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十九次直播④

    身在南安王府中的世雍与凤清两人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荣国府内正乱成一锅粥——

    贾赦确实借了那孙家五千两银子,且确实有意将迎春许给孙绍祖,以便把这账目赖掉。贾母听见天幕之后勃然大怒,便命贾政去将贾珍请来,要让贾珍这个族长出面处理此事。

    “丢脸都丢到天上去了!”——这是贾母的原话。

    她就算不能直接插手隔房侄儿的儿女亲事,但还不能让宗族来约束贾赦吗?

    然而这时贾珍贾蓉父子都不在宁国府,消息传来,令贾母平添一分惊疑,只能暂时搁置处置贾赦的事。

    而被天幕点评的正主贾迎春却自始至终都默默立于一旁,暗自垂泪:在此之前,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命运如此不济,未来竟是一片灰暗。迎春向来没有什么主意,但天幕已经预言到了这个份儿上,不由得她不为未来考虑。

    但恰于此时,天幕继续又开口了。

    【在兰兰看来,贾迎春这个人物的命运悲剧固然是控诉了封建时代包办婚姻的罪恶制度,但同时也证明:对于女性而言,主观能动性是多么重要。毕竟就算迎春一时侥幸,没有嫁孙绍祖,但她在生命中也可能会遇到王绍祖、李绍祖……】

    【随着背后大家族的日趋衰落,迎春如果始终以算盘珠子这种“拨一拨、动一动”的心态对待生活,一切靠“命”,那么可想而知,她未来的命运,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迎春闻言正默默垂泪,忽觉衣袖被人拽了拽,回头看时,却是惜春。

    “二姐姐,若是想避开这扰攘尘世里的诸多烦恼,倒也不必总看那《太上感应篇》,随妹妹一起学佛吧……"

    惜春身为宁国府贾敬唯一的女儿,自幼就被抱到荣国府,由贾母教养。在迎春看来,这个四妹妹一向如自己一样,不声不响,若天幕说自己是“背景板一样的人物”,那惜春也必定是一般。

    "天幕上不也说了,大不了,铰了头发去做姑子,退路总是有的。"惜春低声劝迎春,迎春思量着,总觉得天幕上说的并不是惜春所说的那个意思,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在这时,就听天幕上萧兰兰正继续开口。

    惜春明显没料到这个,当场愣在原地。

    【天青色等烟雨:感觉惜春的命运比其他人都要好。】

    【二踢脚不是二锅头:惜春是出家了吧!】

    【……:和其他姐妹比起来确实要好一些。】

    【就猜到大家会这么想。小伙伴们,兰兰在这里要纠正大家的一个错误观念:书中伏线千里,预示着贾惜春的结局是出家为尼,却不是妙玉那种带发修行,像是个大小姐一般生活在高门大户内的尼庵里养尊处优。惜春将来的命运,确实是出家,而且是“缁衣乞食”,是过着一种既贫困又孤独的生

    活。】

    【程高本续书里写惜春在妙玉被劫走之后直接住进了栊翠庵,继续走妙玉的老路,过着优渥的带发修行生活,这是不符合曹公原意的。】

    【23333:……!】

    【东部地区有雨:啊我还以为……】

    【二锅头不是二踢脚:这又颠覆我的认识了。】

    【确实如此,这是在第二十二回 惜春所做的“灯谜”旁的脂批这样写的。“此惜春为尼之谶也。公府千金至缁衣乞食,宁不悲乎?”①脂砚斋是《红楼梦》的重要参与者,他或者她也看过后二十八回一部分真本原稿,所以我们一般认为脂砚斋的“剧透”,是比较符合曹公原意的剧透。】

    “又是灯谜?”惜春与迎春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当日她们不过顺着宫中元妃的好兴致,随手为之,难道这些谜语竟真的一语成谶,预示着自己这拨人未来的命运吗?

    惜春回想起当日她所做的灯谜,口中喃喃地道: "佛前海灯……"

    【我看到有些小伙伴回想起来了,惜春当日所做的灯谜正是“佛前海灯”,预示了她会出家为尼,这与惜春的判词和红楼梦曲是完全一致的。】

    "‘国……国际惯例'……"

    惜春此刻方才觉察,自己总是见其他人被天幕这样那样地点评,当真点评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是真的不好过。她急切地想要从天幕上得知自己的未来,可又怕未来太过可怖,是她承受不起的。

    【《金陵十二钗》正册上惜春那一页画的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判词是“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

    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②】

    “是了!”

    惜春想想,这确实该是自己的判词没错。这几年来,她心头一直盘踞着出家为尼的念头,但无论智能儿还是妙玉,她们过的那种生活都是惜春看不上的,她要的遁入佛门,便是真正的“空门”,能给她带来心灵的安宁,也能庇护她周全的。

    可是此刻听见天幕上所说的“未来”,却似乎又不全是她所想象的那种。“对了,应该还有曲子。”惜春心想, "天幕上说每位姐姐的时候都提到了曲子……"

    【至于惜春的那首红楼梦曲《虚花悟》,内容和我们刚才所说的惜春判词差不多,都是看破红尘的意思,所以兰兰就不再整述了。】

    惜春顿时傻眼:这还真是万万没想到,天幕竟然也厚此薄彼,连她那首曲子也没说全。

    【但我们虽然说惜春和迎春一样,是用被动和消极的态度来对待人生的,但惜春与迎春也还有很大不同。】

    【惜春与其他姐妹相比,年纪虽小,其实却特别早熟,是那种,能够暗暗在心里替自己拿主意的小姑娘。】

    “说对了……”

    此刻虽然贾母院中人人都向惜春看过来,但惜春却并不怎么在乎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她只在乎自

    己能弄明白天幕上所说的一切。

    【她很早就有了出家的念头,小小年纪就曾和智能儿商量过出家的可能性,但那时候荣府里的人想必都没将她当回事,只认为是小姑娘的玩话。】

    【但是随着年纪渐长,惜春的个性越来越显出“孤介”。在抄检大观园这件事中,惜春的丫头入画,被查出替自家哥哥收着一大包金银镍子,并有男人的靴袜等物。这件事原本是能够解释清楚的,且凤姐也已经说了下不为例的话,谁知惜春却翻脸无情,要她嫂子尤氏直接将入画带走,只说: “快带了他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③】

    【小伙伴们听听,这话说得多绝情啊!——将惜春对待入画,和迎春对待司棋的态度做一个比较,我们就能看出:迎春是怕事,她不敢救司棋是怕自己受到牵连;而惜春却是主动切割。】

    “主动切割……”

    【……是的,这正是惜春的目的。在抄检大观园之后,她能够抛弃多年来一直跟随自己服侍的入画,正是为了与宁国府主动切割。毕竟入画的哥哥在贾珍那里当差,甚至还与入画偷偷传递物品钱财,惜春认为这必定会牵连到自己。】

    此刻入画正在惜春身边,一听见这话,立即在惜春身边跪下了,扯着惜春的裙角低声求恳,口口声声,只说自己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四小姐,求您看在这打小儿就跟着您的情分上……"

    惜春并不答话,只是皱着眉望着天幕,思索着。

    【所以入画被撵,其实只是做了惜春为了达到“杜绝宁国府”这一目的时被牺牲的“炮灰”而已。】

    惜春定定地立在原地,咬紧下唇,扭头看看入画,竟不知道该不该让入画起身。

    【正因为入画一事,惜春与宁国府断绝了往来。她对她的嫂子尤氏说: “‘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③大家听听,这像是与自己的亲嫂子说的话吗?】

    【……:老天!这话说出来,确实不像一家子啊!】

    【二锅头不是二踢脚:怎么感觉有好大仇的样子?】

    【小伙伴们,你们的观感都是很准确的。惜春与贾珍夫妇两个确实没有半点亲兄妹的样子。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惜春自幼被从宁府抱过来,送到贾母膝下抚养,她几乎可以说完全是在荣府里长大的。】

    【但她偏偏又不是荣国府的人,因此能够同时冷眼看到两府各自的问题。刚开始时,她或许认为宁府的问题比荣府严重很多,所以主动与宁国府做了切割,万一宁府出事不至于牵连到她身上。】

    【再后来,她可能也看出了荣国府也有很大的问题,于是遁入尼庵,想要借此再逃避一次,等到荣国府再出事的时候,也同样牵连不到她身上去。】

    【可惜的是,惜春恐怕也没有想到过一点: “树倒猢狲散”,其实正是形容她这种操作,一旦府里有事,便人人趋利避害,只管自保。但是大树既倒,她一个出家的小小女尼,便也无所倚靠,只有缁衣乞食,聊以为生。若是再遇到水月庵之中净虚那等无良老尼,恐怕还会驱使惜春无偿劳役,甚至

    还有那风月营生也不好说.…】

    惜春一听见

    “风月营生”这四个字,陡然想起了智能儿的遭遇,顿时就觉得头发根都从头皮上一根根站起来,背心上瞬间都是冷汗。

    【可以说,惜春是一个敏锐、冷静,同时也狠得下心与家里做切割的人。但是她所追求的“清净佛界"其实只是一个虚幻的逃避所。贾府当真大难当头的时候,惜春再怎么逃避,其实也无法为自己寻觅得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难所。】

    【至于出家后清心寡欲的孤寂生活,没有任何家人可以羁绊挂怀,是不是便从此没有了烦恼,那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惜春自己能知道了。】

    【兰兰上次在解说李纨命运的时候提过一次,贾府很大的问题在于,各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因此大难当头的时候便各顾各的。迎春和惜春也是同样的例子,一个是生性懦弱,不愿抗争;另一个是生性逃避,只考虑自己,一味遁世。最后她们的结局也很凄惨,一个是被虐待而死,一个是缁衣乞食,成为靠乞讨而生的出家人。】

    迎春与惜春听见这个结论,谁也没有出声,各自怔怔地望着天幕。

    南安郡王府里,竺凤清对着天幕叹息道: “以前总听你说天幕上很笃定,言之凿凿贾府一定会败。今日我总算才领教了。我说南安王爷啊,你确信,这样人家的姑娘你也要娶?"

