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玄真道廷。

    陶君然端坐在了办公桌后头, 一双温和沉静的眼眸,一瞬不移地凝望着傅眷,片刻后,才流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来, 带着三分感慨地开口:“你父母一直以你为荣, 如果知道你的双腿能恢复,一定会很高兴的。”

    傅眷垂着眼睫, 抿着唇, 轻轻地“嗯”了一声。

    “鬼王陵那事儿起因在徐恒, 他驱使八岐大蛇暗中吞噬巴蛇残魂,取代了巴蛇的神话概念, 并借此进入山海界中取到了一缕女魃之气……之后又说动张素之、赵乾德那帮人……总之涉及神州与东瀛的关系,这事不小。”

    傅眷微微抬眸,对上了陶君然的视线,她极为短促地笑了一声, 问道:“炼师是怕我冲动行事吗?”

    陶君然捻着胡须讪讪一笑。要是张璇玑还在, 她碰上了这事儿,一定不会顾及老傅的劝解, 直接杀上东瀛以剑斩神了。作为璇玑的女儿, 傅眷的骨子里恐怕也有着类似的轻狂与快意。先前她得知了真相后,不就是直接闯入张家的吗?没有再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 陶君然眼神凝肃了几分,他打量了傅眷好一阵, 才又道:“你没有接受他们留给你的东西?”

    傅眷摇头。

    “也好。”陶君然颔首, “你要是能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基础会打得更加牢靠扎实, 借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停顿数息, 他又问,“你的腿是——”要知道姜理一直到处奔忙,找寻了无数种宝材,可始终无法解决“鬼煞”,可能有山海界昆仑之花才能拔出。然而几个月不见,那困扰众人的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

    到了这份上,傅眷不再隐瞒,直言道:“去了一趟青丘,但只是站起来了,没能够根治。”

    “嗯?”陶君然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只是他的失态仅存在了片刻。他关切地问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傅眷道:“比过去好些。”

    “这样啊……”陶君然觑了傅眷一眼,又笑眯眯道,“那之前让你考虑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为了应对神州的大劫,道廷将会推动‘启明计划’,还会编写基础的修行功法,面向整个神州,好增强抵御灾劫之力。教材这些事儿我们这些老古董会解决,但是‘启明计划’,还是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青丘那边给出了答案,如果达到了他们的标准,就会让年轻人进入山海中探险。”

    “你本来就是我玄真道廷的一份子啊,先前不也接了些斩妖除魔的任务吗?我看你名下功数还有不少。”

    “对了,还有姜家那丫头。她现在也成长了,当初是我们这群老家伙看走眼。姜理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差嘛。哈哈。”陶君然爽朗地笑了一声。

    “我——”

    傅眷才开口,话语就被陶君然打断。

    陶君然笑道:“不用现在就回答,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当年大家都觉得你能成为我玄真道廷的小道主……可谁知道,造化弄人啊。”说到了最后,陶君然的语调中多了几分慨然惆怅。那“鬼煞之气”的存在不仅使得傅眷这八年都坐在了轮椅上,还压制了她道体、道骨的成长。要不然以“天赐之恩”,傅眷恐怕早已经能和修行了数十年的他们比肩了。

    傅眷心思一转,忽问道:“之前赵乾德提起龙脉中的情况,姜姨……她当真在其中吗?”

    这话一出,屋中的氛围凝滞了几分,陶君然的神色越发肃然:“不可推演,不可测算。我们去过龙脉几次,没有再看到那虚影了,但是监测出龙脉中的确有种奇异的力量存在。那股力量镇压、梳理着龙脉气运,要不然早在上次太刀断龙时,龙脉就彻底暴动,导致山海叠合人间了。”他的声音渐渐压低,“如果姜理真的在里头,现在的我们也没有办法找到她。不过道廷会尽可能找寻她的下落的,说来也是为我神州事。”

    傅眷点头,神色平静,如深林中的幽潭水,不起半点波澜。

    陶君然又道:“九婴被玄兵所伤,神州的灵气不利于她养伤,她会回到山海界。我们对她的行踪进行了检测,到时候会设阵法将那道裂隙封印了。这段时间应该无事了,你好好休息一阵。”

    傅眷应下。

    离开了玄真道廷后,直接回到了家中。虽然身心都疲倦得很,可她并没有多少睡意,只是半个身子陷入了沙发中,抬头望着天花板,眸光有些涣散。如果八年前没有发生那件事情,她的未来该是怎么样的呢?她会从“张璇玑和傅恒的女儿”变成“傅眷”,她会如父母期待的那般,挑起“神州兴亡”这个重担……她不会思考值得或者不值得,而是如猗猗翠竹,严气正性,高风峻节。

    可现在,她心中有怨。

    但是人情冷暖,才是世间常态,她有什么好不平的?

    思绪纷杂,心中的涟漪到了夜半仍旧未能抚平。傅眷强迫自己入睡,直到次日一早起身,忙碌了几个小时,才提着煲好的骨汤前往医院探视姜夷光。

    赵素节没在。

    床头柜边放着一个未拆装的外卖盒。

    病床被摇起,姜夷光躺靠在上头,双手握着手机打游戏。只是双手的动作多少牵扯到了伤处,疼得她“嘶嘶”地抽气,连带着动作都迟滞了几分,最后只能无奈地迎接着“失败”的结局。

    “你怎么来了?”姜夷光抬眸,心中还带着游戏失败的懊恼,语气便也没有了掩饰,那潜藏的起伏心绪也显露了出来。

    “嗯。”傅眷与姜夷光眼神交汇了片刻,她又垂眸,一边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保温饭盒,一边淡然地问道,“吃了吗?”

    姜夷光觑了眼没开的外卖盒,摇头:“没。”外卖要么淡而无味,要么过于咸涩……她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傅眷没再询问,只是替姜夷光盛了汤递了过去。

    在姜夷光慢悠悠地喝汤时,她安静地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双手交叠着压在腿上,指尖起起落落。

    姜夷光用目光偷觑一脸若有所思神情的傅眷,她看了眼鲜美的汤,眉头不由得蹙了蹙。说好了在命运自主之后远离傅眷的,她们似乎逐渐地回归幼时的那种状态了。傅眷面上总是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可她的“照顾”又是无处不在。

    这不是贪图傅眷做的那一口吃的。

    这是为了早日恢复,好继续自己未竟的事业,而不是“当舔狗”的心复苏。

    姜夷光默默地念叨着。

    “什么狗?”傅眷的声音忽地响起。

    姜夷光:“……”难道她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吗?她轻咳了一声,灵机一动,解释道,“我是说天狗……天狗食日,难不成是东瀛的日神在侵占大日的权能?”

    “或许。”傅眷攒眉,她从姜夷光手中接过了空碗,又说道,“等你出院后,陶炼师应该会再度邀请你加入玄真道廷,你打算怎么做?”

    加入道廷?姜夷光的神色有些鬼怪,她抬眸凝视着傅眷,挑眉一笑,不答反问:“他们又邀请你了吗?”

    傅眷只是定定地凝望着姜夷光不说话。

    看着她的神态,姜夷光率先败下阵来,只得先回答傅眷的问题。

    她说道:“我不会加入的。”

    傅眷道:“道廷会帮忙找姜姨。”

    姜夷光哂笑了一声:“难道我不加入,他们就不帮忙找人了吗?我这人小心眼又记仇……那些人说不上坏,顶多是现实,可我还是不喜欢他们。至于你——”姜夷光停顿片刻,道,“你本来就是道廷的一员,加入那计划是应该的吧?先前被道廷边缘化的时候,你也不断地找机会赚取功数奖励,提升自己的本事呢。”

    “身负道骨,你就是未来的道主。”

    傅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也这样觉得吗?”

    姜夷光怔住,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有时候觉得傅眷该走到那个属于她的巅峰,有时候又认为那条路未免过于孤寂……她脑海中构想的傅眷未来是不定的,可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双死寂的眼,所有的情绪旋生旋灭,大道永恒而情志半分不存。但这是傅眷的未来啊,跟她有什么关系?姜夷光温和地笑了笑:“我怎么觉得不重要。”

    傅眷屈指,轻轻地敲击着,一脸若有所思。

    在她准备继续询问的时候,“笃笃”的敲门声传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推门吱呀声响。

    赵素节人未入屋,声音先行:“我来探望你了,特意去私家——”只是,余下的半句话在傅眷冷浸浸的眼神中戛然而止。一股寒意自脊骨蹿升,赵素节打了个激灵。她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傅眷,猜想自己大概跟这位始终活跃于“八卦流言”中的身怀道骨者气场不合。定了定神,她瞥见了尚未收起的保温盒,没忍住,带着三分怅然道,“你吃了啊?这家菜馆味道不错的,我时常过去,尤其是炖的汤,堪称一绝……”

    傅眷垂眸,冷淡道:“你们下次有机会可以去试试。”

    赵素节一脸期待地望着姜夷光。

    姜夷光:“……”她委婉地拒绝,“我其实不太喜欢在外头吃。”停顿数息,她也觉得这个借口没什么说服力,又振振有辞道,“我辈修道人不以口腹之欲乱道行,不以五谷坏灵体。”

    赵素节神色困惑。

    姜夷光没再解释,说了一声“午安”后,合上了眼。

    虽然有人来探望很是热闹,但她还是想要出院回家,远离消毒水与聒噪的声响-

    时间过得很快。

    一周后,姜夷光如愿办了出院的手续,拒绝了热情的赵素节,她也没有等傅眷,而是给不知道在哪里逍遥的挚友陆窈窕打了个电话。

    陆窈窕的动作极快,没多久就已经开车来到医院门口,一边扶着姜夷光,一边小声地嘀咕。这直到姜夷光出院了她才知道这事儿,作为好朋友,实在是有点失职。

    “主要是跟超凡世界有关,我就不跟你提起了。”姜夷光掩着唇打了声呵欠。

    “行。”陆窈窕没再追问,她体内潜藏着的丰富的“作死因子”在南山之事的惊吓中消失了大半,知道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情,很可能会被莫名的存在感知到。在汽车即将启动的时候,陆窈窕从后视镜中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咦”了一声,扭头问姜夷光,“那不是傅眷吗?她可以站起来了?”拧了拧眉,陆窈窕想到了什么,又问,“这么巧,她是不是来找你的?”

    姜夷光眉眼间笑意浮动,只挑选了一个问题回答:“是啊,她能站起来了。”傅眷认得陆窈窕的车,她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下落。可思忖一阵后,姜夷光仍旧从兜中摸出了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

    姜夷光:【我跟窈窕回去了。】

    傅眷:【嗯。】

    姜夷光低头,看到的是傅眷一贯的简短的字眼,从这一个方块字中,甚至能勾勒出傅眷冷淡的眉眼。指尖无意识地戳了戳手机屏幕,维持着光亮不熄。片刻后,姜夷光舒了一口气,快速地将手机倒扣在身侧,靠在车座椅上,脑袋彻底放空。

    她在不知不觉陷入了睡梦中,直到陆窈窕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将她唤醒。

    “这么点时间也能睡?”

    姜夷光伸了个懒腰,理直气壮道:“前段时间太累了。”在青丘经历了高强度的训练,回来之后还没有休息就直接前往巴陵,还被九婴打出了内伤,没有一命呜呼算是她命硬了。

    陆窈窕又问:“梦到了什么?”

    姜夷光斜了陆窈窕一眼,不解道:“怎么连这个都好奇?”

    陆窈窕闻言露出了一抹奇异的、古怪的笑容,在姜夷光不耐烦前,她终于开了口:“我听见你喊了傅眷的名字。”

    姜夷光:“……”

    这个简短的梦没有光怪陆离,也不会惊心动魄,只是那沉淀在记忆中的岁月重新演绎,幼年的她像是一条小尾巴,跟在了傅眷的身后跑了一圈又一圈,不管她怎么追逐,怎么呼喊,傅眷都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向前走入了那迷蒙的、看不清晰的迷雾中,一去不复返。“我不想做无意义的事情。”姜夷光抿唇说道。

    陆窈窕笑问:“比如?”没等姜夷光应声,她就自己回答了,“比如追逐傅眷?”

    姜夷光瞪了陆窈窕一眼,不满道:“就你话多!”她在陆窈窕的搀扶下,缓慢地回到了家中,直到躺进了沙发,她才发出了一阵满足的喟叹,而后把睡得昏天暗地的伯奇弄醒,指使着它来招待客人。她自己则是眯着眼说,“其实仔细想想,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傅眷。”

    好友挣脱苦海,陆窈窕自然替她庆幸,只是她总觉得这事儿不像姜夷光说的那样。她捋了捋思绪,“那你之前是怎么回事?因为傅眷是你的‘青梅竹马’,你不容她被别人觊觎?是占有欲在作祟?”

    姜夷光反问:“你会想要囚禁你的‘青梅竹马’吗?”她双手交握,一脸慎重其事,“是中邪了!”

    陆窈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姜夷光羞恼的视线下,她止住了放肆清脆的笑声,挺直了背脊一点头:“好,中邪了。”她凝视着姜夷光,一本正经道,“那么现在,你对傅眷是什么想法呢?”

    姜夷光迟疑道:“……朋友?”拖长的尾音,彰显出了连她自个儿都不确定的心绪。

    她这反应也在陆窈窕的预料之中。

    陆窈窕睨着她,又问:“如果我跟傅眷掉进了水里,你会先救谁?”

    姜夷光毫不犹豫道:“傅眷。”

    陆窈窕不满地哼笑了一声:“要不要这么干脆?”

    姜夷光笑道:“如果在人间,傅眷不可能会落水,你的话……你自己会游泳,救什么救?要是在超凡层面上,你们同时落水……嗯,把傅眷捞起来,这样救活你的几率更大。我这样选择,其实都是替你着想。”

    “我勉强被你说服了。”陆窈窕道,她抬手手指,虚空点了点姜夷光心口的方向,“其实要辨别心绪很简单啊,你问一问你自己,你想跟傅眷在一起吗?”

    姜夷光拧眉沉思,半晌后才道:“不是很想。”

    陆窈窕:“那你想看到她跟别人在一起吗?”

    在陆窈窕的跟前,姜夷光不想掩饰心绪,实话实说道:“完全不想。”王玄明?或者其他人?一想到傅眷身侧有个亲近的人,她虽然不会再被莫名的情绪冲昏头脑,但是“快活”二字很明显离她而去了。

    陆窈窕瞪大了眼睛:“……姜姜,你依旧是个渣女啊!”

    姜夷光呵呵一笑:“你的判断有问题。”在陆窈窕不服气的眼神投来时,姜夷光从容一笑,“南山之事,听说了学姐有女朋友的你,也没有什么反应啊。”

    陆窈窕笑容一僵,旋即狡辩:“我不是抱怨了几句吗?”

    姜夷光笑微微道:“你的抱怨,谁看了都会有。”看着哑口无言的陆窈窕,姜夷光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她说道,“那件事情不重要。窈窕,以后我们大概会很少碰面了。”

    陆窈窕闻言没有了嬉闹的心思,神情肃然,眉头皱成一团:“嗯?”

    姜夷光慨然叹息:“我原本以为解决了那事儿后我又可以恢复吃吃喝喝、到处游玩的咸鱼生活呢,但是身不由己啊。”

    陆窈窕听明白了,她眨了眨眼问:“要继续沿着那条路往前走吗?”

    姜夷光用力点头,一个“是”字掷地有声。

    “作为朋友,我支持你,你一定会无往不利的。”陆窈窕举起了茶杯,“嗯,还有句话一定要说,苟富贵,勿相忘。”

    姜夷光敛住了笑,她的声音逐渐压低:“我要是回不来了,你一定要记得来看看我。”等到一个人的名字从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心中消失,那她在世间就彻底没了痕迹了,就像原本命运掌控之下的“原身”。情绪来得快也消得快,她举起杯子与陆窈窕对碰,洒然一笑道,“当然,我必不可能死,前期碌碌无为,被人嘲笑斥责,后来一日奋起,如大鹏同风扶摇而起,这不妥妥的主角剧本吗?”

    “依照小说发展的话,傅眷更像吧。”陆窈窕嘟囔了一声,又展颜一笑,“当然,姜姜你也是主角,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都是自己人生剧本的第一角色。”

    姜夷光笑意盈盈,隐约间,她似是听见到了一道细微的声响,仿佛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桎梏松开了-

    龙脉之中。

    风轻轻地吹动了龙脉中的灵性光辉,灿灿的金芒仿佛群星流动,璀璨而绚烂。

    姜理盘膝坐在了龙脉中,曲起手指敲了敲河图洛书,问道:“是不是命运最后的桎梏消失了?”

    河图洛书道:“对,类似于讨口封的形式,有人肯定了她,破碎了那最后的强加的命运痕迹。”人为万物之灵,精怪修行遇到了瓶颈之后,就会前去寻找人讨封,若是得到了肯定回答修行则顺,反之就败。神州妖怪作祟之事,至少有一半是由“讨口封”引起的。

    “嗯。”姜理面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她觑着河图洛书,又问,“九鼎下落不能推演,那么剩余的浑沌碎片呢?”

    河图洛书上散发着淡淡的灵光,片刻后,委委屈屈道:“还是砸了我吧。”

    “山海界的事情,大半推演不了,那你能推演什么?”姜理点了点河图洛书,语调中略带着几分嫌弃,轩辕帝和禹王知道神圣之原典在后世会变成这种德行吗?

    河图洛书:“有一个,白泽出了山海。”

    姜理眼神微闪,低声道:“白泽?知过去而晓万物的通明之兽啊。”

    《云笈七签·轩辕本纪》记载:“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

    与此同时。

    在古朴的海棠小巷,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奔,猛地与一胖黑团撞击在了一处。

    紧接着,一道凄厉的猫叫声在巷子里回荡不已。

    猫妖阿和,在背着包袱准备按照地址寻找姜夷光时,就遭遇了“大敌”袭击!

    🔒第62章

    白影落地, 龙身虎首朱发而戴双角,面貌冷峻而威严。

    阿和被它一觑,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恨不得在这外来大妖跟前俯首。“喵”了一声后, 它用爪子扒拉着小包袱, 一步步向后方退去,浑身毛发竖起, 战栗不已。

    “抱歉。”大妖也就是白泽甩了甩脑袋, 口吐人言, 语气犹为温和。它苏醒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山海裂隙, 并从中溜出来,哪里知道会被负伤归来的九婴狠狠一撞,那会儿九婴将自身水火之能提升到了极致,它一时不妨, 被撞出了内伤。一时间无暇管九婴的事, 它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

    阿和并没有因为白泽温和的话语而放松警惕,如它这类精怪, 对大妖的恐慌印刻在血脉中, 那巨大的差距宛如鸿沟根本无法跨越!它炸着毛直到后背抵上了墙面,开始思索联系玄真道廷。

    “请问, 你们这儿有超凡者组织吗?能不能带我过去?”白泽又礼貌地开口,作为轩辕帝的跟班, 它本能地亲近人族。它近乎全知者, 在踏入人间的那一刻, 就知道了道廷的存在。想了一会儿, 白泽又表明了身份, 自我介绍道,“我是白泽。”

    阿和:“?”虽然在灵智苏醒后跟着学习了很多人类社会的东西,但是在鬼怪妖物这一方面,阿和仍旧归属于“文盲”,在听到了“白泽”后,它并不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只是呲着牙挤出了一道道气音,想要借此将这没有多少凶戾之气的大妖驱逐。

    白泽最终还是放弃了跟阿和沟通的意图。

    它在人间隐隐感知到了一抹熟悉的剑气,似是数千年前的浩浩长风。看了眼诞生在人间的小妖,白泽嘟囔了一声,还是万分肉疼地分出了一抹灵性力量,开始自动寻路!

    白泽化作了一团雪色的影消失后,阿和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它扭头看了眼幽邃清寂的小巷子,里头值得它惦念的人不在人世了。老太太走得时候很安详,仿佛瞧见了她心心念念惦记了几十年的人。阿和叹气,犹豫片刻后,背着包袱远走,奔向异乡-

    此刻的姜夷光并不知道阿和已经出发。

    她窝在家中养伤之余,也随时的关注着玄真道廷那边的消息。

    傅眷会给她发一份,言简意赅,而赵素节的讯息则是从“开天辟地”讲起,某种意义下也是补全了傅眷讯息的不足。不过大多是灵气复苏后的人间精怪,极少与山海有关的存在。

    山海、青丘、九鼎……还有浑沌碎片……

    傍晚的时候,姜夷光正窝在了沙发中整理自己的思绪。忽然间手机的震动声传来,姜夷光将手机捞起,觑了一眼,发现是赵素节发来的语音。她懒洋洋地一捋刘海,手指轻轻一点,便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那一处山海裂隙已经有眉目了,如今道廷正准备材料,着手将它整个儿封印住。不过炼师也说了,这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山海界原本就是神州的一部分,是被禹王强行镇压的,随着灵力的复苏,它终究有一天会跟人间山河重叠。对了,封印山海裂隙的时候,你要过来吗?”

    已经找到裂隙了?道廷那边没有人生出好奇心吗?不过就算有,山海裂隙也不是那么好走的,进去了大概九死一生吧。姜夷光思忖片刻,回复道:“再说吧。”设坛作法筑封印,并不是她擅长的事情。

    赵素节:“行。”她没有再劝,因为她知道姜夷光对不想做的事情,拒绝的态度犹为坚定,就像拒绝加入玄真道廷那样。

    手机没了动静。

    姜夷光兴致缺缺地将它扔到了一边。

    突然间,十分有节奏感的“笃笃”敲门声传来。

    尚在昏睡中的伯奇蓦地惊醒,眼神警惕,如临大敌。它压低了声音“嘶吼”了一声,站起身焦躁得在原地打转。姜夷光原本还以为是傅眷,可见了伯奇的反应,心中立马一凛,也跟着警觉起来。她右手捉住了道骨剑,一抬眸眼中神光流转,瞧见屋中的气机交错间圆融无缺,她才一步一步迈向了门边-

    长风猎猎,焰火与寒水并存,在山海大地上拖曳出一道蓝红色的痕迹,转瞬间便掠向了昆仑山。

    低估了人间道廷的“玄兵”,九婴吃了一个大亏,回山海的时候还撞上了白泽那狗东西,更是伤上加伤。要不是身为大妖的气息还震慑着山海中的妖兽,恐怕她已经被群兽分而食之了!咒骂了一声“该死”后,她跌跌撞撞地越过了天门,登上了昆仑。

    “你受伤了,是山海裂隙吗?”一道淡漠的声音传出,紧随着得得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紫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迈步而来,他的眼神冷峻,气势昂藏,正是四凶之一的梼杌。纵然在颛顼帝死后,他化作了凶戾的恶兽,可平日里仍旧是以颛顼帝子的模样出现,华贵而不可言。

    “殿下。”九婴趴伏在了梼杌的脚下,语调中藏着浓郁的愧疚。“人间有武器可以杀穿灵性之甲,属下一时疏忽,就……”

    “毕竟那可是人间啊,是想要脱离众神独自前行的一群呢。”梼杌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他垂眸凝视着模样凄惨的九婴,眉头忽地皱了皱,“你的身上还有其他的气息,你是遇见了——”

    “白泽。”九婴的声调与梼杌的话语同时响起。她一抬眸,对上了梼杌的视线,沉重地叹息道,“白泽苏醒了,它去了人间。”

    “还真是麻烦啊。它跟禹王简直是我等的大敌。”梼杌喟然叹息。白泽知晓天下群鬼妖兽之名,以此作《白泽图》,而禹王则是刻录山海玉册,记满了上古时代神与妖的黑历史……或者按饕餮那个家伙的说法,叫山海美食册。可不管怎么说,在明了了“名姓”之后,那灵性力量带来的威慑衰减了许多,“九婴,你好好休息吧。”

    “殿下,那人间之事——”

    梼杌摆了摆手,漠然道:“先不管,趁这个机会赶紧将昆仑的灵性炼为己用。”他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西王母不在,开明和陆吾也不在,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西昆仑的灵性为剑刃,到时候山海还不是由得我等征服?何况是人间?”

