瑞啊,这货出现准没好事-

    道廷中。

    傅眷将《禹贡图》送到之后,便跟着陶君然一阵前往过去曾设阵的龙脉核心处。这一回没有让低辈的弟子插手,设坛、画符等都是陶君然、李神霄等神州真修亲自完成。傅眷则是立在一边观看学习,冥冥之中,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呼喊,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去,只看见了一片浮动的、茫茫的水雾。

    水雾中蕴藏着一种让人身心愉悦松快的灵性力量,清风吹来,仿佛是母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面颊。傅眷的心中隐隐有些猜测,迟疑片刻后,她给陶君然发了一条“出去走走”的短信,就循着声音来源走去。

    朦胧的身影宛如星光玉雾凝聚而成,可就算如此,傅眷也轻而易举地将人辨认出。她眼皮子蓦地一跳,一脸不可思议道:“姜姨?您怎么会变成这样?您真的在龙脉里?”

    “就是你看见的这样。”姜理平静地凝望着傅眷,“过去的事情不必多提了。”

    傅眷又问:“要怎么样才能出去?”面前的姜姨显然是一种“非人”的状态,姜夷光一直期待着救出姜姨,如果知道了这事情,她会伤心的吧?

    “我暂时不想出去。”姜理笑了笑,伸手一拂,前方就出现了一块流动着神性光芒的玉板,她朝着傅眷招了招手,说了一声“来”,又说道,“这是昔日禹王留下的河图洛书,八年前黄河暴动时找到的。”

    面对着傅眷,姜理并不需要思虑太多,她将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

    傅眷吐出了一口浊气,她说:“在先前河伯之祸时,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姜理凝视着傅眷,抿了抿唇,正色道:“你认为这件事结束了吗?你觉得存在的敌人是谁?”

    傅眷:“山海、归墟以及那些东西。”

    姜理不置可否,她屈起手指敲了敲河图洛书:“上面曾经推演出一种既定的命运。”

    傅眷的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她问道:“什么命运?”

    姜理道:“你自己看吧。”

    傅眷垂眸。

    河图洛书上,雷霆火焰灼烧着天地,那原本该与人间叠合的山海界破碎,四凶俯首、神性力量消散,那牢牢紧箍着神州的“神灵”一个不存。经过战火洗礼的神州安定了下来,人间的气运回到了巅峰。在一条被万人簇拥的长街上,傅眷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一脸漠然地穿过了喧嚣,身后则是喜笑颜开的王玄明。

    “终于结束了,山海带给我们的威胁不存在了,以后的人族可以走在自己的路上了。”王玄明朗声笑道。

    “结束了吗?”而“她”则是低低地呢喃了一声,抬头望着天穹。那条象征着神州的“龙”气运攀升到了巅峰,而后骤然破碎,化作了漫天的血雨洒下!

    姜理:“这最后一幕,龙脉彻底崩溃的场景,是河图洛书推演的结果。”

    傅眷喃喃道:“夷光呢?姜姨呢?怎么没有看到你们的身影?”在那画面中,陶君然、齐霁、王玄明等都是熟悉的面孔,可里面没有她这辈子最在乎的人了。

    姜理淡淡道:“往前看,那段‘命运’已经被制作成了电影。”如今的傅眷身体已经恢复,道骨的成长不再受到任何力量的压制,她理应开始理解“命运”。

    傅眷听了姜理的话,将画面拨到了最开始。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观影活动,看着画面中的一幕幕,那些记忆也被调了出来,以极快地速度开始播放。但是在她与姜夷光争执地最激烈的那次,她的记忆与画面有了出入。画面中歇斯底里的姜夷光根本没想着放过她,非要去强求一些东西,而她的抗拒越来越深。里头的姜夷光没有学道法,可南山之事、兵鬼之事,都有她的痕迹。她的存在让事情变得糟糕……而牺牲也越来越多……直至鬼王陵中,姜夷光跌了下去,就像她曾经做的一场梦!

    傅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一道雷火激窜出,砰一声落在了血腥而又残忍的画面上。姜理只是平静地望着她,一句劝慰的话都没说。傅眷咬了咬下唇,她吸了一口气,又继续地看下去了。在姜夷光出事后,姜理行踪不明,姜家的一切都落在了她的手中,而她仰仗着姜家留下的东西,开始在道廷中树立权威,然而着手针对世家。在这一过程中,山海的裂隙越来越大,她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山海界中,最后九死一生解决了困扰自己八年的病症……一切都是由于山海凶兽,她便将山海的一切当作大敌……直到结束,都没有外域神性的踪迹。

    “这原本是‘命运’给我们写好的剧本。”姜理凝视着傅眷,“如果没有遇见河图洛书,可能一切都会沿着剧本走下去,直到山海的神性被你亲手打碎。”

    看完了那一场人生之影,比经历一场生死搏杀还要疲累。傅眷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咬牙道:“我、我——”

    “后面的事情没有发生,你不要因为这产生负担或者愧疚。”姜理看明白了傅眷的心思,她抬起手,灵性的光芒如萤火般围绕在傅眷周身,算是一种无声地安慰。“你知道为什么河图洛书最后推演的是那样的结局吗?”

    傅眷犹豫片刻:“山海和人间……其实是一体的?”

    “也没错。”姜理笑了笑,“上古之世,胜也好、败也罢,都是神州的子民。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就连被黄帝消灭的蚩尤,也占了黎民中的一个‘黎’字。这意味着,山海其实也是天下的一部分。当你彻底地否认了山海,解决山海诸国,就等于否认了最初,那么炎黄后裔也失去了本身的意义。神州神性破碎,龙脉凋零……等到外域势力进入时,拿什么与祂们抗衡呢?”

    “当然,这也不是说让神州全心全意接纳山海的一切。小眷,你要记着,无论如何都不能极端。”

    傅眷缓慢地消化着如同洪流奔涌的消息,她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夷光她知道吗?”

    姜理:“她没有知道太多。但是为了改变她既定的命运,河图洛书的一半分灵在指引着她。她见到了既定的结局,只有这样,她才会变化。”

    傅眷闻言一僵,如遭雷击。

    在姜夷光的眼中,自己是不是就是那冷漠地旁观她死去的人?

    作者有话说:

    ①《山海经》

    🔒第76章

    姜理始终凝视着傅眷, 哪里会不知道她的情绪?她温声道:“那一缕命运之力已经消失了,夷光她越过了关键的、死亡的节点。在这种状态下,每个人都是傀儡,夷光想明白了之后也不会怪你。现在的重点是, 根源没有解决。命运之力虽然消磨, 可命运本身不知道藏身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命运会不会反扑。”

    傅眷的恍惚和震愕只持续了一瞬, 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抿了抿唇, 眼中掠过了一抹寒光, 薄唇中吐出了两个字:“域外。”顺着“命运”的指引,走向的最终结局并不利于神州, 山海中的神明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幕后黑手必定是得益的那个存在。

    “但是现在逐渐与人间叠合的山海的确是个大问题。”姜理皱了皱眉,又嘱咐道,“前路难行,分清敌我。”

    傅眷颔首, 半晌后, 又道:“姜姨,要让夷光知道您在这里吗?”

    姜理神态温和了些许:“可以告诉她。”她笑了笑, “你们应该之前就猜到了吧?”

    傅眷:“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您, 将您救出来。”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姜理摇头,“神州龙脉有损, 并没有真灵在。我现在的状况就相当于龙脉真灵,如果我不在里头, 就算有最初的《禹贡图》也不能引导出龙脉的气运, 为道廷所用。”指尖轻轻地从河图洛书上抚过, 姜理又道, “而且只有在龙脉里, 才不会被人推演,被命运窥探。”

    傅眷点头,明白了姜理的用意。她与姜理又交流了一阵,最后立在了原地看着那如星光玉雾的身影散去。

    一切恍惚得像是一场梦-

    姜家。

    姜夷光在捣鼓“浑沌碎片”。

    她听了白泽的主意,将自身的灵力注入了其中,想要以此催动永恒空间。在周身灵力几乎消耗殆尽时,她感知到了那一片淡色的光芒,心中顿时一喜。这证明白泽说的这条路是行得通的,过去她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力量开启过,都是系统通过道术值将她带进空间的,那时候消耗的是系统本身的力量吗?永恒空间里的屏幕一片黑暗,道法全部都不见了,难道那些神通是系统自带的?那么系统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浑沌碎片,是否要将它们全部凑齐了才会有答案?浑沌大帝陨落后,又化成了几块碎片呢?

    思绪纷纷,片刻后感知到永恒空间那比人间浓郁数倍的灵机以及停滞的时间,她忙不迭抛开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潜心参悟那道烛九阴处取来的“轩辕剑气”。只是这回时间不再是道术值兑换的限定时常,在她感知到快要超越自身极限时,就被永恒空间挤压了出去。成功一次后,姜夷光也不着急了。虽然系统已经没了声息,但是金手指还是存在的,她有耐心去慢慢开发。

    “怎么样?成功了吗?”意识回到了身躯后,姜夷光一睁眼就对上了白泽那一双招摇的漂亮眼睛。近在咫尺的距离吓了姜夷光一跳,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用力将白泽的那张脸推开,应道:“成功了。”思索了片刻后,她又望着白泽,问道,“浑沌碎片到底有多少呢?”

    “谁知道呢?”白泽耸了耸肩,“那位中央大帝是古往今来修为最高的神灵,是不可窥测的存在。祂陨落后的碎片同样具有超越天机的属性。也许是三,也许是五,也许是无穷。”瞥了眼若有所思的姜夷光,她又扬眉一笑道,“不用担心,你既然得到了浑沌碎片,就等同于被那位打上了标记,余下的碎片会主动来找你的。当然,前提是你进入了山海深处,而不是在人间。”

    听白泽这么一说,姜夷光一颗心更是放了回去。山海界肯定还要再去的,然而不是现在。她将心思放到了修炼上,一旦灵力恢复了便进入永恒空间之中,在几乎静止的时间里参悟剑意。她没有言明,可别说是白泽,连其他不太聪明的毛茸茸也感知到了她的迫切。阿和更是减少了外出厮混的时间,而是学着姜夷光坐在了她的身边修炼。看着小猫妖身上的灵气浮动,白泽轻笑了一声,慢悠悠掏出了手机玩游戏。

    她白泽,从上古到今就是个混子。

    傅眷是三天后来姜家的。

    可对于长久处于几乎没有时间概念的永恒空间里,姜夷光总觉得没见到傅眷的时间有八辈子那么长。潜心修炼的时候心如止水,可在瞧见了那张深深烙刻在记忆中的面庞时,心湖中像是落入了一颗石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了。

    冬日的凛冽大风绕着屋檐咆哮嘶吼,尚未到大雪纷飞的时候,可寒雨中隐约有了雪子的痕迹,落在地面、打在窗棂上都有着超越绵绵细雨的噼啪声响。傅眷带来了一身寒气,那股凝结的寒峭直至她坐在沙发上,才消融了几分。也不知道是雪雨冷还是傅眷冷,姜夷光的思绪漫无边际的浮动着,冷不丁对上傅眷那双幽暗深沉的眼,她顿时一愣。

    比起往日的幽寂,今天的傅眷神态生动了几分,仿佛内心压抑的情绪已经到了无法掩藏的地步,只能够尽情地宣泄了出来。她的面颊憔悴苍白……可能是看久了她的病态,以至于姜夷光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傅眷的异常。她知道傅眷这几天跟着玄真道廷在处理《禹贡图》和山海裂隙的事情,可这一过程会很凶险吗?难道遇见了从山海中闯出的大妖?要是这样的话,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姜夷光眉头蹙了蹙,她认真地思考了一阵,看着傅眷道:“你受伤了?”

    傅眷抿了抿唇,摇头道:“没有。”她的声音有些低哑,看不出半点没事人的样子。

    姜夷光又问:“那是怎么回事?”她懒得去猜测傅眷的心思,直接开门见山询问。要是傅眷不愿意回答……那就算了,她的求知欲早没有过去那么旺盛。

    傅眷只答了两个字:“龙脉。”

    电光石火间,姜夷光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猜测,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原本站着抱着双臂看傅眷,这会儿按捺不住在傅眷的身侧坐下,忙不迭追问道:“你看到我妈了?”