    世雍不屑地哼了一声,道: “竺老弟,拜托你看看自己。你一直追求的林小姐是荣府老太太最疼的外孙女。以林家与荣府的密切关系,贾家若败,林府能不受冲击?"

    竺凤清顿时嘿嘿一笑,道: “夫妻夫妻,便是要同舟共济。既然认定了是意中之人,岂有知难而退的道理?"

    这话说到了世雍的心坎上,他长舒出一口气,将手伸给竺凤清,两人双手一握,相视一笑,同时道: "共勉!"

    然而就见天幕上萧兰兰抱着她的“保温杯”喝了几口水,随后开口——

    【各位小伙伴,我们说完了荣国府中两位逃避退缩,不愿反抗的两位小姐,现在就再来说说富于抗争精神的姑娘们。】

    【红楼中向来有“四大烈婢”之说,想必大家都听说过吧?】

    第142章 第十九次直播⑤

    "红楼四大烈婢?"

    世雍皱起眉——天幕竟公然称赞那些丫鬟仆婢们,且竟认为她们比荣府里身份尊贵的小姐们更加值得称颂?

    "这便是天幕高出你我之处。"凤清在一旁叹息着开口, "天幕评价一人时,从不带着高低贵贱之见。只要此人有可取之处,她便会予以褒扬,但若此人可鄙,也绝不会因为此人身份高贵而为其粉饰。"

    "我想,你我身后,盖棺定论之时,后人评说之时,应当也正是这副模样吧。"世雍一想觉得很有道理,点头叹道: “凤清,还是你看得更通透。”就见天幕上出现字迹,一排排整齐地向上滚动。

    【……:四大烈婢……我想想!】

    【天青色等烟雨:晴雯!晴雯!肯定有晴雯。】

    【花开彼岸:含耻辱情烈死金钏,我投金钏儿一票!】

    【23333:还有谁?】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应该有司棋吧!】

    【梦里九重天:司棋!必须的!】

    望着天幕上的那些文字,世雍只得用他那些浅薄的所知为凤清解说: “听闻那晴雯是个一手好绣活的婢女,与宝玉走得近了些因此遭嫉;金钏……金钏似乎是因为言语不太庄重被撵,一气之下便投了井;司棋……"

    凤清接话: “那个司棋天幕上刚说过,似乎也是被撵?只不知道她们是否便是这些事迹,堪称‘烈婢’?"

    【哈哈,还有一位,兰兰刚才隐约提过,是谁冲到贾母面前,说绝不嫁人,谁逼她她就铰了头发去做姑子去的?】

    【二分无赖:我晓得了!鸳鸯啊!】

    【对,红楼四大烈婢之中,鸳鸯是因为要被荣府大老爷讨去做妾,因此奋起抗争。在兰兰看来,鸳鸯是整部红楼最富有反抗精神的女性之一。】

    世雍与凤清同时道: "这评价好高!"

    【鸳鸯的身份是家生子儿,按常理,她这样的人若是能被府里的老爷讨了去做妾,那就是攀高枝儿,是恨不得闺家都鸡犬升天的大好事儿……】

    世雍本是王侯子弟,家里情形远比竺家复杂。他只听了一句“家生子儿”,便叹

    了一个字:"难!"

    【因此听说贾赦有意纳了鸳鸯,鸳鸯的哥嫂都一起来威逼利诱,劝她屈从。谁知鸳鸯早就看透了兄嫂的心思,开口就怼回去: “难怪成日间羡慕人家的丫头做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①】

    听得世雍与凤清两人同时拍手叫好,凤清摇着头叹道: “此女看得透彻,骂得辛辣,这真是将世间一切趋炎附势的亲戚都骂遍了!"

    谁知后头还有——

    【“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的舅爷;我要是不得脸,败了时,你们王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去!”①】

    天幕上,萧兰兰口舌便给,说出来的话像连珠炮似的,加之又铿锵顿挫,仿佛就是出自那位伶牙俐齿的美婢,正在“怒怼”没有半点良心的自家兄嫂。

    世雍大声赞叹之后,却又摇着头叹息: “终究还是难!”

    一介家生婢女,在那荣府正经大老爷眼里看来,恐怕只是芥豆之微,伸伸手指便能定其生死。

    【鸳鸯既不肯,贾赦便发话威胁,先是给鸳鸯泼脏水,说她多半恋着宝玉,恐怕还有贾琏,说“我要她不来,以后谁还敢收她?”又说“凭她嫁到谁家,也难出我的手中。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她。”①】

    这天幕上的萧兰兰仿佛有专会模仿他人说话的天赋,这几句话一说,又活脱脱是个阴损狠辣的"大老爷”口吻。世雍听得大怒,而竺凤清则嘿嘿冷笑,道:“这个贾大老爷,贾大老爷……呵呵!"

    【所以才有了兰兰刚才所说的那一幕,鸳鸯冲到贾母面前,铰头发立誓,说: “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 ‘宝天王’、 ‘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①】

    世雍听得目瞪口呆,道: “好一个刚烈女子,先前是我失敬。莫说她只是一个小小女子,哪怕是须眉男儿,遇事也未必能有这等刚烈决绝。"

    【小伙伴们,鸳鸯所立的誓言掷地有声,这是整部红楼里,反抗奴隶主的压迫,追求婚姻自主、人格自主的最强音啊!】

    【23333:55555】

    【东部地区有雨:呜呜呜呜我爱鸳鸯!】

    天幕上一片逐行向上滚动的,俱是赞赏鸳鸯的文字。凤清闻言,却摇头叹息道: “这话,恐怕上头的不爱听。”

    世雍转头看看他,半晌也叹息一声,道: “是啊!这鸳鸯,刚刚说连什么皇帝都绝不肯嫁,后来又说反抗奴隶主的压迫……凤清,咱们,和那贾家一样,都是那天幕口中的奴隶主啊!"

    此刻两人都觉出,纵是对天幕所说的人与事心中存了尊重与赞赏之情,但他们与天幕所站的立场之间,竟似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们……我们纵是心内再同情,恐怕也无法公开帮这些婢女们说话的,除非……”

    世雍最终只是无奈摇头。他心内想的是,除非这世界改换一个天,但这却又是犯忌之言,绝不能宣之于口。

    【关于鸳鸯的结局,兰兰在之前的直播里也说过好几次,在这里不再赘述。但通过鸳鸯,则正好能够引出“四大烈婢”中的第二人——司棋。】

    【曹公的安排极巧妙,他将一个当众发誓,绝不嫁人, “誓绝鸳鸯偶”的这么一个人物,叫做鸳鸯,同时又让这么一个人物,在大观园内撞破司棋与其表弟潘又安的私情。】

    【司棋这个丫鬟,与她的主人迎春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迎春是个“二木头”,事事忍让,然而司棋却泼辣彪悍,事事自己做主,有她在大观园里,迎春的个人利益事实上是完全由司棋来维护的。】

    【举个栗子,大观园里的小厨房管事柳嫂看人下菜碟,给司棋送的菜是馊的,又怠慢不肯给司棋送鸡蛋羹。那司棋就敢指挥着小丫鬟们砸了小厨房,甚至勾结她的婶娘去谋夺柳嫂的厨房管事之位,虽然最后没能成功——】

    【至此,司棋这个大丫鬟强硬的形象已经完全立起来了。正是因为有司棋在,荣府里的下人这才不敢慢待迎春这一房的人。】

    【同样的,当司棋因病卧床,诸事不能管的时候,迎春的乳母才有那胆子将迎春的累丝金凤偷出去典当,换钱去赌钱。】

    【司棋的这种胆大、泼辣、直截了当,也体现在她的恋爱和婚姻观上。她早早相中自己的表弟潘又安,并且在大观园中与情郎相会,正好被鸳鸯撞见。】

    世雍与凤清两个又都听傻了,相互看看,都只有一个念头:这荣国府的大丫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

    啊!

    【这种行为,自主择婿,并且在婚前发生亲密关系,在我们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南安郡王府里,两个大男人齐齐扶额,甚至不敢想象,外头那千千万万的百姓,看到了这天幕之后会作何评价。

    【……但在当时,这是违背封建礼教的伤风败俗之事,她被撵出大观园一点都不冤。】

    世雍与凤清终于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但是她和潘又安之间是发乎真情,这两人的结合,从来没有对其他任何人造成任何损害。他们唯一的错误可能就是,违反了这个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罢了。】

    【所以他俩虽然被鸳鸯撞破,但鸳鸯这个善良的姑娘并未声张,甚至还亲自去劝慰司棋,告诫他们两人再勿邀胡行乱作。】

    【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司棋与潘又安的私情在抄检大观园的时候终于曝露。当时司棋表现得很镇定, "低头不语,也并无畏惧惭愧之意"②。这意味着,司棋并不认为自己与潘又安相好有什么过错。她摆出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态度,这份“理直气壮”本身就很值得钦佩。】

    【随之司棋自然是被从荣国府里撵出去。她的事迹是后文通过他人之口转述道出的。乃是潘又安回来寻司棋。司棋便向其母摊牌,说此生只有潘又安一个男人,绝不会另嫁。司棋之母不许,司棋便撞墙死了。】

    “啊呀!” “天那!”世雍与凤清两人都齐声惊呼。

    这个女子,无媒与人苟合,理当被世人所唾弃,然而她,她又偏偏如此忠贞,嫁不得自己心许的情郎,便直接一头撞死。这等气性,这般刚烈……此女究竟是该当被贬还是被褒,似乎谁也说不清。