    九婴闻言悚然一惊。代表着“灾劫五刑”的“司天之厉与五残”的西王母可不仅仅是人间壁画中的雍容华贵、一副神女风范。那只是祂的表征,“刑杀”才是祂的根本。纵然后来的西王母已经变得宁静清和,可提起“西王母”这个名字,“畏惧”才是山海妖兽的第一反应。“昆仑诸神在沉睡,那会不会……”九婴没敢说“苏醒”两字。

    梼杌领会了她的意思,爽朗地笑了一声:“不必忧心,不会苏醒了。”

    九婴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极大,她的心怦怦地跳动着,仿佛要跃出胸腔,而那周身伤势带来的痛楚,仿佛在高涨的情绪中消弭。梼杌则是平静地看了九婴一眼,带着几分怅然地叹息道:“归墟大壑啊……”他伸手拍了拍九婴的肩膀,袖袍浮动间,荡起了一阵轻风-

    风起剑鸣。

    剑气如流风向着屋外模糊不定的白影劈斩,堂而皇之的剑势已经初步蕴含剑意,在飒飒的破风声中发出了一串清越的剑鸣。

    白影跃动着,避开了剑锋,化作了一个头顶白毛、雌雄莫辨的美人。“果然是轩辕的剑术?”白泽一拧眉,蓦地望向了姜夷光,又自顾自地摇头否认了上一句话,“不对,应该说是玄女剑。咦……还有浑沌碎片的气息?”

    姜夷光提着剑,没从白影的身上看出恶意,姜家的符箓大阵也没有被激起运转。她按着剑,觑着面前的“人”半天,没能分辨出性别,最后只道:“阁下是?”

    “白、白、白泽!”伯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靠近的门口,他磕磕巴巴地张嘴说话,满是错愕。

    白泽将长发拨到了耳后,微微一笑:“在下正是白泽。”

    姜夷光:“……”她何德何能,能够碰上一只主动上门来的泽兽?

    “那白——”姜夷光再度在称呼上卡壳。

    白泽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眨了眨眼道:“白泽天生神圣,本是无相,不过我更喜欢女体。总之你称呼我白泽就好了。”就着门缝向屋中看了一眼,白泽又彬彬有礼地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姜夷光沉声不语,微微一侧身,放白泽进屋。

    进屋后,白泽只看了伯奇就一眼,就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姜夷光,温柔地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想在你这里养伤,作为报酬,我会替你解答一些疑惑。譬如玄女剑,譬如浑沌碎片,譬如归墟大壑……”

    姜夷光揉了揉太阳穴,此刻的她仍旧有几分恍惚,在“道廷”和“傅眷”之间犹豫了片刻,她选择给傅眷发了一条消息。

    【白泽,在我家。】

    就差打上“速来”两个字。

    而傅眷来得速度的确极快。

    在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姜夷光猜测的是各种来自山海的妖兽,完全没想到会撞入傅眷那幽邃的眼眸里。风缠绕在她的身侧,起伏的灵机还没有平缓。姜夷光在心中暗暗地猜,傅眷又学会了“纵地金光”还是“五行大遁”神通。数息后,她喃了喃唇,却也只是道了一句“来了啊”。

    傅眷点头,平静道:“嗯,来了。”

    坐在客厅中的白泽若有所感,她一扭头,眼神微凛。

    圣人应时而生,生而异象,这天生道骨,将如不周撑天柱地。

    人间、山海,果真俱在劫数中!

    白泽神色的异样只维持了片刻,她朝着傅眷一颔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傅眷淡然地凝视着白泽,直接询问:“阁下是从青丘借道,还是自山海裂隙偷渡来的?”

    “偷渡”两个字让白泽的笑容略微凝固了几分,虽然她在山海界人憎狗嫌,但是人间典籍中,应该则是个特别靠谱的神圣形象吧?这两个字实在是过分。白泽腹诽了两句,不再摆出那副温柔可靠的姿态,而是没骨头似的陷入了沙发中,回答道:“对啊,就是走的山海裂隙,怎么了,不行吗?”

    傅眷又问:“为什么来这里?”

    白泽:“玄女剑。”玄女是轩辕帝的老师,而白泽作为轩辕帝的跟班,自然对这套剑决极为熟悉。

    姜夷光点点头,她对白泽提到的浑沌碎片兴趣更大,只是傅眷过来了,这事儿也不方便提起。思忖了一阵,她注视着懒洋洋的白泽,问道:“山海中情况怎么样了?”

    白泽:“各派系的山神几乎都陷入了沉睡,大妖横行。四凶占据了昆仑,想要炼成神魔双兵。”她无声地笑了笑,没等姜夷光询问,便主动地解释道,“以昆仑为神兵,以青丘蚩尤之尸为魔兵,从而打穿整个山海封印。”

    姜夷光:“……难道没人阻止吗?”

    白泽斜了姜夷光一眼,答道:“不要小看四凶的本事,他们的位格并不比山海诸神低。他们由于血脉,就算是化凶之后,也秉持五帝之气运,依旧算是‘神’。”

    “神?”

    “是啊。在上古时期,其实人和神分得不是那么清楚。娲皇造人时,也赋予了原初之民神性。所以轩辕得人皇之气,能斩四方神,以人身登天帝之位。但是那些溅落的泥点子们的神性自然不会高,为了他们——也就是常说的人族的未来,轩辕斩杀诸恶神,开始带领人族走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不过在轩辕帝死后,他的臣子们出现分歧,共工认为还是要神代治世,祂认可的是神性;而颛顼,则是更倾向于当人族的领袖……总之就是他们打了起来,最后颛顼赢了,绝地天通。而后继者帝喾他……”白泽叹了一口气,没继续说下去。

    姜夷光听得失神。

    上古之事隐没于典籍之中,谁也不知道隐没在三言两语的记述中,发生的到底是怎么样惊心动魄的事。

    客厅中寂静了片刻,而后伴随着脚步声,傅眷的询问话语也响了起来:“山海诸神怎么会陷入沉睡?”

    白泽面上的懒散旋即一收,她正色道:“听说过归墟大壑吗?”

    姜夷光:“大荒东经里的归墟?”东荒经中记载:“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①这是轩辕帝长子少昊立国之处,也是幼年颛顼帝成长的地方。

    “是。”白泽点头,“又有典籍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②”

    “也就是说归墟是个阴阳消磨之地,当天地间一切物质汇入大壑中,阴阳磨杀归于无,所以大壑永远都是无增无减。但是谁也不知道归墟会不会失衡,因而轩辕派少昊前去立国镇守。后来,差不多在帝喾时期,归墟大壑果真出现了异变,阴阳清浊失衡,归墟反涌,吞没了少昊之国。山海中的神皆是真灵前往归墟镇压,因而陷入了漫长的,可能再也无法苏醒的沉睡中。”

    足以吞没神祇的归墟大壑……这不比山海叠合人间更为恐怖吗?姜夷光听得眼皮子狂跳,追问道:“那原因呢?”

    “不明。不过有人猜测,说是异域神庭的失衡导致归墟暴动。”白泽停顿片刻,又叹了一口气道,“归墟暴动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啊,这可比山海复苏要沉重多了。山海为小,归墟为大啊。”

    姜夷光垂下的手倏地握成了拳,万分后悔开这个门。要是没让白泽进来,她是不是不用知道这些事情了?

    “在人间历练,不如回山海之中。”白泽眼眸一转,笑得不怀好意,“像梼杌祂们的手下都可以给你们磨炼呢。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找到藏着上古时代灵性之物,比如去往四海中央之地,找寻那位中央大帝遗留的宝物。”

    姜夷光听到“中央大帝”四个字,就知道白泽是在暗示浑沌碎片了。她没忍住问道:“在山海界的中央之帝?”

    白泽微笑着摇头:“不在。”

    姜夷光:“……”一句脏话险些脱口而出。

    白泽:“那位中央大帝修的是‘开天辟地’之道,以自身化演天地之变,祂是太易,是太初,也是太始。太始为天地未分,即是浑沌。可惜祂没能化演天地,证无上太极之道。但不管怎么说,祂都是那个时代最强者,早已经没有了时间、空间之分。在陨落后,祂的力量化结的浑沌碎片零散在了时间裂隙里。可能在过去,可能在现世,也有可能在未来。”

    姜夷光拧眉,在白泽的描述中,她彻底地打消了找回“金手指”的念头。

    这破系统弄来的永恒空间来头竟然这么大,她怕自己没有福气消受。

    白泽见姜夷光不语,说话的兴致越发旺盛,在山海界中,因为一卷《白泽图》记录无数妖兽们的黑历史,将它们得罪了个遍,因而压根没有人乐意跟她往来……这对闭不上嘴的白泽而言,实在是万分糟糕的事。

    她扭头看沉默不言的傅眷,道:“你身上有山海的气息,是女魃的火煞?”在她这个年龄,上古时代的英雄们早已经名扬天下,征战四方了。可一来人间灵力有限,二来道骨受到压制,始终没能发挥出该有的力量。要是能够痊愈的话,未必不能再现上古时代能抗衡众神的身姿。

    姜夷光一凛,比傅眷开口还快:“有彻底解决的办法吗?”青丘的“药浴”使得傅眷站了起来,虽然傅眷掩饰得极好,可偶尔还是会流露出几分痛楚。那样的神情姜夷光太熟悉了。这种痛苦如影随形,哪能轻易摆脱?

    白泽双手十指交叉,她面色平静道:“昆仑不死花,不过我想你们也不会愿意上昆仑。”

    上昆仑……只要不是刻意寻死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选择。姜夷光眉头微蹙,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白泽:“找到女魃寄身的本源之地,借着火脉炼化那点入体的火煞。女魃毕竟是天女,得西王母一口清气所化,是至清至纯的存在,不过由于是火行天女,她的脾气或许会很暴躁。不管怎么说,她不会要你们的命。但是现在,她应该还在沉睡中吧?毕竟要镇压暴动的火脉呢。”

    姜夷光点了点头,暗暗思忖着一方案的可行性。忽然间,她扭头看白泽,又问:“是黄帝放逐了天女魃?”女魃助轩辕帝镇压蚩尤,而后“不得复上”,典籍中记载的这四个字实在是残酷落寞。曾经的天女变成了后世描述中“所行之处,旱地千里”的灾厄,她明明是来自西昆仑的一缕至净清气。

    “她自愿留在了赤水。‘有钟山者。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献’③,赤水女子说的就是女魃。你们猜,她留下是为了什么?”

    姜夷光:“镇压火脉?”见白泽摇头,她又试探道,“为了应龙?”近来流行的电视剧以及游戏中,女魃和应龙不管经历几世轮回,都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人间编造的事情,哪里能够当真?”白泽嗤笑了一声,没再卖关子,“她留在了钟山,是为了烛阴。”

    姜夷光一脸惊异:“烛龙?”

    《大荒北经》中记载:“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烛龙。”④

    白泽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烛阴,不是烛龙。在山海玉册中,不管是山经还是海经都没有描述清楚。算了,等你们到了山海界,自己也能够发现。”

    姜夷光:“……”恨不得让谜语人都滚出神州。可事实上她连将白泽“请”出去都做不到,毕竟这是一只神圣的瑞兽,就算她什么都不干,只坐在了那里也有辟邪的功效。

    “你们会去山海的。”白泽紧凝着姜夷光,语气万分笃定。

    “是我,不是我们。”傅眷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如寒渊冰裂,一派冷意。

    赤水之北比不得青丘,这是她自己要过的劫。

    姜夷光侧身看傅眷,眸光微微一沉。

    作者有话说:

    ①③④《山海经》

    ②《列子》

    🔒第63章

    傅眷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治愈身上的伤势, 既然昆仑山高不可攀,那赤水之北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可她只想独自横渡山海吗?不寻玄真道廷,也不愿意跟自己同行?

    白泽没有闲心理会姜夷光和傅眷之间的事儿,在倾诉欲得到了满足之后, 她化作了原形直接占据了伯奇的窝休憩。伯奇盯着白泽, 一张毛茸茸的脸上透露出几分憋屈来,只是敢怒不敢言, 在看了姜夷光几眼没有得到回应后, 他只得慢吞吞地找个新的位置蜷着。

    “你——”此刻的姜夷光神思完全被傅眷占据, 眼底只映照着她一个人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在吐出了一个字后, 又蓦地惊觉。明明这样的“距离”符合她与傅眷逐渐远离的预期。可是……傅眷帮了她很多,这伤势属于“历史遗留”,同时也是母亲的愿望,她的计划总要在此事“收尾”之后才能开展不是吗?到时候两不相欠, 她才不会时时刻刻地想起傅眷, 不必忧心,不用愧疚。

    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之后的姜夷光眉头蓦地舒展, 她双手交叠支撑着下巴, 继续说:“你想一个人过去吗?山海中危机四伏,恐怕不合适。”

    “你想跟我一起过去吗?”傅眷凝视着姜夷光, 黑漆漆的眼眸深邃而幽沉,“太危险了, 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

    姜夷光并没有被傅眷说服, 她反问道:“那之前去青丘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邀请我?难道进入青丘就不危险吗?”

    “这不一样。”傅眷淡声道, “涂山氏族是我们的盟友。而天女魃……虽然是西昆仑出身, 可她对人间到底是怎么样的态度还不明确。而且……”

    傅眷的说话声忽然间消失了。

    姜夷光看着傅眷, 故作平淡地询问:“而且什么?”

    傅眷眼中浮现了一缕缕的困惑,定定地望着姜夷光半晌,她才道:“我以为你不会想去的,你不是要跟我保持距离吗?”

    她这话足够直接的,姜夷光一时没料到,愣在了原地。脑子中刮起了一股风暴,还没等她斟酌好回复的词句,傅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其实不用勉强自己,姜家对我够好了,你们不欠我什么。我要做的是感恩,而不是继续向你们索取。在过去,是我误解了你的好心,我现在跟你道歉,对不起。”傅眷的语气很平静,又格外得认真。她在这段时间无数次翻思旧事,当过去那“招人烦”的姜夷光与如今的她叠合,她开始觉得,过去的姜夷光其实也没有很过分。只是逼得太紧,“关切”像大山压肩,变成了一种没必要的负担。

    姜夷光:“……”她不知道傅眷是怎么得出的结论,在听见道歉话语时,她内心深处最先浮现的是一种荒谬感,想要摇着傅眷的肩膀将她从莫名的滤镜中拉扯出来,告诉她,那压根不是误解。在命运掌制之下的她,阴暗执拗而又惹人嫌。可话到了唇边,她又咽了回去了。只是说道,“你不用跟我道歉啊。”至于“保持距离”那个话题,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姜夷光只得草草略过。

    “我妈现在还行踪不明,到时候肯定还需要你帮忙。你如果能够恢复的话,对我也是有好处的。”姜夷光想了想,索性懒得再费唇舌,直接得出了结论,“总之,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

    “你——”

    手机的震动声恰好打断了傅眷的话语,正好此刻的姜夷光也不想听傅眷的劝阻。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了来电,对面赵素节欢快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夷光,姜夷光,有个小任务,去不去?我知道你现在伤势还没有痊愈,不过这事儿比较轻松,不需要打打杀杀的。”

    姜夷光问:“嗯?什么事情?”

    赵素节“唔”了一声,笑说道:“跟山海裂隙有点关系。一股煞气从那边流泻出来,导致附近的阿猫阿狗都有些躁动,尤其是那种灵智半开不开的。要是在这种时候没有合适的引导,它们可能会走上吃血食的错误道路。”

    姜夷光又问:“时间呢?”

    赵素节:“后天上午,地点我等会儿发给你。结束得早的话,我们还可以出去搓一顿,就是我上次说得私家菜馆,他们那儿真的不错的。本来是需要预订位置的,但是我之前替他们老板解决过一些事,是高贵的VIP了。”赵素节喋喋不休,天南地北地侃大山。姜夷光坐在了沙发上,翘着腿,另一只空闲的手曲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腿上敲击。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才附和了一两句。等到通话结束后,她抬眸,已经看不到的傅眷的身影了。

    “回去了么?”姜夷光轻轻叹了一口气。确实,已经从白泽这儿得到了消息,她没必要在留在这里,离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连声招呼都不打啊……想到了这点,姜夷光又有些莫名的怅然。

    扔下了手机后姜夷光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针,疲惫感并着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整个儿淹没。姜夷光没什么点外卖的心思,扯了扯嘴角后准备进厨房去找点吃的,可一转身就撞见了傅眷端着盘子从中走出来。

    傅眷的厨艺很好,其实不仅仅是厨艺,在很多方面她都有着一种不愿落与人后的倔强。

    “白泽应该会留在姜家,不过事情得知会道廷一声,尤其是归墟大壑的反涌。”吃饭时,傅眷主动地开口。人间擅长卜算的修士只卜出山海复苏,神州将会迎来一个机遇以及危难。可直到白泽提起“归墟大壑”,她才蓦地惊觉,其实最危险的事情还在后头。目前尚没有预兆,然而白泽既然提起,说明未来“归墟”变动的可能还是存在的,甚至还不小。

    姜夷光点点头,喟然感慨道:“多事之秋。”神州、东瀛以及山海,没一件省心的事。

    “困难重重啊。”叹息声紧接在了姜夷光之后。

    姜夷光顺着说话声音的来源望去,一眼就瞧见了睡醒后懒洋洋的、带着点颓废的白泽。她一点儿都不像是客人,自发地找到了碗筷坐上了餐桌。腮帮子因咀嚼而鼓动着,她眯了眯眼,眸中流淌着金色的神性光晕,半晌后,才夸赞道:“比上古时代只有咸味甚至腥味的食物好多了,人间这些年发展的确不错!看来我溜出山海是一件极为明智的行为。”顿了顿,她又继续说,“虽然很危险,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进入山海历练。始终处于温室之中,是无法成长的。”

    “不过青丘那边……可能会不同意?毕竟那位国主跟禹王是一脉相承的固执啊。诶,不过当时的情境下,禹王镇压山海也是应该的,毕竟人类实在是太脆弱了。共工只是掀起了一道怒澜,就能够将无数人吞噬。

    “你们要是真的想前往山海的话,我可以提供一个穿渡山海裂隙的办法。就是有点危险,或许会一去不回。”

    姜夷光:“……不用了。”

    傅眷也淡声道:“我们可以借道青丘。”

    “嗯?”白泽捏着筷子的手一下子缩紧,片刻后她扬眉笑了笑,“也是,你们的身上有青丘那帮狐狸崽子的气息。既然这样的话,也可以雇佣青丘的战士带领你们横渡山海呢。不过我不建议你们这么做,毕竟四凶一直觊觎着‘蚩尤之尸’,封印快要镇压不住了,青丘的战士,哪个都不能擅离职守。”

    姜夷光:“青丘处境这么糟糕了吗?目前不允许道廷那边带着弟子进入山海历练,是因为自顾不暇了?”

    白泽惆怅道:“的确满糟糕的,不出意外的话,只能再支撑数百年了吧。”

    姜夷光挑眉:“只?”

    白泽盯着姜夷光思索片刻:“我忘了,人类和长生种的时间概念不一样。青丘算是山海中亲近人族的那一系了,以青丘训练子弟的凶残,要说‘担心’是不可能的。八成是你们干了让青丘愤怒的事情吧。”

    姜夷光语塞。

    青丘使者囚困人间千载,还被剖丹、断尾,干出这件事情的恰恰是代表着神州超凡力量的世家……青丘因此生出怒火是应该的。要是道廷不能让青丘看到希望,青丘极有可能会选择放弃。毕竟就像涂山猗说的那样,青丘涂山氏,到底不是人族。禹王留下来的情意与恩泽,远不如青丘自身的存续重要。

    姜夷光有所动念,可前往青丘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身上的伤势未曾愈合,她没有继续练剑,而是吐纳调息,以养精气神。

    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就背着法剑出发,前往和赵素节约定的地点。

    八月的天亮得早,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一股闷热与燥气,日光投落在树上,自树隙间落下,宛如跃动的碎金。而在光怪陆离的斑驳树影间,穿了一件印着黑猫短袖的赵素节,正举起了手使劲地摇动。

    姜夷光见状,不由得加快脚步,视线落在了眉飞色舞的赵素节身上,她笑着问:“这么早?”

    赵素节耸了耸肩,笑嘻嘻道:“摸鱼人就是这样的,想早点结束任务,好腾出时间来休息。”她从背包中取出了一张手绘的地图,上头至少有十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圆。“道廷已经着手封印山海裂隙了,现在要做的事是清除附近留下来的煞。这些地点都是煞气浮动的地方,我们要将附近有点灵性的生灵带回道廷中。”

    赵素节拧了拧眉,露出了几分苦恼的神色:“其实之前有师兄来过了,抓走了一部分小家伙。但是——”

    姜夷光扬眉问:“但是什么?”

    赵素节:“有一只黑猫成精了,它将巷子里的小猫崽子们聚到了一起,并不让道廷的修士将它们抓走。那猫妖身上没有血气,师兄修的都是杀伤力很大的法门,不方便施展。至于用来引诱的小鱼干和罐头……那完全是‘肉包子打狗’似的,一去不复返。说起来,那师兄还很是肉痛。”

    姜夷光听得好笑,说到了猫妖,免不了想起在江城遇到的小黑球阿和,也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老太太的寿数不足,它送完那一程了吗?会找到沈城来吗?定了定神,将杂思从脑海中驱逐,姜夷光好奇地问:“那你准备怎么抓?”