    傅眷吐出了一口浊气,她感知到了姜夷光的焦灼,轻轻地圈住了她的手腕,缓缓地点头:“是。”没等姜夷光询问,她便将姜理此刻的状态告诉了她。也是怕姜夷光冲动,她着重强调了姜理最后的一些话,郑重道,“姜姨她现在还得留在龙脉中。”

    猜测被证实之后,姜夷光的心仍旧有些空空落落的。她仰靠在了沙发上,任由手臂被傅眷抓着。混乱的思绪像是快速旋转的星辰,在互相碰撞间砸出了一团团焰光。好一会儿,她才喃喃自语道:“果然如青丘国主说的那样,在龙脉中就没有了肉身,处于一个非生非死的状态。”她扭头对上了面露忧色的傅眷,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去闯龙脉。我只是在想女娲土的事情。”可山海界中四凶未除,横跨山海可谓是危机重重,毕竟闯过一次山海还杀死了九婴、朱厌的她们,已经是山海的“通缉犯”了。

    “还有一件事情。”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傅眷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迟疑之色。

    姜夷光“嗯”了一声,眉眼间带着疑惑之色,她的心思大部分在姜理身上,连回答都变得迟钝而又简略。

    傅眷轻声道:“命运。”在来的时候她就在想,是否将自己当作一个知情者,毕竟那些事情并未发生,只是一种被不知名的存在刻意框定的可能。已经越过了那道坎,之后她跟姜夷光只要跨过命运的陷阱,就不会重蹈覆辙。没有发生的过去,比“过去”更不值得一提。然而心中的另一道声音却在说她“逃避”,逃避这个对她和姜夷光而言都显得禁忌的话题。“你身上推动你改变命运的东西是河图洛书之灵。”傅眷张口,她的话语解决了姜夷光关于系统的困惑,可由此衍生出了更多的问题。

    “你说什么?”姜夷光的话语慢吞吞的,像是还沉浸在先前的情绪里。

    傅眷眨了眨眼,她答道:“是姜姨。”她没有半点隐瞒,对着姜夷光说出了一个母亲的苦心孤诣。

    姜夷光安静地听着,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种理所当然。虽然存在着很多迷惑人的选项,可系统总得来说都在付出,并没有像她索取什么,这种无偿的付出……不对,或许不是无偿,而是母亲代替她付出了那部分代价。姜夷光心思浮动中,五脏六腑间像是灼烧着一团烈火。系统是河图洛书的分灵与人工智能结合的产物,而永恒空间也就是浑沌碎片,是系统的馈赠……她不是天生的废物,只是“命运”蒙蔽了她的灵窍,在自我挣脱束缚时当然可以学习道法神通。只是一开始,其中的道法神通以及开启空间的灵力都是由母亲来提供。她以为摆脱系统的控制,其实是河图洛书逐渐压制了那外来的“命运痕迹”,她就算什么都不做,命运带来的阴影也会逐渐减淡……姜夷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怅惘越发地浓郁,心口像是堵塞着棉花,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该说。

    沉默在客厅中蔓延,氛围逐渐变得冷凝而又古怪。只不过这片沉凝在白泽将金乌蛋从厨房中拿出的时候就被打破了。白泽显然还惦记着“火煞”,一把将重新擦干净的、有光泽的金乌蛋塞到了傅眷的怀中,并在傅眷不解的眼神中,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这是死去的金乌灵性所汇聚。”

    “你既然学会了羿的神话权能呢过,就该担下这份因果。找机会将它送回到山海中孵化了。”

    傅眷蹙眉,垂眸看着这枚麻烦蛋。蛋壳表面的花纹漂亮而玄奥,触手微热,完全不见大日那焚烧一切的威能。让一个“仇人”来护送这枚金乌蛋,是否有些离谱?只是此刻她没有心思再去询问笑眯眯的白泽了,因为她听见了姜夷光的声音响起,她的神思一下子便转移到姜夷光身上。

    “所以你看到了既定的命运。”姜夷光这样说道。

    傅眷瞳孔收缩,这才是她真正想逃避的问题。她怕姜夷光询问“为什么”,可那既定命运线中的人毕竟不全是她自己,她也没办法回答。

    “那是命运勾勒出来的我们之间最极端的、最坏的情况。”姜夷光低笑了一声,摆明了没指望傅眷接腔。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想起鬼窟中的森冷以及万鬼噬心的痛苦了,也没有刻意地惦记着“避开傅眷”。她以为这段心事会被埋藏在时间深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一个人去咬牙切齿地埋怨,一个人去懊悔……没想到,傅眷也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傅眷张口:“我不会。”

    “嘘。”姜夷光伸手抵住了傅眷的唇,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从肩头垂落的发尾扫过了面颊有些发痒,傅眷双眸一瞬不移地凝视着姜夷光,逐渐在那犹如星河璀璨的眼中迷失了心神,直到她的听见了那一句离得很近、却又像从极其渺远的地方传来的话语。“就算会又怎么样呢?”

    傅眷的心微微紧缩。

    这半年的时间不管是她还是姜夷光都改变了很多,细想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岁月沧桑感。如果再面临那样的险境,姜夷光也不必仰赖别人的搭救,她已经走上了一条属于她自己的通天路。

    “你在想什么?”姜夷光退了回去,在白泽那戏谑的目光中,她微微挺直了背脊,仿佛先前那旁若无人的并不是她自己。她托着下巴凝神看傅眷,问道,“大道渺远,你会迷失自己吗?”向“未来之我”借取力量,涉及了时间的权能,而很明显,时间是最难穿越的迷途。在无数个“我”叠合时,只有泯灭一切情志,受到的影响才会最小吧?

    姜夷光轻描淡写的话语问的是心。

    傅眷免不了想起画面中的“自己”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在父母出事后,她的亲朋只剩下姜家的人,当她能眼睁睁看着姜夷光出事,那就意味着她亲手抹去了自身定世的“锚点”,这样的人,还能称为“自己”吗?一阵寒意陡然而生,被她抱在了怀中的金乌蛋则是莫名地晃了晃。

    姜夷光注意到了金乌蛋,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像是没将“既定命运”放在心上:“你将它带在身边合适吗?”真的不会被金乌察觉羿的“射日权能”然而放火烧屋子吗?

    “白泽这么说,应该是有理由的。”傅眷没有拒绝,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十日横空”的景象。这颗金乌蛋的来源跟“十日”挂钩,谁也不知道孵出来是个什么东西。如今的神州大地恐怕无法承受“十日并现”之景,放金乌蛋在姜家她一点都不放心。“你介意吗?”傅眷冷不丁又问。

    “少了点麻烦我乐得自在。”姜夷光还以为她说的是金乌蛋,不假思索地回答。可在重新对上傅眷的视线时,她顿时醒悟过来,傅眷的心还停在上一个话题上。姜夷光伸手抓来一只毛茸茸,总觉得抱着点什么才自在。她定了定神,望着傅眷反问道,“你觉得呢?”

    先前姜夷光一些反常行为终于有了答案,傅眷苦笑了一声,知道自己多少有点明知故问的意味。她避开了姜夷光清透的视线,叹气道:“抱歉。”

    “不需要啊。”姜夷光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先不说没有发生,就算按照既定剧情走,那也是‘我’咎由自取。理性来说,怪不得你。但是你也知道,人都是感性动物,虽然埋怨着别人双标,但是在关键时刻,都会希望自己被在意的人特殊对待,总想着再拥有一次机会。我知道那个结局,能够理解你,但……”指尖从小猫柔软的肚皮上抚过,姜夷光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人也变得坦诚了几分。她捕捉着傅眷的视线,非要在对视中说完最后一句,“还是会感到痛的。”

    “我——”傅眷踌躇地开口,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明明是未曾发生的,可又不能完全等同于一个可以随时挥散的噩梦。

    “鬼窟那件事情只是一种象征,避开你,就等同于避开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类似的痛楚。”姜夷光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傅眷的神情变化。她耸了耸肩,“不过我现在释怀了,你应该能够感觉到吧?”其实姜夷光也不太确定,不知道是因为忙还是真正地放下了,总归这段时间她没有闲工夫来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么说“释怀”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姜夷光在心中暗暗嘟囔了一句,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很久之后,傅眷才点点头,“嗯”了一声。在看到了“命运”后产生的复杂心绪并没有因为姜夷光的话语而排解开,反而是越来越混沌,怎么也理不清头绪。她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姜夷光问道:“山海裂隙边沿法坛筑造得怎么样了?”《禹贡图》是禹丈量神州山川河流时留下的,契合龙脉的走向。当禹贡图与龙脉结合,而法坛能引来其中的人道煌煌气运,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从裂隙中偷渡的“客人”。如果是善客,自然要引渡入神州,让它们知晓神州的规矩,要是“恶客”,只有“杀无赦”这一种可能。

    傅眷道:“差不多了。”道廷中的弟子大多是“熟手”,这回依靠《禹贡图》设法坛筑阵,不需要高层的修士亲自布阵。思忖片刻,“道廷有进入山海历练的计划了,玄兵的进度比预计得快了很多。”

    说这句话的时候,傅眷朝着白泽瞥了好几眼,不得不说,白泽不辜负“全知”这个称呼,她对山海的凶兽们太了解了,不仅仅是八卦上的,还有灵性上的。在白泽的指点下,研究室那边造了不少玄兵,譬如其中一枚名为“土蝼”的,就对妖兽土蝼造成了精准得打击。难怪白泽在山海界人憎狗嫌,这在对方的立场上,这是妥妥的“叛徒”。但是在神州的立场,他们只希望白泽这样的瑞兽能够多多益善。

    白泽察觉傅眷的视线,眉头微微蹙起,总觉得打量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被她薅在了怀中撸的小猫崽突然就不好玩了。她望着傅眷瞧了又瞧,最后笑眯眯地转向姜夷光道:“道廷里头好些个人在打听你的消息,你当真不考虑跟他们接触?”

    姜夷光一脸茫然地望着白泽,片刻后才道:“我对加入道廷没兴趣。”

    傅眷眸光微凝,她忽然淡声道:“昆仑那边的事情迟早要处理,四凶要是联起手来,我们没有胜算,需要各个击破。至于如何将祂们单独引出来……其他凶兽不知道,但是饕餮……祂应该很想见到白泽吧?”

    话题的跳跃性太大,姜夷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白泽一听要拿自己当饕餮的诱饵,顿时冷哼了一声:“神州还没有针对性的武器能够打击饕餮。”

    姜夷光回神,扬眉调笑道:“那……白泽肉里下点剧毒?”

    白泽抱怨道:“普通的毒哪能针对饕餮?在还没有化成凶兽时,祂那胃就连神木都能消化。”

    傅眷一凛,追问道:“神木?”

    “对啊。”白泽一点头,想起了旧事她还是一肚子气,“当时趁着轩辕不注意偷来了残余的建木枝,本来是拿到当柴火的,谁知道那小子厉害,直接把神木给啃了,幸好我抢下了一截来。”

    傅眷追问:“缙云氏之子,是什么时候堕落的?”

    白泽叹了一声:“具体时间不清楚,反正轩辕帝死后,他就离开了轩辕丘,再听到祂的消息时,祂已经是缙云氏的不成器的儿子了。一开始山海只流传了‘三凶’之名,后来人们才将饕餮‘比之三凶’的,祂的位格要比混沌、穷奇祂们要低些。”

    姜夷光追问道:“建木已经极有可能藏着外域的神性,祂的思维会不会已经被影响了?”