    【之后那潘又安将司棋收敛,便也抹脖自尽,这对苦命鸳鸯在地下终于能在一起。】世雍连忙叹道: "难得难得……女子刚烈,男的亦是一片真心。"

    【在这段故事里,我们能看到,潘又安其实并不是个东西。】世雍:我刚夸完……

    【在他俩的私情被鸳鸯撞破之后,潘又安先逃了,留司棋一人在孤独与彷徨中面对这一切。之后他也确实回来了,而且是赚了一笔钱回来的,只要潘又安拿出这笔钱,就能让司棋的娘顺理成章地接受这门婚事。】

    【然而潘又安却没

    有,他想要考验一下司棋到底是爱钱还是爱他,所以回去的时候假装还是以前那个穷小子。】ყ੧ᏏЎ

    【我们都听过这样一句话:永远不要考验人性!——然而在这里,司棋的爱情与忠诚是完全经得起考验的,但是她的刚烈秉性却让她在这场考验里丢了性命。潘又安原本手里已经扣了一张好牌,却因为他刻意的考验,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最后只得相从司棋于泉下。】

    【每次讲完这个故事,兰兰总是不禁会想:司棋和潘又安,他们两人究竟又哪里做错了,又碍着谁了呢?】

    【23333:封建礼教害死人。】

    【.…:没错!】

    【想来想去,他们唯一危害到的,就是那些道学先生所一力宣扬的“礼”,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所要的,不过就是要令那些年轻的男女们,不断压抑自己的情感,由他们的家族、父母,来为他们决定人生中的大事,而不是由他们自己……】

    世雍听得呆了,半晌忽然道:“那照天幕上这么说,我是不是该亲自去问问三小姐,若是她同意……"

    凤清绝对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闻言热情地鼓励朋友: “你待怎么着?”

    世雍毅然决然地道: "哪怕她要去天涯海角,那我也要护送她去!"

    凤清顿时也握拳:"原该如此!当日我偷偷向林小姐求婚……"

    说到这里,凤清连忙掩口再不言语,但那意思已经挺明白:这段姻缘若是受阻,那他也是甘愿付出一切代价,以冲破一切阻力的。

    【《红楼梦》这本著作写得非常有倾向性,曹公热烈赞颂那些大胆追求自我,绽放出人性光华的普通人,同时也厌恶贬损那些仗着权势将他人的自由与幸福玩弄于掌心的封建压迫者。】

    【鸳鸯为了避免被迫做妾,牺牲了爱情,剪发发誓终身不嫁;而司棋为了爱情自由和婚姻自主,牺牲了生命。她们这两位,是堪称最为刚烈、最富有斗争精神的女性。】

    【相比之下,晴雯的“早知担了虚名,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②,与金钏的“含耻辱情”投井自

    尽,都稍显被动,少了鸳鸯、司棋两人这般主动抗争的光辉。】

    【因此,兰兰认为, “四大烈婢”,鸳鸯与司棋,要排在晴雯与金钏儿之前,大家同意吗

    ?】不消说,天幕上自然刷过一片“同意”的字眼。

    第143章 第十九次直播⑥

    世雍正与凤清在郡王府院中观看天幕,这时忽有几名清客相公联袂而来,一起求见世雍。

    这时天幕并未结束,世雍本不想被打扰,无奈那几名清客相公都是祖父老郡王在时就在府中行走的,多少得给个面子。

    所以世雍留了凤清在身边,只让那几人有话快说,他还要和凤清一起好好听听天幕上都讲了些什么。

    "什么?你们要我上书皇上,禁绝天幕?这开什么玩笑!"ýǫᑿƔ

    听那几个老相公文绉绉地说完,世雍彻底傻眼。凤清却“刷”的一声打开他向来不离身的那柄扇子,以掩饰嘴角的笑意。

    "殿下,这天幕上所说的,有伤圣人教化之意,皇帝陛下定然不喜。若是郡王能够第一个上书,定然能迎合圣意。"

    看来,在那几个老头子看来,天幕上说的那尽是些“虎狼之词”,实在是太过分了。更何况今日这出天幕,又是天下百姓都能看见的。日后若再有女子私自择婿,又或是青年男女未婚相恋,那是也扯出天幕做挡箭牌,那父母该当如何是好?

    "可是……天幕又岂是能禁绝得了的?"世雍没忍住,问了一个关键性的技术问题。

    "启禀郡王殿下,能否禁绝天幕,这并不紧要!"其中一名老相公拱双手施礼。

    “最要紧的是,皇上需要有人来替他表明态度。郡王上表,皇上再批一两句文字,天下官员便能了解圣意——原来皇上并不认同那天幕之言。"

    “至于天幕能否被禁绝,只需要郡王装装样子,祈个天,焚香念念文章,便能交差了。反正这天幕不常出现,这都几年了,统共也不过现出过三五回,且每次说的都不大一样。殿下祈天之后,皇上再昭告天下,已劝阻了这小小女仙,莫令其再讲这些妖言惑众的言语。下次若是天幕再现,想必已是数月之后,郡王的话当然就算是应验了……"

    世雍一听,险些被气笑,将手一挥,道:“本王已知,但现在还是要再听听这天幕究竟是如何妖言惑众法,尔等先去吧!"

    几个老相公兀自想要劝南安郡王“抓紧时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但世雍下了逐客令,几人只得悻悻地留开。

    【好了,我们聊完了懦弱逃避的小姐,富有抗争精神的丫鬟,再来聊聊红楼

    中另外一个特殊群体——外室与类似外室的边缘人。】

    【这类人物在红楼中最有代表性的自然是尤二姐、尤三姐。尤二姐的故事兰兰在说王熙凤那一段时已经说过了,这里也不再螯述。兰兰今天想要和大家聊聊的主要是尤三姐。】

    听到这里,世雍又自以为他知道了: “那尤二姐本是贾琏的外室,按照天幕上说,是给正室害死了。但是贾琏自己澄清过,说此事并未发生,他可从未招惹过这样的女子。那尤二姐应是好端端地活在世间。至于这个三姐么,也许是其姊差不多的人物……"

    【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宁国府贾珍夫人尤氏的妹妹。事实上,她俩与尤氏也没有血缘关系,这两位都是尤氏继母尤老娘带来的拖油瓶。她俩在宁国府的时候地位相当尴尬,毕竟只是拐七抹八的亲戚罢了。】

    【87版电视剧里这一段就表现得非常仔细。尤二姐与尤三姐借住在宁国府的时候,她们住的房子是好房子,日用器物也都是好器物,饮食也不差。但是姐妹两人一些寻常活计,什么熨衣服啊、泡茶盛饭啦,就都得自己来做,表明她们可不是什么公府千金,宁国府招待一下只是顾着情面。】

    凤清兀自在那里绕着那些拐七抹八的亲戚关系,世雍已经大声叹息: "罢了,这两女落到宁国府定然不干净了。"

    凤清问他何出此言,就听世雍说: “世人谁不知道,宁府大约也就门口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哪里还有什么洁净人儿?"

    "也不必这样说,”凤清想了想,道, "这天幕处处出人意表,你以为惊世骇俗、不合礼法之人,天幕却大加称赞。这两个尤氏姐妹,天幕许是又有不同的评语,吾兄切莫着急。"

    世雍一听觉得有道理,便不再言语,凝神继续倾听。Ϋᑴᒈў

    【尤氏姐妹的出身并不高,从书中的描述来看,她们也没有什么财富,是小家碧玉,到得宁国府之后,便屈从于贾珍贾蓉父子,成为他们父子两人的玩物……】

    "你看我说的吧?"

    "嗯嗯,且再听下去——"

    世雍与凤清刚刚简略交换过意见,就见天幕上的评论区里有新的“留言”冒出来。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主播,尤二尤三失足,是贪慕钱财,还是迫于贾珍的淫

    威啊?】

    【这个没有直接文本,兰兰还真不知道。尤氏姐妹家境贫寒是真的贫寒,尤老娘也肯定是个嫌贫爱富的,否则也不会随意就让二姐与那张华退婚了。兰兰认为,尤二尤三失足,可能是多方原因造成,既有生活压力的原因,又有多种势力胁迫。】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尤氏姐妹与贾珍父子有染,且令这一对父子有“聚磨之诮”,这是一段非常不堪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尤氏姐妹同时委身贾珍父子,从他们那里换取物质资料,供给生活。】

    【这基本就是尤氏姐妹两人出场时的“前情概要”——然而曹公为这二人作传,却不是为写这两人沉沦,而是要写这两人自救,想要“改邪归正”的过程。这对姐妹俩虽然有这种比较不堪的"前科”,但她们所想的,不约而同,却都是回归家庭与婚姻,成为贤妻良母。】

    【尤二姐选择了做外室,被贾琏安顿在小花枝巷里,这个咱们不多说了。而尤三姐呢,她有一个暗恋了五年的心上人。此人姓柳,名叫柳湘莲……】

    这回是凤清“咦”了一声,对世雍道: “得,这人连我都知道!”

    原来这柳湘莲是京中一名世家子弟,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能,且最喜串戏,扮相又美①,在京里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凤清这么个早几年就出海游历的人都听说过柳湘莲。

    【贾琏当即亲自撮合尤三姐与柳湘莲的亲事,令两人订婚。谁知不合柳湘莲与宝玉聊天,提到这桩婚事,宝玉信口评价尤氏姐妹,说: “真真一对尤物,她又姓尤。”②】

    【我们读到这里,多半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宝玉明明是个非常尊重女性、看重女性的人,但就因为他这样一句话,导致柳湘莲生了疑心,然后柳湘莲说了一句话,说: “我不做这剩王八!”②】

    若是在别的场合听见这话,世雍与凤清十九都会笑出来的,但不知是不是被天幕严肃的语气所感染,两人竟都没能笑出来,而是不约而同地预感到恐有什么可怕的事会发生。

    【后来发生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柳湘莲上门要求退婚,尤三姐当即去将订婚信物鸳鸯剑还给柳湘莲,并用那鸳鸯剑中的一柄当场自刎,香消玉殒。】

    “哎呀!”