    赵素节道:“寻常的小鱼干吸引不了猫妖,不过我向道廷申请了一包百年鱼妖身上削下来的腌制肉片,虽然灵性力量流失了不少,可对初诞生不久的猫妖,一定会有很大的吸引力。”

    姜夷光疑惑地看着赵素节:“百年鱼妖……片?”

    赵素节耸了耸肩:“加入道廷之后我才知道有一种刑罚叫‘盘中餐’。那些作恶多端的、能吃的妖都被加入了食谱,或者炼制成了丹药……这条鱼妖曾经在黄河兴风作浪,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姜夷光点头:“那是该让五脏庙来超度的。”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按照地图上找过去。可能是怕“腌制鱼片”的气息不够浓郁,赵素节甚至还画了一张风符来发散鱼片的气息。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别说是成精的猫妖了,甚至连一只流浪猫狗的踪迹都没有,四面干净得像是创卫人员来过。

    赵素节拧眉,思索片刻,从包中翻出了罗盘。“那猫妖一直在变动方位,罗盘也很难勘测妖气。”赵素节无奈道,可话音才落下,旋转的指针定在了东南方向的某一刻度上,颤了几下后,便没有再转动。“嗯?”赵素节猛地瞪大了眼。

    “找?”姜夷光开口,没等赵素节应声,率先迈步向着罗盘指示的方向走动。

    风吹来,枝叶窸窸窣窣地响。

    贯穿了整个夏日的聒噪蝉鸣声起起伏伏,将这个八月渲染得越发燥热。

    然而此刻,黑猫阿和正老老实实地蜷缩在了傅眷的怀里,只觉得四肢发凉,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轻柔的指尖在它的毛发中穿梭,但是它并没有半分被抚摸的舒适感,而像是躺在了砧板上,一柄柄锋利的刀抵着毛发。

    说起来也是倒霉。

    在寻找姜夷光的时候,它搭顺风车半道被丢下,路过了这片混乱的地域,感知到了几分初生的妖气。秉持着帮扶同伴、扩大同盟的伟大念头,它直接找到了妖气的来源……然后就看到新生的小妖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抓走了。不仅仅是小妖,连带着根本没开智的小家伙们也被网走了几只。联想到了过去听说的“吃猫”流言,它一下子就变得愤怒起来。只是权衡敌我双方的力量,它很快就认清了自己没那个救同伴于水火之中的本事,决定先带领小猫崽们苟着。

    然后在它正因从那凶人的手中骗到了小鱼干和罐头而沾沾自喜时,它撞到了凶神的手上,被命运死死地掐住了后劲脖,动弹不得。

    “在煞气中穿梭,没有沾染到从山海裂隙中逸散的煞气,倒是运气不错。”傅眷垂着眼睫,轻轻地说道。

    阿和不知道什么煞气,它蜷缩在傅眷的怀中瑟瑟发抖,想要挣扎逃离,也又没有这样的胆量。至于那些小崽子们……阿和睁着眼望去,气得咬牙切齿。抢鱼干的、吃罐头的、晒太阳的……甚至还有蹭着凶神裤腿撒娇的,毛团子们正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记得起水深火热中的“猫大王”。

    只是阿和的愤懑并没有持续太久,它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间抬起头,果然看到了它的“救星”!所有挤压在身体中的郁闷在这里尽数倾泻而出,化作了一道百转千回的“喵”叫声!它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傅眷的怀中跃出,可才一有动作,便感知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缩紧。阿和身躯一僵,鼓起的勇气荡然无存,只能萎靡地倒在傅眷的怀里,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

    “傅眷?”姜夷光疑惑地望着沐浴在阳光下抱着猫的人,又低头瞧了瞧环绕着她打闹的毛团子,硬是从向来冷淡的傅眷身上看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宁和。是夏日的喧嚣化开了那层坚冰吗?“诶?阿和?”

    兀自感伤的阿和等待了半晌,才从姜夷光的口中听到了自己名字。它忽然间明白姜夷光没法指望,因而只是睁眼懒洋洋地投去一瞥。

    傅眷温声道:“路过这里,感知到了熟悉的妖气,发现是阿和。”她双眸专注地凝视着姜夷光,直到她走到了自己的跟前,才将阿和递给了她。

    姜夷光接过了身躯僵硬的阿和,伸手撸了几把,才低头问:“你怎么过来了?”

    直到依偎在了姜夷光的怀抱里,阿和才松懈了下来。它“喵”了一声,清脆的答话声中藏着些许委屈:“我来找你的。”

    姜夷光:“老太太她?”

    阿和的声音蓦地低落了下来,她道:“走了。”

    姜夷光沉默片刻,叹息道:“人寿终有尽时。”

    阿和“嗯”了一声,尾巴一起一落,轻轻地拍在了姜夷光的手臂上。

    赵素节的目光在姜夷光与阿和的身上打转,疑惑地挑了挑眉:“你们认识吗?”

    “它是江城那边过来的。”姜夷光转向了赵素节,又问,“如果它的身上没有煞气,我是不是能带它回姜家?”她知道阿和对玄真道廷抗拒得很,当初甚至连“登名记册”都不愿意。到了这边“猫”生地不熟的,还有可能冲撞到其他妖物,倒不如带回家,反正养一只是养,养两只也是养。

    赵素节瞧了眼瘫在地上的小猫们,应了一声“可以”后,趁着这会儿掐诀起符,一只只检查过去,直到发现它们身上没有半点煞气残余的痕迹,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忙完后,她扭头看姜夷光。

    阳光落在了她的侧脸,照得她的笑容越发璀璨,而傅眷正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她,眼中仿佛只容得下她一个人。今天中午的约饭大概率要泡汤了,想到了这种可能,赵素节的眼神变得哀怨而又惆怅。她不死心,又问:“那中午?”

    姜夷光抬眸,说了声:“抱歉,我得回家了。”阿和千里迢迢跑过来,她至少得询问道上发生的事情。

    “没事。”赵素节挤出了一抹笑,菜馆那已经打好了招呼,一个人过去显得孤单落魄,可姜夷光没有空闲了……赵素节思考了片刻,望向了傅眷,试探性地询问道,“傅眷,那你中午有时间吗?”

    傅眷觑了姜夷光一眼,沉默数息后,朝着赵素节缓缓点头:“有。”

    赵素节:“那约个饭?”

    傅眷淡然道:“可以。”

    姜夷光闻言骤然抬眸,心中缓缓浮现了一个问号。傅眷跟赵素节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她怎么会答应赵素节的邀约?难道是在玄真道廷里培养出来的情谊?平静的心湖像是被人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便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正想说些什么,阿和用爪垫拍了拍她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姜夷光回神,她笑了笑:“那我先回家了。”

    赵素节摆摆手:“好,一路小心。”

    姜夷光抱着阿和离开后,周边的小猫崽们也散了。

    氛围一下子变得安静,沉凝得像是尖长的蝉鸣声都切不开。那种浑身不适的尴尬重新浮现,赵素节隐隐后悔自己的嘴快。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神色冷淡的傅眷:“那——”

    傅眷缓缓开口:“道廷正在封印山海裂隙,我们过去帮忙。”

    赵素节“哦”了一声,跟上了傅眷的脚步。

    这一忙碌就是一上午,等到坐在了菜馆,看着同行的道友们,赵素节还有些精神恍惚。

    她一开始明明是跟姜夷光约了饭,可除了姜夷光,其他人都来了-

    此刻的姜夷光与白泽在餐厅对坐,看着外卖盒两两无言。

    而阿和仗着姜夷光,跳到了椅子上朝着白泽呲牙。

    姜夷光没管阿和的“愤怒”,她放下了筷子,还是想不通。

    “她们怎么一起去吃饭了呢?”

    🔒第64章

    看着外卖盒中黑乎乎的一坨, 白泽是食欲全无,她本来就是神圣的存在,“进食”只是保持一种仪式感。她当机立断放下了筷子,一伸手就将旁边“喵喵”乱叫的阿和捞到了怀中, 使劲地撸了一把。

    说来也是有缘, 小巷子外偶尔相逢后,还能在姜家相聚。白泽低头, 用一只手指压住了阿和的脑袋, 笑吟吟道:“泽兽天生神圣, 能辟万邪,要不是我, 你在留在那片区域的时候已经被煞气侵体了,所以,小家伙该感谢我啊。”

    阿和屈辱地瞪着白泽,一边挣扎一边惨叫, 希望引起姜夷光的注意。

    白泽的原形也是毛茸茸啊, 她为什么非要来磋磨自己?

    姜夷光的疑问没有人回答,她叹了一口气, 将那股压在心间如蔽日之云的情绪一点点地清楚。她看了眼被白泽一只手压制的阿和, 露出了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捏着筷子夹起了食物。味同嚼蜡, 十分糟糕,姜夷光啐了一口, 掏出手机将这家外卖店而拉黑。

    而恰在此时, 赵素节发来了一张餐桌照片。

    姜夷光眸光一扫, 粗粗计算, 至少十盘以上。赵素节不知道, 但是傅眷什么时候这样铺张浪费了?姜夷光脑海中蓦地浮现了这个念头,她蹙了蹙眉,给赵素节发消息问:“吃得完?”

    赵素节回了个“有气无力”的表情包,又道:“十个人呢!”顿了顿,又回复,“你离开之后,我跟傅眷就去山海裂隙那边帮忙了。今天这午餐,是傅眷请的客。”

    这样啊……姜夷光眉头顿时舒展开,她神情变得松快起来,指尖在屏幕上敲动,回了一句“你们好好享受午餐”后,就将手机收了起来。先前盘桓在心间的疑惑蓦地有了答案,这使得她看那糟心至极的外卖时,都觉得对方顺眼了起来。

    菜馆中。

    玄真道廷的修士围坐成了一圈,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傅眷独自坐在了一边,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道廷中的修士虽然对她感到好奇,可终究被她身上的冷意打败,放弃了与她攀交情的念头。倒是发完消息后有些兴致寥寥的赵素节,眸光微微一转,战胜了对傅眷的那点儿畏惧,靠近她,压低声音,怅然叹道:“夷光其实可以抱着猫过来的。”

    傅眷淡淡地应道:“阿和不喜欢人族修道士。”

    “你跟夷光都认识它,是之前一起出去做任务碰见的吗?”赵素节又问,语调中是难以掩饰的好奇。她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傅眷,忽然觉得自己委在软椅中的姿态过于懒散,忙不迭支起了脊背,在傅眷那冷浸浸的视线中,继续不怕死地说话,“他们都说你跟姜夷光的关系不是很好。”

    傅眷沉默了片刻,反问道:“谁?”

    赵素节想也不想道:“王玄明啊,还有世家、道廷的。”过去的姜夷光是笑料,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出身,灵窍不开的人实在是很稀有,再加上姜夷光一系列疯狂而不自重的行为,让人对她的印象跌至了谷底。

    “之前还有人传你跟王玄明是一对,之前还一起出任务。不过现在王玄明他——”“八卦”让赵素节的情绪逐渐振奋了起来,恨不得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事儿。但是在脖子感受到一股凉飕飕的寒意时,她猛然间醒悟,在她的跟前静听的人正是故事的主角之一。赵素节的话语戛然而止,她的面色微微涨红,好似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傅眷在喝茶,杯中烟气袅袅,而她眉眼间流露出的冷峭之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凛然不可侵犯。“你对姜夷光很感兴趣?”傅眷忽然问道。

    赵素节缓过神,赶紧将王玄明之事抛到了脑后去,她眉头一扬,顺着傅眷的话道:“是啊,我与夷光一见如故,先前怎么没有相识的机会!别人的评价带有太多主观情绪了,很难说不是对姜家那位大人物的嫉妒,所以才狠命地抹黑她的独女。”脑洞极大的赵素节自发补全了故事中缺失的逻辑和情节。

    傅眷“嗯”了一声,缓缓道:“我跟姜夷光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没有外头人形容得那么糟糕。”

    赵素节一脸了然。以两人对付八岐大蛇时候的默契,很难说她们“两两相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站在一起时,总让她产生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别扭”,当然,这种“别扭”是容不得外人来插足的。思考了一会儿,赵素节试探性地问:“是朋友对吗?”

    傅眷沉默的时间越发长。

    姜夷光忽远忽近的,如果说远离是出自她的本能,那么靠近又是为了什么呢?有恩必报?不想再有任何牵系?还是因为姜姨?很久之前,她以为自己是无比厌恶姜夷光的,可后来,她发现并不是。她对真正憎恶的人,表现出的是一种漠不关心的冷然。而对姜夷光……有恼怒、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懑、有摸不清她心绪的茫然……她就像是一叶沉浸在情绪之海中的小舟,在茫茫的海雾中找寻不到去处,也发现不了归途。

    赵素节困惑地望着傅眷,她发现眼前的人忽然间变得生动了起来,那双寂然无情的眼中,不再是令人捉摸不透甚至是心惊胆战的森寒。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漫长的时间,赵素节听到了傅眷的回答:“现在是朋友。”

    耳畔的喧闹声像是顷刻间抽离了,只余下了傅眷的话语在回荡。赵素节越发感到惑然。现在是,那么以后呢?难不成就升级成女朋友了?这个念头乍起,赵素节思绪顿时变得清明起来,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定定地望着傅眷,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以后会保持距离的。”难怪有时候傅眷的视线会像冷刀子,那是在宣誓主权吧!

    傅眷淡然的视线从赵素节的身上扫过,她不明白赵素节想通了什么,只是她对旁人并没有太大的好奇心,垂着眼睑望着杯中的涟漪继续深思山海、天女魃以及归墟的事。

    饭后,道廷的修士继续为封印裂隙、清除煞气而努力。

    而一顿午饭吃得没滋没味的姜夷光则是盘膝坐在了蒲团上,道孤剑横放在了膝上。

    受伤之后,明明有了理直气壮当咸鱼的借口,可是这短短的几个月,她的习惯就被改变得彻底,摸鱼时总会产生一种紧迫感、愧疚感与自责感,她是再也不能毫无负担地当废物了。在清修了一个下午后,姜夷光的灵台格外得清明,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跃动着,可最终被她一一抹除,只留下“天女魃”三个字。而想要知道赤水之北的境况,除了询问八卦达人白泽,就只能找涂山猗了。

    通讯玉简上闪烁着淡淡的灵光,涂山猗那懒洋洋的身影旋即出现在了视野中,九条蓬松的、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光滑顺溜,显然恢复得极好——只是要没有在晃动中伺机打架就更完美了。

    “听说九婴负伤逃回山海中休养,你们没有选择乘胜追击,做得很好啊。”涂山猗眯着狭长的眼,流转间是带着淡金色的神光。

    傻子才会追入山海中,姜夷光腹诽一句,又问:“青丘情形怎么样了?”

    “老样子吧。”涂山猗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瞥了姜夷光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们是又有什么事了?”

    姜夷光抿了抿唇,也没有跟涂山猗绕弯子:“白泽也离开山海了,现在在我家。”

    涂山猗倏地支起了身子,眼中掠过了一抹暗芒,她冷哼了一声:“那家伙是山海公敌,会溜出来不奇怪。她怂恿你们干什么了?”

    姜夷光道:“赤水之北,寻找女魃本源之地。”

    涂山猗拧眉,毫不留情道:“以你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横跨山海。前往西昆仑是痴人说梦,抵达赤水之北也是妄想。我青丘情况特殊,是没有战士陪你们入大荒的。”

    姜夷光叹了一口气,哪会不知道自身的弱小?她又道:“白泽还劝我们进入山海界中历练。”人间跟山海界相比,的确像是个温室,除非碰到山海中的凶怪,不然很少堕入生死之境。再者,山海界中灵气充沛,胜过人间百倍,想要极快地提升实力,只得入山海。

    “我听说外来的神性在侵夺山海异兽的概念与权能?”涂山猗忽地转了一个话题,她单只手支撑着下巴,那双带着笑意的眼中是无比森锐的寒意。右手捏着吸管,她喝了一口快乐水,才满足地眯眼,又继续道,“那八首八尾的外来物种,曾经吞噬过巴蛇,是吗?”

    姜夷光点头道:“是。”

    涂山猗又问:“那你们觉得八岐大蛇在融汇了巴蛇的权能后,会化作什么?”

    姜夷光犹豫了片刻,不确定地开口:“取代巴蛇?”

    涂山猗摇头,盈盈一笑道:“错了。”

    姜夷光拧眉,疑惑不解:“那是为了什么?”

    “傅眷呢?怎么没在?”涂山猗的语调中带着三分的遗憾,可惜她没有瞧见此刻想见的人,只得语重心长地朝着姜夷光道,“你想想,山海中的凶怪,谁更契合八岐大蛇吞噬巴蛇后形成的新概念?”

    “九首,难道是九婴?不对,她已经复苏了。那是——”姜夷光在脑海中翻检着重新构建不到半年的数据库,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咬牙挤出了两个字,“相柳!”

    “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①

    涂山猗笑微微地看着姜夷光,抛出了新的问题:“我们收到了道廷那边发来的资料。八年前,也就是东瀛阴阳师作乱的时候,黄河之水暴动了,难道是个偶然吗?”

    “你们想要进入山海,也可以。去吧,去斩了那尊觊觎我神州的外神,借祂的神性来锤炼自身。”

    姜夷光听了涂山猗轻描淡写的话语,眼角狠狠跳动。难道弑神之事会比进入山海更简单吗?

    涂山猗眼中掠过了一抹厉色,她道:“先前傅眷只是借了射日箭观摩,而现在,我们青丘将会把这枚代表着羿之辉煌的射日箭赠送给你们。”射日之箭,昔日指向那遍照神州的大日金乌,而如今,则是要那觊觎神州的肮脏日影也跟着堕落!

    在涂山猗的身影消失后,姜夷光兀自思索了一阵,就摸出手机将涂山猗的话语转给了傅眷。

    涂山猗的态度坚定不移,看来想要前往赤水之北,得先解决这么个祸患。不过照涂山猗话中的意思,东瀛复苏的大日神其实实力是不如山海界的凶怪的吗?不过想想东瀛的源头,姜夷光又觉得一切理所当然。有这么一根搅屎棍在,日后山海复苏,恐怕神州也没办法全心全意对付四凶吧?

    那头傅眷在接到消息后就陷入了深思中。

    道廷那边对东瀛超凡力量的厌恶已经达到了巅峰,可神州山海复苏,为了镇压裂隙,道廷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至于让年轻一辈的弟子……他们还没有这样大的把握,觉得小辈们可以将东瀛神性力量踏平,这导致了双方僵持着。东瀛那边用一副伪善的嘴脸连连道歉,恨不得以刀切腹。神州这边如鲠在喉,可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解决。要是青丘送来了射日箭,那么那轮大日凋零后,东瀛恐怕能安分一阵子吧?但是有射日箭,也难以完全复刻羿的那一箭。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什么呢?

    曲起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木桌,发出一串清脆的“笃笃”声。

    三只小纸人正围在了手机边,探头探脑的,口中嘀咕着“八年前”。

    这是傅眷人生中的第一个大转折。

    八年前!

    傅眷倏地一凝,拿起了手机仔细浏览“黄河暴动”之事。

    因为这件事,在镇压鬼王的时候,姜姨回来晚了,阵法逆转吞噬血肉,父母命陨,而她也双腿残废,结局不可更改。

    鬼王陵是东瀛的阴阳师在运作,那黄河暴动,为什么不是呢?

    傅眷深吸了一口气,给陶君然发了一条调查八年前“黄河暴动”案卷的申请。等了不到五分钟,陶君然回复了“OK”。

    八年前的影像出现在了屏幕里。

    那时黄河暴动,倾盆大雨持续了一周,堤口全面崩溃,虽然政府及时将居民疏散,可倒塌的房屋、被淹没的田地庄稼……损失仍旧是不可估量。这些是在普通人眼中显现的画面,傅眷飞快地翻动,最后视线定在了一张云雾中因着白色龙形生物的照片上。

    玄真道廷记载了这条白龙的名字:河伯冰夷。

    黄河在神州本土,这位神祇也留在了神州,只是祂的神性同样被镇压了。

    黄河的□□是被人挑唆的,还是复苏之后的祂主动掀起的?毕竟这位河伯在上古时期也没什么好名声,祂是共工的臣属,在帝尧时代于山海大地掀起无边水浪。而且还有“好色”之名,连伏羲大神之女都敢掳掠,最后还被羿射瞎一只眼……

    “河伯”这两个字还是让傅眷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她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因水与生命息息相关,数千年来神州对河伯的祭祀不绝,到了新世纪还屡禁不止,这导致人间的力量无法将河伯斩杀,只能够将祂暂时封印在了水府中。但这一切不是长久之计,还需要道廷时时关注。这事情一直是姜姨经手的,但是今年姜姨行踪不明,而道廷显然也没有将它放在心上!压根找不到重新加固封印的记录。

    看到最后一行,傅眷面色骤然变化,眼底像是凝结着寒霜。

    她给陶君然发了一条消息后,又将资料打包发给了姜夷光,打开了天气预报,看全国降水图。她的目光凝在了化作了一片深蓝的黄河流域——它不像过去那样一声霹雳爆响后,猛然掀起磅礴风浪,而是在连绵不停的雨中缓慢地上涨,如过去无数次被忽略的黄河水涨,但是这一回,恐怕没有止境了!

    在这一夜,渭河、洛河、汾河……开始奔涌。在无穷无尽的烟雨中,那飘渺如烟丝的水慢慢地变作了细针,又化作一粒粒跳珠,它们连亘在一起,像是砸上地面的苍白色长/枪。那逐渐走高的水位超过了警戒线,一条条江河咆哮扭曲着,像是恣意舞动的蛟龙,嚣狂而又可怖。

    笼罩天地的水幕中,一道撑着伞的白袍身影注视着漫涌的水流,一只蕴藏着神性的、泛动着金色光晕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祂一拂袖,湍急奔涌的水流轰然间爆发,如怒龙撞向了天穹。浪头在掀到一半时像是被某种神异的力量所阻,砰一声砸落了回来。但是白袍人面上笑容不减,祂继续漫不经心地操控水流,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无形的封印。那碰撞的声音终究是越来越小,而河水凶猛磅礴,奔走如雷鸣。

    “暴雨不休,黄河泛滥……”新闻里传出的主持人声音很是微弱,像是要淹没在轰鸣的水潮中。

    原本还掩着唇打呵欠的姜夷光一凛,立马驱逐了睡意,认真地凝望着几乎是一片暗黑的屏幕。就在不久前,她收到了来自傅眷的消息,耐着性子翻完了那对资料,又听了傅眷对黄河做出的猜测。眼下的一幕逐渐与傅眷的猜想吻合,只是来得实在是太快了!官方频道并不会提及超凡事,不过这个时刻,恐怕道廷的修士都做好了准备吧?