    白泽:“有这个可能,但是影响不会太多。祂可是连自己都能吃了的饕餮。”

    姜夷光“哦”了一声:“那就是个单纯的坏种。”

    🔒第77章

    西昆仑。

    试图偷吃玄圃中种植药草的饕餮打了个喷嚏。祂对自己的名字有所感知, 猜测一定是有人念叨祂,但是祂并没有费心力去捕捉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天机的打算,而是满脸垂涎地望着园子里的宝药。祂记得很久之前来过一趟,可最后被守门的陆吾发现, 被祂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不远处, 三凶在议事。祂们看到了饕餮的行为并没有阻止,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留给饕餮填饱肚子的。省得处于饥饿状态的饕餮什么都吃。可穷奇在扭头看到饕餮的时候, 还是升起了一肚子气, 祂怒气冲冲道:“要不是祂, 可能咱们就成功了。”

    梼杌倒是说了句公道话:“法阵没有那么容易被吞,可能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祂扭头望向了面貌混沌的黄衣同伴, 又道,“你觉得呢?”

    混沌慢条斯理道:“昆仑神性难以炼化,可能是气运太盛了。”

    穷奇皱眉,不耐烦道:“什么气运?西王母祂们不都沉睡了吗?明显是最为衰竭的时候, 要不然也轮不到我们来占据昆仑了。”

    混沌道:“昆仑的气运不一定只指向了昆仑诸神啊。”

    穷奇一头雾水, 梼杌倒是眉头一皱:“你说的是人间?”

    混沌:“当初昆仑神将帮助人族许多,而西王母又几度降灵, 人间以昆仑为神山, 自然会汇聚成一股气运。只是我过去以为,人族渺小, 这气运不值得一提,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先前进入山海界的两位人族, 能突破山海凶兽们的拦截, 甚至斩杀凶戾的朱厌。只是她们如此, 还是整个人间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姒文命镇压山海, 使得山海中的一切都变得不可知, 可同时祂们对人间也一无所知了。

    混沌吐出了两个字:“九婴——”

    穷奇迷惑道:“不是被外域的神性斩杀了吗?”

    混沌:“我是说九婴去过人间,当初带回了什么消息?”

    梼杌拧眉思索了一阵,当时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半晌后,祂才道:“她说人族犹为渺小,远比不上数千年的刑天、夸父他们,但是人族修炼道法,可以驾驭风雷水火,还说研制出了能够打伤她的武器,由凡人操控的武器。”四凶和寻常的凶兽位格不同,祂当初不觉得那武器能够击穿四凶的防御。

    混沌:“看来人间……值得我们在意了。”

    穷奇眼中掠过了一抹猩红的血色,祂握紧了少昊刀,咧嘴一笑道:“从山海到人间只有一条通道,那就是青丘。我们现在要攻打青丘了吗?”比起在这里炼化劳什子神性,祂更愿意提着刀杀入青丘,将那群狐狸杀得片甲不留。

    混沌:“青丘不好闯。当初父……黄帝将蚩尤之尸封印在了青丘,设下了第一道屏障……后来姒文命又跟青丘国主成亲,那可是人皇之气最盛之时。他虽然早死了,可他的真灵庇护着青丘。我们要想顺利地进入人间,还是得从山海裂隙着手。”祂思索了一会儿,又道,“当然青丘那边也不能放过,至少得做做样子,省得他们来干预我等。”

    “这事情——”

    “让饕餮去办吧。”

    穷奇与梼杌的声音同时响起。

    在意识到梼杌准备将差事交给饕餮时,穷奇的眉头狠狠皱起,祂凶恶地盯着梼杌,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梼杌不想跟穷奇吵起来,祂微笑道:“因为饕餮留在昆仑会耽误我们的事。”

    穷奇听了这句话后气顺,看了眼在玄圃中狂吃没有半点心神在大事上的饕餮,祂又冷笑着抱怨道:“也不知道一个吃货是怎么挤进四凶里的。”

    饕餮并不排斥自己的新差事,甚至有些喜欢。因为打斗意味着伤亡,而伤亡者等同于祂的食物,不会像待在昆仑山里这样处处受限-

    人间神州。

    山海裂隙中出来的妖兽频次并不高,有的还是误入了裂隙之中,只有一小部分怀着“吃人”的念头,想要进入人间。可在十一月中旬的一个落雪天,各大裂隙中闯出来的妖兽突然间多了起来,甚至有的是极为凶恶之辈,好在道廷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弟子们在得到消息之后便前去驻守裂隙。而在阵法的最外围,则是才依照手册修行的凡人志愿者,他们也自告奋勇地加入其中,不过对手是已经被层层削弱的妖兽。

    在山海裂隙有变时,傅眷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来自道廷以及青丘的消息。

    可她没有前去裂隙,而是伸手拂落了肩膀上的雪,望向了前方老旧的、几乎没有什么人居住的筒子楼。

    天色阴沉沉的,灰暗的天穹仿佛压在了楼顶,要坠落,要将那些破败的建筑物碾碎。

    “就是这里了。”姜夷光的声音响起。虽然修炼之后寒暑的概念都远去了,可她还是习惯跟往常的冬天相近的打扮,将下巴埋在了格子围巾里。她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跟伯奇吞食的梦境有关。它吞了一个带着外域神性的梦。虽然说神州人信仰多种多样,可有龙脉气运镇压着,信仰就只是一种单纯的寄托,根本没办法勾连外域之神,除非有沾染了外域神性的东西在。伯奇吞的梦里外域神性已经扩散到了周边了,显然是有人在暗中祭祀,而且祭祀的还不是善神。

    傅眷抬眸,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姜夷光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她一边踏着堆满雪的路向前走,一边说道:“青丘遇到了袭击,山海裂隙也被攻击了,凶兽们第一次大规模穿渡,看来是四凶按捺不住要下手了。”

    傅眷轻声道:“听说这次凶兽领头的是饕餮。”

    想到白泽听见“饕餮”之名时跳脚的模样,姜夷光扬眉笑了笑,道:“白泽一定会努力的。”

    横七竖八的垃圾洒落在地面,间杂着老鼠、鸟雀的尸体,寒风凛冽,风中夹杂着一股极为明显的腐臭味,令人嫌恶万分。附近没什么走动的人,幽暗的楼道里,电灯泡早已经坏了,在不见光的地方,只能够摸着黑前行。这才走到了两层楼,就听见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传出,其间还夹杂着微弱的猫叫、狗叫声。姜夷光脚步一顿,她一扭头,在黑暗中与傅眷对视。

    筒子楼三层的小房间里。

    浓郁的烟味并着恶臭浮动,而里头坐着的五个黄毛青年浑然不觉。一口大黄牙的矮个子踢了踢脚下的一只黑猫,嘿然一笑道:“这些东西可不好找,大哥,咱们快开始吧。”他搓了搓手,一脸兴奋地望着坐在中间拿着一座恶魔雕像的青年人。不久前,青年人得到了这尊雕像,就开始做梦,梦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指引着他,找寻到了“宝藏”,连续好几晚,后来他不信邪去挖了一回,还真找到了不知道谁埋下的金条。现在,他喊上了几个好兄弟,就要按照梦中的指引换取更大的利益了。

    片刻后。

    “咦,怎么没有用?不是这样画的吗?”

    “放点血还不够吗?”

    “要不,把它们也放上去?”

    “大哥?你说句话?”

    ……

    青年没说话,他深深地望着不住哈气的猫狗,提着它们往法阵上一扔,用一双通红的眼眸瞪着同伴,他哑着嗓子道:“再来一个人。”

    屋中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黄毛面色变得阴沉,他哈哈地笑了一声:“大哥是在开玩笑吗?”

    青年没接腔,他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脚下的献祭法阵亮起了一道道诡异的血红的纹路,一道阴影缓缓地浮现,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房间中的活物。虚弱的猫狗声音一下子变得格外的尖利刺耳,紧接着就是轰一道爆响,极为刚正的雷霆劈落,那阴影即刻向后缩去。

    “天打雷劈啊?”黄毛还在那感慨,青年瞳孔骤然一缩,神色大变。伸手抓住了那一尊恶魔雕像就要爬窗跑走。

    只是破败的门顷刻间被撞开,伴随着呼啸的寒风涌入屋中的,还有无比灼目的霹雳电光与火芒。其中四个黄毛青年吓得面色煞白,倒是那捏着恶魔雕像的青年眼睛通红,面上满是凶狠之色。走不出去了!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青年握紧了双拳,闪烁的眼神中藏着森然的恶意,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恶魔雕像,然而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见“飒”一声急响,一道闪烁着寒光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切开的口子中留下了鲜红的血。

    傅眷没在意那瑟瑟发抖的人,施了一个“招来”的神通,就将那恶魔雕像摄入掌中。隔着一层灵力感知雕像里的力量,她对着面色冷峻的姜夷光道:“就是这尊恶魔雕像,里面藏着外域的神性力量。”

    姜夷光问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这帮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得由专门的人员来裁定。她和傅眷来这里是追逐外域的神性力量,要知道当初就是道廷的忽视,才造成了八年前的那场惨案。

    痛意顺着脖颈的伤口传来,像是被无数根针刺入,青年冷汗涔涔。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有多少骨气,孤注一掷的勇气在看到真正开刃的剑时就消散殆尽。他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是古玩街上一个老头卖我的!那老头看着很可怜,说这是祖传的宝物,因为家人病中需要钱才降价卖出的……”在姜夷光讥讽的眼神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像这样的雕像,他一共有七个,是吧?”姜夷光冷笑。地上的阵纹还没有消退,雕像的模样很清晰,这恶魔分明是指向了外域中的七大恶魔王。看着青年瑟瑟发抖的模样,她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将剑一收,指使着一旁的黄毛将人捆绑起来。

    傅眷垂着眼睫,温声道:“不用问他,可以推算。”屏蔽天机这样的手段,那居于地狱的魔王可没有。

    姜夷光扭头看傅眷,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六甲奇门?”

    傅眷沉默了数息,不确定地答道:“不久前?”奇门遁甲都是植根于先天八卦的,而她在懂事时就跟着父母研习八卦了,只是后来因道骨受限制,这一过程直接被打断。不过等到那折磨身体的火煞消失后,那种窥得天机的天赋又回来了些许,可能因为道骨本身就凌驾于天机之上?不过眼下的世界命运失衡、天机错乱,根本没法算定。倒是追溯那售卖恶魔的老头儿是能够轻而易举就做到的事。

    片刻后,傅眷开口道:“有下落了。”她伸手朝着那东倒西歪的黄毛们身上拍了一张法符,又说,“到时候会有人来处理他们的。”

    姜夷光点点头,最后垂眸注视着地上抽搐的猫猫狗狗,轻叹了一口气。小家伙们被无端放了血,还惊吓过度……好在阿和那边得到了消息,很快就会来带走小家伙们-

    巷子里。

    一个身着灰袍、梳着道髻的老人迈着悠闲的步子走着,在拐了几个弯后,他进入了一座古旧的四合院。院子里乱七八糟地扔着一些损坏的法器,老人瞧见了啐了一口,大步地越过了那些破损法器进入了正堂。微微一仰头看着取代了三清像的诡异雕像,老人面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来。

    他原本是玄门的修士,只是天资有限,道行始终无法进一步,每日供奉的三清祖师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倒是这外域的神像……他的灵力提升了不少。如今七尊恶魔雕像已经散入了人间,该是外域的存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忽然间,他察觉到了一抹极为细微的灵力波动,面色倏然一变,喝了一声“谁”,就飞快地掠身而出!等到看清楚姜夷光和傅眷的身影后,他眯着眼古怪地笑道:“原来是道骨啊。”要是道骨入药,那不得立地飞升?这样想着,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贪婪来。

    姜夷光嘟囔了一声:“又是邪道人。”她对这些神州败类的厌恶刻在了骨子里。也没指望他们要在大劫中挺身而出,可也不想一直被这群混账拖后腿。他那神色,八成还在觊觎道骨,更是让人恶心愤怒!她伸手一捉,法剑出鞘!剑气一起,狂风卷雪,如塞外长风永不休止。

    “雕虫小技。”道人冷笑了一声,伸手摄来法铃,顿时一股妖风并起。他听说过道廷年轻一辈踏上高天原斩杀东瀛神系的事情,可也知道世家暗中养炼的阴兵几乎在那一场战斗中死绝。这些年轻的弟子靠得也不过是先辈的力量,用他们的消失来成就自己在世间的名声而已!要是他有这样的机会——道人越想面容越是狰狞,然而下一刻,一道凛冽的剑气便切开了妖风,直抵他的心口!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的防御,就被这骤如飞电的剑气贯穿。

    姜夷光漠然地看着邪道人,嗓音淡漠:“你太弱了。”当初遇到了邪道人时她只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微弱,而如今与过去截然不同了。她甚至不需要动用水神印玺中的力量,光靠着自身的灵性就能将这道人杀死。

    “你——”邪道人眉头紧皱着,他一低头,满是错愕地看着洞穿心口的剑气。但是在这一刻,他还没有倒下去,他的身后扭动着一股阴影,像是一条盘曲起来的蛇。这道阴影缓慢地立了起来,伴随着“嘶嘶”的吐信声,身形逐渐地显化出来。

    是一条巨蟒。

    阴冷的竖瞳中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祂诱惑了神州的这位道人,将七尊魔王雕像送入了各处……很快的,地狱之门会在这片美好又丰饶的大地上打开,而祂们也将从不见天日的幽暗中走出来。

    “吾名原罪之蛇。”

    灵性的声音在姜夷光脑海中响起,她皱眉瞥了眼前方的蛇影……什么原罪不原罪的,臭鱼烂虾都赶紧滚出神州吧!眼中掠过了一抹金色的神性光芒,她轻嗤了一声,风随剑来,无形之风化作无穷的剑流,宛如飞瀑砸下!她的剑法足够凛冽,伴随着风的呜鸣声,轻而易举地切入了那道暗影之中!