    世雍与凤清两人,虽说都已心生预感,但还是为这样凄惨的事实所震惊—

    —谁也没想到,那尤三姐竟会如此刚烈。

    这天幕似乎自有一种魔力,能用她的情绪去影响世人,同情她所同情的,鄙夷她所鄙夷的。现在也是一样,世雍与凤清两人都对那位尤三姐生出深深的同情,也许就在片刻之前,明明他俩还在内心暗暗批评这尤氏姐妹不知自爱。

    好几行含有“可惜”字样的文字于天幕之上一行行向上滚动。

    世雍也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 “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刚烈女子,我刚刚听说她竟从了宁国府贾珍之时,只觉得此女难免水性杨花,谁知她竟会因为被退婚而自我了断……"

    凤清则十分痛苦地摇着头,似乎能体会到宝玉的痛苦: “若是玉兄听见是他造成的惨事,不知会如何自责苦痛。

    【在兰兰看来,尤三姐的个性极富戏剧性,而且十分前卫,在红楼里独树一帜。第一次看书的时候,兰兰实在是没有想通,尤三姐为什么会为了柳湘莲这么个男人而妄自送了性命。】

    【二分无赖:兰兰具体说说!】

    【大家还记得尤三姐戏耍贾珍和贾琏两个的时候吧,他简直根本不把珍琏两个放在眼里,放出那等妩媚风流的一面,立刻将这两个男人震住,连一句响亮话都说不出。三姐便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③】

    站在地上听天幕的两人,闻言全都面如土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像天幕上描述的贾珍、贾琏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

    “竟是,竟是……”世雍想要重复那句“他嫖了男人”,到头来,却发现这等虎狼之词自己竟根本无法说出口

    外头清客相公们又在探头探脑,似乎在提醒世雍:殿下啊,赶紧上表吧!如此一来,朝中很多老臣也会感激您的!

    然而天幕上,萧兰兰却镇定自若,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到对这不知廉耻的尤三姐有任何批评的意思,相反,似乎还有点赞赏。

    【小伙伴们,你们见过哪部古典小说中有这样的女性吗?这尤三姐,正是一分一毫,都没有把这天底下的男人放在眼里啊!】

    【她几乎牢牢钳制住了贾珍贾琏等人,稍有不如意便厉声痛骂,高兴起来却打扮得风流标致,哄的那些男子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他以为乐③……总之一句话,尤三姐便是

    将女性的天然魅力发挥到了极致,将男人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如果不是她想要收手,这些个男人,都只有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份儿。】

    【然而尤三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有一天她竟想要“从良”了,用我们今天形容那些浪荡男人的话来说,就是尤三姐突然想要“回归家庭”了。】

    【于是她忽然想起,自己心底其实还埋藏着一个暗恋长达五年之久的柳湘莲。】说到这里,天幕上的萧兰兰忽然摇了摇头,自嘲般地笑了笑。

    【对于三姐来说,柳湘莲此人,大概就是软肋了,毕竟是动了真情的。就因为贾琏答应代她去说亲,她便真的收敛了所有放浪形骸,一概不再招惹其他男性,只管侍奉母亲,竟然真的贞静安分,努力去做个再贤良不过的妇人.…】

    世雍与凤清都是一挑眉,他们都听出了萧兰兰言语里那股子讥刺,和一点淡淡的惋惜.…为什么这妇人想要从良,天幕却反而为她惋惜?

    【柳湘莲说到底只是一个浪荡子弟,他自己本身是有很多前科的,除了各种眠花宿柳之外,更曾打伤薛蟠,并且因此避祸逃亡他乡。】

    【按照常理想,这么一个有“前科”的柳湘莲,与一个有“前科”的尤三姐,人才品貌都相称,应该能成就夫妻吧?】

    【然而就是这个柳湘莲,只是从宝玉那里听到了一点风言风语,便认定尤三姐是个不贞之人,因此要求退亲,导致惨剧发生。】

    【与其说,尤三姐是死于被柳湘莲退还而导致的羞愤,倒不如说,她是死于对当时那个封建社会的绝望。】

    【当她“失足”,成为被当时社会所不容的“坏女人”的时候,反而能事事顺意;可是待到她顺应主流道德标准,想要回归重新做个"好人"的时候,却发现,再也退不回去了。】

    【无论尤二姐还是尤三姐,她们都抱着天真而善良的心态,妄想着“悔改”能够给她们带来幸福与尊重。但是没有,封建社会的话语权从来都不曾掌握在女性手中。男人们只会洋洋自得地炫耀着“浪子回头金不换”,却从来不允许哪个女人能顺利挣脱世俗的道德枷锁……】

    【所以我们说,尤三姐这是一个自救不成,反而把生命给搭了进去的悲剧。】

    第144章 第十九次直播⑦

    "凤清,凤清你怎么了?"世雍扶住好友,连声询问。刚才听见天幕上最后一句话,竺凤清竟然捂着心口向前踉跄了两步,吓了世雍一大跳。

    "没……没事!"凤清直起身,脸色如常,真像是没事人一样。然而适才他眉心之间遽然涌来的悲恸与忧郁一时还未散去。

    “只是我刚才在想,如今世人是否对女子太过苛刻了?男子们就算是犯了过失,能够改过自新就还能从头做个好人,更不必说那等风流罪过,那简直是可以用来吹嘘的……看女子呢?看看那些女子!就算是行得正坐得直的贞妇节妇,都还有那么多人说闲话呢?更何况那些曾经行差踏错的……人言可畏,舆论可以杀人,由此可见一斑……"

    凤清这般一口气不停歇地说下去,听得守在院门处那几个清客老相公听得面如土色,一个个都朝世雍挤眉弄眼,力图劝说自己的主子:殿下,快去准备上书吧,别再听这天幕妖言惑众,您瞅着竺公子这不已经有点魔怔了?

    天幕上,萧兰兰却似很同意竺凤清的看法。

    【封建男权主导的社会,控制女性的方式不过这几种,第一是剥夺她们的财产权,让她们无法自主谋生,获得足以生存的财富;第二是限制她们的人生自由,让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法见识宽广的世界……】

    【第三是剥夺她们获取知识的权力,将传统的道德观念强加于她们,让她们被洗脑,心甘情愿地也维护这一套封建观念,让她们自己相互争斗,将矛头对准彼此……】

    “老天啊!”几个白发苍苍、一把胡子的老相公似乎都觉得此刻天幕上说出来的话有毒,甚至他们谁也听不下去,只能纷纷捂住耳朵,直接从世雍的院门口逃离。

    【第四是将她们视作物品,视作没有独立人格的附庸。孙绍祖对待迎春便是如此,贾赦虽然是迎春亲爹,他也一样是如此。】

    【但凡想要反抗,追求婚姻自主时,男人们就她们营造可怕的舆论环境,让她们社会性死亡。所谓人言可畏,便是这个意思——世俗言论也能杀人。尤三姐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即使已经放弃了叛逆的生活方式,一心想要回到社会中来,但世俗言论与观念依旧不依不饶,非要置她于死地。】

    【小伙伴们,即使在今天的现代社会,这些封建观念的残余依旧时不时能传来一两声的回响。这是我们尤其需要

    警惕的。】

    “太狠,骂得太狠了——”世雍抱着脑袋喃喃地道。这连珠炮似的一长串,在极短的时间内砸入世雍耳中,也砸在他心头。

    刚才天幕上说的这些,纵使是一向对天幕十分信服的世雍,也认为极度荒谬与无礼,然而在心中反反复复回想,竟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恐慌。

    “老兄,你感到惶恐是因为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凤清这时却已经完全缓过来,将手轻轻搭在世雍肩上。

    "既然她说的有道理,你就不能因为她说得一针见血就抗拒和厌恶她的说法。你我都知道,世事始终都在变,总有一天会变成天幕上那个样子!"

    "真……真的吗?"难得世雍竟有点口吃,断断续续地反问。

    "你听,那位萧仙也还未说完。"

    【当然,兰兰也想要说,人不止一种性别,没有男性与女性共同携手,人类社会是发展不下去的。即使是尤三姐,她回归社会主流价值的出发点,依旧是爱情,是真心,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唯一遗憾的是,她看错了柳湘莲,柳湘莲并没有他外表上表现得那样倜傥洒脱,也并不曾拥有洞悉真心的能力。他的确在三姐死后伏在三姐身边哀哀痛哭,哭自己错过了这样一位刚烈贤妻,但是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悔之无及。】

    “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世雍闻言,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眼中似乎又多了些光彩。

    他突然一转身,对那些狼狈逃开的清客相公大声道: “什么上书,你们爱谁写谁去写,爱谁上奏谁去上奏,别来烦本王!"

    身边,竺凤清冲世雍笑着伸出大拇指——

    大

    【至此,兰兰已经给大家说了荣府四位小姐中的迎春和惜春,说了“四大烈婢”中的鸳鸯和司棋,还说了作为宁国府边缘人物的尤三姐。兰兰想问问大家,还有没有哪位人物是你们特别想要了解的?】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我来得晚,请问主播讲过王熙凤了吗?秦可卿呢?】

    【23333:都讲过啦!】

    【这位小伙伴,兰兰以前的直播记录都挂在个人主页上,点击可以回看。兰兰也很欢迎新来的小伙伴们回看。如果大家有什么

    问题,可以直接给兰兰发私信交流。如果是有趣的新问题,兰兰也会在以后的直播中拿出来和大家一起讨论。】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好哒!】

    世雍与凤清两个,一起扬着脑袋,皱着眉头,都在暗自琢磨上哪儿可以去找这天上仙子的“个人主页”,能点击回看的。

    想了半日,世雍先放弃了,挠挠头道: “不管它,先接着看!”