    “河伯冰夷啊……”窝在沙发上的白泽拖长了语调,面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涂山那帮狐狸崽们不是让你猎杀东瀛的神性吗?以你们的修为,恐怕很难做到。但是现在,打瞌睡有人递送了枕头呢……不如借一借河伯的神性跟祂对撞?”

    姜夷光扶额,无奈道:“难道河伯我们就能对付得了吗?”

    白泽认真点头:“可以。”见姜夷光一脸诧异地望过来,白泽耸了耸肩,毫不犹豫地抖落了河伯的黑历史,“在上古时代,河伯就是个没什么本事偏偏又色胆包天的宅男。神州的文人不是写了吗?‘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②,当然,这讲究排场不算什么,主要还有一事,‘羿射河伯’‘眇其左目’。当然,‘而妻彼雒嫔’是假的,属于文人的遐思。”③

    “总之就是祂为上古诸神之耻,菜得很。”

    短短几日,白泽已经融入了现代社会,并毫无障碍地使用起来埋汰人的话语。

    只是白泽对河伯的鄙视并没有让姜夷光松懈,再弱小的神祇那也是神祇,看祂掀起的黄河风浪,就是一场能够摧毁城池的灾劫。

    姜夷光神色复杂地叹息:“终究是神啊。”

    “神又怎么样?你不要怀有太多的敬畏和滤镜,神也会死。”白泽的视线在姜夷光身上扫动,最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你看轩辕,他不也是靠着肉体凡胎斩杀五方神帝而登天帝之位的吗?山海界的‘帝’几经更易,在以前啊,山海有帝号的神不少,比如倏帝、忽帝、浑沌帝……当这些古帝消失后,又有青帝、白帝等五方神帝,可那又怎么样呢?要么臣服,要么被轩辕帝斩了。在他之后,山海界只留下了唯一的神帝了。”说到了后头,沉湎过往的白泽唏嘘不已,数千年岁月倏然而过啊。

    “你说你,跟轩辕帝拜的是同一个老师,练的是同样的剑法,四舍五入就是师兄妹,怎么斩一条孽龙,都没有胆气了?”白泽大声叹息。

    姜夷光被白泽被大胆的四舍五入惊得打了个哆嗦。虽然她道德水准不怎么高,但也没有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而且这关系,是一般人能乱攀的吗?她点头承认:“是的,我很怂。”

    白泽斜了姜夷光一眼,嗤笑道:“难道你会因为害怕而不去一探究竟吗?”

    姜夷光:“……”

    她不会。

    她可以害怕,但是她不会退缩了。

    作者有话说:

    ①《山海经》

    ②《九歌·河伯》

    ③《天问》“羿射河伯”;“眇其左目”(王逸注)

    🔒第65章

    就算只是通过屏幕窥见雨云的一角, 也能想见那场磅礴大雨的恐怖。

    在传说中,末世之劫大多都是由“洪水”开启,这等伟力之下,脆弱的人类根本就不堪一击。

    “白泽, 你一直追随着轩辕帝, 那是不是知道轩辕剑的下落?”双眸紧凝着电视屏幕的姜夷光神色紧绷,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情, 不由得好奇地询问。

    白泽眸光流转, 似笑非笑地望了姜夷光一眼, 答非所问:“你这胆子不是很大吗?”轩辕帝之后可是只有夏禹才拿得起这柄圣道之剑,就连颛顼帝、舜帝等都无能为力。“在轩辕台。之前混沌试图去拔剑, 不过越不过封印。虽然祂拿不到轩辕剑,可也不准备让剑落入旁人的手中,因而布下重重的守卫。”

    姜夷光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不管是混沌碎片还是轩辕剑, 目前都不是她能够接触的。既然如此, 那就不必将它们放在心上了。朝着水声几乎溢出的屏幕觑了一眼,姜夷光摸到了遥控器关了电视。她伸手捉住了道孤剑, 作势要出门。

    “诶?你要出门吗?怎么不喊我同行?”白泽又笑眯眯地问。

    姜夷光应道:“你要是不愿意来, 我的询问有用处吗?而且你应该不擅长斗法吧?”微微地舒了一口气,不管是为了河伯的“神性力量”, 好完成涂山猗让她们进入山海的考验,还是为了母亲, 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了。

    就在姜夷光准备打开门的时候, 一道有节奏的门铃声响起。姜夷光伸手开门, 一下子就撞入了傅眷幽沉的眼中。姜夷光挑了挑眉, 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之色。资料是傅眷打包发来的, 她能猜到自己的打算也很正常。

    “道廷的修士已经赶过去了,不过情况不太妙。”傅眷率先开口,打破了僵硬而沉滞的氛围。她凝视姜夷光片刻,又道,“你的伤怎么样?”

    “差不多了。”姜夷光活动了一些筋骨,倒也不是故意这样说给傅眷听的。肉/体凡胎得在床上躺到天荒地老,可到了超凡层次就不一样了。痛觉没有消失,但骨头被打断已经算得上是小伤了。整个人能承受的上限增加了,那痛苦……姜夷光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浮动着,等想到会承受更大的痛楚时,不由得“嘶”一声,抽了一口凉气。得想办法练成“寄杖”之术,七十二地煞神通中,唯有此术能将痛苦转移到它物上。

    傅眷凝望着姜夷光,沉静的目光没有错过半分姜夷光神情的变化。一凛神、一蹙眉……是在担忧自身安危吗?她喃了喃唇,一句“我会保护你的”到了唇边,却始终无法说出口。这段时间往日的猜测都被推翻,新的认知让她知道,姜夷光并不怎么在意此事。她并不需要保护,也不会愿意活在谁的羽翼之下,而是要自己走在风雨路上。心思百转,面上不显。像是过了漫长的时间,又像只过了几分钟,傅眷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响起:“我们一起过去吧。”

    姜夷光应了一声:“好。”命运已经脱轨,那“既定的未来”破碎,她的生活有千千万万种可能。她不需要再做任务了,但是选择仍旧要继续。没了“奖励”的指引,她需要靠自己来判断。在无伤大雅的时候尚且能够任性妄为,但是在遇见大事的时候,她的那点儿小心思根本不值一提。她不会再因为想不明白对傅眷的态度而选择一味拒绝了-

    在支流洛河与黄河的交汇口。

    白袍身影踏水而动,姿态从容仿若闲庭散步。雨水与河水交融,无数灵性的力量撞击,在半空中回荡着比雷鸣还要沉重的声响。倏然间,这些水流倏地化作了兵刃朝着前方一搅。只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水流化作了的兵刃重新散作了水珠坠落在水中,而在半空中,燃烧到了一半的法符也失去了灵性,无力地被流水冲走。

    大雨滂沱。

    巨大的嗡鸣声不绝于耳。

    玄真道廷的弟子在河岸边穿梭,将自身灵力为引,以阵势阻遏着摧毁大堤、冲出河岸的水流。而又有一些精锐弟子,则是借着神通悬浮在了半空中,将法剑一起,掐着手决引动符文,想要将那掀天而起的水浪斩成两半。

    罡风呼啸,煞气奔涌。

    在朦胧的雨幕中,诸玄真道廷弟子窥见了白袍人的身影,却怎么也瞧不清祂的真面目。

    白袍的河伯冰夷冷淡地觑了脆弱的人族修道士一眼,祂只是一拂袖,如怒龙俯冲的水流湍急到了极致,爆发出强悍的力量,水浪翻动,仿佛整个天幕下压,欲要将大地砸成碎片。但是水浪并没有如祂预料的那般将人类砸成肉团,反而被一股极为刚劲的力量阻了下来。甚至在那群蝼蚁中,还有人祭出了法剑试图劈开水浪!冰夷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冷漠起来,那双金色的孕育着神性的眼瞳中流转着恐怖的怒意,祂又想起了过去那极为屈辱的日子,索性将全身的力量一放!

    水浪何其广大?而人族又何其渺小?!

    可就在水势掀天而起时,祂察觉到了一股警兆,本能地化作了一条白龙冲天而起。悠长的龙吟显得尖利,身上的白色鳞甲流动着一股纯粹的力量。祂伸出爪子朝着那不知从何处激射出的鱼形物质猛地一拍!鱼雷玄兵中压缩到了极致的力量轰然爆发,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吞噬一切的水流。在那足以夺去人听觉的声响中,半空中浮现了一个巨大而又深邃的漩涡,吸摄着存在的一切!

    白龙又化作了人身,可手中擎着的那一柄伞却是破破烂烂。冰夷冷笑着将破伞扔入了漩涡中,阴沉的眼睛化作了一双竖瞳,眯着了一道细线,死死地盯着“玄兵”射来的方向。

    一架飞机出现在了雨幕中。

    “玄兵起的作用不大,没有打中那位,而水势被玄兵的余波激起,越发汹涌猛烈。”坐在了舱中的年轻道人皱着眉,他的耳中传来了滋滋的电流声。倏然间,他的面色一变,那尊神祇只是一个跨步,便已经出现在了近处。祂只是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那浪潮便一掀百丈高,气势汹汹地朝着飞机上打落!道人的眼瞳中倒映出了水流汇聚成的恐怖面容,在这股威压下,他感知到自身的渺小。如此力量,根本没有可能幸免!

    但是砸落的水潮迟滞了一瞬,另一股力量降落,飞机仿佛被风推动,与那暴动的流水距离越来越远。模糊中,他看到了一个灰衣道人持剑凌空而立,隐隐与白袍人对峙。

    灰衣道人持着法剑,周身紫色的光芒如雷霆游走,他的眼神锐利,毫不怯懦地盯着冰夷:“阁下不该如此。”

    冰夷淡漠地望着灰衣人,反问道:“那吾应当如何?姒文命镇压我等数千载,难道该忍气吞声吗?”没等到灰衣道人答话,祂又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神色,“吾主即将归来,以神州化泽国,祂定然会很欢喜。”

    河伯冰夷之主,唯有水神共工了。号称“水神”的神祇很多,就连河伯也能够如此自称,但是真正的“水神”只有一位。祂与颛顼争帝位失败后,怒触不周山。连“天柱”都能被祂撞倒,足以见力量的强悍。要是共工复苏——灰袍道人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这个可能。他双目精光爆射,望着冰夷冷声质问:“要不是阁下兴风作浪,为害四方,又怎么会被禹王镇压?”

    冰夷不说话了,祂讥诮一笑,手一抬,便见一颗颗水珠凝在了半空中,瞬息之后,在急骤的风暴中,裹挟着强悍的力量向着前方砸落!灰袍道人眼神微凝,手指掐诀,便见狂风大作,雷霆招来!无数道雷鞭抽向了当头砸来的水珠,化作了隆隆的闷响。翻滚的水珠在雷霆之中爆炸,化作了一片紫色的炫目光团!冰夷手一捏,压下了那一缕在身上跃动的电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祂漠然地望着灰袍道人,顿了顿,道:“阁下何人?报上名来。”

    灰袍道人咧嘴一笑:“神州玄真道廷神霄法脉传人——李神霄!”神霄一脉擅长雷法神通,而李神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阴阳化五行,而人能聚五行之气,运五气为五雷,演先天之雷法。吹而为风,运而为雷,嘘而为云,呵而为雨!①

    冰夷听到了“玄真道廷”四个字,眼神陡然一厉,连喝了数道“好”,将自身神力运转到了极致,水龙悍然冲向李神霄!雷霆风云,轰鸣充斥天地。那翻滚的气浪与煞气向着四面八方撞击。忽然间,一道“咔擦”声响,盖过了一切声响,在水域上回荡。无数如冰晶般的碎片在半空中消融,划过了一股莹莹的光芒消散。原来是那存在于黄河之上的无形封印被强悍的力量撞击,彻底崩溃了!

    冰夷眼中掠过了一抹戏谑的光芒,祂朝着李神霄大笑:“多谢诸位助吾彻底脱困。”在封印消失后,原本同样被束缚着的水中精怪在冰夷的驱使下跃出了水面,向着岸上冲击。冰夷冷笑了一声,无数水流逆冲,汇聚到了半空中,像是长河倒悬!仿佛天地颠倒,深海在上。祂没有再理会横剑招雷阻拦在身前的李神霄,而是将这浩浩之水砸向了人间!

    李神霄心一沉,他并不擅长符箓封印之术,那股微弱的气机被他忽略了。可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望着那浩荡奔涌的、铺天盖地的水流,暴喝了一声,伸手一按,雷霆砸落!无数雷芒编织成了一张壮阔的雷网,与那水流各占据一边,在半空中角力!身上背负着重压,李神霄面色涨得通红,他的眼中迸射出了如烈火般的光芒,死死地盯住了一脸漠然的冰夷。

    而冰夷没有真正地将他放在眼中。

    祂只是抬眸望着前方,心想着,洛河与黄河已经交汇,而洛水之神,为何不能入祂的水府之中呢?祂抬起手指,点了点眉心,那沉淀了数千年的记忆此刻复苏,祂自言自语道:“羿,是羿啊……”轻轻的叹息声最后越来越凶戾,在祂的手指拂过了左眼时,那股凶戾气息伴随着恨意抵达了巅峰!

    倏然间,祂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燃烧的怒意侵蚀着祂的理智,一道白龙虚影自祂的身上掠出,猛地冲向了南方。李神霄身上的重压蓦地一轻,猜测冰夷分出了一抹神魂。可此刻的他要全力迎对冰夷正身,一下无暇顾及。他暗叹了一口气,继续以自身之力抗衡磅礴的水流-

    洛河之南。

    水中的虾蟹鱼怪在冰夷神力的驱使下,正不停地冲击着河岸。道廷的弟子冒着大雨斩杀妖怪,始终不肯放一只水怪上岸。可人的精力有限,在充斥着暴动罡气的雨中,修士自身灵力速度极快,没多久,一个个都面露疲色。

    就在一位面色苍白的修士即将被水流击溃时,一道剑气猛然间斩落,将那汹涌的水斩成了两半。紧接着一只坚定有力量的手扶住了她的身躯,使得她不至于狼狈地跌倒在水洼中。看着那水流中汇聚的血色,这修士心有余悸,她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晃神片刻,才说了一声“谢谢”。

    姜夷光扬眉一笑:“不用谢。”她提着剑替代了这名弟子镇守这处缺口,目光落在了鱼虾之怪身上,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但是很快的,她便驱逐了心中的杂念,一剑斩断水流。白泽说河伯冰夷是山海诸神之耻,可就是这样“弱小”的神,一举一动间也能摧毁千千万万人的性命。要以河伯的神性锤炼自身,未来好走上“弑神”之道,但是问题来了,她怎么越过这密密麻麻的水流,将河伯斩杀呢?这落下来的根本不是雨水,而是密密麻麻的刀啊!

    姜夷光心中怅然,奔涌的水流如蟒蛇扭动,可蟒蛇被斩断后会死,这水流却又重新地凝聚。长剑嗡鸣,水流千变万化,或是细密的线,或是那森森的刀戟,千态万状,袭向面门。只是可能此处河伯的神性弱,她的剑锋并不会被鱼怪掀动的水流碾压。然而这样的念头才浮现,姜夷光骤然间感知到了一股陡然攀升的力量!她窥见了一条数丈长的白龙!正裹着远超鱼虾的雄浑力量飞掠而来。

    心中警铃大作,姜夷光抬手出剑,纵横的剑气撕扯着望不见尽头的雨幕,带着雷霆般的嗡鸣声朝着白龙的身上砸落。水流奔走如雷,咆哮如野兽一同怒啸。姜夷光抿了抿唇,她的面颊紧绷着,五指握合,牢牢地握住了剑柄!剑气暴涨,剑风流转,一道锐利的剑光伴随着那仿佛自九天落下的飓风,朝着白龙身上斩落。那原本奔涌在白龙前方的洪流瞬间就被一剑斩断,那断裂的水幕在半空凝聚了片刻,最后才砸落在水中,溅出一大片雪白色的水花。

    水幕被剑气横扫,就连那条白龙的身上都出现了一抹极为细微的剑痕。

    云气在白龙的上方汇聚,可又被天风吹散。白龙化作了人身,祂的左袖又一道缺口,俨然就是方才被剑气所伤。祂漠然地望向了持着剑微微扬起头的姜夷光,心中浮现了一抹莫名的羞恼,祂缓缓地抬起手,猛地向下一压。水潮在祂的掌中生出,呼啸与轰鸣声不绝于耳。姜夷光只是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白袍人,暗暗地猜测着祂的身份。

    没有那碾压一切的强横力量,没有天地大而我身之小的渺茫。

    正如白泽所言,神亦可斩!

    姜夷光舒了一口气,她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的水潮,再度提剑横斩!

    悠长的龙吟响起,翻搅着水流。

    而无处不去、无处不在的风也伴随着剑气在啸鸣,渐渐地压过了龙吟声。

    水潮砸落,剑风破碎,仿佛无数陨石倾泻而下,眼前只余下一片茫茫之色。姜夷光被浪头打湿,身上的护身法符破碎,她闷哼了一声,提着剑往后跌退。只是她并没有跌坐在地上,而是撞到了一具柔软的身躯,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是傅眷。

    而那水流也霎时间改变了攻击对象,锋芒越发锐利逼人。

    傅眷随手招来了五雷,又将自身火煞之气与雷法结合,演变雷火通天!那灼热的火焰冲天而起,水流顷刻间就被蒸腾成了茫茫的热气。一边是瑰丽的雷火,另一边则是冰寒的水潮,在摩擦和对抗中化作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姜夷光站稳脚步,她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穿过水雾雷霆火光而冲来的龙影。她的剑要在一次又一次地历练中提升境界。她再度祭起了风之诀。剑风撕扯着龙影身上的力量,使得祂的身影逐渐地模糊,出现了一道道风化的痕迹。

    “这不是河伯的正身,只是一道神魂。”傅眷轻声道。她看着龙影在剑气中挣扎,眼神蓦地变得幽深。“河伯”作为羿箭下的败将,同样能够增加她对射日这一神话权能的领悟。因而傅眷并没有犹豫,直接“法天象地”再现羿的射日身姿。

    那镂刻进神魂深处的恨意让冰夷分魂发出了一道痛苦的长啸,祂的背后出现了龙影,右眼流转着金色的神光,而左眼却是紧闭着,陷入永恒的幽暗中。那是一只被射日箭射瞎的眼,不管再用什么天材地宝,都无法使得它恢复光明。

    傅眷又道:“我去牵制祂,玄女剑出自山海,连神都可杀,更别说是一道精魄分神。”对于“羿”的仇人来说,“羿”的气息是最好的引诱剂,能够使得他们理智全无。或许正身在此能定压心绪,可这儿只是一道分魂。

    姜夷光一颔首,只说了一句“小心”。关键时刻的推脱都是矫情和浪费时间,哪会有敌人会等着你拉拉扯扯完?分秒必争的时候,每一次失神都是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中。

    要是河伯冰夷正身前来,想要从祂的身上揪下一片龙鳞都不是容易事。可这道同样蕴藏着神力的精魄,就是冰夷主动送上前的“大礼”。浩荡的剑风砸开了水潮,在一次次斩断水流,剑意越发纯粹犀利。一开始水流被斩断后顷刻汇流,到了后头,像是感知不到重力的作用,被残余的剑气和剑风强行定住。风之剑终于在水上留痕!

    那头的冰夷正冷着脸与李神霄厮杀。

    忽然间,祂感知到了那抹分魂气息彻底消失。祂分心去感知到分魂消失之因,只见到了一支绽放着灿灿光华的灼热箭矢,直指着祂的右眼!仿佛要跨越无穷的岁月飞掠而来!粲然而炽热的金色浪潮在眼前爆裂,那钻心刺骨的痛意浮现,冰夷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叫。祂抬起了手捂住左眼。而李神霄抓住了这一刹那,眼神一凝,无数雷芒朝着冰夷砸落!

    冰夷脚步一个踉跄,在人间犹为强悍的神祇受了伤,唇角溢出了一丝丝的血线。祂死死地盯住了李神霄,想要越过雷芒寻找那让祂憎恶的气息,然而对方瞧出了祂的打算,就算伤痕累累,也不肯让祂越过那道界限。冰夷冷冷一笑,身后一道白龙飞出,再分出一道分魂。只是这条白龙的口中衔着一枚水珠,有此珠在手,就不是祂某一分力量,而是能够得到祂全部的神力!

    羿不会复苏。

    是谁得到了羿的传承?不管是谁,都得死!

    飞掠的白龙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水雾中。

    轰隆隆的水潮声响彻云霄。

    在雾茫茫中,一缕缕金色的水流渐渐与黄河叠合。在那片璀璨如星河的金芒中,一只素白的手缓缓的探出,轻而易举地压制了那条白龙,从祂的口中夺下了那枚象征着河伯力量的水珠。

    “山脉水脉,俱是神州龙脉。灵气复苏之后,被镇压的神性也跟着活跃起来,渐渐与龙脉相斥。八年前没从冰夷的身上找到这枚象征着黄河的水珠,现在不想找了,它倒是冒出来了,还真是得来不费功夫啊。有它在的话,龙脉破损的灵性应该能够恢复一部分,毕竟黄河……是神州不可或缺之水流,是神州的象征之一。”

    “不去那边看看吗?”又一道声音响起。

    许久之后,那只手松开了白龙,放祂南行。

    “不去了。”夹杂着叹息的话语响起。

    那股陡然间降落的力量在瞬息之间消失,只余下浩浩荡荡轰鸣的水潮。

    作者有话说:

    ①《雷说》

    🔒第66章

    黑云如墨, 怒江潮动。

    伴随着白龙出江,轰鸣的水潮宛如千军万马齐来,声势可怖。

    但是已经着手对付过一次白龙分魂的姜夷光、傅眷二人都有了经验,并没有因那浩大的、吞天的声势而感到半分局促和慌乱。长剑嗡鸣声不绝于耳, 下一刻剑出风动, 斩向了那十丈高的雪色浪头。

    波涛涌起,水流的速度超出了常理, 带出了一道锐利的啸声。傅眷开启法天象地, 再现“射日”的神话权能, 弯弓搭箭,那具备着强悍灵性光芒的箭矢冲破了大浪, 狠狠地钉在了龙首!白龙是河伯的分神,每一次“射箭”,都是一个悟道的过程,她如今的气势已经得了“射日权能”大开的五六分。

    不到半个小时, 这条来自河伯的白龙气势萎靡了下去, 维持不住龙形,化作了一团蕴藏着神性的光团在浮动。傅眷伸手将这团光芒拘来, 用“壶天”神通将它收起。

    “越来越接近了啊。”姜夷光低声道, 片刻,她抬眸凝视着傅眷, 又问,“等除去了兴风作浪的河伯, 是不是就能将法天象地中的射日权能推至巅峰?还是说要再斩一轮大日?”