    原罪之蛇“嘶”了一声,毒涎滴落在地,化作了一片浓郁的绿雾,然而紧接着一团炽烈的火光撞入了雾气之中,瞬间就将绿雾灼烧得干干净净。这不是火,而是一枚灵性充足的箭矢。它在原罪之蛇发出了尖利的啸声时就贯穿了祂的头颅,将这一抹不该出现在神州的灵性消杀的干干净净。

    “恶客还挺多。”姜夷光抚了抚袖子,眉头紧紧皱起。这道人八成是看道廷忙于山海裂隙的事情,就抖了起来。“原罪之蛇,难不成是伊甸园里的那个?七大魔王……难道要在人间打开地狱之门吗?”

    傅眷眼中闪过了一抹异光,她道:“其实地狱之门也不是不能打开。”

    姜夷光闻言悚然一惊,她打量了傅眷半晌,才将“女主道德败坏”这样的念头驱逐了出去。她问道:“难道要杀进去吗?现在山海裂隙扩大,我们自顾无暇。”

    “饕餮迟早会跨越裂隙的。”傅眷垂着眼睫,“人族气运对寻常的山海妖兽有压制作用,但是对作为人族战将存在过的缙云氏之子来说,没多大的用处,毕竟祂的身上,也有着人皇帝气的庇护。祂们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姜夷光叹了一口气,诶了一声道:“能管得了偌大的人间,怎么就管不住不肖子呢?”老祖宗们给如今的神州留下了一个好大的难题啊。按了按突突跳动的眉心,她又继续先前的话题,“地狱之门如何打开?”

    傅眷慢悠悠道:“在饕餮过来的时候打开。”

    姜夷光:“……”地狱七魔王中,有一位号曰“暴食之主”别西卜,在概念上与饕餮有所重叠。要是饕餮踩着献祭阵撞入地狱之门,也不知道是谁被谁吞了。“但是刻画献祭阵这事情,我们可以吗?”

    傅眷一颔首,认真道:“我来。”在斩杀了那道暗影时,她得到了一抹来自原罪之蛇的神性概念,以此为引子,再加上七尊恶魔雕像,能够将七道地狱之门一起打开。

    姜夷光听到了傅眷笃定的声音,猛然间想到了“道骨”的特殊性,既然可以伪装东瀛神性,那外域其他神性只要捕捉到那抹概念,同样可以模仿。这天赋是寻常人根本学不来的。她扬眉洒然一笑道:“好。”

    傅眷凝眸,她的视线没有离开姜夷光,脚步在不知不觉间挪近,微微地抬起手,要拂去落在围巾上的雪花。姜夷光察觉到那抹熟悉气息的临近,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往前走了几步,才像是想起什么时候,弯着眸子朝着傅眷笑问:“怎么还不走?还有六尊魔王雕像没有拿到呢。”

    “嗯。”傅眷回神,轻轻地应了一声,跟上了姜夷光的脚步-

    山海中。

    虽然说裂隙松动,偷渡不如过去那样困难,可仍旧有十分凶险。那些没有运气又没有实力的妖兽只有死路一条。此刻,成群结队的妖兽群往裂隙中奔跑,在它们的身后是一道恐怖的饕餮法相,比山海裂隙还要可怕。毕竟进了山海裂隙还有几率生还,到了饕餮的胃里那是什么都没有了。

    它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饕餮则是一脸遗憾地背着手,缓慢地踱步。没有违抗命令的……都没办法“杀鸡儆猴”打牙祭了。思忖了片刻后,祂刻意地释放出自己的威压,顿时有一支小队的妖兽落了下去,在那股威慑下瑟瑟发抖,根本没法撒开蹄子跑动。饕餮慢吞吞地靠近,露出了一抹阴森的笑容,直接将这群妖兽吞食。

    故技重施数次,饕餮终于有种饱腹感,祂眯着眼睛望向了山海裂隙。迈着步子一下子越过了妖兽群,朝着那道裂隙一步踏出!轰隆一声爆响,仿佛雷霆砸落,天地之间风云骤变。

    🔒第78章

    山海裂隙原本就在扩大中, 随着妖兽群的冲击的,那裂隙更是不停地向外张裂,待到饕餮从中跨越而出的时候,那道裂隙撑到了极限, 仿佛要变成第二个人间通往山海的入口。比先前多十倍、数十倍的妖兽成群的冲出, 就算力量被削弱到了极点,就算知道它们会撞上刀锋、剑刃, 可依旧没有停下自身的脚步。咆哮声如同雷霆怒吼, 一旦它们涌入城市, 就会给人间带来灭顶的危机。

    此刻的玄真道廷在经历了数日妖兽群的冲击后已经做好了准备。山海裂隙出现的地方不可控,但是通过腾挪阵法可以将里头的妖兽搬移到预定的战场——在那里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原野, 没有城市、村落,可以将人间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塔防游戏”在成千上万的妖兽跟前必定会失去作用,道廷也没有仰赖这些“塔防”的打算,一架架装载着小型玄兵的直升机出现, 对着妖兽群轰落。这足以将一个城市扫平的武器原本是人类不愿意再放出的猛兽, 可如今为了家园只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无数焰火在爆裂的瞬间向着大地宣泄,仿佛积攒了数千年的愤怒一道涌出。炽热的光炎伴随着不住攀升的温度, 一波将妖兽群送走。但是在那腾升的烟云里, 仍旧有一道身影,闲散得如同原野漫步。祂的眼中是近乎残忍的漠然, 不管是对底下的妖兽,还是对祂眼中如同蝼蚁的人类。

    饕餮, 昔日的缙云氏之子。在被放逐之后, 祂重归山海, 甚至踏上了被一代又一代人王庇护着的土地。

    妖兽群在一瞬间气化, 可这样的威力对于有着神的位格的饕餮而言, 并不算致命。祂其实只用瞬息之间遁离玄兵轰落的范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可出于对未知的好奇,饕餮并没有离开,祂身后巨大的饕餮法相浮现,张开了血盆大口直接将飙飞到了跟前的玄兵吞噬。那狂暴至极的冲击没有对祂造成伤害,祂低着头看着连尸骸都没有留下的妖兽群皱了皱眉。

    太短暂了。

    对于山海妖兽来说,根本来不及抵抗,甚至来不及产生恐惧的心绪就彻底消失。

    磅礴的气浪翻滚着,在这一刹那,仿佛整个天地都陷入了静默之中。足以毁灭人类自身的禁忌并未对饕餮造成太大的打击。

    “果然想要弑神,威能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神性力量集中在一起。”

    “但是神性力量来源于弑神,弑神则要玄兵,玄兵则要弑神……我的老天。”

    ……

    道廷的研究员们正目不转睛地关注着这一处的变化。

    饕餮讥笑了一声,祂眯着眼睛,面上露出了一抹凶恶的神色,祂居高临下地望着提着剑阻拦在前方的修士,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慢条斯理道:“我闻到了熟人的气息。”

    混在了研究员中的“饕餮熟人”白泽面色微微一变,那双懒散的眸中浮现了几分懊恼。饕餮这家伙来得太快了,专门用来对付“饕餮”的玄兵还没有打造完成。她虽然位格与饕餮相同,但是不擅长斗争,就算人类要覆灭了她也没有出去送死的打算,思绪快速地转动着,开始设想半成品会带来的结果。

    饕餮负手向前。

    一道锐利的剑气在嗡鸣声中倏然攀升,直冲着饕餮的面门而来。饕餮“嗯”了一声,右手一握,手中握着一柄长刀。祂只不过随意一挥,那道剑气就彻底消散了。饕餮动了几分杀念,眼眸一下子变得猩红,就连不爱动脑子的祂都能想到,脆弱的生灵发出了堪称绚烂的一击,虽然达不到神的高度,可假以时日,必然走到一个巅峰。

    在极致的爆发后,高温并没有消散,气浪仍旧如飓风中的海潮一样涌动,就连大地都在震颤。陶君然捉住了法剑,看到这一剑只带来这样的结果时,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人与神之间本来就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唯有当千千万万人汇聚在一处时,才有可能缩小一些差距。

    他的身侧站着李神霄,这位神霄雷法的传人身上的气机攀升到了一个巅峰,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雷神的法相,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东南西北以及中央五方雷帝同时显化,在法令一出时,化作了五团不同颜色的雷光,重重地朝着饕餮的身上砸落。这是三十六天罡法中的“掌握五雷”演绎到了极致后的模样。在斩杀河伯的时候李神霄受了重伤,可也因此因祸得福而悟道,使得雷法神通再进一步。神雷守住了五方门户,无穷无尽的霹雳悍然砸落,天地间火焰退却,余下的是雷的颜色。

    饕餮的瞳孔骤然一缩,在这演绎到了极致的雷霆中察觉到几分威胁。祂并没有去吞吃落下的雷霆,左手往虚空中一捉,又取出了一张布满饕餮纹路的盾牌。将饕餮盾往上方一扔,右手长刀则是向前劈落。那被玄兵冲击得千疮百孔的地面,顿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祂的父亲是轩辕帝的将领缙云氏,如果祂没有化身为饕餮,祂本该继承缙云氏之名。这意味着就算不开启属于饕餮的权能,祂凭借着自身的本事也能够跟昔日山海间的英雄们一较高下。

    面对着身上威势赫赫的饕餮,不管是陶君然还是李神霄都没有退让-

    巨大的震荡带来的动静一直蔓延到百里开外。

    傅眷正在忙碌着,她的面色煞白,自身的灵力已然是处于透支状态。姜夷光看着她的模样几乎想开口,可最后又将话语压了回去。循着线索找到了七尊地狱魔王雕像后,傅眷就开始着手布置献祭阵,姜夷光倒是想要帮忙,可面对那些玄奥的纹路以及神性力量,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

    “玄兵能够解决那些妖兽群,但是面对饕餮,八成无能为力。”姜夷光叹了一口气,要是真研究出来针对饕餮的武器,不管在哪个地方投放,恐怕都会给人间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因为要消灭的是神性力量,这意味着玄兵自身的威能也要达到“神话”的层次,就像“十日凌空”。“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将饕餮引过来。”姜夷光嘟囔了一声,她看了眼傅眷的神色,猜测玄真道廷其实没有同意这个计划,思考着片刻后,她摸出了手机给白泽打了个电话。

    白泽一听立马反应了过来,这不是让她当饕餮的诱饵吗?她内心深处十分抗拒,可思绪一转,到底没有拒绝。毕竟看着玄真道廷如今的模样,还真不一定拦得住饕餮,等到祂来到这边,或许直接变成烤羊肉了。

    故人的气息对饕餮的吸引力极大。

    在道廷的研究室中尚且可以遮掩一二,可一旦离开阵法,无疑是移动的美味小点心。饕餮并没有遗忘过去的事情,可回忆是祂的食物,而这种食物得在将故人全部吞入腹中时,才能够达到美味的最高层次。因而在感知到了白泽的气息后,祂立马放弃了陶君然和李神霄。五方雷帝法相已经打开了一道裂隙,饕餮并不喜欢雷电的味道,可为了“白泽”,祂没再嫌弃,直接开启了属于饕餮的吞食万物的神话权能,嘴巴一张,将横亘在前方的能量吞入口中。雷霆在牙齿间流窜,微微有些发麻,饕餮嘶了一声,直接一步跨过碍事的人,追溯着白泽的气息向着前方狂奔。

    黑色的身影像是一道疾电,最后在看清楚白泽的身影后,那匆忙的脚步变得从容。祂拂了拂袖子,每一步都踏在了半空中,仿佛脚下是无形的阶梯,留下了一连串沉静的脚步声。“找到你了,白泽。”饕餮扬眉,咧着嘴笑,祂维持着人的模样,神态仿佛昔日顽劣又开朗的缙云氏之子,两人同在轩辕丘游戏。

    白泽一副牙酸的神色,没有半点见到故人的喜悦。她一扭头看着几乎力竭的傅眷,又瞧了瞧持着剑神情警惕的姜夷光……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可靠的感觉。当初她的大腿是轩辕,有风后、缙云氏、应龙、女魃等人在,她甚至可以连脑子都不用转动,而此刻,她能依靠的是两个凡人,虽然有天生道骨,可真的能够对抗气势磅礴至极的凶兽吗?