    【二踢脚不是二锅头:那个……我想问一下,那个红楼四大名场面,兰兰好像只讲了三个。】【没错——】

    天幕上,就见萧兰兰放下了手中的保温杯,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之前讲了“宝钗扑蝶”、 “湘云眠芍”和“黛玉葬花”,都是历来为人所称道的绝美名场面。但还有一个,兰兰还没有讲过,就是“宝琴立雪”。】

    【嗯,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我们刚才讲了很久的顺应与反抗,大家今天听了很多很沉重的内容。现在正好来谈谈薛宝琴,大家都来唯美和放松一下。谢谢你,二踢脚童鞋,给我们大家带来了一个相对轻松愉快的话题。】

    【二踢脚不是二锅头:甭客气!】

    【薛宝琴这个人物,按说是一个相当重要,且极受作者青睐的人物,但是她没出现在《金陵十二钗》册子上,因此也历来被认为是背负了不少“秘密”的人物。现在兰兰就再来给大家简略讲一讲薛宝琴。】

    【首先解释一下名场面“宝琴立雪”,那时是薛宝琴随兄进京,到荣国府大观园内作客。贾母一见宝琴就十分喜欢,便送给她一件叫“凫靥裘”的好看衣裳,据说是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金碧辉煌,十分漂亮。后来众姐妹们雪后联诗,宝玉去栊翠庵寻妙玉讨红梅,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雪地上等着,她身边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富画面美感的景象。大家想象一下,四周都是粉妆玉砌的大观园雪景,一个美人身披华丽璀璨的衣袍站在山坡上,她身边小丫头抱着的梅瓶里,是红如胭脂般的梅花朵朵,被雪地一映,分外精神。】

    【当时贾母就十分喜欢,说宝琴这个人,这身衣裳,后头配这个梅花,比仇十洲画的《双艳图》还要好看①。后人便将“宝琴立雪”这副唯美场景当做了红楼四大名场面之一,有很多书画作品都选其作为题材。】

    【而薛宝琴,也因此入了贾母的眼,老太

    太甚至想要将宝琴说给宝玉。然而宝琴已经定了亲事,说给了梅翰林之子。贾母这才作罢的。】

    【贾宝玉拳打镇关西:哇!竟然差点说给宝玉,竟这么出色!】

    【没错,这位薛宝琴小姐,家世不算太显赫,其父是为皇家搜罗海外奇珍异宝的皇商……】凤清一听,再一思量这姑娘姓薛,便大概知道是哪家的闺女了。“要嫁给梅翰林之子?听说那梅翰林为人极其古板,这未必是桩好婚事啊。”

    【……但是人才极为出色。她生得十分出色,容貌之美,甚至在宝钗与黛玉之上,而且知书达理,文采风流。她作为贾府的亲戚,偶然来作客的外来人口,在红楼中竟然留下了为数不少的诗词,尤其是那十首灯谜诗②——由于曹公和脂砚斋都没能在书中留下关于谜底的线索,到现在红学家们都没能就其谜底和表达的含义达成一致。】

    【最特别的是,她是书中所有女子中,见识最为广博的一位。薛姨妈说她, "他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他的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他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①……”】

    【梦里九重天:这不就是现在很火的旅居吗?】

    【红楼吃货大全:啧啧啧,羡慕!】

    【23333:永远在路上,好幸福啊!】

    【没错,所以宝琴的见识是真的广博的,她八岁时随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遇到了一个十五岁的真真国的女孩子,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宝琴甚至还收藏了一幅此女的墨宝,还曾向大观园中的兄弟姐妹们吟诵过这首诗。】

    “西海沿子?”凤清闻言笑道, "殿下应该很熟吧!"

    世雍恨恨地剜了凤清一眼: "你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曾被天幕预言会输给外藩,迫得朝中下旨和亲以换取自己的自由,当时事发之地就在西海沿子附近,当时被圣上急召回京,也正是从那里附近赶回去的,一路上九死一生,若不是偶然遇上探春,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到家中。

    因此对西海沿子这个地名,世雍真是印象太深,不可磨灭。

    一名八岁少女,就能跟着父亲前往那里,见识外国的女孩子,与对方交流,世雍不得不感叹:还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花开彼岸:是不是因为宝琴的生活相当幸福,所以她进不了“薄命司”,因此也不在《金陵十二钗》册子上呢?】

    【对于“花开彼岸”的观点,兰兰只能说“也许”。】

    【从宝琴的成长轨迹来看,她的确拥有十分不凡的家教,开明的父母,靠谱的兄长——她的兄长薛蝌,几乎可以算是全书中最靠谱的男性人物了。】

    【但是,宝琴出场的时候,其父已经过世,其母患了痰症。痰症一般指肺病,在古代医疗条件下,这是比较难治愈的病症之一。宝琴随兄上京,就是由哥哥送入京聘嫁的。然而从书中透露出的种种迹象,这桩婚姻,是否能够顺遂,要打一个很大的问号。】

    随即天幕上冒出不少“兰兰,怎么讲”或是“主播解释一下吧”之类的文字。

    世雍横了凤清一眼,后者则紧抿着嘴不言语,似乎他刚才乌鸦嘴了一把,随口评价了人家薛小姐的姻缘,现在看来,竟似说中了。

    【主要的依据有两点:一是薛宝琴所做的柳絮词里,有一句“明月梅花一梦”③,似乎预示着嫁于梅翰林之子的婚事可能只是一个美梦。《红楼梦》特别讲究“诗谶”,这样的词句很可能预示主人公未来的命运。】

    【第二则是宝琴自己做的怀古灯谜诗中的最后一首《梅花观怀古》,起手一句便是“不在梅边在柳边”,所以有人预测宝琴与梅家的婚姻并未成功,最后宝琴可能是与柳湘莲结合的④.…】

    “我的老天爷呀!”凤清捂着心口道: “这纯粹是生搬硬凑的吧!”

    毕竟那天幕上刚刚讲过尤三姐与柳湘莲的爱情悲剧,现在突如其来地将宝琴与柳湘莲牵扯在一起,这转折转得过于急了,凤清便实在是接受无能。

    【但是兰兰认为“不在梅边在柳边”这句诗可能是被过度解读了。因为这句诗并不是曹公原创,而是在汤显祖的《牡丹亭》里就已经有了的句子。咱们总不能说汤显祖写《牡丹亭》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百年之后会有一部《红楼梦》,梦中有个薛小妹,不嫁姓梅的而是嫁了姓柳的吧!】

    世雍便点点头: “这回天幕说得在理。”

    【再者,宝琴所写的怀古灯谜诗有十首之多,也不可能每一首都预示着她自己的命运,对不对?】

    【二分无赖:兰兰觉

    得宝琴的命运如何?】

    【要问兰兰自己的观点,宝琴的命运想必不会异常圆满——按照整部红楼这“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剧惯性,宝琴收获美好人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联想到她是薛家的家庭成员,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贾家、史家,遭受政治打击,王家因王子腾突然过世而失去主心骨,那么薛家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宝琴那首吟咏柳絮的《西江月》的最后一句,也写了“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③

    同样是离散之音。应当也是预示了宝琴的最终命运,至少不会像我们所期盼的那样幸福。】

    【23333:曹公啊曹公.…】

    【梦里九重天:这就是悲剧了吧,把一切美好的都毁灭!】

    【……】

    天幕上,字迹一行行地迅速向上滚动。

    凤清一时间倒好奇起来: “这天幕是人人都能看见的,不知被点评之人自己看见了点评自己的天幕,会做如何想法。"

    世雍再次黑了脸: “你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悲催经历,世雍自己就经历过。

    凤清连忙作揖求饶: "哎呀把你给忘了……不过,天幕说你那回,应该也只是顺带提一嘴吧!"

    世雍索性伸出拳头: “找打!”

    【然而我们不得不说,宝琴这个人物非常特别,与其他人物有很大区别。在兰兰看来,她更像是一个“功能性”的人物。】

    【怎么说呢,就是她像是一个见证者,见证了大观园全盛时期女儿们的美好相聚。她甚至还去参观过贾家祭祖,在宁国府贾氏宗祠里的祭祖,正是从宝琴的视角去描写的。】

    【这就非常特别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宗祠祭祖,通常只有家族成员能够参与,在封建时代的很多大家族内,连家族内的女性成员都是没有资格参与祭祖的。而薛宝琴,作为一个外姓亲友,她能亲眼见证贾府祭祖,这个视角非常的清奇。】

    【另外,宝琴还有一个功能就是送诗。在大观园芦雪广联诗那次里,宝琴与黛玉、宝钗三人一起对阵湘云,输出了不少佳句,后来又做了红梅花诗,再到后来,还能将海外那真真国的女子所做的汉文诗背诵给大家听。】

    【在兰兰看来,这个姑娘简

    直就像是一个“送诗童女”,哪里缺好诗了,宝琴就来补一首。】

    【所以呢,兰兰见过一个很有趣的理论,这么一想就还蛮有道理的:这个理论认为,宝琴可能就是作者本人的化身。】

    世雍顿时傻眼,而凤清一个劲儿地拉扯他的衣袖,大声问: “你不是总说,将这些事都写下来成书的人是宝玉吗?"