    傅眷温声道:“得演射日之景。”

    “射日啊……”姜夷光眸中掠过了一抹异光, 心想道, 这不是有现成的吗?东瀛那大日神觊觎神州, 早就该凋零了。她没有继续跟傅眷探讨这个话题, 而是注视着前方翻滚的浪潮。河伯会再分一缕分神过来吗?要是祂主动将自己的力量化散,那“斩杀河伯”这一任务,并没有那样难。

    忽然间,姜夷光察觉到了几分异样。隆隆的如闷雷滚动的水声掩盖了道廷弟子的话语,可依稀能够分辨出“水潮回缩了”这些字样!滔天之澜仿佛了冲击水岸的法坛,渐渐向内缩去。然而那股浮荡在水面上的灵性力量并没有消失,反而因力量的集中变得越发恐怖。一道雷鸣炸开,轰天裂地!紧接着那向内汇聚的水潮,在同一时间向着苍穹冲去,河道瞬间一空,仿佛天地倒置。云气翻滚涌动,形状狰狞,仿佛一只凶恶的巨兽探首。瓢泼的大雨砸下,可没有一滴落在了河道中,而是尽数悬浮在了半空。

    水火无情。

    这暴雨仿佛不会停歇。

    在察觉到那道白龙分魂消失后,冰夷就没再分出力量了。祂眼中的怒意酝酿到了极致,看着眼前不知死活地抵挡着自己的蝼蚁,索性将神力全部汇聚了起来。祂不再去冲击水岸,不再试图淹没沃土,祂让长河之力汇聚,浩浩荡荡地砸在了李神霄一个人的背脊!

    冰夷冷冰冰地开口:“神不可欺,不可阻。”

    “哈哈,是吗?”李神霄吐出了一口血沫,游神驭气,他御风而立,身后缓缓出现了一尊雷霆生成的神人法相。他伸手一指,便见雷霆剑气瞬间搅荡水流,而后灼热的火将它蒸腾成了水汽。天罡神通,五雷召开!李神霄所立之处,硬是没有半分水汽。他抬起了剑指,用雷法砸开了朝着身上压来的水流,挺直脊背,声音大如洪雷,“贫道今日为神州斩神!”法剑伴随着他的声音,倏然如流星飞掠,一剑将巨大的浪头劈成了两半。

    李神霄的气势高涨,层层攀升。那原本苍白枯瘦的面颊蒙上了通红的血色,腹中的一粒金丹催发到了极致。波涛汹涌,宛如甾劫,他持着法剑,如雷神屹立,不使水潮砸向陆地。双方交锋酝酿的气势越发磅礴恐怖,带着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然。

    道廷的弟子并没有因水潮的后退而擅动,反倒是姜夷光和傅眷有一定程度的自由,能够追寻着那道危险的气机找寻到了水与雷火交汇之所。那是洛河入黄河之处,也是昔日羿一箭射瞎河伯,将宓妃救回之所。洛水之神宓妃是伏羲大神的血脉,若是伏羲尚在,冰夷也不敢胆大至此,可那个时代已经是尧帝之时了,大部分清气神祇的真灵都前往了归墟大壑。

    “是神霄先生。”姜夷光低语道。天地间的光彩早就被连绵不绝的暴雨和滚荡的雷火之网所夺。河伯身后的那一条白龙与李神霄背后的雷神法相各据一方,仿佛浩浩天地间仅剩下的存在。雷火化作的刀剑与水流凝聚的拳锋交错,那股强悍的压迫力是足以让血肉崩溃的存在。比起冰夷的从容,李神霄一身是血,多少显得狼狈不堪。可他神色平静,面对着那冷淡至极藏满了压迫力的眼神时,没有半分的退意。

    傅眷轻轻地应了一声。

    姜夷光从那很快就被风吹散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缕异样,她蓦地转身望向了傅眷,握着剑的手指猝然收紧。那张沉静的面容上大多是让人看不透的情绪,像是一张始终粘连在身上的面具,掩饰了一切真实心意。 “法天象地……”姜夷光感知到了涌动的灵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于冰夷来说,没有比“羿的气息”更令祂憎恶的存在了。非完整版的“射日权能”可不可以射伤冰夷另说,但它确实是一个拉怪神器。譬如此刻,怒火滔天的冰夷右眼仿佛火焰喷涌。那原本砸向了李神霄的怒潮立马化作水龙朝着傅眷冲来!

    嚣狂的水龙穿过雷霆与烈焰,那浮荡在半空中的气机瞬间碎裂。姜夷光耳旁嗡嗡作响,整个人像是置身于水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在这股压迫感之下,掌中剑嗡鸣不已,那股剑意反倒越发昂扬。姜夷光眼神一凛,眸中迸射出一股犀利的光芒。她抬起手,起剑向着水潮斩下!那股剑风化作了湮灭一切的流风,硬生生将水流劈开了数尺,可剑势被一股力量阻住了。水流化作了拳头砸在了剑气上,那纵横的剑意瞬息破碎。但是水流也没有继续向前!猛然间迸射的雷火灼烧着水汽,傅眷的身上八卦流转,阴阳气机交替,风火雷催发演化的卦象已经朝着浪头压下。而她上方那尊顶天立地的庄严法相没有消散,而是缓缓地以箭指向了冰夷。

    “阴阳造化?伏羲的先天八卦?”冰夷瞳孔骤然一缩,倒不是说畏惧了傅眷本身,而是畏惧八卦的源头。巨浪在祂出神的瞬间凝滞住,而李神霄显然也抓住了这个机会,无比浑厚的、裹挟着雷火的一剑朝着冰夷的身上斩去!他的呼吸越发急促了,掌中的剑早出现了裂隙,可都是靠着他以自身灵力稳固住。但是这一次,在雷火之剑斩出后,掌中法剑直接化作了齑粉。剑芒斩破了水浪,一直冲到了冰夷的跟前,而就是这破开水浪的一剑使得傅眷以灵性汇聚的箭矢没有半分消耗地射伤了冰夷,钉在了那只原本就没有光彩的左眼上。

    上古时的一幕重演。

    那时候狼狈逃窜的是冰夷,在面对着羿时,就算是掀起了天地间的水浪,在那肃穆的神情前,仍旧有一种无力和恐慌感。

    眼前一阵阵发黑,可冰夷到底没有让自己彻底堕入往昔的噩梦中。祂的周身气浪迸发,水流激荡,怒吼了一声“死”后,猛地驾驭这浩浩的黄河之水,要它将碍眼的存在冲溃!可倏然间,那原本受到了冰夷操控的水悍然砸落到了河床里,继续向东奔涌。冰夷面色骤然一变,什么“神的雍容”在这一刻都荡然无存,祂感知到自己渐渐失去了对黄河之水的掌控力,也就是说,作为黄河水神的权能正在被人篡夺!是……是那一枚水珠?可人间有谁能够利用它?难不成是有人从山海出来了?不对!除了水珠……还有河图洛书!冰夷咬了咬牙,恨意攀升。压下杂乱的思绪,祂深吸了一口气,运使神力再度操控水流。

    姜夷光眼神一凝,眉眼间掠过了一抹喜色:“祂对水流的控制力减弱了。”

    没有比现在最好的机会了!

    神州黄河之上。

    以人伐神。

    龙脉中。

    那原本就被禹王扔到黄河镇压神州诸水脉的河图洛书在得到了水珠之后,便将那股酝酿出来的纯粹灵性尽数汇入了龙脉中,使得因河伯的苏醒而撬动的龙脉裂隙重新弥合。众神掀起的滔天大浪给神州大地带来的灾劫犹为可怖,在镇压山海后,神州不需要有“神”存在了。

    “虽然梳理了龙脉,可山海回归的趋势根本不可阻挡。”

    “不必挡。”姜理听了河图洛书清脆的声音,她抚了抚鬓发,那冷冽的面容绽放出了一抹淡然的笑容,“龙脉代表着我神州人道气机,是数千年人族气数汇聚而成的。在挣脱了众神的束缚后,独自前行的人族汇聚而成的煌煌气运,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抗衡众神的力量,不是吗?”

    河图洛书:“龙脉中的灵性得到了补充,你会想办法离开这里吗?”

    “不会。”姜理摇了摇头,她屈起手指敲了敲河图洛书,微笑道,“虽然现在的你推演不出什么东西,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留在一个无法推演、无法测算的地方,存在于一个无生无死的境界,是最有利于神州的事情。”

    “我、我那是灵机不足。”河图洛书拔高了声音替自己辩驳,“而且镇压命运消耗了我太多的力量。”

    姜理又问:“命运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河图洛书:“无法追溯的不可知存在,那股力量应该与我同境界的……而且不是我山海诸神的气息。”

    姜理淡淡地应了一声。

    眼前所见只是冰山一角,那隐没在暗处的存在,比山海复苏更为可怖。

    真正的敌人,到底是谁呢?-

    上古时代的黄河之神在被夺走了水神的权柄后,气势陡然间衰落下来。

    在这个时候,姜夷光才意识到了白泽口中的“诸神之耻”是什么意思。祂靠得完全是水神的权柄,而不是自身的悍勇。而“权柄”能拥有也会失去,一旦没有“权柄”,祂和水中得道的精怪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暴动的水流渐渐地平息,可瓢泼的大雨并没有停止的趋势,奔涌的湍急水流像是雷霆嗡鸣。

    姜夷光没再看那散去的阴云,而是低头凝望着那条在五雷轰击下遍体鳞伤的白龙冰夷。到了这时刻,冰夷还不死心,做着将神州化作“泽国”,让人类变成“泽之民”的大梦。

    “黄河水起,以迎共工?”姜夷光从冰夷的话语中推测出祂的意思,掀了掀眉头。她转头望向行走的资料库——傅眷,“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共工被禹王封镇在不距之山吧?就算是山海复苏,共工想要脱困,比蚩尤之尸离开青丘还难吧。”①

    冰夷没有应声。

    姜夷光极其在意八年前的事情,她思忖了片刻,又轻轻嗤笑道:“相柳复苏了,到过黄河水府是吗?”白龙的右眼瞳孔乍然缩成了一条竖线,那散乱的气机荡开,有溃散的趋势。姜夷光从祂的神态变化中找到了答案。东瀛那伙人从八年前就开始布局,八岐大蛇借着吞噬巴蛇带来的短暂权能,以共工之臣属相柳的身份来游说神性刚开始复苏的河伯冰夷!在见到了“相柳”后,河伯冰夷还是原来的河伯吗?会不会被某种存在侵蚀掠夺了“河伯”这个概念与权能?

    傅眷忽地开口:“我们或许该去一趟河伯水府。”

    姜夷光看了眼汹汹的浪潮,有些恍惚地开口:“下黄河?”地煞七十二术中有“入水”神通,掐一避水决,可水中能畅行无阻。但是她都在点那一株名为剑道的“技能树”,天罡地煞神通就没学会几个。

    傅眷取出了数张避水符递给了姜夷光,轻轻问道:“风是什么呢?”没等姜夷光应声,她又道,“风有哪里不可去呢?”她没再看姜夷光的神色,而是将神通一转,向着浩浩荡荡的长河迈步。姜夷光左瞧右看,边上聚拢的都是玄真道廷的人,如何处置“河伯”,根本用不着她来忧心。在此处道行、辈分最高的李神霄没有应声,显然是默认了傅眷的做法。姜夷光“诶呀”一声,将避水符一激,向着傅眷离去的方向追去。

    水中。

    有避水符的存在,姜夷光只感觉到了微弱的水压。

    光线越往深处去越黯淡,她很快地便看不见傅眷的身影轮廓,只能借着那股气机来确定她的位置。她握着剑,呼吸吐纳平缓而清和,有风生出,吹拂着她的长发,推开了向着她涌来的水流,形成了一片无水抵达的空。

    无处不在,是为风。

    若剑是风,那风能抵达之处,则是剑锋能至之地。

    姜夷光低头看了眼掌中的剑,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可尚未抓住,念头便消失不见,只余下了一抹淡淡的痕迹。眉头微微蹙起,正待在那残余的思绪上用力,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座镶嵌着夜明珠,将周边照得犹如白昼的水府出现。

    水府中没有水的存在。

    种植的草木荒芜已久,土壤中迈着半截载着符文的残碑,四野散落着断裂的锁链。这里曾经是冰夷的水府,可后来变成封镇之所,那向来奢华无度的冰夷也只能看着祂收藏的器物在漫长的岁月中凋零,不见龙堂珠宫的辉煌。

    “这里的神性力量有些驳杂。”傅眷的声音响起。

    姜夷光从那岁月凋零带来的怅然中回神,她跟上了傅眷的脚步走入了河伯的洞府中。一眼便瞧见了一片荒芜之景。枯萎的水草纠缠在一起,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息。那原本至洁至净的台阶与墙壁上都蒙上了一层暗沉的青苔。在除去了暗苔后,墙上露出了一幅幅透着蛮荒气息的壁画。

    “上古时期的血肉人祭,她们被投入了黄河。”姜夷光压低了声音,内心深处存着一股郁气,沿着壁画望去,不仅仅有生民的困苦,还有冰夷掳掠凡女甚至逼迫洛水之神的画面……墙上刻画的都是祂的罪责,蕴藏着一种难以毁坏的力量。要不然以冰夷的心性,恐怕不会让“羿”的身影存在于祂的洞府中。但是到了后头几幅画上,内容就有些古怪了。现身的河伯不是“白龙”的形象,而是一种模样怪异丑陋的凶怪,像是四五岁的童子,可身上覆盖着坚硬的鳞片,手爪类虎,潜藏在了水雾中,露出了一双阴冷的眼。

    姜夷光“嘶”了一声:“这是?”

    傅眷面容紧绷着,眼神冷峻。她抿了抿唇道:“这是东瀛传说中的水怪河童。”顿了顿,又道,“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它的起源是神州,后来才东渡去了东瀛。《幽明录》称呼其为‘水精’‘虫童’。在它的诸多称谓里,有一称呼为‘河伯’,它的传说与黄河息息相关。”

    “所以这只东瀛化的水怪,要以模糊的事迹、以相同的姓名……在流变扭曲的传说中,逐渐地取代神州‘河伯’的概念吗?”

    全世界灵气都在复苏,但是由于神州镇压了山海,因而代表着神性的力量大多数都在沉睡。沉睡的“神性”恰是虚弱的时候,给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一个机会!要是神州的神话俱是被那些东西取代,那么神州就算在劫数中存留下来,还是那传承了数千年的神州吗?!

    姜夷光咬了咬牙,恨声道:“真是狼子野心!”就算再没有“侠义心肠”的人,在听了这种可能后都会感到万分激愤。

    傅眷眸光暗沉,她轻声道:“那枚射日箭,应该从青丘出发了吧?”

    唯有大日金乌是太阳本身,而其他的“日神”不过是沐浴在太阳光辉中妄图窃夺神权的一道暗影。

    姜夷光一点头,她定定地望着傅眷,眸光一瞬不移:“你要用大日神做进入山海的‘投名状’?”

    傅眷眼中流过了一抹笑意,她偏着头,缓缓道:“本来就该这样,不是吗?”如果不能将压制着道骨的火煞拔除,她怎么能靠着自身的力量“清山海”?-

    姜家。

    涂山猗用指纹开了锁,还没踏进玄关就被乱飞的猫毛扑了一脸,她眼神一凛,伸手揪住了朝着面门飞来的黑团子。将不安分的小猫妖按进了怀中,她蹙着眉看着满地狼藉的客厅,视线从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伯奇身上掠过,又定在了变成了小白团子,优雅地坐在了沙发上,并用一只爪子按住遥控器的白泽身上。

    但是这一幕只维持了瞬间。

    回过神来的白泽立马化作了白毛大美人,抬起右手扣了个响指,将客厅中的摆设一一复原。

    “这不是青丘的小狐狸崽儿吗?”白泽翘着腿笑吟吟地望着涂山猗,“不在青丘镇压蚩尤之尸,还跑来人间了?”

    涂山猗斜了白泽一眼,盯着被她按住的遥控器冷笑:“你不也没有留在轩辕台吗?”

    白泽义正辞严:“人间有劫,我秉持轩辕的道念出轩辕台,那是理所当然的。”

    涂山猗不甘示弱,假笑道:“我青丘奉禹王之旨,来与人间结盟。”

    话音落下,随即响起了两道冷笑,使得客厅的温度立马降至冰点。

    阿和身躯紧绷,从涂山猗的怀中蹿了出去,一口气跑到了伯奇的窝中,朝着他踹了两脚将他赶出,这才蜷起身体,既害怕又好奇地望着客厅中对峙的两人。

    在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山海妖怪的记载中,白泽对青丘的风流韵事情有独钟,从“候人兮猗”到“有狐绥绥,在彼淇梁”,每一则故事都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就导致了白泽在青丘人人喊打,她压根不敢借道青丘入人间,而是靠着自己的“趋利避害”的祥瑞本能越过山海裂隙。

    但是人间相逢的青丘神女与白泽并没有打起来的迹象。

    剑拔弩张的氛围在涂山猗那百媚千娇的笑容中消弭,她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了白泽,笑微微道:“我把羿的射日箭带出了山海。”

    白泽点头:“那些东西比梼杌、饕餮那群家伙还要糟心。”

    “是啊,我辈立身之地岂是祂们能沾染的?”涂山猗一边笑着答,一边走近了白泽,趁对方没注意抢走了遥控器。她以极快的速度搜索到了一部以“白泽”为灵宠的电视剧,促狭一笑:“诶呀,白泽大人的真身原来是一只绵羊啊。”

    白泽:“……”

    松懈下来的阿和看了眼重新乱作一团的客厅,悠闲地甩了甩尾巴。

    平静?不存在的。

    作者有话说:

    ①《路史·后纪四·炎帝纪下》记载:“共工不贵独功,死葬不距之山。

    按照这个做的设定。

    虽然很多引用山海经以及其他传说故事,但是其中私设非常非常多,不能完全代入神话。

    🔒第67章

    河伯之事玄真道廷会着手处理, 再将水府中的发现转述给李神霄他们后,姜夷光又婉拒了对方的邀请,而是乘坐最早的航班回到沈城。

    傅眷与她同行,似是极为疲惫, 一路上阖着眼基本没有开口说话。姜夷光在她休憩的时候瞥了她好几回。在与河伯的厮杀中, 傅眷身后的法相越来越明晰,等到法相的轮廓接近她自身的模样, 就是彻底地掌握“射日权能”之时。可她的伤势没有好全。不能因为她站起来了, 就以为她跟过去的病痛告别了, 她时时刻刻地忍受“火煞”的折磨。

    是谁定下的命运,要她如此?

    “河伯的分魂化作了至精至纯的神性力量, 到时候你用它修炼,你的道行进境会很快。”傅眷温声道,她并没有睁开眼。

    姜夷光听到了声音,身体微微地朝着傅眷一侧, 放轻了声音道:“你不需要吗?”

    傅眷摇头:“不用。”怕姜夷光会拒绝自己的好意, 她又温和地解释道,“这些神性力量对我没有什么用处。交手时候的所得反而比一切都要宝贵。”

    姜夷光“喔”了一声, 她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视线, 而是大大方方地凝视着傅眷。眸光一寸寸地扫过苍白如雪的面颊,定在了微微蹙起的眉心。“很疼吗?”姜夷光温声问道。就连普通同伴都会说上几句关怀的话语, 她与傅眷算得上一道出生入死,要是一言不发, 那未免显得不够道义。

    傅眷掀了掀眼皮, 目光与姜夷光对撞, 片刻后抿了抿唇道:“不疼。”可能是此刻的姜夷光太过专注, 可能是看到那藏着璀璨星光的眼眸中只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傅眷的语气忽然间软了下去,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在沉默数息后,又低声开口,“习惯了。”

    在听到了傅眷的回答后,姜夷光就在想,哪有什么不疼的。她只是被那股水潮掼得后退了几步,就觉得浑身上下要散架了。可傅眷这样回答,就是阻止别人再去窥探她的心境,她跟多年前一样,不会再任何人的跟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但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姜夷光眉头拧起,她压下了内心的起伏,挪开了视线。

    可就在这个时候,傅眷的声音又响起了。

    多年的不为人知的心酸和孤寂就藏在了那三个字中。

    怎么能习惯?为什么要习惯这样的事情?

    “你不会——”余下的话语在傅眷那沉寂的眼神中戛然而止。八年前的傅眷家破人亡,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展露自己的脆弱了。到了姜家后,不管母亲待她如何,她都会有一种寄人篱下的窘迫吧?再加上还有一个万分糟心的、时时刻刻折磨她神经的“自己”。就算当初的所作所为都是因“命运”的摆布,可现在挥散了眼前的瘴雾和烟云后,回想起过去的事,姜夷光还是多了几分对傅眷的愧疚。“抱歉。”这两个字是替过去的“自己”说的。那个时候的“她”的确很糟糕,根本不值得傅眷在心目中将其所作所为美化。

    “嗯?”傅眷的眼中掠过了一抹困惑,她偏头凝望着姜夷光片刻,从口袋中摸出了一颗糖塞到了姜夷光的掌心。

    姜夷光一愣,微微发凉的指尖在肌肤上留下了令人战栗的触感,仿佛一根轻柔的羽毛扫过。她在傅眷难得的如绵绵春水的眸光下失神,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然是剥开了糖纸,将软糖递到了傅眷的唇边。

    现在抽身已经来不及了,心跳的速度骤然加快,仿佛有烈火从耳根子边开始燃烧,势不可遏。姜夷光咬了咬下唇,索性将糖塞到了傅眷的口中。指尖从那柔软的红唇上轻轻擦过,姜夷光打了个激灵,火急火燎地抽身,一侧身,不再看傅眷的神情。

    这行为像极了命运再度附身,可那束缚着自己的东西分明早已经消失无踪。

    自己对傅眷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绪啊?姜夷光的心跳渐渐地平缓,可脑海中杂乱的思绪并没有消失,仿佛如开闸的水流般泄出,一会儿是幼时徒劳的追逐,一会儿是失控时的“偏执”与歇斯底里,一会儿又是好友的调笑……接近还是远离?那股心思要怎么样才能安放?姜夷光的脑海中乱糟糟的一团,许久之后,她调整了坐姿,扭头一下子撞入了傅眷深邃的眼中。

    那好不容易平静无波的心湖再度荡开了涟漪。

    她会不会询问?她会不会厌恶?她不会,她顶多像是既定命运中那样,露出在鬼窟时那样漠然的神情,那是她在午夜梦回时想起来都会感到惊悸不已的冰冷神色,那双枯寂的眼中仿佛磨灭了所有的情绪,只余下了暗沉与空洞。

    “很甜。”

    傅眷的声音将姜夷光从情绪漩涡中拉拽了下来,她瞧见了一抹犹如昙花一现的笑容。

    她望进了那双眼中,像是一下子跌入浩瀚的星海中。

    这样的笑容在傅眷那张冰山脸上实在是罕见,姜夷光的心漏跳了一拍。

    姜夷光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甜就好。”

    她故作淡然地收回了视线,转移注意力,开始思考着神州与山海间的大事-

    等到姜夷光回到姜家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姜家的宅子灯火通明,可仔细一瞧,压根不是灯光,而是笼罩了整个姜家宅子的符箓大阵被触发,散发着一团团玄奥的亮芒。姜夷光见状神色骤然一变,以为是有人闯入了家中。她来不及跟傅眷说什么,便快速地朝着前方掠去。可她没有感知到半点敌意和杀机。她的心紧提着,直到推开门看到了满地狼藉的客厅,以及不再从容优雅的白泽、涂山猗,眼角狠狠地抽动。

    有她们在,姜家不可能有外敌闯入,那么,符箓大阵被激发的原因就在她们的身上了。

    沙发上,涂山猗、白泽各据一角,衣上有符箓雷火灼烧的痕迹。茶几翻到在地,电视显示屏被劈成了两半,游戏机四分五裂……姜夷光的火气蹭蹭往上冒!这简直比遭贼了还要凄惨,是谁朝着家中投放炸/弹了吗?