    姜夷光拔剑。

    风暴、雷霆、火焰顷刻间蹿升起,犀利的剑光在长啸声中如浪涛奔涌。

    姜夷光吐出了一口浊气,虽然通过饕餮能够感知到天地的浩渺,可她已经去过上古时代,也见过神灵的雍容,并不会在这个时候怯战。她的目光锁定着前方的饕餮,长剑向着前方刺出,在那炸裂般的响声中,高声道:“风来!”无数剑气化洪流,一股青色的剑风翻涌而起,裹挟着烈烈的剑势斩向了前方。

    人间的剑术饕餮不会放在眼中,可在此刻祂窥见的是属于九天玄女的剑决!在祂的记忆中,玄女是微微的、温柔的笑着,然后一剑将祂们这些人拍入土里的存在。别说是他们这一辈,就连轩辕帝和祂的父亲缙云也没少受到折磨。祂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备,长刀斩向剑流,连那面饕餮盾牌也被祂扔出。

    姜夷光眸光一瞬,脚下踏着罡步,避开了饕餮那一刀掀起的风浪。她觑着献祭阵上该摆放祭品的位置,估量着距离,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在交手的一瞬间,饕餮就感知到了那剑上的气息,并没有达到玄女的那种程度,祂的恐慌来自于记忆。祂有些恼怒地盯着姜夷光,周身旋绕着一股暴虐的气息。

    在饕餮再度举起刀的时候,姜夷光的心神瞬间绷紧,她将水神玺印催动,眼眸中亮起一抹淡淡的金色光焰。在这股神性力量的加持下,她再度向着前方刺穿一剑,这一剑爆发出来极为强悍的力量,如暴风绞向饕餮。在风中,雷火骤然现出,却是傅眷强撑着使出了雷火之诀。在阴阳之气被拨动后,卦象更易,风、雷、水、火……这天地间最为基础的能量交错融汇,爆发出极具杀伤力的威能!

    饕餮眉头微微皱起,就算是祂也无法忽略这一击,盾牌在胸前一横,长刀则是裹挟着神力劈落。刀剑交锋的时刻逸散出来的气息向外扫荡,在姜夷光身上留下了一道道切割出来的血痕。姜夷光闷哼了一声,没有后退。她的剑术凌冽,堂皇正大,是来自九天玄女的剑法,每一次剑与刀的碰撞产生的力量都会碾压着她的血肉和骨骼,气息逐渐地跌落,可剑意反倒是不住地攀升。

    近了!它踏上了阵眼!阵纹骤然间亮起,交错的血色光芒透露出不祥的气息!饕餮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踩入了一个陌生的、令祂厌恶的阵中。但是祂没有半分紧张,而是冷笑了一声,直接开启了属于饕餮的权能。

    “不好,祂在吞噬阵法!”姜夷光心中直打鼓,在这个时候她的剑气也被那道法相吞噬,根本没法阻挡半分。她觑了眼为了催发阵法而摇摇欲坠的傅眷,咬了咬牙,那道留着参悟的轩辕剑气顷刻间被催发!下一刻,一股剧烈无匹的剑气出现在了天地之间,仿佛无数个烈阳烧灼着地面!

    “轩辕剑?”饕餮大惊失色,面上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平和。祂可以吞噬各种存在,但是轩辕剑气……却是完全不敢吞服。祂在慌忙之间抬起了刀,疯狂地催动自身的力量,朝着那蕴藏着轩辕气息的剑意落下!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属于外域神灵的献祭阵已经构建完毕,七道地狱之门同一时间打开,形成了七个黑洞,森冷而又邪恶的气机浮动着,无数牵引的力量将处于阵心的“祭品”,也就是饕餮拉向了深渊!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饕餮和地狱之门一道消失,留存在此处的只有一些趁机跑出地狱的外域恶魔。

    姜夷光捂着胸口跌坐在了地上,口中溢出了鲜血,耳旁的声音极为细碎,怎么都听不清楚。她有些恍惚,一抬眼窥见了丑陋的恶魔时,勉力地举起剑劈下。只是在做了这个动作后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扭头看着完好无损、像是跑出来游玩的白泽有气无力道:“能辟邪的白泽大人,劳烦您动动手好吗?”

    白泽“哼”了一声,催动了自身的权能,这些阴森邪恶的小东西瞬间就化作烟气消散。白泽低声道:“祂消失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姜夷光道:“万一回不来了呢?”她最期盼的结局就是饕餮和地狱七魔王一起完蛋,这样直接少了两帮需要对付的敌人。

    “不可能。”白泽摇了摇头,叹息道,“祂可是饕餮啊。”

    “那就在她回来之前研究出‘饕餮号’玄兵吧。”姜夷光撑着剑站起身,她伸手拍了拍白泽的肩膀,敷衍地开口。没再理会白泽充满谴责的眼神,她走到了一脸疲色的傅眷身侧,朝着她伸出了手,问道,“怎么样?”刻画阵法已经消耗了很多灵性力量,而在面对饕餮时出手,更是雪上加霜吧?不过以傅眷的性子,她大概也只会回答一句“没事”,将一切情绪都藏在深处,不愿被人知晓。

    傅眷确实想说一声“不要紧”,可对上了姜夷光带着几分关切的视线,她又有些晃神。握住了姜夷光伸出的手,她抿了抿唇,轻轻回答道:“很累。”“道骨”给她带来了旁人艳羡的天赋,可同时她也承担了该有的代价。“未来的她”是“道”,而以现在之身去见未来,是一种越过天机的“窥道”行为,她毕竟没到那个层次。

    姜夷光笑了笑,温声道:“那就先回家吧。”

    白泽的视线在两人的身上来回转动,片刻后,轻嗤了一声,就收回了目光。

    山海裂隙仍旧存在,可在先锋军全军覆灭以及饕餮不见踪迹后,那后头的妖兽们放慢了脚步,没再大规模的穿渡。阵势虽然小了不少,可玄真道廷的弟子仍旧没有退却,清点了伤亡后,余下的人仍旧在法坛附近驻扎,好应对未来之变。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

    玄兵爆炸带来的沟壑和破碎算是小事,更多的需要处理的则是充盈在空气中的特殊能量以及紊乱的磁场,要是普通人进入其中,指不定落下了什么后遗症。

    “小傅的计划成功了,不过,这算不算祸水东引?”

    “本来也是祂们咎由自取。”李神霄冷冷一笑,想要进入神州的不仅仅是东瀛的神性力量。地狱魔王对外域也是邪恶的存在,说起来他们这也是做善事。

    “山海未定,危机重重啊。”陶君然叹息了一声,又道,“可以让小辈们进山海历练了。到时候就算要开战,主场也不能落在人间。”人类拧成一股力量是强大的,但是个体同样是渺小的,在胜利的背后是无数的死伤,他们得尽可能地对那些生命负责-

    山海青丘。

    有一波凶兽出现在了青丘泽,领头的是一只驳兽。

    尽管知道只是四凶那边做做样子,青丘国的战士们还是认真对待,一丝不苟地将可能存在的威胁全部清除,毕竟他们这儿镇压着蚩尤之尸,容不得半分差错。

    “人间那边怎么样了?”涂山涟提着一柄染血的剑,眉眼间还残余着几分战意,犹为凌厉。

    涂山猗跟她并肩走着,伸了个懒腰道:“没事了。”

    “饕餮呢?”涂山涟又问。

    “被弄走了。”涂山猗轻哼了一声,外域的神性出现在人间,怎么看都不妙。亏得她们能想出这种办法……可惜结果是不确定的,两败俱伤可能存在,但也有可能是某一方吞噬其中一方的力量,从而变得更强。不过怎么说呢,对于如今的人间而言,拖延时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涂山涟沉默片刻,又淡淡道:“国主已经同意他们进入山海了。”

    “是啊。”涂山猗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扭头看神色冷然的涂山涟,她斟酌了片刻,妩媚一笑道,“你要是不想见到那些人,就在住处设下结界?”

    涂山涟拧眉,对涂山猗的态度有些莫名的不满,她伸手扼住了涂山猗的手腕,迫使她的速度与自己相同。她瞧着涂山猗的眼睛,语调中藏着几分寒意:“那个人会过来吗?”

    “哪个人?”涂山猗一脸困惑。她早知自己不是涂山涟的对手,索性放弃了挣扎。

    涂山涟冷笑:“你说呢?”

    涂山猗蹙眉,完全不知道涂山涟的怒火从何而来,她眸光转动着,琢磨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道:“你说她啊?我不知道。不过她——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吧?可以说是道廷的护法神将,难不成还需要来我们山海历练吗?”

    涂山涟松开了手,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嫩白的手腕间一圈红色的指痕上,片刻后才抿唇道:“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没想到会听见这番言论,涂山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凝神望着自己的死对头,笑盈盈道:“你没听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句话吗?”

    “没听过。”涂山涟面不改色,她的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冷肃,甚至还有几分警告的意味。“涂山猗。”她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涂山猗:“嗯?”

    涂山涟:“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跟你打商量。”她的手落在了涂山猗的肩膀上,微微地施了个小法诀,就让涂山猗九条白色的狐尾显化出。她没注意涂山猗发黑的脸色,伸手圈住了一条狐尾,缓缓地向下捋动,“与其毁在别人手中,还不如断在我手里。”

    涂山猗:“……”她的面色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右手一握抓出了鞭子,一旋身就朝着涂山涟的手腕抽去。她的尾巴可是回来后好不容易接续好的,为什么要断第二次?

    涂山涟没有闪躲,手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道鞭痕。

    “你别太过分了。”涂山猗又气又恼地瞪着涂山涟,她倒是想摆出一副威严的面孔,可尾巴还被涂山涟捏在手中。瞧着对方那张如雪色照人的脸,她怎么也打不下第二鞭,只得深呼吸一口气,咬牙道,“松手!”