    【大家想啊,那些西洋画家里,;拉斐尔画《雅典学派》、伦勃朗画《夜巡》、委拉斯贵支画《宫娥》……都将画家本人画到了作品里。曹雪芹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形象也略加改换,另外再以一个“女儿”的形象,加入大观园中的盛宴呢?】

    【大家再想啊,薛宝琴的名字, “薛”就是“雪”, “芹”就是“琴”嘛!所以薛宝琴就等于曹雪芹,怎么样,这个理论是不是很完美?】

    萧兰兰在天幕上开心地一拍双手。

    评论区里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缓缓地发出一个"?"。【曹公棺材板压不住了:这……是我从未想象过的思路……】

    第145章 第十九次直播⑧

    【好了,今天兰兰一口气给大家讲了六位红楼人物,我们先讨论了两位荣府中的小姐,迎春与惜春,她们的人设与悲惨命运。与这两位的消极悲观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身份与之天差地别的荣府丫鬟们,我们详细聊了“四大烈婢”中的两位,驾鸯与司棋……】

    【之后兰兰讲到的是尤三姐,她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女性,所作所为固然特立独行,但在兰兰看来,正是与封建社会男权压迫所做的不屈抗争……】

    世雍长叹一口气,道:“可以想见这天幕在圣上面前越发地不讨喜了。”凤清也低下头,默默无语,心知世雍所说乃是事实。

    【……讽刺的是,当她想要回归主流道德观念的时候,路却被堵死了,爱情也未能拯救她,以至于酿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最后兰兰应小伙伴们的要求,讲了讲薛宝琴这个十分特别的人物,以及关于她的众多靠谱和不靠谱的分析。】

    【这就是我们今天在苏州虎丘给大家直播的全部内容。】

    "总算结束了!"

    世雍与凤清各自舒出一口气,彼此都觉出背心出汗。似乎天幕上刚刚拷问的,不止是孙绍祖、贾赦、柳湘莲……更有世间所有的男子。

    【下一期兰兰会给大家讲讲元春。另外也会带大家打卡一处对于传统文化爱好者来说极富魅力的景点。小伙伴们,不见不散,我们下次直播再见哦!】

    在萧兰兰向天幕外挥手示意的同时,天幕上的光影也在逐渐黯淡,最终与原本的朗朗清空融为一体,萧兰兰的形象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竟然,竟然还会点评元妃?"

    世雍又被天幕留的最后几句话勾起了忧心: "不知这对贾家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正如南安郡王府那几位清客相公所预料的,只因为这次天幕能令天下所有人都看到,一时间便掀起了轩然大波。接连两三日,街谈巷议中,议论的最为热烈的都是那天幕,天幕上的说辞,和天幕上提到的那些人。

    世雍遵循了自己的诺言,并未向朝中上书。再者他也深知,什么“祈天以禁绝天幕”,这种做法根本不靠谱,不过是仗着天幕不常出现,因而欺上瞒下粉饰太平罢了。

    朝中自有那惯于揣摩上意之辈,当真上书情愿,

    并自告奋勇愿代天子祈天云云。世雍也不去管他们。

    但此事给南安郡王的冲击颇大,这日他独自坐在茶楼中喝茶等着竺凤清前来的时候,心中翻来覆去,想的依旧是天幕上那些言语。

    想着想着,世雍突然有些烦躁,皱着眉自言自语: "凤清那家伙,竟又不守时,难道又被绊在刻书坊了吗?"

    却听外面忽然一阵混乱喧哗,世雍的视线越过敞开的轩窗,落在外面的街道上。

    见那是一个女子,看不清面貌,但脑后垂着一条乌油油的发辫,应是正当妙龄。看她衣饰,却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最多是小门小户罢了。就见她奋力挣开紧跟上来的一男一女,高声叫喊:"不嫁,我不嫁,我死都不嫁!你们一定要逼我嫁,我就铰了头发去做姑子去!"

    世雍心道:这怕也是听了天幕上说的那些话,所以要“婚姻自主”了吧。

    据说这样的事,在那次天幕之后,光是顺天府辖内,就发生了好几起类似的纠葛。可想而知,若是神州大地,全天下都看见了那些,全天下的适龄女子都要求起“婚姻自主”来,那岂不是完全乱了套了?

    那一男一女似是那少女的父母,似是怕丢脸,都不敢大声说话,只是低声劝着。

    少女却没有给他们留脸面的打算,高声道: “那郑家男人是个吃酒赌钱的东西,动辄打老婆。他原配是被他活活打死的,死了才没几天。你们收了他的钱,却要我去做他家的填房!"

    世雍坐在酒楼上听着,心道:原来竟是这样的事。

    那对父母被围上来看热闹的路人盯着,果然不敢高声,只去扯那少女的衣袖,想要将她带走。"既然是你们收了他的钱,那要嫁你们自己去嫁,为何要推我进火坑?"

    至此,那少女之父似是耐心耗尽,顿时也提高声音,瞪眼骂道:"小骚蹄子翅膀长硬了?敢跟你爹娘叫板?今日告诉你,你就是不嫁也得嫁。"

    那妇人却是不敢高声,只一味哀哀哭求: "儿啊,你嫁了才有钱给你兄弟聘媳妇……"

    世雍正听得出神,刚巧茶楼的伙计上楼来给他添水斟茶,见世雍在听外头传进来的声音,便在旁插话道: “都是这天幕搅的!这样的事这几天来已经闹过好几次了。”

    世雍岂有不知道之理,没理睬那伙计,只是默然不语。

    那伙计却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口气: "地上父母只道是嫁女儿收聘金天经地义,谁能想到天上仙子却认为这是大大的不妥,是雾雾,那个雾……"

    世雍忍不了了,吱了一声: "物化!"

    "对,还是您有学问!可是世人打小儿都是这么过来的,光凭天幕上这么一说,可还真转不过这弯子来。"

    世雍饮了一口茶,淡然道: "没什么转不过弯子来的。"

    他伸手指着窗外那个姑娘: “那姑娘也是人,只要是个人都不想被卖给打死老婆的汉子做填房。只是以前从没有天幕的时候,那姑娘可能就会打碎牙齿和血往肚里吞,但现在有了天幕,她们才觉得,原来不是自己命不好,就是不该这样,所以她们才纷纷嚷嚷出来!"

    他又指指那对父母: “但凡这当爹当娘的有些个良心,就不至于将女儿聘给才打死老婆的男人。而但凡这姑娘的兄弟有半点儿出息,也不至于令父母操心若此。"

    世雍的尊贵气度摆在那里,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茶楼的伙计只有啄米似的点头的份儿。

    “以前人们一向对这种事无知无觉,但是经天幕点了一次之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不妥。"

    "您这么一说,小的就明白了。"那伙计点头哈腰地应着,也不知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世雍也不管他,只缓缓起身,道: “我要下楼去问清那女子,她说聘她之人刚打死老婆不久,不知有没有证据,若是事实,那官府也自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理。"

    当世雍缓步下楼,情势又变。

    街上,那一对夫妻不知是不是觉得太过丢脸,竟将那姑娘丢下,溜了。

    这两人临走大约是说了些恩断义绝之类的狠话,当世雍来到街面上时,正见到那姑娘双手捂住脸,放声哭泣,泪水从她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那哭声哀伤,令人难免心生同情。

    “看看,惹恼了爹娘,现下无家可归了吧?”旁观有人说风凉话, “天幕上说话的只是个小小女仙,又不是玉皇大帝。她说的话未必没有偏颇,也不能全听不是?"

    世雍冷眼看着,也不着急问话。他心说:这也是天幕带来的后果之一啊,这世间固然有些女子听了天幕上说的,醒了、懂了,晓得要为自己争上一争——然而争了的后果,却未必就好过“不争”。ȳɋߕУ

    这时却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女郎过来,安慰那个哭得哽咽难言的姑娘。

    “要是没处去,不如寻一家作坊去做事吧!管吃管住,挣来的银钱也你自己收着……”

    “女红会不?绣活上若是不行,简单的缝纫呢?手巧不巧,愿不愿学……”

    世雍一皱眉,他似乎听说过以前有拐子是这套路数,专拐按不谙世事的年轻姑娘。

    世雍想到的也有别人想到了,顿时有好心的路人大声喝问: "你们是代哪家作坊来说项的?"

    两女之中立即有一人抬起头,大声答道: “我们是官牙,是专替薛家作坊招揽人手的。牙凭都有,尽可查问。"

    一听薛家,路人们便都没话说了。毕竟如今最爱雇姑娘家做活的薛家作坊,许是那薛家正是由个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掌事的缘故。

    另外一女已经问过了那姑娘,晓得对方不善女工,但是颇有一把力气。两女顿时又说: "不去薛家的作坊也行,城外头的王家村听说过没,那里也有好几桩产业。"

    一听到“王家村”这三个字,世雍顿时心道:好么,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儿自家人不认自家人。

    他识得探春就是在王家村附近贾家的别院里。探春在那里有好几桩营生,不止她有,荣府其他女眷好似也有——这是世雍也知道的。

    如此看来,这姑娘的生计便有着落了。那么不愿嫁便不嫁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世雍转身,准备再回茶楼上去等那毫无信用的竺凤清。却忽听身后一阵喧哗——“顺天府,顺天府来人了!”

    世雍听见这个,顿时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朝来人看去。

    只见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簇拥着顺天府尹,正往这边过来。其中,刚刚离去的那对“卖女”夫妇竟然也混在人群之中,脸上竟似还有

    些得色。

    那顺天府尹却是认得世雍的,一个箭步赶过来,口称南安郡王,恭敬见礼。世雍挥挥袖子,心想这家伙竟然把自己好不容易掩藏起的身份当众喝破了,以后再微服出门喝茶就不能再选这间了——想到这里,顿时把世雍给郁闷的。

    "好教郡王得知,如今天子下令,封禁天幕,不许那小仙在天幕上再说些不利教化之事。下官正是奉命特地到此,广而告之,奉劝京师百姓,万莫轻易相信天幕上的随口之言。"

    世雍听见,差点儿打个翅趄,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低声问顺天府尹: “天子竟真的有这等旨意?"