    一扭头,窝中的伯奇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抹消;而阿和浑身毛发竖起,可那双眼中却是流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来。

    姜夷光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咬牙切齿问道:“怎么回事呢?”

    罪魁祸首正襟危坐,不发一言。

    阿和“喵”了一声,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跃入了姜夷光的怀抱,大着胆子告状:“她们先是吵架,再是打架,最后雷劈了下来,就这样了。”

    姜夷光:“……”大约是白泽和涂山猗不合,斗法时候灵性力量冲击了符箓大阵,使得阵法开始“自卫”。这打斗的两人顶多闹个灰头土脸,可客厅就遭不住这样的破坏。

    赶在了姜夷光发火前,白泽叹息道:“我们会赔钱的。”停顿了数息,她又问,“能撤去阵法吗?”要是没有阵法在,场景不至于如此糟糕,以她们的力量,可以将没有被破坏的东西恢复如初,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状若垃圾场。可偏偏符箓大阵中有阴阳逆转、五行生化之道,她们的力量都被符箓束缚住了。

    姜夷光没好气地瞪了白泽一眼,责骂的话语化作了一句叹息。她按压着眉心,越过了“废墟”,走到了两“山海来客”的跟前,肃声道:“下不为例。”

    涂山猗点头,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翘着腿的白泽一眼,又问:“听说冰夷复苏了,黄河那边如何了?”

    姜夷光回答:“已经解决了。我们去了河伯的水府,果真再度瞧见东瀛那边的痕迹,他们试图用传说中的妖怪要取代河伯这一概念,暗中篡夺祂的神性。八年前的黄河暴动,的确是他们在暗中捣鬼。”

    “这群肮脏的东西。”涂山猗眼神凛冽如刀,语调中压着几分杀意。

    “冰夷的神性力量呢?”白泽也跟着问,在闪烁着异光的符箓大阵消退后,她感觉到了自己力量的回归。一拂袖用神通清BaN扫了破碎的垃圾,她扭头看向了跟着姜夷光一道回来的傅眷。

    “冰夷被道廷带走了。”姜夷光耸了耸肩,正面抗衡冰夷的是道廷的真修,想要冰夷完整的神性力量,是不可能的事情。

    傅眷也答道:“只有两团道分魂。”

    白泽的眸中迸射出了亮光,她道:“足够了!分魂与正身不同,是冰夷最纯粹的神性构成。”

    涂山猗抱着双臂,幽幽道:“这事情倒是可以让白泽出主意。”虽然看斗战能力,白泽是山海中典型的废物点心,但是耐不住她天生神圣,趋利避害的本领强。而近乎“全知”的权能,更是让她免走了很多弯路……要不然以她这几千年来干的好事,早就被山海诸妖兽生吞活剥了。

    白泽:“东瀛大日神所在的高天原是海上的浮岛……两千多年前,徐市出海寻不死药,回报当时的皇帝,声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①,那位逸群绝伦的皇帝陛下亲自出海射杀‘大鲛’,你知道那‘大鲛’是什么吗?”

    涂山猗瞪了白泽一眼,可不耐烦她的态度。她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恨不得朝着白泽糟心的脸上来几脚。她没好气道:“别卖关子!”

    白泽一笑,慢悠悠道:“是高天原折射出来的幻景。那一支携带着人皇之力的箭矢穿透了虚幻钉死在了高天原上,震慑着东瀛的神祇。大日神虽然复苏了,可以祂的力量,恐怕拔不出那一支箭矢吧。”

    “这也就是说在高天原不用担心自身‘无根’,那支箭矢是神州的标志。‘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人迹所至,无不臣者’②。”

    “接下来,用河伯的神性祭炼一枚水神的玺印,虽然远比不上共工,但也能暂时调动四海之水。有此玺印在,不至于与大日神一个照面就被浩浩神威压迫得腿软。”

    姜夷光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问:“你们要同行吗?”

    白泽往沙发上一瘫,拒绝得犹为干脆利索:“不去。”

    涂山猗抱着双臂,她笑吟吟地望向了姜夷光,反问道:“你希望我过去帮忙吗?”见姜夷光双唇翕动,似有开口的打算,她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再仔细想想。”

    嗯?姜夷光困惑地抬眸。

    傅眷则是在瞬间领悟了涂山猗的意图,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自己过去。”

    涂山猗满意地摆了摆手。

    姜夷光仍旧不解。

    傅眷暗叹了一口气,低语道:“说到底都是我们人间事情啊,要是事事依靠青丘的话,那人间算什么呢?青丘的附庸吗?我们可是花费了数千年的时间,来摆脱神祇对人族的掌控啊。同出于人间山海,是天然的同盟。但这个同盟只是在恰当的时候施以援手,而不是要替我们清扫一切。”

    姜夷光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我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些弯弯绕绕实在是太难了,她不想考验自己的脑子,“所以这事情——”

    傅眷温声道:“要靠我们自己。”

    “道廷那边呢?”姜夷光又问,她对那帮人并没有多大的期待,毕竟那是在世家勾结东瀛徐恒对龙脉下手后做出“罚款”决定的道廷啊!虽然说上头派来的“监军”之位空悬,道廷如今都在陶君然、李神霄那群德高望重的真修掌控下,可谁知道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突然“脱轨”?这是与外神的交锋。

    “藏在暗处窥伺的毒蛇比明面上的敌人可怕,这事情不能忍也不会忍。将‘仁’当作唾面自干太久了,神州人所养的明明是浩然之气。”傅眷接腔,在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眉眼间还是流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来。

    姜夷光看明白了她的态度,知道道廷同不同意不重要,这一趟高天原她们是非去不可了-

    八月中旬。

    道廷那边送来了奖励,说是“黄河暴动”之事的报酬。

    姜夷光没太在意那些法符与丹药,而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对冰夷的处置结果。这是第一尊真正在神州大地苏醒的“神祇”,可给神州带来的只有洪水滔天的灾祸。对于怎么处置祂,道廷里有不同的声音,最后是陶君然引用了一句古籍里的话一锤定音。

    “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③姜夷光重复着陶君然的一句话,叹息似的开口,“是啊,不过是伐神而已!”

    在黄河之事风波渐止时,那枚水神玺印也祭炼完毕。

    傅眷来姜家的时候带来了道廷那边的消息:“有渔民出海,在大雾中失去了踪迹。道廷那边已经组织好人手,准备出海了。”

    姜夷光下意识询问:“真还是假的?”

    傅眷停顿片刻,无奈道:“真的。不是道廷找的理由。”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渔民失踪的事应该跟高天原无关,如今灵气复苏,海中的精怪多了起来,不乏制造迷雾的手段,道廷那边其实也有了眉目。”

    姜夷光眉头一挑:“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傅眷:“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

    姜夷光舒了一口气。

    道廷的决定也不坏,他们加入,意味着事情再糟糕也会有人来兜底。

    万事俱备,只等一个出发的时间。

    而这一刻,也没有让姜夷光等待太久。

    涂山猗朝着姜夷光举起了快乐水,笑眯眯道:“祝你顺利。”

    姜夷光:“……谢谢。”狐疑的视线在涂山猗和白泽的身上来回,她清了清嗓子,委婉道,“我其实很念旧。”不管是家具还是什么,她不想每天更新。要知道有的家具更换了就得再绑定一次,原本“一劳永逸”的事情因不断地重复而变得万分繁琐。

    “我怎么会跟白毛计较呢?”涂山猗弯了弯眼眸,露出了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

    被称为“白毛”的白泽气定神闲地瞥了涂山猗一眼,《白泽图》上关于青丘的条目再度更新。

    姜夷光扶额叹息,看着这两位的神色快速闪人-

    高天原。

    天穹之上阴云密布,隐隐见雷霆在其中奔走,海水被一股巨大的威能搅荡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恐怖漩涡,仿佛要吸摄一切。狂风、雷霆、海潮……它们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让整座悬浮于海上的高天原有一种神秘的威慑力。

    而在神殿中,一切阴翳都被驱散,只有一尊身着华服的女神尊坐在了左侧的宝座上,身后万丈光芒,宛如煌煌大日,祂即是高天原的神主——大日神。此刻的女神尊正掀动了眼皮,视线正落在正中空荡荡的主座。那儿才是祂真正的神座,但是神座在数千年前被一支箭矢洞穿,那股不亚于神力的力量并没有随着岁月消弭,就连复苏的大日神都得避让其锋芒……祂甚至还需要动用自身的神性来镇压这一支箭矢,以免那积蓄的威能在高天原上尽数爆发。

    大日神之下是高天原诸神,而再下则是东瀛臣服女神的大妖。

    “八岐大蛇失败了。”平板的语调中传出了遗憾的情绪。

    大日神没有应声。

    祂的视线从那箭矢上挪走,最后眺向了远方。越过了高天原,越过了海上风暴,穿透重重的迷雾,瞥见了来自神州的、在迷雾中的船只。祂的眉头微微蹙起,一个动念,便见大天狗起身,朝着祂一拜,片刻后转头离开了高天原,振动双翅向着漩涡处俯冲。

    海上。

    在迷雾中失去踪迹的渔民已经被道廷的修士找到,几位道行稍低的弟子护送着渔船返回,而余下的道廷精锐则是坐在了船上,在茫茫无边际的海上航行。

    忽然间,“飒”一道声急响传出,紧接着就是一团遮蔽天日的阴翳,笼罩了海中航行的大船。

    道廷弟子立马发出了警报声,满是戒备地凝望着半空中的那只妖物。

    姜夷光右手捉住了剑,眼神微微一凛,她正色道:“是天狗。”在神州时,她就与“天狗”交过手,只不过那是天狗部分威能投映出去的“式神”,代表着它的一部分力量,而不是它的本尊。它是东瀛传说中与八岐大蛇齐名的大天狗,是大日神的马前卒。它在大日神侵夺人间日神权能时,吞噬日光,留下了一大片暗影。

    大天狗沉声道:“此处是我东瀛地界,请诸位离开。”

    姜夷光听了眉头紧皱,分明还在无可争议的神州地界,此辈怎么敢如此狂妄?!她转眸与傅眷对视,右手横剑一斩,便见一道如飓风般的恐怖剑意在前方爆发开来,直取大天狗那高傲的头颅!而道廷的弟子见状则是将符箓一起,鼓动着风火雷霆向这尊放肆的大妖扑杀去。犯我神州之境,必诛!

    在朝着大天狗斩出一道剑气后,姜夷光没有再出手。道廷中的修士各逞手段,尤其是王玄明——这个几乎被她抛到九霄云外的男主——在道廷欲直取高天原的时候现身,他虽然没有“道骨”,但是在同辈之中算得上妖孽,修起道来几乎没有什么门槛,那千里取人头的飞剑术越发犀利,仗着泰阿的灵性力量,轻而易举就斩破了海上的飓风。

    “他不如你。”傅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总有一日你会拥有比泰阿更好的剑。”

    姜夷光轻笑了一声,没什么比得上那柄以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四海一统为剑纹的剑了。她会一步一步走入山海,走向轩辕台……不过在这之前,或许能找到母亲了吧?道孤剑在掌中嗡鸣,眼见着大天狗转身要逃逸,她眼神微凛,借着水神印玺御风飞起。纵横的剑气伴随着风的声音斩向了狰狞可怖的庞然大物,转瞬间便截断了它的前路!森寒的气息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气痕,还是风行快到了极致处的留下的印记。

    片刻后,印记尽数炸裂,一阵如霹雳落下的嗡鸣响起后,鲜血如落雨飘洒在地。

    一时间,腥咸的海风里都是浓郁的、带着几分腐臭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说:

    ①《史记》。

    ②《琅琊台刻石》

    ③《史记》

    🔒第68章

    海潮涌动, 宛如雷鸣。

    剑风在大天狗的身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痛得它咆哮了一声,眼神的愤怒和杀机越来越旺盛。雷火在开裂的血肉间激窜,仿佛要将它灼烧成灰烬。背后的双翅虽然都受了重创, 可它仍旧借着来自大日神的力量悬立在半空中。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厉啸了一声, 紧接着天地间浮现了一片追逐着日光的暗影,仿佛要吞噬一切明光。

    可那充斥着杀伐气息的剑意撕裂了那团暗影, 日光不能抵达的地方, 无处不在、无处不可往的剑风能到!她踏着海浪纵身旋斩, 在一片暴烈炫目的雷火中,鲜血再度腾起, 大天狗的左翼硬生生地被肃杀惨烈的剑气撕碎。浩浩的天风最后化作了一片湮灭的力量,不管是什么都会破碎,都会被侵蚀。

    大天狗的惨叫声越发凄厉。

    姜夷光眼中泛着淡金色的光芒,她的周身鼓荡着河伯的神性, 但是她并没有在此刻掀起磅礴的海浪阻拦大天狗的前路, 而是佯装力竭,被那穷途末路后爆发所有力量的大天狗闯出了一条“生路”。

    姜夷光持着剑落回了船上, 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船上寂静了片刻后, 又恢复了大天狗出现前的热闹与嘈杂。大船追逐着大天狗离去的身影,破开了风浪, 直奔那隐藏在了缥缈海雾中的高天原。

    “大天狗会将我等前往的消息带到了。”姜夷光目视着前方,缓缓地开口。她右手仍旧捉着剑, 一缕缕了剑气在她的周身浮动。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劈斩中, 她隐约捕捉到了“风的奥义”。无处不在的风, 那会在未来演变为“空间权能”吗?不对, 风穿过的不仅仅是空间, 还有那漫长的时间。八风应节,四时轮转……风,指向的是时空!

    “这次登上高天原后,我们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大天狗了。”王玄明的声音传来,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姜夷光的道孤剑上,神色藏着几分莫名。片刻后,才转挪到傅眷的身上,清了清嗓子道,“有把握吗?”

    姜夷光奇怪地望了王玄明一眼,淡淡地开口:“要是没把握道廷怎么会遣人出海?”高天原上有大日神统御之下的群神、群妖,可他们难道就来了道廷的这些弟子吗?要是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些封存着阴兵的符牌已经被道廷弟子携带出了。像王玄明、赵素节……他们是道廷的成员,可身上也流着世家的血啊。那些先辈的阴魂并不会因个人的存亡而动,可事关神州安危,这一支寄身于牌符的兵马也要出动了,就像过往下山救世,以身入劫,救神州于水火之中那般。

    高天原。

    重伤的大天狗尚未归来时,坐在了神座上的大日神已经有所预感。不远处那一支犹为特殊的箭矢在嗡鸣,蕴藏在其中的强悍力量像是下一刻就要爆发。大日神那张美艳的面庞上流过了几分怒意,祂身上的神力起伏,一拂袖,便有灿灿的明光镇压住椅子上的箭矢。祂起身,嗤笑了一声“狂妄”,眸光扫过了下方的众神,又轻笑了一声后:“诸位,迎战吧。”

    跪伏在地上的东瀛诸神起身,一窝蜂似的向着高天原之下涌去。

    海潮动,大漩涡逆转着磅礴的海水,无数的风暴在这晦暗的海上浮现。大天狗狼狈的身影最先出现,紧接着就是一只破开风浪、一往无前的悬挂着神州旗帜的大船。修士的气息起伏,汇聚成了一片灿烂的云气之龙,象征着神州的煌煌气运。

    “到了。”齐霁注视着异神居住的神宫,轻轻地开口。

    伐神!他们已经做过了一次,可在黄河之上迎对河伯的神性,与踏上外域众神所居的高天原截然不同。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按捺住不住起伏的心绪,朝着王玄明、赵素节二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意会,自袖中取出了三炷香点燃,朝着半空一拜,齐声道:“弟子王玄明/赵素节敬告祖师……”随着敬祷之音落下,海上骤然掀起了一片惨淡的阴风,数息之后,一道道身着道袍的虚影出现在了前方。他们生前道行精深,在乱世时出山,身负劫气与煞气,而死后化作了阴兵,庇护着子孙后辈。

    “弟子不孝,请祖师出山,以卫我神州强悍!”

    昔日挺身而出的道人,只是回首淡淡地瞥了道廷众人一眼,随即仗剑踏上高天原!

    昔年在危难之中挺身而出,而今自当仗剑再行。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天道贵生鬼道贵终……阿人歌洞章。北摄北罗鄷。束送妖灵鬼。斩馘六鬼锋。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①

    缥缈的歌声压过了雷霆与海潮之声,仿佛是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此剑斩人又度人。”傅眷眸光沉凝,那冷峻的面容上也浮现了几分怅然和感慨来。

    “这一去……”姜夷光嘴唇翕动,喃喃低语。

    “无回!”

    本就是仅存于天地间的一道阴灵,在与神性力量对抗的时候,消散的可能性太大了,可就算如此,也不会有人怯步。

    整个高天原都在震颤。

    大海的咆哮声如千千万万野兽齐齐怒吼,那铺天盖地的大浪更是要将一切砸碎。姜夷光激发了那一枚水神印玺,周身神力萦绕,硬生生地将浪潮压下。原本还暴风汹涌的海上,立刻变得风平浪静,连带着那围绕着偌大高天原的漩涡都逐渐地消失无踪。

    海雾散去,海上之神宫逐渐显露在众人的跟前。

    只是……高天原,为何不在高天之上呢?

    傅眷从姜夷光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的困惑,轻声解释道: “那一支蕴藏着人皇之力的箭矢将高天原击落,它不仅不能再回到苍穹,甚至被钉死在了这片海域之上。”顿了顿,她又道,“我们也出发吧。”

    出发前往高天原的神居之所,将历来就是神州领土的地域握入掌中!

    阴兵在前方开阵,一道道剑气重重斩出,在神性与鬼气的交锋中,竟是后者略胜一筹。鲜血飞溅,那或是狂野疏放的剑势,或是绵绵入水的剑意,尽数劈落在了高天原上!璀璨的剑光伴随着雷火在半空中爆发,磅礴的力量撕扯着高天原上的灵机和神性,映照出了恢弘的,可以与日轮一较高下的光焰!剑气压下,高天原上的诸多大妖心中骇然,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

    降妖伏魔!这本是神州修士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们没有什么顾虑,用剑光酣畅淋漓地勾勒出了一轮赤日,攻袭着高天原。那原本就被箭矢击落的高天原,此刻现出了一道道恐怖的如深谷的裂痕!群妖倒下,诸神前往,汇聚在一起的神性力量仿佛一只巨掌,压在每个人的头顶。雷霆霹雳轰隆大作,火焰焚烧不止,宛如天地塌陷。

    姜夷光感知到高天原上那股不住飙升的神性力量,眼中闪过了一抹异光,正待她激发水神玺印时,一柄法剑冲天而起,硬生生地劈散那股如天网的神性威势。走在前方的是个身着紫袍的坤道,她抿唇轻笑了一声:“妖孽而已,安敢称神?”清越的剑鸣声仿佛在应和着她的话语,巨大的剑光去势未绝,将最先踏上前来的神祇断成了两截。

    这一尊神祇的陨落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在那穿透云霄的歌声中,一尊又一尊东瀛神爆散成了一团血沫,只余下逸散的神性力量证实着祂们曾经存在过。原本从容坐在了宝座上的大日神倏然变色。祂站起身来,目光直视着前方,身后缓缓地现出了一道日轮。在这日轮显化的刹那,天穹那轮太阳瞬间就被夺去光辉。远胜过众神的恐怖威压降临,一柄柄道剑在剧烈的嗡鸣声中化作了齑粉。

    祂号称“大日神尊”,汇聚的是整个东瀛的信仰和神性。日轮的焰火足以压过任何存在,只是一个呼吸间,便有阴兵在光辉中魂飞魄散。

    可就算如此,诸道人还是没有退散之意,浩渺玄奥的歌声在回荡。

    “三界之上,渺渺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惟有元始,浩劫之家,部制我界,统承玄都。有过我界,身入玉虚。我位上王,匡御众魔……”②

    大日神冷笑,身后日轮沸腾,仿佛连海水都能灼干。

    此刻的姜夷光已经随着众阴兵踏上了神宫,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眸几乎被金色填充,水神玺印被催发到了极致,原本平和的海水瞬间便搅荡了起来!四海之水齐动,在姜夷光的身后化作一股浩淼不见边际的法相。

    上善若水,水为道之相!

    以姜夷光一人驱动河伯部分神性祭炼出来的印玺,自然不能长久地与那神座上存在了无尽岁月的大日神相抗衡。可姜夷光要的只是一刹那,那让傅眷现出“射日权能”的瞬间!

    来自山海的箭矢早已经沉黯,在岁月中失去了应有光辉。可是在傅眷开启法天象地,再现射日权能后,那封存在箭矢中的灵性力量倏然爆发,隐隐与那道高大的、金色的法相共鸣!仿佛一股无形之力在打磨箭矢,抹去斑驳与黯淡,留下了一抹灼目的金红,那是比大日之火更暴烈的存在!张弓如满月,弓上传来了不堪重负般的嗡鸣,在箭矢离弦而出的瞬间,一道凄厉的哀鸣响起,好似数千年前金乌的恳求!那一支如火的箭穿透了漫天的水幕,直刺大日神。

    东瀛的女神尊瞳孔骤然一缩,眼底只映照出了箭矢的模样。高高在上、永远不会有畏惧的女神眼中流露出了一种害怕到极点的恐慌,祂的预感告诉祂根本没有办法避开这一支箭矢!虽然久居高天原,没有经历过斗战,可大日神仍旧顺从了本能的指引,离开了神座,向着后方飞掠!神性的力量在祂的前方化作了重叠的日影,在箭头没入的瞬间,一起炸裂。恐怖的威能向着四面横扫,仿佛原子弹砸落,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朵蘑菇状的云。

    大日神有将近五成的神性被这一箭击溃。

    只是那一枚“射日箭”,也在爆炸中化作了齑粉,散入了尘埃里。

    上古时代的“箭矢”,彻底地与人间告别。

    大日神松了一口气。

    五成的神性力量……在日后会有机会补足,而眼前的蝼蚁,已经没了能够威胁到祂的神兵!大日神的怒火已经攀升到了极点,那张美艳而又有几分虚幻的面孔,因憎恨而显得扭曲,甚至多了几分腐烂的迹象,可祂浑然不觉,只催动着自身的神话权能,势要将来自神州的道人尽数除去。

    傅眷面无表情地与大日神对视,她扔下了那一张在箭出之后就断裂的弓,沾着血的手掌掐着法诀,阴阳二气流转,轻而易举地便将面前一尊小神使出的阴阳术化解。论阴阳之道,谁能及得上神州?