    涂山涟笑声很轻,像是一阵微风拂过。

    没了桎梏的涂山猗懒得再看她,直接化作了一道遁光离去。

    涂山涟止步,她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近些时日的厮杀沾染了太多的血,免不了会回忆起涂山猗回青丘时九尾断裂、可怜巴巴的模样。

    实在是难以释怀。

    🔒第79章

    人间道廷的修士前往青丘历练之事已然不可更改, 涂山涟虽心怀着对人族的厌恶和排斥,她不会也不能去阻止,甚至自告奋勇地提出与涂山猗一道接待人间的来客。国主涂山女娇巴不得当个甩手掌柜,乐意见得如此结果。

    涂山猗倒是有些不高兴, 还记得涂山涟扯住她尾巴威胁的事情, 没给涂山涟好脸色。至于涂山涟跟道廷修道士旁敲侧击打听谢朝云的事儿,她权当不知情。在道廷修士跟前短暂地露个面后, 她毫无负担地将带道廷修士历练的事扔给了涂山涟。

    道廷修士来山海, 姜夷光当然也跟着抵达, 只是她跟傅眷并没有和那帮修士一样接受青丘战士的操练,而是将心神放在了那一颗金乌蛋上——在白泽的怂恿下, 她们还是将金乌蛋带入了山海,并且有计划找到日出日落之山,将这点灵性孵化。

    屋中,姜夷光低着头在翻看书籍。

    她一直以为日出日入之地在汤谷, 毕竟在《山海经》中有记载:“汤谷上有扶桑, 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 有大木, 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虽然九日已经被羿射落, 那么剩下的一只金乌大概也不会挪地方吧?可在跟白泽一讨论后,才发现典籍中的日出日入之山有很多。

    “大言、大荒之山;合虚、常阳之山……壑明俊疾、方山……”姜夷光一把合上书, 凝视着神色冷淡的傅眷道, “大荒之中一共有七对日月出入之山, 想要孵化金乌, 应该选择哪个地方呢?”

    “得看山海图。七座日月所出之山, 从南至北,分别是大言、合虚、明星……”傅眷取出了一卷图,指尖轻轻地点在了山峰的标志上,慢条斯理地解释,“得结合人间的节序来看,这七对日月之山象征的其实是大日寒来暑往的轨迹。如今冬至过了不久,日之所出在大言,日之所落在大荒之山。”

    当天文地理与岁月时序结合了起来,姜夷光只会听得头疼,她幽幽地凝望着温声分析的傅眷,脑子已经彻底放空。各式各样的大荒山名在印象中逐步地退去,而傅眷的眉眼则是越来越清晰,像是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留存在记忆中。命运怎么会将她变成那副样子呢?而现在失去了命运的制约,最终走上的会是哪一条道路呢?

    傅眷的话语在不知不觉中停止,她察觉到了姜夷光的视线,在一片静默中与她对望。过去的以及不存在于现世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过去、现在、未来……奔涌的时间长河里,涌起了哗哗的浪潮声,这些起伏的浪涛落下,每一道影像中映出来的都是姜夷光的面庞,她洒然一笑,像是长风一样从容,她无处不在,可又如风一般难以捕捉。

    幸好她们没有走到那个悲惨的结局。

    在得知了“命运”后,傅眷不止一次想,如果没有命运横加干预,她们会走到哪一步呢?会像现在这样僵持着吗?说亲近算不上,说生疏却又有着极大的默契。命运的线绷断了,可那条横亘在她们前方的、无形的线能够消失吗?

    姜夷光率先回神,她屈起手指敲了敲山海图,扬眉一笑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傅眷抿了抿唇,眼神中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来。她避开了姜夷光的视线,低头道,“对不起。”

    这莫名其妙的道歉让姜夷光愣神,思绪旋动间,她很快就明白了道歉的缘由,除了“既定命运”,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傅眷开口?但是距离她从龙脉中出来已经过去了好些时日了,难不成她一直惦念着这事吗?“你不用跟我道歉,我说了,命运之中走到那一步,某种意义上是咎由自取吧。”姜夷光叹息道,再度提起此事,澎湃的心潮已经平静如幽潭水了。

    傅眷摇头:“‘我’的态度也不对。”她的冷漠和不耐烦也是推动命运的一环,怎么会到那样的地步呢?

    “糟糕的情绪被无限放大了。”姜夷光耸了耸肩,曾经当傅眷小尾巴的时候,或许还能从中找到点关心和快乐,但是后来……两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负面情绪里,怎么可能将对方拉出泥潭?

    傅眷轻声道:“我不该。”在得知“命运轨迹”后,不管是姜姨还是姜夷光都没有再责备她,仿佛只是看了一场电影,可那是“命运”啊,一旦有所差池,她们就真的面临那般结局了。她们不怪她,但是她恼恨、埋怨自己。凭什么对姜夷光冷眼?她欠下的东西太多了。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姜夷光见傅眷陷入情绪的漩涡中,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她抬眼,眸光粲然,像是雨水洗过的苍穹,明净、空阔而包容万物。姜夷光斟酌了一会儿,“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

    傅眷沉默。

    她的反应在姜夷光预料之中,就算再大的恩情,那也用不着以身相许吧?命运之中逐渐偏执的“姜夷光”,想得到的是傅眷这个人,就算是现在的傅眷过去,也不会有其他可能了。“青梅竹马”走到那一步,还是有些可悲的。姜夷光暗暗地想着,眼眸中不由得流泻出几分心绪来。

    屋中安静了下来。

    屋外的寒风吹拂着檐角的铜铃,呜咽声中夹杂着几声脆响。

    姜夷光的思绪逐渐被外头的声音吸引,以至于听见了“可以”两个字时,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猛地抬头,带着几分稀奇地看着面上浮现几抹绯色的傅眷。片刻后,她摆了摆手,连连道:“不行,不可以。”她已经不是那个被一点执念裹挟的人了。“我们挣脱了命运,不用再去想‘如果’ 了,根本没有意义。”

    傅眷“嗯”了一声,轻飘飘的声音很快就被呼啸的风声压过。

    姜夷光看着情绪外显的傅眷,以往根本不可能从她的脸上看出沮丧、迷茫、伤怀等情绪。跟过去不同的傅眷让她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忍,她放缓了语调,想方设法来安慰傅眷,替她排遣情绪。等到傅眷的心思又回到了山海图上,姜夷光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的,她又察觉几分不对劲。

    在既定的命运中,明明她才是最惨的那个,为什么反过来,是她在安慰傅眷?傅眷是不是故意的?姜夷光没按捺住,不停地抬眼看傅眷,然而此刻的傅眷,又恢复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淡定从容,压根瞧不出半点痕迹-

    西昆仑。

    混沌坐在了石阶上,那张脸虽然没有面目,可周身仍旧散发着一种郁气和恶意。青丘那边原本就没打算如何,妖兽大军被击退是理所当然,但是人间……竟然也没有得到半点好处。“他们的武器威能很大,可以让妖兽大军瞬间气化。”混沌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听到了脚步声,扭过头对着一身紫袍的梼杌,“这就是人间的无限可能吗?”

    “可也只能对付那些妖兽。”穷奇冷笑了一声,“以我们的位格,那武器破不开防御。”

    梼杌缓缓地接过话:“但是饕餮失踪了。”

    穷奇一脸冷漠,并不关心饕餮的死活:“谁知道祂跑哪里撒野去了。”

    梼杌懒得搭理这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没有头脑的家伙,阵法缺“一”,昆仑就更加难以祭炼成剑了。“青丘那边守住了入口,人族已经进入青丘了,他们在青丘国边沿走动,显然是对我等的挑衅。”停顿了片刻,祂又道,“青丘本来就是我们的目标,不如提早将‘蚩尤之尸’唤醒!”

    混沌:“但是蚩尤之尸并不可控。”祂是黄帝之子,经历过“涿鹿之战”那个时代。蚩尤之强悍勇猛,远超过曾经的古帝,最后是靠着“围杀”的手段才将这位杀死,将他的尸体镇压在青丘。祂们计划将蚩尤之尸炼成魔兵,不代表祂想面对复苏的“蚩尤之尸”。

    “回到山海后,我们在西昆仑山困了一千年了。”穷奇不满地瞪着混沌,要是一开始知道这个计划要这样长久,祂压根不会听从混沌的吩咐。祂只想在山海中横行,掀起无穷的战火和杀戮,而不是占据阵法的一角成天打坐。祂没有混沌追逐大道的耐性。祂面容上浮现了一丝丝愤怒,用胳膊撞了撞梼杌,拔高声音道,“我觉得梼杌的主意很好。反正蚩尤之尸苏醒后,最先着急的是青丘。”

    “我们看不到昆仑炼制成剑的可能。”梼杌平静地凝望着混沌,“众神不会复苏,我们不需要神兵、魔兵也有办法征服山海。”

    混沌解释道:“可九鼎还在山海界,虽然山海裂隙一直在扩大,可真正与人间叠合不知道要在什么时候。而且众神的真灵虽然沉睡了,但祂们只是被困在归墟,不算彻底地断绝生机。”祂面朝着赤水之北,又轻轻地开口,“女魃、烛九阴、共工……这些存在的真灵可没有选择进入归墟。”

    穷奇呼吸急促了起来:“共工跟人间有仇,祂深恨着禹王。”

    混沌起身,脚下的庞大影子笼罩了阶梯,祂猛地一拂袖:“偌大的山海界谁跟我们没有仇?你觉得在见到我们的时候,祂会不会选择跟人族联手?”

    穷奇面色难看得很:“现在饕餮不在,我们更加没法祭炼昆仑剑了。”

    混沌嗓音轻柔地反问:“谁说不能的?”祂手腕一翻,掌中浮动着一团金色的光芒,其中隐隐有一道龙影在扭动。

    梼杌眼皮子一跳,错愕道:“你剥离了身上的人皇之气?”混沌、穷奇以及祂自己都是帝子,在一众兄弟们的拼杀中活到了最后,并享有人皇气运的遗泽,在某种程度上,祂们也是人王,只不过在祂们最终的决定是抛下子民。

    混沌漫不经心道:“人皇的气运要在有‘人’存在的时候才能被催发到巅峰,如今山海之中,不是有很多的‘人’吗?他们对人皇的崇敬指向的可不仅仅是姒文命啊。”说到了最后,混沌的声音中藏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其实留着这些,原本是想让人间生民好归属于我等,可现在看来,他们跟以前有很大不同了,并不会一味屈服。”

    梼杌的心绪平静了下来,祂道:“但愿这次能够成功吧。”

    穷奇眼珠子转了一圈,没有应答,也没有反驳。在走下了台阶后,祂就招来了一个亲信将领,要他前往常羊之山-

    西方地狱。

    高大的地狱犬鬼面獠牙,膨胀的身形有一层楼那么高,绿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黑袍青年,大滴大滴的涎水滴落在地。而被锁定的黑袍青年没有半点焦急,祂的背后已经是一片空荡,但凡饕餮法相所过之处,恶魔、鬼灵乃至于魔王都被祂无情地吞噬。

    虽然奇形怪状的,长相十分丑陋,可身躯之中蕴藏着几分灵性,吃下去不至于什么动静都没有。黑袍青年暗暗地想着,祂没再管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索性咆哮了一声,直接化作了饕餮本体,在莫名的地域吃了个痛快。至于昆仑、人间那些事情,在进食的时候,饕餮是不会思考的。

    “为什么献祭阵的祭品引来了这么个东西?”

    “原罪之蛇呢?祂不是说那边是我等的天地吗?”

    “好不容易确定了创世山出事的消息啊,咱们蛰居了几千年,最后要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吗?”

    ……

    地狱之中,七尊掌管着七大罪的魔王只能够窥见一道残影,紧接着是令人牙痒的咀嚼声。恶灵和恶魔在消失,连宫殿都开始崩塌。什么恶魔军团在那张巨口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作为暴食之主的四翼堕天使别西卜更是四处逃窜。相似的概念让祂成为饕餮眼中的美味小点心,无数个军团推向前方,只是“送菜”。

    “听说数千年前,一个来自东方的神灵杀入了创世天,使得万物归于寂静。”

    “哈哈,所以为什么要去打东方的主意?”

    “那该死的原罪之蛇呢?当初诱惑了那对男女还觉得不够吗?”

    “该死的,怎么将祂送走?”