    顺天府尹顿时苦笑着道: “反正也是上头说的,要替天子分忧,先把话放出去,将民心先定了。"

    世雍皱着眉,差点儿想要质问这家伙: “你就真这么有把握,人间天子说封禁,那天幕近期内便不会再次出现?"

    顺天府尹却觉得此事非常自然: “郡王殿下,之前几次天幕您也都看到了,间隔或长或短,无论如何都会消停几天的。"

    此人说法与南安郡王府的那些老清客十分相似。大家都指望着这次之后,天幕能够稍停一阵子。但凡有个几天喘息的机会,官府都可以声称祈天有用,那个姓萧的小仙至少在这几天里都没法儿再发声。

    另外,世雍还比常人多知道一些——他知道下次天幕会讲什么。天幕说得非常明确,下次要说的是元春。元春是贵妃之尊,以天幕的惯例,十九不会说得全天下皆知,能听到的,恐怕也就是他们这起子人,和荣宁两府……

    只要天下百姓不再亲眼看到、听到那天幕,便算是被“封禁”了吧。此刻世雍不能说很赞同这种做法,却不得不认为,这种做法很有效。他皱皱眉没再说什么,顺天府尹便转过身,大声向跟来的百姓宣布了这个消息。

    听见人间天子也认为天幕上所说的不妥,街面上的百姓先是面面相觑了一阵,随即有些人当即跪拜,口中称颂: “皇上圣明!”

    世雍看得清楚,那对“卖女求财”的夫妻,也混在拜倒的人群之中。

    然而刚刚才与这对父母“恩断义绝”的少女,却面露焦虑之色,仰脸冲天幕上看了一眼,又再回头看了父母一眼,见他们正跪拜得起劲——但那少女丝毫没有回到父母身边的任何表示,而是直接一转身,

    跟着那两名官牙,径直离开了这里。

    世雍亲眼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摇头叹息:看来这种事后“封禁”对扭转人心效用根本不大,能把天幕的话听进去的人,早就听进去了。

    但是顺天府尹将这“封禁天幕”的话在闹市里一宣扬,有些原本就对天幕之言半信半疑的人,兀自想不明臼的人,此刻又尽数倒了回来,多是“哦哦”地应声,道: “原来那天幕上说的也不完全是对的!"

    “那,听说土地庙里还有那位萧仙的塑像,还时时有人膜拜的。既然皇上说了要封禁天幕,那土地庙里那座萧仙塑像,是不是也应该被挪开啊?"人群里有人问。

    这一问问得顺天府尹愣在原地: “这……这……土地庙里那座,当初难道不是为了牛痘防疫之事立的?这……不是一回事啊!"

    而世雍差点儿没大声笑出来。

    “顾头不顾腱”大约就是朝中这些守旧的老臣现在的样子——信口雌黄说神明封禁了天幕,却忘了土地庙里还供着萧兰兰的小像。当初世人可都是为了那牛痘的“免疫力”才特地供奉的。现在谁敢撤?

    万一将这小像撤去,牛痘不再起效,痘疹卷土重来,算谁的?"总之,以后,以后天幕不会再出现了,至少最近不会了……"这顺天府尹话都还未说完,忽听人群中有一人高声道: “看!天幕!”

    众人都习惯成自然,齐刷刷地抬头,向天幕日常出现的位置看过去。果然见天空中流光溢彩,清晰的形象正在迅速形成。

    顺天府尹一低头,迅速转身,想要由衙役们护送着悄悄溜走。这家伙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天幕上究竟是怎样一副场面,但天幕上传下的声音却不由得人不听——萧兰兰清脆的嗓音清清楚楚地从天幕上传下。

    【哈哈,没想到吧?小伙伴们,欢迎收看苏州虎丘这一次直播的彩蛋!】

    天幕上,萧兰兰依旧身着上次在天幕上出现时所着的那身衣服,背上背两个背襄,隐约可见那只白色的“四脚竹蜻蜓”正趴在那只背囊上方。

    在她身后,是一方巨岩,岩石上镌着四个殷红大字: “虎丘剑池”。萧兰兰正向天幕外挥着手,在她身边,另一张朝气蓬勃的“女仙”面孔出现在天幕上。

    【其实是直播结束,兰兰正好在虎丘剑池跟前遇到了另一位知名up主,她

    的直播ID叫做"桅姮将军”,她平台上有很多展示高超武艺的短视频,兰兰一向很喜欢。】

    【怎么样?“娩姮将军”姻姮,今天不给兰兰直播间的小伙伴们露一手吗?】就听那位女仙笑着开口——

    【那是必须的,要知道,我这个网名的灵感也是来自于《红楼梦》中的那首《桅姮词》。今天既然在虎丘剑池跟前遇到了兰兰,就让姻姻给大家表演一段剑舞吧!收看彩蛋的小伙伴们,请千万不要忘记关注兰兰和姮姮两位主播哦!】

    随即就见天幕上那位“娩姮将军”整束衣衫,并且抽出了一泓如水长剑,摆了一个起手式。天幕上不知何处便有乐声传来,就见那位“娩姮将军”手中长剑舞动,她舞姿矫健、脚步迅捷,其英气勃发之处,竟丝毫不让须眉,剑尖挥洒之际,引来观看天幕的百姓一片赞叹——谁还记得之前曾有人说过要封禁天幕的说法?

    世雍再也顾不上那顺天府尹的颜面,索性畅快地捧腹大笑起来。

    荣国府,怡红院中。

    贾宝玉的手指还悬在半空之中没缩回来。

    刚才他看见天幕上日常出现“点击重播”之类文字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行“点击收看彩蛋”,他便尝试着点了一下。

    结果天幕竟再次出现了,但是不长,看起来只像是一个余兴节目?宝玉:这……应该没关系的吧?!

    第146章 第十九次直播⑨

    尤二姐与尤三姐相互搀扶着,提着从外头买来的菜蔬米面,布匹绢丝,慢慢返回她们在小花枝巷附近赁的房子。

    两人都是小脚,所以走得颇为不便。二姐还好,三姐一急就乱骂,只骂她老娘当年不识好歹,非要为两人缠足,明明自己当初吃尽苦头,非要让女儿们再吃一遍。二姐性子平和,只是小声安慰。

    两人转过一道街角,便见几个街坊正聚在一处热烈聊天。其中一人正说得口沫横飞。

    “……原来,那天幕真的是人皇无法禁绝的。顺天府尹明明说已经祈天了,请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出面,不让那小小女仙在天幕上头胡说八道。然而那天幕上女仙马上就杀了个回马枪,还邀了另一位女仙出面,在天幕上舞了一通剑。"

    "这算是啥意思?"

    “还有啥意思,这就是耀武扬威呀!萧仙的意思现明摆着:玉皇大帝也管不着我。可笑还有人说要去把土地祠里那尊萧仙的小像被搬走,啧啧,你们看,现在谁敢?去萧仙跟前点长明灯供奉香花香烛的倒是不少……"

    尤二尤三两人对视一眼,那天幕上后出的“彩蛋”她们两人也是看到了,只没想到京中竟还出了尝试禁绝天幕这回事。

    现在这样一来,只怕对天幕信服的人要越来越多了。

    “咦,这两位小娘子,搬来没多久啊!两位贵姓?”一个爱管闲事的婆子忽然见到尤氏姐妹,好奇问了一句。

    余人也回过头来,见到两人花容月貌,都只觉眼前一亮。

    "这副好相貌,又住咱们小花枝巷附近,也就你们家没个男人往来,要不咱们真要以为你们就是.

    尤二姐一阵羞臊,刚要答话,袖子却被三姐使劲儿一拽。

    "我们姓萧。萧仙的那个萧。"三姐扯谎不打草稿,答得理直气壮。

    原本已经有两三人抬脚便冲尤氏姐妹这边过来,有两个闲汉模样的人甚至还想开口调笑,一听见两女说姓“萧”,还是萧兰兰的“萧”,一时都怔了怔。

    "唉哟你俩倒是早说啊!两位姑娘想必是拿不动这么多东西,大伙儿该来一起帮忙才是。"

    一时间街坊邻里一拥而上,接过姐妹两人手中的东西,就往两人新赁的院子过去。刚才问话的婆子也十分殷勤,上来就扶住看上去最为娇弱的二姐,笑着道: “别理会老婆子刚刚瞎三话四,就算你们姓尤,单凭着天幕上那位萧仙那么偏袒,咱们这些街坊也都是不敢得罪的……"

    二姐三姐:……

    “更何况你们两人还姓萧,跟那天幕上的仙子一个姓儿。"老婆子满脸艳羡, "仙人肯定都是偏袒本家的。以后若有什么好事,两位萧姑娘也别忘了邻里们。"

    原来这些升斗小民将天幕看是看全了,但并不全能明白天幕上说的是啥大道理,虽然天幕上说的都是些风流韵事,人人最爱八卦嚼舌的,但说时用词或古雅或新鲜,这些市井百姓未必都——听懂。

    就算他们不曾完全听懂,但天幕对那对尤氏姐妹的同情与惋惜之情一望而知。这么着,人们便也不敢对尤氏姐妹言语无礼、口头轻妄。

    只是这对真正的尤氏姐妹也没想到,当她们隐去真实身份,只是因为随口胡诌了“姓萧”,竟也能沾上萧仙的光。

    两人到得家中,对街坊邻里谢了又谢,终于将人都送了出去,将门板一竖,两姐妹四目相对,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三姐,你如何能信口说谎,还攀附那天上的萧仙?”二姐对三姐适才的说辞颇为不满, “天上仙子万一动怒,那该如何是好?"