    “傅眷?小心!向后撤!”一侧的嘶吼声顺着风传来,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越过了东瀛的神祇,那一柄泰阿剑上爆发出刺眼的亮芒,带着热浪扑面而来。傅眷的眉头却是蹙了蹙,她并没有退后半步,甚至顶着那浩荡的神威继续向前。身后的法相并没有消失,这一回的弓与箭都是自身灵力化成。

    “你——”王玄明向前的步伐被落下来的太刀阻住。他眉心一阵又一阵刺痛,看着越来越远的、深入险境的傅眷,理智被那股个人情绪冲垮!飞快地扫了眼四周,他顾不得那胶着的战局,而是将香一抖,大声祷告道,“弟子王玄明,敬告诸位祖师——”

    “告你个头啊!”离王玄明不远处的一个玄真道廷修士冷不丁察觉了他的念头,啐了一口大声地咒骂。如今各世家的阴兵散入了高天原,要是听王玄明的一起向着前方扑去,会导致其他战线的崩溃。到时候损失更是惨重!至于前方,那是神性力量的交锋,既然道廷有了安排,他们没有必要过去添乱。

    神宫中。

    大日神的后退给了姜夷光一个进入的机会,那来自水神印玺的神性替她抗住了四面八方涌来的威压。她提着剑一步一步往前走,剑尖在地面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剑痕,隐隐藏着几分雷霆游走的痕迹。姜夷光没有看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神座,而是双眸一瞬不移地落在那一支箭矢上。

    “射日箭”是羿留下的东西,充斥着上古时期诸神的印痕。

    而这一支箭……则是真正的人道之箭,是由那个功盖三皇德高五帝的雄主射出的、代表着人皇之力的箭矢。

    如果要终结高天原,没有什么比这支箭更合适了。

    姜夷光伸出左手去捉箭尾,那嗡鸣不已的箭陡然间安静了下来,仿佛在漫长的岁月中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结果。

    在姜夷光触碰到射日箭的刹那,大日神便有所预感,只是尚未等祂回到神宫,便被一道雷火阻拦。傅眷身上阴阳流转,随着法诀的变动,八卦演绎六十四卦象,几乎每一卦都蕴藏着强悍攻击力。以她如今的年岁和道行自然无法将八卦融会贯通,可是身怀道骨,能以道骨为基,借未来之我的力量。眼见着那轮庞大的日影落下,她眼中掠过了一抹讥诮之色,却是直接直接使出“回天返日”神通!

    这是天罡三十六神通之一,在天罡诸法中属于极难修成之术。这神通能以强悍的力量驱赶太阳,取法于上古时代的“羲和驾日”。

    连大日金乌都可拽回,何况是欲要窃夺金乌权柄的日影?全盛时期的大日神,以傅眷如今的道行就算借得未来之我也无法对付,然而在此之前,大日神已经被射日箭削落一半神性!扭曲的日轮就像是一颗溏心蛋,“回天返日”神通宛如暴风撕扯着日轮的边沿,拽下一缕缕的神性。绵延的雷火在海上跃动,烧了千里,壮烈而又残酷。

    傅眷几乎整个人都要融在那灿金色的日芒中,她看着大日神扭曲的面庞,心想道:“不过是诛神而已。”等进入山海界中,他们要做的,不也是这样的事情吗?人很渺小,可渺小之辈,也能伐神。顶着那几乎要压碎骨骼的重压,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天罡地煞神通在一瞬间爆发,五雷齐动,风云怒吼。交错的光芒挥洒出光怪陆离的一幕,而在八卦的催动下,仿佛连阴阳秩序都要完全颠倒。

    大日神勃然大怒。

    整个东瀛都敬畏、崇拜着神尊,祂们在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屈辱?也唯有两千多年前的那一次,在嘲笑那位帝皇“自不量力”之举中,那一支仅仅是由凡人精铁打造成的箭矢穿透了云雾、穿过了神力构建的屏障,牢牢地钉在了神座上,将高天原从苍穹击落。

    这是一个高天原所有存在都无法忘怀的耻辱。原以为百年前能够趁着那条神龙气运衰竭时得手,可最后仍旧被对方逃过一劫。那明明只是群可笑而又荒唐的、试图脱离神祇掌控并在此道上行走数千年之久的、渺小的凡人啊!

    “放肆!”自云中和烈焰中传来的灵性声音威压而又宏大,旋即压过了滚荡的雷鸣声。

    东瀛的女神尊低头,金色的眼瞳凝望着这不知死活的凡人。

    “就算是放肆又怎么样呢?”一道低低的笑声伴随着撕裂云气、日光的剑风而来,肃杀而又激烈的剑气斩破了热浪和灵性的光辉,最后被大日神挥袖打散。姜夷光不以为意,她的双瞳中泛起了金色的光辉,伴随着神性力量的攀升,一股磅礴的元炁在剑上凝聚,再度朝着半空中那轮庞大的日影斩去。

    神性力量的对撞,无边的海水被搅荡起,仿佛要越过高高的山崖尽数涌入高天原之中。

    姜夷光垂眸望着左手握住的箭矢,作势朝着大日神一扔,待见到大日神因这个简单的动作瞳孔骤然一缩时,姜夷光的笑声越发肆意清越。犀利的剑光无所不至,而她仅会的神通在水神神性的加持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使出一个“翻江倒海”神通后,她便借着水遁之术眨眼到了傅眷的跟前。她右手出剑斩断了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攻袭,而左手则是递出了那支箭矢。指腹轻轻擦过傅眷的手背,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了刹那就分离。

    姜夷光往前走,清脆的剑鸣声中,剑气纵横,扬起了一大片的鲜血。

    而傅眷则是微微抬眸凝视着那一轮日芒,平静地伸出左手虚握,灵力在半空中交织,化作了一柄带着几分虚幻的金色之弓。在弯弓搭箭的那一瞬间,傅眷的视线仿佛穿透数千年的岁月,落在了那乘舟出海的千古一帝身上。他以神州为弓,制五行、开阴阳,要天下臣服。箭矢所至之处,亦是神州之土!

    箭矢飙飞,带出了巨大而又恢弘的光芒,直指那一轮大日。

    继蕴藏着神性的射日箭后,这是一支藏着神州人道力量的人皇之箭,有对异域诸神的审判,也藏着几分由过去走到现在的、帝主开疆的使命。伴随着越来越激烈的嗡鸣声,这几乎燃尽傅眷所有力量的箭矢在大日神身上炸开!借助上古的传说,构建出了远超过自身道行的磅礴力量,让高天原彻底堕入海中!

    与太阳争夺光辉的日轮熄灭。

    那过去数千年高高盘踞在神座上的、不死女神尊全身的灵性炸裂,头颅缓缓地滚落在地。祂的双眸暴睁着,透出几分强烈的不甘。这代表着高天原的大日神死去,祂御下的、尚未失去性命的神尊神色大变,纷纷止步。

    轰鸣声过后,整个高天原只余下风吹过的飒飒声。

    诸神在反应过来后,立马屈膝跪地,试图奉上“忠诚”。可这是高天原,这是无信无义滋生的土壤,是培育阴暗毒蛇的地界。大劫降临,根本没有必要在祂们的跟前展现神州的慷慨。

    傅眷咽下了涌到了喉咙的血,招来五雷劈落。

    不远处的姜夷光站在了血泊中,她拄着剑,短促地笑了一声,道:“有罪,不赦!”

    作者有话说:

    ①②《度人经》

    🔒第69章

    在斩杀了大日神之后,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高天原彻底地堕入了海域中。雷火交错,从海岸上遥遥望去,像是一轮燃烧的烈日,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华。剑气拖曳拉出了长长的气痕, 澎湃汹涌的海潮翻涌, 在觑着格外壮阔的景象中,高天原上的神祇一个不剩。

    这是一场陨灭, 代表着一个神系彻底消失。

    而在这近乎炫目的光芒中, 来自神州的修士从容地离去。金色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面颊, 一个个脊背挺得格外笔直。海潮哗啦啦作响,风吹过四野, 宛如一道道清越的剑鸣。渺小的人族,他们的身影竟显得格外的伟岸。

    “……敕制地祇,侍卫送迎。拔出地户,五苦八难, 七祖升迁, 永离鬼官。魂度朱陵,受炼更生。”①

    渺渺的歌声中, 众人踏上了返航的船只。

    船舱中。

    浑身无力的姜夷光坐在了沙发上, 并不像在岛上斩杀东瀛诸神时那般肆意潇洒。借助水神玺印,她的道行攀升至一个巅峰, 身体的潜能被催发到了极致。可神性力量毕竟不会常驻,在那股气息回落之后, 她先是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空茫, 紧接着便是血肉真灵被撕扯的痛意。道廷的丹药只能够缓解几分, 这比上一次受伤要难捱。

    距离她不远处是面色煞白的傅眷, 她的眼神沉凝, 仍带着诛杀东瀛大日神时的严肃与冷锐。支撑她的不是外来的神性力量,而是“道骨”。而对未来力量的支取,像是一次血肉的重塑,她借用一次未来的力量,就近道一步,可在这个过程中,要是意志力被痛苦冲垮,极有可能变成一个没有自我本识的怪物。

    “那两家的道兵……损失了不少。”姜夷光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阴兵阴魂消散,等到时候迎对山海时就少了一股力量。可要是不请出阴兵,那么光凭借他们,就算有水神力量的支撑,也不可能踏平高天原。

    “可这一趟不算白来。”傅眷缓缓地抬眸,她的眼中起了些许波澜,凝视着面色怅然的姜夷光,她淡淡道,“高天原上的神性力量到手,可以推动玄兵研究的进度。如果成果可喜,人间有了可以打伤山海凶妖的能力,就不必再忧心了。”

    “话这样说也没有错。”若有所思的姜夷光点了点头,片刻后,忽然道,“有神祇坐镇的地方不只是东瀛吧?要是其他神性力量也……”后头的话姜夷光没再说下去了,这个念头过于大胆放肆,连她自己都想要笑。

    傅眷平静道:“东瀛犯我神州,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房间中没有旁人,姜夷光说话也没有了顾忌,她耸了耸肩道:“我不相信觊觎神州的只有东瀛。”东瀛历来都是摇尾乞怜的狗,不知道这回是出自哪方的授意。

    傅眷:“可对方没有留下把柄。”

    姜夷光蹙了蹙眉,从八年前到现在,只见得到东瀛神祇和阴阳术士的痕迹,的确没有其他神系卷入的迹象。那趁机发难也不成了,不过……以她们如今的力量,恐怕也对付不了其他的神庭吧。那些神系跟与神州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东瀛是截然不同的。

    “算了。”姜夷光摇头驱逐了杂念,她伸了个懒腰,望着傅眷笑道,“如今青丘那边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可以进入山海了。”

    傅眷:“嗯。”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根随时要被微风吹断的游丝。

    姜夷光拧眉,唇角的笑容倏地一滞。虽然无力,但也没有到连步子都迈不开的地步。姜夷光忍着全身肌肉带来的酸痛,起身拖曳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了傅眷。直到走近了之后,她才嗅到了几分血腥气。“你——”

    “怎么了?”傅眷抬眸,温声询问。从高天原回来后,她就一种游离于世外的恍惚感。不过在于姜夷光的对话中,那种漂浮的感觉逐渐消去了。她很疲惫,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可她并不愿意在此刻合上眼。

    姜夷光没说话,紧蹙的眉眼泄露出了她复杂的心绪。

    “我只是……”傅眷的声音越来越小,她避开了姜夷光的视线,许久之后,才轻轻地补上了一句,“有点疼。”

    怎么会不疼呢?姜夷光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傅眷的脑袋,可很快又认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对劲。她的手微微一偏,最后落在了傅眷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安慰道:“没事的,我跟你一起疼。”

    傅眷:“……”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打破了房中的氛围。

    姜夷光快速地缩回了手,她咬了咬下唇,想要再补充几句,可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索性将万千心绪化作了一道叹息,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去开门。

    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去想,这很合理。

    吱呀一声轻响,廊道上的灯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庞。

    姜夷光只看了一眼,那盘桓的莫名思绪就彻底烟消云散了。她沉着脸,望着“不速之客”,没有恶意,可也没半点友善。

    “傅眷怎么样了?”王玄明的视线越过了姜夷光往屋子中瞧。他才从齐霁那边过来,被斥责之后,心情并不是很好,脸色阴沉沉的,眼底一片苍青。

    姜夷光堵着门,没有放王玄明进屋的打算,她扭头看坐在沙发上的傅眷,只能够瞧见一个乌黑的后脑勺。很显然,傅眷连个眼神都不想给王玄明。姜夷光的一颗心放了回去,她一挑眉,像是没听见王玄明的话语,只是道:“有事吗?”

    “我问的是傅眷。”王玄明看着姜夷光戏谑的神色,无端地升起了一股火气。在高天原上,傅眷与姜夷光的默契很是刺眼,而他是个无法插足其中的外人,就连同道们都责备他在慌乱下做下的决定。可他有什么错呢?想要除去大日神,只能靠傅眷,傅眷的安危比谁都重要。而姜夷光……她能做的事情难道自己不能做吗?为什么道廷要让她来掌握那一枚水神玺印?

    姜夷光感知到了王玄明的怨气,见到王玄明倒霉跳脚她就高兴,就算是脱离命运的轨迹,她对王玄明的厌恶也没有消失一星半点。露出了一个粲然的笑容,她抱着双臂道:“可是傅眷她不想理你诶。”

    无名火陡然蹿升,王玄明看着姜夷光满是挑衅的笑,压根制服不了内心深处的躁意。他咬牙切齿道:“姜夷光,你让开!”

    姜夷光笑容收敛,对此刻的王玄明,她的不耐烦攀升到了一个极点。要是以前只是单纯地厌恶,那么现在厌恶里还夹杂着几分轻蔑。作为嚣张跋扈的姜家大小姐,“客气”对她来说,不算是必备的素养,尤其是遇见王玄明这样的货色。她微微地抬起下巴,一张嘴就是:“你算什么东西?”

    王玄明越发觉得恼怒。

    他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与傅眷并肩的、配合默契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姜夷光?

    他眼中冒出了一簇火,右手抬起按上了剑柄!

    “王玄明,你要干什么?”空荡的廊道上蓦地冲出了一道声音,紧接着是疾步而来的人影。赵素节一脸恼火地瞪着作势要拔剑的王玄明,吐出了一口浊气,“齐师姐不就说了你几句吗?本来就是你的错。要是那时候你将阴兵调走,那其他同道怎么办?”

    王玄明扭头看赵素节,眼球中遍布血丝,瞧着极为狰狞:“你说什么?”

    赵素节被他扭曲的狰狞神色吓了一跳,她的思绪转了转,片刻后像是醒悟了什么,猛地一拍手掌,拔高声音道:“你不会因为齐师姐夸了夷光几句就妒忌她吧?”

    王玄明气得不轻,口不择言道:“我会妒忌她一个废物?”

    赵素节的神色越发莫名,摇了摇头后,像是看垃圾一样觑了王玄明一眼,仿佛他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而本就焦躁的王玄明被赵素节的眼神彻底刺激得丧失了理智,铮然一声脆响,泰阿剑出鞘。

    姜夷光一直提防着像是随时都会发癫的王玄明,哪会给他动手的机会。几乎在王玄明长剑出鞘的那刻,一道法符就拍在了王玄明的头上,掐着决招来了一道雷芒,照着他面门砸去!赵素节愣神片刻后忙出手相助。廊道里灵机浮动,动静可不小,一下子就将原本就万分疲惫的修士惊出。不满的眼神在闹腾的人身上扫动,最后在赵素节的一句“王玄明疯了”中,将怒意汇聚在灰头土脸的王玄明身上。

    被五雷神通砸中的王玄明在众人谴责的视线,像是才反应过来,他面容紧绷着,低着头不辩解。

    姜夷光抱着双臂冷笑连连。这事情说大不大,或许一句“道歉”就能揭过了,可她并不想接受这个结果。冷淡的视线在王玄明的身上来回扫动,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难道命运只在她一个人身上留痕吗?当命运轨迹变化后,谁会是最不甘心的人呢?眼中泛起了冷光,她看着被惊动的齐霁,状若忧心地开口:“高天原毕竟是东瀛神系留存的地方,那些神性力量……会不会对我们造成污染呢?”

    就算她没有指名道姓,可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王玄明的身上。

    等到姜夷光伸着懒腰回到屋中的时候,靠坐在沙发上的傅眷合着眼睛睡着了。她的额上沁出了冷汗,眉头紧蹙着,身躯不自觉地颤动,仿佛堕入了无尽的噩梦中。姜夷光垂着眼睫,暗想着,要是伯奇在就好了,还能够吞噬噩梦。她想要将人喊醒,可能在嘈杂声中跌入梦境的傅眷,显然是疲惫到了极点。她……要将她从噩梦中带出来吗?

    不自觉抬起的手已经轻轻地点在了傅眷紧蹙起的眉心。

    尚未等姜夷光想得透彻,傅眷骤然从噩梦中惊醒,她一把扼住了姜夷光的手腕,那双漆黑幽邃如深渊的眼瞳一派冰冷幽寒,仿佛能吸摄一切光线的永夜。可这样的漠然只维持了刹那,棱角与锋芒消失,她的眼神逐渐像是一潭温软的春水,隐约藏着劫后余生似的庆幸。

    但她没有松手。

    那股钳制着手腕的力道大得不像是来自一个受无穷病痛折磨的人。

    姜夷光垂着眼,看着到了肌肤相触处洇开的红,不用想也知道,腕上留下了五道鲜明的指痕。

    “你梦到了什么?”姜夷光放轻了声音。

    “抱歉。”回过神来的傅眷松开了手,她抚了抚额,眸中掠过了一抹茫然之色。在那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她一个人穿过了云海波涛,走到了一个前人不曾抵达的地方。可当她环顾四周,只余下了一片孤寂在。这不就是她过去构想了千千万万次的未来吗?可为什么当梦境逼真得好似现实时,她会抗拒那样的孤独?

    “姜夷光。”傅眷低低地喊面前人的名字。

    姜夷光“嗯”了一声,困惑的视线落在了傅眷的身上。此刻的她,竟然能够从傅眷的神色中窥见几分真实的情绪,甚至感知到一抹罕见的脆弱。她笑不出来,只是安静地坐在了傅眷的身边,等待着几乎不可能会有的下文。

    长久的静默后,傅眷再度开口。

    她问:“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姜夷光没说话,她一直低头看着右手腕上的指痕一点点地消退。它们就像傅眷本身,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便又隐退消失,可能到了最后,什么都不剩。缓缓地吐一口浊气,她答非所问道:“很多事情我一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我想做的是找到母亲。而变强,是唯一的途径。”她笑了笑,继续道,“到了那时候,我又可以躺平了。”

    傅眷平静:“可是山海大劫,姜姨不会置身事外。”

    姜夷光哪会不知道这点?她眨了眨眼睛:“未来的事情跟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不对。”傅眷反驳,只是在对上姜夷光那双藏着笑意的眼中,她又放弃了寻找姜夷光话语中的逻辑漏洞。她想了一会儿,又问,“这次你一定要去山海界吗?”

    “是。”姜夷光毫不犹豫地点头,她蓦地站起身,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望着蜷在了沙发上的傅眷,扬眉一笑,“你变卦很快。我记得在江城遇见的军阵里,你要教我对敌之法。为什么,现在又不想了呢?只能依靠自己,不是你以前想要表达的吗?”

    傅眷语塞。

    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

    伸手将垂落的发丝拨到了耳后去,她清了清嗓子,轻声道:“那就一起吧。”-

    一行人顺利地从高天原折返。

    道廷的修士回去开会,而姜夷光则是一身轻松地坐车回家。

    姜家大宅,法阵没有被激发的痕迹,客厅里也不再是让姜夷光心脏骤停的满地狼藉。屋中的布局略有变化,涂山猗和白泽各据一张独立沙发,正捧着手机在游戏里厮杀。很显然,这两人换了个比较文明并且不会破费的斗争方式。

    姜夷光松了一口气。

    从冰箱里摸出一罐快乐水,就一脸安详地躺回到了沙发上,脑子彻底放空。

    直到一局终了,白泽和涂山猗互相瞪视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朝着姜夷光身边靠来。

    涂山猗眼尾撩起,水润的眸子中藏着妩媚的笑,她迫不及待地询问:“怎么样?成功了吗?”

    没等姜夷光回答,白泽就懒骨头似的窝在了沙发中,用那慵懒的语调回答:“要不然回来的人就缺胳膊断腿了,哪能像现在?”顿了顿,她又一脸兴奋道,“听说你们人类正在研究可以对神性造成打击的热武?进度怎么样了?这次有了外域的神性做研究,应该能够跨越一个台阶吧?到时候分我一个,我要用它对付饕餮!”

    姜夷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白泽。

    涂山猗凉凉地开口,朝着白泽身上泼了一盆凉水:“不用怀疑,祂会将你和玄兵一起吞了。”

    饕餮,缙云氏不才子所化。贪于饮食,冒于货贿,是暴食者的象征。祂的经历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在吃,或者是在找吃食的路上。山海四凶之人,就属饕餮最莽。祂对天地间唯一一只白泽十分感兴趣,曾经号令属下捕捉白泽,就为了将她一锅炖了,好尝尝味道。那些跟饕餮不对付的妖兽和山神,听了之后不仅没有替白泽出头,甚至说了“分一杯羹”这样的话。

    回忆起白泽黑历史的涂山猗笑得十分畅快,片刻后,她在白泽恼怒的、充满杀机的眼神中止住了笑。掩着唇轻咳了一声,她摆正了脸色,问道:“那么,你们做好了进入山海的准备了吗?”