    “或许,让祂前往其他的神庭?”-

    在饕餮的吞噬下,西方地狱显然是一团乱象。

    而山海中,傅眷几次推演饕餮的下落,最后得知祂在短时间内不会归来,便将这件事情放到了一边。

    年光将尽,凛冽料峭的风带来了凄迷的风雪。傅眷放下了笔,伸手捡起了写着“福”字的纸贴在了门口。对于长生种来说,当然没有“年”这个概念,可如今青丘国很多凡人的踪迹,那属于凡人的习俗也带入了其中。身在异乡,可年还是要准备过的。

    “我们得出发了吧?”姜夷光进屋的时候,视线在“福”字上停留片刻,转移到了傅眷的身上。她以为习俗对傅眷没有任何意义,没料到她也会安静地期盼着新一年的到来,甚至连“福”字都写好了,还套了好些个防止纸张褪色的阵法。

    傅眷“嗯”了一声,总觉得屋中有些空空落落。她蹙着眉思忖了片刻,从壶天中摸出了一些种子,掐着决施展了一个神通,顿时磅礴的生机涌动,种子直接越过了生长过程化作了两支开得正盛的花,被傅眷小心翼翼地插入了铜瓶中。

    姜夷光认出了这个神通,天罡三十六法之一,花开顷刻!是极具生命力的一种神通,能够让花朵儿立刻开放……在天罡地煞中,算得上是“鸡肋”的一种神通,毕竟它消耗的灵力可不小。有必要吗?姜夷光脑子中浮现了一个问号,只是对上了傅眷柔和的眉眼,她极为识趣地闭上了嘴,没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

    “白泽说,要在大言山中找到浴日池。”思忖了片刻,姜夷光又道,“在山海经中记载,大言山附近有波谷山,还有大人国,我们会碰到大荒中的生灵吗?”在寻找女魃本源之地时,她们已经跨过一次大荒了,但是避开了各个国度中的生民。至今为止,也只与山海中的青丘国有往来。

    “会。”傅眷轻轻颔首,她取出了那枚流动着光芒的金乌蛋,若有所思道,“大人国……夸父之族。数千年前,夸父逐日而亡,他的后嗣子民与金乌之间恐怕也有仇恨在。”傅眷低头看着日精化生的金乌蛋……总觉得要孵化它,过程会极为艰险。

    姜夷光听得头大,摆烂人的心态上浮,她敲了敲蛋壳,叹息道:“为什么非要孵化呢?人间也不需要第二轮大日金乌啊。”壳中的生灵似是能感知她的情绪,温度顿时上涨,仿佛莽足了力气燃烧。傅眷眼神微凛,那股“射日”的神话权能骤然间爆发,在这一气息的威慑下,金乌蛋立马就安静了下来,连壳上的纹路都不再流淌着光芒。

    姜夷光看了眼被烫出一个小泡的指尖,有些好笑地望着装死的金乌蛋,轻嗤了一声:“欺软怕硬。”对射日箭的恐惧都刻进骨子了吗?它这样,那唯一剩下的那只三足金乌呢?在吸收了兄弟们的权能后,祂成为仅有的太阳,祂对羿是畏惧还是恨?不对,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大日的真灵是否还在沉睡?如果祂已经复苏了,大日的权能怎么可能还会被其他宵小侵吞?帝喾将神性分裂成帝俊,还曾派遣羿下界除妖,祂怎么也不会纵容子嗣做出十日凌空这样的事情吧?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青丘国外。

    落雪满山,茫茫一片白。

    从青丘出来的姜夷光、傅眷没有什么欣赏雪景的兴致,而是在山川之间疾驰。她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像是一柄出鞘的长剑破开了苍茫的天地。道孤剑在姜夷光身后背着,并没有出鞘,可那股剑势却勃然欲发,在寂静的四野,这股气机被推到巅峰。嗡鸣声响了起来,姜夷光眼中倏地闪过了一抹寒光,她右手拔剑,剑势化作了暴烈的、怒号的风卷向了埋伏在前方的妖兽群,不过一息,那些妖兽就没了动静。浓郁的血腥味在半空中弥漫,很快又被一阵寒峻的风带走。

    积雪被剑气激起,纷纷扬扬地洒落,姜夷光收剑归鞘,可情绪仍旧处于剑意拔升带来的亢奋之中。那道“轩辕剑气”虽然在对付饕餮的时候消耗了不少,但是它的层次太高了,光留下一点都能够使得姜夷光的剑术往前迈一大步。

    姜夷光止步,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曾经能对她生命造成威胁的时妖兽现在看来不过尔尔,可能是对手太过弱小,她并没有胜利后的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而剑势推动到某一种层次后就平和了下来。

    傅眷的速度并不比姜夷光慢,她的眸光幽沉,震散了落在身上的堆雪,她向着姜夷光问道:“想去西昆仑看一看了?”

    “还不是时候。”姜夷光摇头,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占据了昆仑山的那三尊凶神,比起饕餮来恐怕是只强不弱,毕竟饕餮为了一个“吃”字,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抛到脑后去。低头看了眼掌中的剑,她又道,“在剑势落下后,心中反而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郁之气。”清越的剑鸣声响起,仿佛是对她的应和。

    傅眷:“那就是剑的灵性想要再度得到催发。”她取出了一幅山海界的地图,原本是要借此来躲避潜在危机,不过在剑锋迫切地需要得到磨砺的时刻,“躲闪”反倒是不合时宜的举动了。傅眷将山海图一扔,微微一笑道,“那就从这些危险的地方杀过去!”山海已经与人间阔别了几千年,留在凶兽们血脉中的是“食人”的本能,可既然要重新叠合,那“食人”的历史必定要改写。

    “好!”姜夷光应答。

    长剑出鞘,剑意森寒。

    姜夷光舔了舔唇,剥了一颗酒心糖扔入了口中。

    以糖代酒,这很合理。

    丝丝缕缕的剑意借着“酒味”爆发,姜夷光催发了灵机在落雪中狂奔,身与剑合,像是一缕浩渺的天风。

    傅眷扬眉,身上阴阳二气如黑白双鱼环抱,她不修剑术,只修道法神通。五行大遁,一步千里,顷刻间便赶至姜夷光身侧。

    🔒第80章

    剑鸣声夹杂着兽吼声破开了山海界的平静。

    在姜夷光、傅眷二人前往大荒东海外的大言山时, 一位凶兽将领带着一只小队来到了大荒西边的常羊之山。昔日刑天与轩辕争帝位,被斩杀后就埋葬于此处。不过刑天战魂不死,就算是被枭首,仍旧“以乳为目, 以脐为口, 操干戚以舞”①,直至被无奈的轩辕帝以阵法封印。

    “咱们的任务是将刑天唤醒。”人面兽身的凶兽将领小声地嘀咕, 在踏上常羊山的时候他心中有些发毛, 虽然以他的年龄没有见过刑天的风范, 但是有的东西深深地镂刻在了血脉中。刑天……虽然是黄帝的对手,但是他也算是人族的战神和英雄, 如果此刻轩辕帝和凶兽一同出现,刑天肯定会和轩辕帝联手杀凶兽,之后再转向他一生的死敌。当然,以这两位的本事, 要对付区区妖兽, 也用不得联手。

    “等到这封印解开后,你们听我的命令, 转身就向着青丘国方向跑, 知道吗?别说什么青丘国远在千里外,反正朝着那里跑就是了!”他其实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没那么妥当, 可是穷奇吩咐了下来,他不能够不做。就在他正忙碌着要解开轩辕帝留下的封印时, 一道惊天炸响从远处传来!妖兽群们吓了一跳, 还以为是刑天复苏了, 吭哧吭哧一声后, 忙不迭扭头向着外头狂奔, 速度之快,连这凶兽将领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刑天!”凶兽将领眼皮子一跳,他放开嗓子咆哮了一声,可一道阴影如疾电般掠来,与之同行的还有炽热的焰火与挥之不去的毒瘴。凶兽将领口中才吐出“女丑之尸”四个字,就被那焰火烧穿了铠甲,但是让他心惊肉跳的不是烈焰,而是那绿莹莹的毒瘴!女丑是上古时代的神灵,但是在十日横空之时,被十轮大日之光焰活活得烤死,死后留下了无穷的不甘和怨愤,将女丑山变成了一处险地。祂的尸身就算是在沉睡中,也向外散发着毒瘴,吞噬了误入其间的生灵,更别说祂如今已经苏醒过来了。

    这消息要带回西昆仑!这一念头才起,凶兽将领便发觉自身身躯变得无比僵硬,他一低头就看到自己发绿的身躯,那凝聚的毒素像是一支绿色的箭矢瞬间便穿透了他的心脏,只留下了一道极为凄厉的惨叫声。在他最后的视野中,那道瘴气掩映、怨念无穷的身躯正向着东方狂奔-

    大荒东海外。

    四野的风中是一股凛冽的隆冬气息,那低矮的灰色天穹上是化不开的阴翳。在这海外之地,到处都是大荒生灵建立的国度,也正是因为此,周边见不到食人凶妖的行迹了。此刻,姜夷光、傅眷抵达的地方名东口之山,是君子国的领土。君子国的国民衣冠带剑,像是古时之人从历史的画卷中走了出来。

    在没有了敌人之后,姜夷光收剑归鞘。高扬的剑意如潮水落下,在起伏之中心境和剑意都几经打磨,逐渐地趋向了圆融,可随之出现的是身体上的疲惫,渴望着一盆热水洗去一身风尘和倦意。

    客栈廊道上。

    在与一个过路人礼让了不下五次后,姜夷光对着那张谦逊的脸实在是不耐烦了,直接伸手将惶恐地念道“您先走”的人一拽,推到了他应该待的位置后,迈着大步子回到了房间。她倒了一杯凉水一仰头饮尽,长舒了一口气,感慨道:“君子国的人……真就跟书中记载的那样,谦逊有礼啊。”

    自从进入东口山,她们遇到的“礼让”次数数都数不清。一开始想着既然对方愿意让了,那她就直接走呗,哪里知道街上的人都拿一种微妙的视线望着她,仿佛她就是个完全不知礼节的蛮荒人。其实这样被瞧上几眼也不会怎么样,可君子国的子民人人都驱使两只老虎,那挤在了路上的大猫不是一般的碍事,可偏偏又不能直接动手。在这样的国度待下去,姜夷光觉得依照她的急性子,八成是忍不下去的。

    傅眷“嗯”了一声,她斟酌片刻,轻轻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路过的海外诸国,都处于备战的状态,包括以忍让不好争为名的君子国,也同样如此。”

    姜夷光:“……”她一点都没有发现。

    “如果青丘是为了镇压蚩尤之尸,那其他国度又是为什么什么呢?我翻阅典籍,并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傅眷垂着眼睫,思忖了一阵,又对着满脸茫然的姜夷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东海之外,这里其实已经临近归墟大壑了。”

    姜夷光:“君子国的人看着比较友好,要不找他们问一问?”

    傅眷一颔首,她双眸一瞬不移地凝着姜夷光:“等我消息。”

    姜夷光懒洋洋地轻哼了一声,趴在了桌上不愿意再动弹。

    傅眷离开并没有很久,姜夷光打了个盹的功夫她就回来了,只是眉头紧紧蹙着,眼中藏着几分忧色,显然是事态的发展并不如人意。姜夷光伸了个懒腰,问道:“是坏事?跟归墟大壑有关?”

    “对。”傅眷吐出了一口浊气,“归墟大壑清浊失衡之后,大荒的神灵自化清气前往镇压,可仍旧有浊气流出,化作了一种名为‘混沌影怪’的存在在海外诸国潜动。”

    姜夷光困惑道:“可我们在路上从没有见到那种东西。”甚至在青丘时,也没有听涂山猗她们提起。

    傅眷:“因为有大日在。”

    姜夷光:“那这样不是很好吗?”

    傅眷缓缓道:“问题就出在了这里。”在姜夷光困惑的视线中,她又解释道,“昔日大日出巡镇恶驱邪,只是尽可能地镇压着‘混沌影怪’,余下一小部分还需要海外诸国共同努力,这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可近段时间,大日的威能爆发数百倍,四野见不到怪物了。大日辉煌,并不是劫难结束的象征。”

    “而是走到了尾声。”姜夷光一凛,想到这点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要是真的如此,大日陨落后,生灵还能够吗?

    “山海沉寂的数千年,祂们都在消耗着自身的力量。”傅眷叹息道。

    姜夷光一拍脑袋:“怪不得白泽非要催促着我们将金乌蛋带到山海大荒。那我们是不是得尽快前往大言山?”