    姜夷光洒然一笑:“当然。”-

    玄真道廷。

    在祭祀了高天原消散的阴灵后,来自东瀛的神性尽数送入了研究室。

    只是在开完了一个小会后,道廷仍旧没有放走去过高天原的修士,而是用各种各样的仪器探测他们身上的神性力量,以确保他们并没有被东瀛神性污染。

    “不是有祖龙的箭矢震慑吗?怎么可能被污染?”

    “道廷是不是小题大作了?”

    “姜夷光她有水神印玺在,倒是可以回去休息。”

    充斥着疲惫的叹息声在人群中起伏,一个个修士东倒西歪,完全没有那超凡脱俗的高人气质。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从研究室中走出来的陶君然脸色并不太好,他锐利的视线扫过了底下的弟子,洪声道:“王玄明、傅眷留下。”

    “嗯?不会真有问题吧?”昏昏欲睡的赵素节听到了傅眷的名字后,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过来。她摸出了手机飞快地姜夷光发了一条消息,旋即一转身,跟着人群离开。

    “炼师,是有什么问题吗?”王玄明觑了傅眷一眼,语气迫切。

    陶君然复杂地扫了王玄明一眼,伸出手一点,数道法符飞掠出化作了金色的锁链落在了王玄明的身上。在对方那不可思议的震愕视线中,陶君然捻了捻胡须,叹气道:“不是东瀛的神性,但是有一股莫测之力,连六甲奇门都算不出来。在确认之前,玄明啊,你要留在道廷了。”

    王玄明错愕地开口,他扭了扭身体,背上的泰阿剑发出了一道低沉的嗡鸣:“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见陶君然视线沉了下去,他沉默了一阵,只能一脸颓然地接受了这种结果。只是……傅眷呢?这样想着,他也问出了声。

    “她没事。”陶君然温声道,他一脸慈爱地望着傅眷,缓缓道,“这件事情,她理应知道。”八年前的事故让一切都错位了,如今傅眷重新站了起来,有向好的迹象,没有谁比她更适合那个位置了。

    傅眷明白陶君然的意思,可她对如今的道廷没有半点归属感。像是一柄刀落下,彻底将她人生切成了两半,就算伤口愈合了,伤疤仍旧存在着。抬眸对上了陶君然的视线,她对着父母的旧友开口:“我要再去一趟山海界。”

    陶君然眼角狠狠一跳,他急声道:“青丘并没有同意道廷的队伍进入。”道廷的精锐小队,在青丘一众看来还是不够格。

    “嗯。”傅眷平静道,“所以我自己去。”

    “不行,这太危险了!”陶君然断然拒绝。山海界不是高天原,不管是四凶、青丘、昆仑还是其他,在大荒之中,它每一个势力都有着碾压高天原的力量。“虽然这件事情我们成功了,可行事还要审慎啊。”

    “难道就等着山海彻底与人间界叠合吗?”傅眷幽寂的眼中像是烧着一蓬暗火,她的唇角抿起,并没有因陶君然猛然爆发出的威势而有所让步,她道,“炼师,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陶君然皱眉:“你说。”

    “火煞之气。”傅眷冲着陶君然扬起了一抹笑,眼眸熠熠如星芒,“它不消除,道骨就永远受到压制。”

    陶君然:“那让神霄道友跟你一起去!”

    傅眷轻飘飘道:“可要是人间再度露出山海裂隙呢?又有冰夷之祸呢?玄门世家已经折了,人间缺乏上层的力量啊。”

    “不亲自穿过山海,我又怎么能站在山海之巅呢?如果我母亲在的话,她也不会阻拦我的。”傅眷的嗓音轻柔,却又带着坚定的、不容反驳的力量,“炼师,朝闻道,夕死可矣啊。”②

    陶君然沉默了很久,他抬起了手,宽厚的手掌落在了傅眷的肩膀,叹息道:“你要小心。”

    傅眷点头。

    在听了无数殷切的嘱托话语后,傅眷才迈着缓慢的步子离开了道廷。

    天色已晚。

    灯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拉下了一道极长的阴影。她的神色大半藏在了阴影里,那双充斥着星光的眸子眨眼间化成了一片冷灰。

    闻什么道呢?她在报恩。

    姜夷光想要无所顾忌地山海闲游,看遍四海春色,那她就用所有的力量去清山海,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①《度人经》

    ②《论语》

    🔒第70章

    在确认了要进入山海界之事后, 姜夷光不着急了。海上高天原之行还算顺遂,只是“超载”带来的痛楚和影响还在,至少要将这些负面的东西剔除,才能再入山海。姜夷光趁着在家休息的时间, 不停地从白泽、涂山猗那儿打探山海界, 尤其是钟山之神的消息。《山海经》上明确记载着钟山之神为烛九阴,为烛龙, 怎么到了白泽的口中, 就不是了呢?

    “山海时代最初的一批神祇, 是阴阳二气所诞,天地自成的。‘生’的概念也与现在的人间不同, 指得是近乎‘斡旋造化’的权能,譬如昆仑天女,就是西王母自身的一部分清气所化,故为西王母之女。神祇的子嗣血脉, 就是这样传承的。不过比原初之民要好些, 至少不是以泥点子为基。”涂山猗坐在沙发上,九条尾巴舞动着, 一边吃零食, 一边抽空解答姜夷光的疑惑。

    “阴阳之化吗?”姜夷光蹙着眉,她喃喃地重复着那四个字, 最后抢在涂山猗之前拿走了茶几上的薯片,迫得她转头来直视着自己。姜夷光又不解地问, “但是这跟钟山之神有什么关系?”

    白色的毛茸茸狐尾拍在了姜夷光的手臂上, 涂山猗很是不满地瞪着她:“有没有可能流传到现在的山海玉书只是记载了表层呢?玉书上的内容是禹王所刻的, 而禹王已经是三皇五帝之末了, 离最初的那个时代太久了。”

    姜夷光任由狐尾将薯片卷走, 她歪着头道:“所以呢?”

    “记载的东西随着岁月的流传会变得模糊不准确啊,最开始的时候连文字都没有。”白泽看不过去,她掀了掀眼皮子,懒洋洋道,“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那个时代的文字与现今通行的字,还剩下多少相似的东西?”

    姜夷光一脸恍然:“所以大荒经上记载的钟山之神其实是错误的?”

    涂山猗耸了耸肩:“上古之事我也不太清楚。”

    白泽沉吟片刻,慢条斯理道:“也不能这么说。”

    姜夷光虚心求教:“那要怎么说?”白泽号称全知之神兽,要是将她带入山海中……这个念头才起,就因窥见白泽脸上的散漫而打消了。她这一看就是不想“工作”的样子,要不然怎么会离开轩辕台?而且她在山海树敌太多,带着她行走太过招摇。

    白泽哼了一声:“你不是要出发去山海了吗?自己探寻结果不就成了?”

    “你也别问她了。”涂山猗轻呵,眉眼间勾勒起几分嘲弄之色,她凉飕飕道,“有的事情虽然知道了,但是不可说。也许会触动某个禁忌,你说是吧?因为一张管不住的嘴被迫立下无数个誓言的白羊羊小姐?”

    回应涂山猗的是一个迎面飞来的抱枕。

    涂山猗笑了一声,尾巴轻轻一拍,就将抱枕抽成了两半,棉絮纷纷扬扬如雪花飘落。

    姜夷光:“……”伸手拂开了落在了身上的棉花团,姜夷光又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涂山猗“唔”了一声,一条尾巴轻轻地拍在了姜夷光的肩膀,叮嘱道:“缺胳膊少腿不要紧,只要能活着回来就好。”

    白泽点头,片刻后忽又道:“你们玄真道廷在研究对付山海界的玄兵是吗?那个计划……我能不能加入?”

    “嗯?”姜夷光扭头,白泽的这个要求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此刻的白泽眼神清澈如水,甚至还映照着几分纯真,哪里还有消极怠工的咸鱼模样?“应该可以?只是——”姜夷光不太确定,到时候得问问傅眷。

    涂山猗看穿了姜夷光的心思,笑吟吟道:“白泽这厮想公报私仇呢。虽然每次都能够化险为夷,可一直被人追着打实在是狼狈,有损白泽大人的颜面呢。要是有玄兵在手那就不一样了……”涂山猗的嘴最终被的白泽掏出来的零食堵住,只是她眨着眼,笑容促狭。

    将白泽送入道廷研究所的事情比姜夷光想象得要顺利。

    她以为要上上下下开无数个会议,最后可能到了出发前往山海都没有个结果,哪知道第二天道廷那边就派遣专车来接送了。神州过去的典籍中,对白泽有太多美好的愿想,以至于民众本能地亲近这天生的祥瑞。

    白泽一走,喧闹的姜家宅子就安静了下来。

    涂山猗忙着看电视、吃零食,早早地过上了姜夷光想要体验的退休日子,而阿和要么在外头厮混,要么就在家中横行霸道,欺凌那大部分时间都在梦境中穿梭的伯奇。

    这样的平静持续到了傅眷上门。

    姜夷光知道,该出发了-

    姜夷光、傅眷第二次越过了青丘泽,进入了九尾狐的国度。

    山海界苍苍莽莽,四面八方涌来的风中,都透着一种亘古的、蛮荒的气息。充沛的灵气起伏涌动着,仿佛天风吹过了四肢百骸,带来了一种极为熨帖的感触。

    只是这次,她们在青丘停留的时间并不会长久。

    木屋前。

    涂山涟窝在了躺椅中,视线并没有在姜夷光带来的礼物上停留。她掀了掀眼皮,锐利的视线在姜夷光身上扫动片刻,她右手轻轻一拍,便见一柄竹枝化剑,裹挟着疾风朝着姜夷光的胸口刺去!姜夷光瞳孔一缩,可反应的速度并不慢,飒一声响,道孤剑出鞘,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道气痕。剑意交错间,爆破声不绝于耳。约莫一炷香后,涂山涟才捉住了竹枝,伸手一拂,散去了上头的灵力,看着它彻底地化作飞灰消散。

    “不错,还是有点长进的。”涂山涟唇角微微上扬,化开了眉眼间的冷冽与严肃。没等姜夷光说出答谢的话语,她又道,“你是准备进入北荒了吗?”

    姜夷光点头,正容道:“是。”

    涂山涟:“我青丘战士要镇守封印,得防备四凶那边的小动作,没有人能送你们深入山海。”

    姜夷光:“我们如今有了自保的能力,可以自己过去。”

    涂山涟笑了笑:“经历了血战之后,终得开封了。”她注视着姜夷光掌中的剑,隐约察觉到上头灼然欲发的锐利与戾气。这柄剑斩过了神祇,已经脱胎换骨了。原本就是柄灵性充足的剑,饮血之后,灵性已经拔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不与凡铁同了。思忖了片刻,涂山猗又道,“山海界中的山神们大多在沉睡,在这边其实没有什么规则,只有记住‘弱肉强食’这四个字。不过凡事也有例外。有些凶兽,是有靠山的。它们为祸山海,可山海中的生民对它们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夷光眉头微蹙,摆出一副恭敬倾听的模样。

    涂山涟觑了她一眼,叹气道:“钟山之神,其子曰‘鼓’,被黄帝杀死在钟山之东,死后化为鵕鸟,要是遇见了能避则避。”

    姜夷光听涂山涟一提,才想起了《西次三经》中的记载。

    “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人面而龙身,是与钦?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崖。”①

    钟山之神的儿子鼓显然也是山海中大不孝的存在。

    姜夷光问:“要是避不开呢?”

    涂山涟轻描淡写道:“那就杀了吧。”昔日是神子,可在死后正身早已经不存了,仅仅有精魂所化,是妖而已。

    姜夷光道:“要是钟山之神寻仇呢?”

    涂山涟站起身,她眉头皱起,冷浸浸的视线落在姜夷光的身上。好一会儿,才反问道:“难不成因为畏惧钟山之神,你就愿意成为鼓的食物吗?”见姜夷光摇头,她又摆摆手道,“你可以走了,以后少问些蠢问题。”

    姜夷光早已经习惯了涂山涟的态度,在道谢之后,她慢悠悠地踱步回去。

    青丘国还保持着上古时代的遗风,错落的屋子古朴而典雅,稍稍一抬头,就能窥见那一株仿佛能够撑天柱地的、缀满了流光与星芒的无名木。微风浮动,掀起了一阵阵雪浪,流光并着雪色的落花下坠,轻盈得像是个美梦。

    等她抵达的时候,傅眷恰立在树下,人面与花影相映衬,像是沐浴在无尽的星光之中。

    姜夷光望着她的身影有些失神,盘桓的风中带来了一阵淡淡的香气。心莫名地雀跃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将傅眷安静的眉眼中那如水般的清澈看得更为明晰。而水中……则是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姜夷光清了清嗓:“在看什么?”在这灵机比神州浓郁百倍之地,她以为傅眷会抓紧时间修炼。

    “没什么。”傅眷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轻,转头凝视着青丘的这棵高大的树,她又道,“青丘之树如此高大,那上古之时的建木呢?又该是什么样子?”

    姜夷光困惑一挑眉:“建木?”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大暤爰过,黄帝所为。②在上古的传说中,撑天之树为建木,而撑天之山,则号为不周。建木是昔日天地间人神互相往来的“桥梁”之一。

    傅眷一颔首,又温声道:“说起来,自颛顼帝绝地天通后,不管是建木还是不周山,都不再有托天之责了。”

    姜夷光琢磨了一阵,脑海中忽地浮现一个念头,她皱眉问道:“建木和不周山都能撑天,那按理说,在共工一头撞倒不周山时,‘天柱’并没有彻底消失,为什么还会天塌地陷?难道是那个时候建木已经……”

    “不在了。”淡淡的话语声从后方传来。

    姜夷光一扭头,就觑见了白发红衣的青丘国主女娇。

    不管是姜夷光还是傅眷,都没有在典籍中看到过“建木消失”的记载,因而眼神中是如出一辙的困惑。

    涂山女娇也没有卖关子,她一脸怅然地叹息道:“是黄帝砍伐的。不过那时候众人往来天地的途径不少,虽然心中有所埋怨,可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来。史官的话……可能觉得就是砍伐一棵树吧,没什么可记载的。毕竟山海中消失的物种可不止这么一个。”

    “只有后来,在不周断绝后,才有人提起抱怨了几句。但是黄帝恐怕也想不到共工会撞断天柱。这事儿就变成了山海中未解之谜,连始终跟在黄帝身后的白泽都说不清楚。毕竟那位帝君……心思不可揣度。”

    姜夷光恍然大悟,慨然叹道:“原来如此。”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旧事。”涂山女娇笑意盈盈,风吹过了裙摆,悬挂的玉饰发出清脆的琳琅声,她抚了抚手上的玉扳指,“你们深入山海,我只有一句话相赠——小心混沌。”

    姜夷光抬眸,应了一声“好”。

    被驱逐到了边界的四凶如今回到了山海中,甚至占据了山海昆仑山。就算祂们暂时没有前往人间,可这份仇恨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彻底埋下了。四凶对山海生民都如此残暴,何况是对待让祂们最为厌恶的凡人?

    青丘战士虽不能同行,但是对“盟友”的关怀可不少。

    在离开青丘的时候,姜夷光、傅眷的身上有了许多来自青丘的圣药。虽然服药的时候痛苦加倍,可那拔群的效果不是人间的药物可比拟。

    古原上的长风夹杂着几分烈气,时不时听到了野兽的咆哮以及半空中异鸟的长鸣。有些胆子大的异兽将走在路上的渺小人类当作了“食物”,可惜最后自己先化作了“盘中餐”。姜夷光一边烤肉,一边回忆着《山海经》中记载的内容,不着调地想着,禹王是不是个美食家?他走南闯北治理水患的时候,风餐露宿……能吃的大概就是荒原上的各种凶兽吧?

    “青丘在南,钟山在北,路途遥遥,要是靠双腿步行,恐怕得走到天荒地老吧?”姜夷光鼓着腮帮子,“品鉴”这上古之时的“美食”,她有些遗憾。来山海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没了胡椒、辣椒、孜然等调味品,这烤起来的肉总有一种怪味。嚼了一阵后,她将“美食”吐出,食欲在这瞬间降到了最低。

    “是。”傅眷轻声应答,她慢条斯理地进食,眼睫扫下了一小团暗影,她道,“玄门天罡地煞中,有御风、土行术,有腾云驾雾、飞身托迹、纵地金光、游神御气、五行大遁神通,你想修哪个?”顿了顿,她又说,“不过就算不修炼这些,也不要紧,水神印玺可以让你短暂地拥有权能。只是这种神性力量,在莽荒之地,像个香饽饽。”

    姜夷光:“……”用随手捡来的树枝拨了拨火堆,姜夷光的面颊在火光下映照出了一片赤色。她咬了咬牙,挤出了一个字,“练!”

    傅眷眼中流过了一抹笑意-

    山海之道的确不好走,就算没有在昆仑的四凶来阻拦,那些分散在各处的大大小小的凶兽也颇为棘手。有些看着弱小,可当它们成群结队出现时,就有一种千军万马奔袭的浩荡声势,姜夷光她们不得不避开那些凶兽群的锋芒。实在是逃不脱时,傅眷就开启“法天象地”,泄露出几分羿的气息。虽然这位射日的英雄已经死去数千年了,但是他在山海间的震慑没有少去半分,像是刻进了那群妖兽的DNA里。这么一来,就能有效地吓退凶兽群……但是也带来了一个坏结果。

    譬如此刻,九婴出现了。

    跟先前那群妖兽不同,九婴去过人间,还成为第一个被玄兵攻击的妖兽。

    她对人间的憎恶不仅仅是发自本能。

    九婴悬立在半空,九根辫子被微风吹动。她望着傅眷,猩红色的竖瞳冰寒阴森。

    “羿的传人。”

    傅眷的回应是弯弓搭箭。

    她平静地望着九婴,周身一股极为暴烈的气机凝聚,化为一支淡金色的箭矢,直指九婴!既然羿能在凶水射杀九婴一次,那么她也可以!斩杀东瀛的大日神相当于重演“射日权能”,那原本只有震慑之力的法相已经发生了蜕变,如今凝聚了至少七成神话力量。

    “甚至都不是跟着羿本尊修行,只是自一抹灵性中学来的箭术,也想射杀我吗?”九婴伸手握住了那一支灵性化成的箭矢,感知到其中的力量,不由得讥讽一笑。这箭能够贯穿普通的妖兽,可能奈大妖如何呢?

    傅眷神情淡然,交融的水与火化作怒龙迎面而来,她身形一转,直接开启法天象地!那道射日的法相已经融合了她自己的模样,弯弓搭箭激射,一道极为恐怖的光芒裹挟着狂风和热流向着九婴飚去。而一边的姜夷光则是拔剑横斩,浩荡的剑风撕裂了水火之龙,吸引九婴的部分注意力!

    九婴冷笑,一抬手,火光在半空中炸裂,作为水火之怪,她对水与火的掌控力极强。在风中被斩断的火焰再度燃烧,如同流星般砸下!而水流则是直接被火焰灼烧成蒸气,随着气浪翻滚,同样散发着恐怖的热量。

    在开启法天象地后,那一支箭矢还是被九婴拦截。爆发的威能化作了蘑菇状的云气上升,折射出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九婴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现出了妖身法相,九只头颅在疯狂地扭动。

    姜夷光“啐”了一口,长剑嗡鸣。无处不在的风,无物不逐的剑,猛然间爆发,在空气中留下了一片急响。她始终关注着九婴的动作。水火之怪,每一招之中都蕴藏着水与火的能量,可要是水火失衡呢?姜夷光心思浮动着,抬手斩出新的一剑时,悄悄地激发了水神的印玺,借助水神的神性力量跟九婴抢夺御水的权柄!这一剑斩落,破碎的水龙没有再聚集,而是直接消失,半空中只余下了格外暴烈的炎炎火气!

    傅眷也在这个时候射出了第三箭。

    那一道奔驰的箭矢化作了一团火光,裹挟着万丈雷霆,嗖一声便穿过了漫天的赤焰,直至九婴身后的法相。这一箭之后,元炁的波动越发强烈,无数灵机与权能汇聚在一起,化作一道道金色的箭矢飚飞而去。空气被那剧烈的元炁扭动,荡开了一阵阵涟漪。一开始还能捕捉箭矢的痕迹,可渐渐的,肉眼已经无法观测,只有金色的流光汇聚在了一处,宛如一场浩大的流星雨!

    九婴的瞳孔一缩,前方的火焰被箭矢铺面,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威能太过可怖,就像昔日那一幕重演!当时的羿微微笑着,只用了一箭就将她整个贯穿。而现在……虽然单独一支箭达不到羿的程度,可当它们汇聚在了一起,散发的威能已经接近了当初的射日箭了。九婴彻底化作了妖身,九头舞动着,向后疾退,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道残影。可“射日权能”下,这“必中”的属性让九婴根本避不开这一击。

    这山海中复苏的大妖再度为轻敌付出了代价。

    冰冷的眼瞳中闪烁着浓郁的杀机,她当机立断,直接放弃了八首,用它们来抵抗射日箭爆发的威能!九婴之首炸裂时,横扫四方的气浪一点点地消磨箭矢中的力量。直到最后一道金色的光芒冲到了九婴身前,她化作了人身伸手一捏,金芒破碎。她死死地盯着身形摇晃傅眷,口中发出了一道厉啸。以人之身怎么能支撑这样磅礴的力量?!

    “她的杀意攀升到了巅峰。”姜夷光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朝着傅眷轻轻说。这次对敌她只在一边辅助,对“水的权能”的争夺并不会让她身上出现刀兵留下的伤痕,可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柄看不见的巨锤砸中,痛得厉害。

    “要是她走了,反而遗患无穷。”傅眷应道,她的气机已经跌至了谷底。在全力爆发后,她就像是一张可以随手戳破的薄纸。

    遭遇了重创的九婴并不打算后退,她能够感知到对方力量的衰减。作为大妖,她还有强横的肉身在,没有了“射日权能”的威胁,她就可以将这渺小的人族斩杀!“法相崩溃,你还有其他手段吗?”九婴嘶吼。

    傅眷抬起弓,轻声应答:“有。”

    大风、巴蛇、九婴以及东瀛的大日神,都让她一次又一次接近神话时代英雄拥有的权能。当神话权能变成她之所有,就不必再耗费力量开启法天象地了。

    九婴狐疑地望着傅眷,那支灵性化作的箭并不快,像是随便一刀都能将它劈落。可越是如此,九婴越觉得恐慌,毕竟眼前的人,是真的得到了羿的传承!她的思绪转动,不过是一个呼吸间,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全身的力量爆发,拨动了天地元炁,带来了一团恐怖的赤火。

    只是在她这招落下后,一柄剑忽地从她的后心穿透。

    剑上铭文闪烁着金色的流光,片刻后纹路上有多了抹红。

    九婴没有提防无处不在的风。

    可这才是致命的一剑。

    作者有话说:

    ①②《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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