    傅眷看了眼面上还残余着疲色的姜夷光,将心间的忧虑都藏了起来。归墟大壑、四凶、域外神性,每一件事情都迫在眉睫,可越到这个时候,越是急不得。她定了定神,温声道:“先休息一晚吧。”

    夜以继日地赶路极为消耗灵力,虽然说这是一个磨炼自身的过程,可身体终究有个极限。姜夷光也不想为难自己,听傅眷这么一说,她立马点头应了一声“好”。她趴在了桌上懒得动弹,只是时不时掀了掀眼皮子,看着傅眷用“花开顷刻”这一神通点缀着单调的房间。这段时间,她似乎对这一鸡肋神通情有独钟,难道不累吗?

    “不累。”

    在听到了傅眷的声音响起时,姜夷光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嘟囔出声。她抬头,面颊上有一道布料的压痕,微微泛着红,恰巧掩饰了她此刻的窘迫和慌乱。

    可傅眷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而是抿唇微微一笑,问道:“好看吗?”

    姜夷光一直喜欢花团锦簇的胜景,像青丘那一株枝叶招摇、流光浮动如星落的树,总能抓住她的眼神。然而好半晌后,她才答道:“好看。”不是这个问题难倒了她,而是这样的问话从傅眷口中说出,总让她产生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你最近有些奇怪。”放平心态后,姜夷光面对傅眷足够坦然从容,因而顺势问出了声。

    沉默在屋中蔓延。

    姜夷光支起身体,掩着唇轻咳了一声。在她思索着找新话题打破这僵持的氛围时,傅眷轻飘飘的一句“有吗”传入了耳中。

    姜夷光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有”,她抬眸凝望着傅眷,瞥见了她耳垂一抹可疑的红晕。她从没见过傅眷羞恼的模样,可这人在东海之外、大荒之中,也没多少继续逗弄的心思。姜夷光很平淡地回答道:“嗯,那没有。”

    傅眷抿了抿唇,不难听出姜夷光语调中的敷衍,心中浮动着莫名的惆怅。她定定地凝望了姜夷光片刻,压下了剧烈起伏的心绪。姜姨和姜夷光都释怀了,可她还想为了那件事情道歉千千万万次。那样的结局没有发生,如果不是姜姨横加干预,她跟姜夷光势必会走到那样的结局。她怎么能的?又怎么敢的?

    命运的轨迹……既然可以被河图洛书窥破,甚至打破那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禁锢,说明操弄命轨之人,至少也处于那个层次。神州的神祇时代,虽然有测算天机、演绎星辰变化之术法,有操纵时间之神……可从来没有出现以“命运”为自身权能的存在。就算真的有神祇拥有这样的权能,谁会去演绎一个否定自身的结局呢?

    命运之神,必须死!-

    修整了一夜,次日一早,姜夷光、傅眷两人就离开了君子国,前往大言山。

    在靠近皮母地丘的区域,一仰头就能够看到高耸入云的山峦。

    “穿过波母山,越过大人国就能够抵达大言山了,只是不知道大人国中的夸父族裔会不会感知到金乌的灵性。”傅眷轻叹了一口气。夸父逐日而亡,其实跟女丑一样,死在日毒之下。

    “十日横空带来的连锁反应还挺多。”姜夷光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女丑暴亡、夸父逐日、后羿射日以及羿与太阴星决裂,终身不得回归天界。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皮母地丘忽然间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无数流沙淌动着,仿佛要吞噬立在上方的生灵!傅眷瞳孔骤然一缩,喝了一声“小心”后,出手就是“指地成钢”神通,硬生生压住了皮母地丘的暴动。可这一事还未了,另一边一阵浓郁的绿色瘴雾如电光疾走而来,携带着极为浓厚的、挥之不散的怨怒和不甘。瘴雾之中,有一道人影,祂的身上都是烧灼留下的疤痕!

    “大日!”那人的口中传出了一道愤怒至极的嘶吼。

    姜夷光吓了一跳,头皮有些发麻:“那是谁?”在大荒中遇到的敌人多是凶兽,这类的“人”反倒是少见。

    傅眷还没答话,身上携带的金乌蛋中冷不丁吐出了一句尖利的叫喊:“女丑!”

    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障其面。②

    死在大日暴晒下的上古神灵之尸,这怨恨冲着谁来的显而易见!这颗金乌蛋可是大日的精气所化成的存在。姜夷光想过面对夸父族裔的场景,但是没想到女丑之尸会复苏,并且跨越千山万水追逐到大言山这里来。可能在战斗之中,还会惊动山中的夸父族裔,实在是太倒霉了吧!姜夷光沉默,可已经拔剑在手,万分警惕地望着上古女神尸骸所化的“怪物”。

    强横的煞气爆发瞬间压制了皮母地丘,可这对姜夷光、傅眷二人而言压根不是什么好事情。眨眼间,那面容扭曲的女丑之尸化作了一道残影,直接扑向了携带着金乌蛋的傅眷!轰隆一声爆响,五雷齐动!雷霆刚肃清正的气息在四面弥漫,顷刻间就将煞气和毒瘴打散!女丑之尸的气机因为傅眷的反击而变得极端恐惧,祂怒啸了一声,怨气重新凝聚,右掌浮动着,出现了一只大螯形状的武器,这是昔日神灵女丑的法器,“举一螯能加于山身”!这一螯刺来,怨气与煞气涌动间,雷霆火光被撕扯得粉碎。

    “当——”一声爆响,握着剑的姜夷光已经如龙掠出,剑刃上寒气四溢,在与大螯碰触的瞬间,只听得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厉啸声传来!剑气奔涌间,风暴乍然掀起。姜夷光手臂被那股伟力震得发麻,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仍旧踏着罡步跟上了女丑。可数千年的怨气所凝聚的气机哪是那么容易被斩破的?不到一息,她已经被大螯刺破了手掌,毒素顺着脉络蔓延,右掌很快就变成一股诡异的墨绿色!姜夷光面色骤然一变,就算是首次跟女丑对战,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毫不犹豫地催动了水神印玺,借着那股神性力量将手掌中的毒素逼出,可就这么一个凝滞,女丑已经越过了剑气屏障,直逼傅眷的面门。

    电光石火间,傅眷直接开启法天象地,从女魃那处得来的赤地千里的权能骤然间爆发出!虽然与大日之火,可女魃乃是清气所化的火之天女,她的驭火权能本身能克邪除煞!伴随着烈焰而起的,还有阴阳二气并生的雷芒!先天八卦阵势起,雷火齐动。女丑之尸的动作明显被阻滞了片刻。而在这个间隙,傅眷趁机抓住一张弓箭,箭矢裹挟着一道粲然的流光,以“羿”射日的权柄,直接落在了女丑之尸的身上。

    那具上古神灵留下的煞气尸骸向后倒飞,悍然砸在了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坑。但是毒瘴未曾散去,祂又重新站了起来,喊着“大日”两个字,奋不顾身地杀向了傅眷。支持着祂行动的是对大日的恨意,只要这股怨愤不消,祂就不会停止战斗。

    “真是糟糕!”逼出了那股毒气后,姜夷光暗暗地咒骂了一声。

    她向着前方飞奔,剑鸣中在风中响起,剑气如风无处不至!狂暴的剑气洪流化生成了无数条巨龙,悍然斩向了女丑。狂风撕扯着煞气,在这股狂流下,空间破碎成了无数个不同步的存在。在参悟了轩辕剑气后,姜夷光的剑术更进一步,隐隐已经摸到了“风之诀”的神意。无处不在之风,不可捕捉之风,消磨岁月之风……只是她自身的根基还不够强大,捕捉到了一点神意便摸到了身体的极限。时空只在剑意中凝滞了片刻,可就是这短暂的时间,足以傅眷远离女丑并做出反击。

    雷火丰、火雷噬嗑!正是从先天八卦中领悟出的雷火通天神通。此刻的傅眷虽然仍旧支撑着法天象地,可那法相早已经演化成了她自己的面孔,并且多了流转的“阴阳二气”……她已经定了下大道的方向,以先天八卦为基,参颠倒阴阳之法。

    女丑之尸身上列焰灼烧,雷霆游走。

    祂剧烈地嘶吼咆哮声,发泄着那股让天地都震颤的不甘。

    “隆隆——”

    地面摇晃,这不是皮母地丘的流动,而是那落在地面的脚步声带来的震颤。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夷光一扭头,她看到的是从山中走出的、身形如巨人的夸父族裔,很显然,这里暴动的灵机将他们惊动。对方会和女丑之尸联手吗?姜夷光抿着唇,心中发紧。她挪动着脚步,逐渐地靠近了傅眷。

    从山中走出来的巨人血气满盈,战意充沛,手中持着大斧,个头至少有三丈高。他们一现身,女丑之尸的煞气也被血气催得高涨,咆哮着反扑。这具神灵化生的怪物俨然不知道疲惫,而人的灵气则是终有尽时。在这极为关键的时候,一道苍凉的叹息声响起,苍穹之上流光现出,那原本在阴云笼罩之下的日轮猛然间爆发出了一团灼热的光芒,紧接着便是一位雌雄莫辨的身着金袍的俊朗青年人一步踏出。

    金色的眼眸如日焰,冰冷漠然的面庞上没有一点人的情绪,祂的身上滚动的是绝对炽热的烈焰,在这股温度下,一切其余之火都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是“火焰”最极端的权能之一——大日之火。

    “唯一存在的大日金乌……”悬挂在天穹遍照各方的太阳其实是大日之化,祂的化影便有如此灼热的温度,其正身的力量显然抵达了巅峰。可要是君子国的消息没有错,这是灿烂之后即将陨灭的大日真灵。

    大日金乌并没有理会一边的人,祂的目光落在了满是怨愤的女丑之尸上,漠然地对着冲上前方的尸骸一拂袖。炙热的大日光焰烧灼着怨愤和煞气,一点点地将奔涌的浊煞抚平。而不远处,从山中走出的夸父族裔已经靠近,他们的眼中喷射出仇恨的光芒,死死地瞪着前方气息堂皇正大的大日。

    到了这种时候,姜夷光压根没有出手的必要。

    可如此场景,还真不是一般的让人烦恼。

    要是夸父族裔对着金乌出手——

    姜夷光看了眼女丑之尸,发现自己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因为那难以对付的女丑之尸在大日光焰的镇压下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这个时候夸父族裔出手,可能就会跟昔日的夸父一个下场。在另外九只金乌死去之后,大日的权能集中在了这唯一一只金乌的身上,数千年过去了,祂的道行趋近巅峰,就算让羿再拿起射日弓,恐怕都无法将祂射落了吧?

    不对——

    想到了“射日”两个字,姜夷光的神色微微一凛。

    正如女丑之尸对大日的仇恨一般,大日对羿的恨意也不会在岁月之中消弭!而拥有射日权能的傅眷此刻正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姜夷光抿了抿唇,她不动声色地阻挡在了傅眷的身前,甚至思索着关键时刻将那颗金乌蛋拿出当“人质”,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她感知到了一种很奇异的波动,好似那日在女魃的本源之地感知到的浑沌碎片!

    又是一道时空裂隙?难道要再度回到那个时代?上一回傅眷能够跟着过去,想来是道骨能够横渡岁月,没有过去、现在、未来之分,那么这次也能同行?思绪生灭在刹那间。在那股熟悉的晕眩感传来时,姜夷光一把扼住了傅眷的手腕!在意识沉寂的那一刻,她窥见的是一双流转着金芒的眼睛-

    时空裂隙中。

    姜夷光的干渴之中睁眼。

    千里荒原,烈焰燃烧。

    她来到的是神代辉煌逐渐落幕的帝尧之世。

    众神的真灵前往归墟,然而属于山海的劫难并没有过去,人族正面临着毁灭性的打击。

    作者有话说:

    ①②《山海经》

    ③《太平御览》:“大蟹在海中。又,女丑有大蟹。”

    《子略》:“……天下之大物,北海之蟹举一螯能加于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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