    “哼,那难道天仙就该大喇喇地在天上说我二人的闲话了?她既说了,便得对我们姐妹负责,担待一点儿,难道不是该当的?”三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

    尤二姐闻言,看了看邻人们帮忙才拿进来的东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 “其实天幕上那位萧仙挺仁义的,若没有她,我俩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样子。"

    尤二姐与尤三姐,早在两三年前天幕刚刚出现的时候,就发觉她们能看到旁人见不到的内容,也

    第一次听说了尤二姐的悲惨命运——成为贾琏的外室,为正妻所谋,不但失了腹中的孩子,还吞金而死。

    自那之后,二姐与三姐就自此绝了攀附宁国府继姐的念头,尝试自己过活。好在贾琏的正妻王熙凤并没有天幕说的那么凶悍,这些年来时常贴补她们姐妹一二。尤二姐总是心怀感激,而三姐却只说凤姐这么做并非真的心善,而是心虚,怕被天幕再骂一遍。

    这般日子过得久了,二姐三姐年纪渐长,姐

    妹两人都想着要找个出路。尤三姐便记起了五年前曾遇到过的柳湘莲,满心想去托人说媒,谁曾想,天幕给来了这么一出,而且不像以前说二姐那次,说三姐的这次,是全天下人都能看见的。

    尤三姐一颗女儿痴心立时便碎成渣渣,当晚于无人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却又成了好人一个,且成天拉着二姐出门打听,要替两人都“筹划筹划”。

    “阿姐,咱们得另外再想个法子。”尤三姐望着堆放在地上的东西,已知自己姐妹是万万做不了任何稍重一点儿的活计。

    “妹妹莫急,那荣府里二奶奶接济咱们的银两,还能再支持一阵。”二姐一向是那个不急不慢的温吞性子。

    三姐却急得跺脚: “二姐,这钱,许是你不知哪一世折在那泼妇老婆手里,拿命换来的。我们怎么能凭她拿捏过这一辈子?"

    尤二姐顿时满脸惭愧: “也是我不对,好端端的怎么能去做人外室?也怨不得正房奶奶不待见……"

    三姐却最见不得二姐这副模样,忙道: “这怎么能怪你,定是那些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什么那贾府里的爷们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奶奶身子骨又不甚好,所以要娶你当二房奶奶,等那头一蹬腿儿去了,就扶正你当正房……"

    尤二姐默默无语,这些年她虽然不敢与贾琏有半点瓜葛,但依旧在默默留心荣府里的动静,自然知道贾琏夫妇膝下就一个巧姐儿,还没有儿子。她也知道若是有人按照妹妹说的来骗自己,凭自己的柔弱性子软耳根,十九也会心动的。

    那样一来,便是同时毁了两个女人,最后逍遥的只有男人。

    想到这里,二姐便也下了决心,道: “妹妹,那种出路姐姐是决计不敢再肖想的了,纵是能整日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又如何?一条路走不通,咱们就再多找找多问问,这世道,没的有手有脚还养不活自己的道理。"

    她这么一说,三姐倒想起来了: "姐姐的女红比我好,不知愿不愿意到薛家绣庄去试试?只那里有一桩不巧,那绣庄里顶头管事的,据说原本是个荣府的婢女,和咱们一样,也是小脚,也是因为天幕,才从荣府里出去的,好像叫,叫什么‘晴雯'……"

    “晴雯?天幕上说是被太太撵出去生生病死的那个?”尤二姐也想起来了。

    “是啊,听说模样也好,活计也好,一听那天幕说她留在府里会死,便立即求了老太太太太,开恩放出去了。一出去便进那绣庄,一试活计,就成了那里一等一的绣娘,听说手底下带着十几号人。只是姐姐,你说咱们金玉一般的人,好不好与一个丫头一起……"

    尤二姐顿时凄然一笑: “可莫说这样的话!咱们是什么样的人?是想做回良家也回不去的人啊!"

    她年纪比三姐长,心思也细,阅事也多些。那日天幕上说她们姐妹“自救不成,反搭了性命进去”,真正说到她的心坎上。

    天幕又说“人言可畏”, "舆论亦能杀人"——此前虽然邻里们好好地将自己姐妹二人送了回来,还说什么她们是有天幕帮着说话的,但若真有一天,这些人得知自己姐妹就是天幕上说的那等“淫奔无耻”之徒,又会用何等样眼光看待自己姐妹,恐怕还又两说。

    同样道理,就算是她们万幸真能得遇良人,那次的天幕也会成为永远横在良人和她们自己心上的一根刺。

    是以那天幕一出,便彻底绝了她们“从良”的路。

    为今之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寻到一个能养活自己地地方。对于二姐来说,有人肯收留,已经是谢天谢地,谁还敢计较过去谁是丫鬟谁是小姐?

    再者,两个毫无根基的拖油瓶,又哪里来的脸,说自己是金玉一般的人呢?

    想到这里,二姐冲三姐点点头: “姐姐今日就去箱柜里寻一些拿得出手的绣活,我们姐妹明日就去那边绣庄看看。"

    姐妹两人刚刚议定,就听门板上传来拍门声,有个清朗男子的声音在外响起: “请问此间住的可是尤家两位小姐?"

    尤二姐刚要应声,想起妹妹才扯过的谎忙住了口,向三姐看去,却见三姐瞬间像是木雕泥塑般呆在原地——

    三姐眼中有光,似乎重新见到了心爱的情郎,然而脸色却如死人般难看。

    二姐心里一计较,便知门外那是何人了——柳湘莲。三姐定是听出了柳湘莲的声音。难得他听了天幕上所说的,竟一路找到这里。二姐又惊又喜,赶紧上前推推妹妹。

    既然柳郎钦佩小妹的心性,不计前嫌来寻,这不就正好,能与小妹再续前缘,成就一对相亲相爱、比翼齐飞的鸳鸯?

    谁知三姐眼里的那点光渐渐熄去,她木然听着外头柳湘莲的声音,满面悲哀也渐渐淡去,面色恢复寻常。

    她大步上前, “豁”的一声拉开门,冲着站在门外,伸手作势还要拍门的柳湘莲冷然大声道:“尊驾找错人了,我们家不姓尤。”说着,当着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三姐将两扇门板哐啷一声重新合上。

    二姐顿时由惊喜转为惊吓,她眼见着妹妹重重关上门,上了门闩,缓缓转身,突然将脊背靠住门板内侧,双肩剧烈颤动,眼泪簌簌地掉落。

    在这一瞬间二姐突然明白了妹妹的心思——

    三姐恐怕从未爱过那个真正的柳湘莲,她真正爱的恐怕只是心中虚想的翩翩美少年,温文尔雅又体贴,能懂她这些年经过的苦楚,也懂得她那颗高傲脆弱的心.…

    然而天幕一出,想象中的完美人儿便就此碎裂,柳郎哪怕是再次寻到面前,也只是个鲁莽灭裂的凡夫俗子,一样要吃饭睡觉、拉屎放屁,也一样会听信流言、疑神疑鬼……这个人,从此再也不成其为曾令她魂牵梦绕的良人,连带她过去那些幻想的幸福也一概成为泡影。

    "如此甚好!"

    尤二姐愣了一会儿,轻轻拍拍妹妹的肩,低声劝解几句,然后再次打开院门,面对外头兀自愣在原地的柳湘莲,用她那一贯柔柔的声气说: “舍妹脾气急,郎君勿怪。这里没有姓尤的人家,舍下姐妹姓萧,萧二姐、萧三姐。"

    荣国府,司棋来向鸳鸯告别。

    这次天幕之后,迎春出面,求老太太太太将司棋放出去与潘又安完婚,贾母与王夫人等哪敢不依,纷纷允了。

    可司棋听了天幕,心中却对潘又安生出些不满,听闻这小子竟然敢装穷来试自己,这种考验实在是令人心里不是滋味。

    但她与表弟已经私下定情,按照天幕上所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司棋只得勉强点头与这臭小子完婚,免得他再去祸祸别人。

    今日她便是进园子来向鸳鸯告别的。

    "多谢姐姐,若是没有姐姐的恩德,就没有我俩的今天。"司棋真心实意地向鸳鸯道谢。

    鸳鸯却摇手不敢居功: “你俩还是谢谢那天幕,若不是天上萧仙把后事都揭出来,你那个嫌贫爱富的娘也还不肯松口答应……对了,听说京里有人要转为萧仙修祠了,到时你俩且得去拜一拜。"ӱqƅŷ

    “那是自然,”司棋听见鸳鸯谈起那些嫌贫爱富的亲戚,关心起鸳鸯的终身, "你兄嫂呢?没再来烦你吧!"

    "没!"

    鸳鸯笑着摇头: “他俩现在走到哪儿都觉得有人戳他们脊梁骨,现在连房门都不愿出了呢!”

    “真的吗?”司棋是个爽快人,听见金家兄嫂落得这么个下场,只觉得快意,拍了两下手掌,忽又想起贾赦,又见驾鸯眼眶微肿,似是哭过,连忙问, "鸳鸯姐姐,那大老爷……"

    驾鸯一个劲儿地摇头: "大老爷不敢拿我怎么样的。老太太已替我安排好了‘后路’。"

    说毕,她凑到司棋耳边,将贾母为她安排好的出路大略说了一遍,听得司棋圆睁双眼,喜道:“真的?那恭喜姐姐!姐姐是不是也不日就要出府了?”

    鸳鸯却摇了摇头,咬着下唇道: “老太太如此待我,为我安排了一切,我怎样都要陪她老人家……这一阵子。"

    司棋联想贾母的近况,也吓了一跳,心中忽地涌上好些凄凉。

    她伸出双手,握住鸳鸯的手,道: “鸳鸯姐姐,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和潘又安的地方,请千万开口。我们俩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还了姐姐的这份恩情。"

    “姐姐若是能够,也请看顾一下我们二小姐。”末了司棋还是不忘了为迎春多求一句。

    “那是自然!”鸳鸯答应。

    而被司棋求情照顾的迎春,此刻人在紫菱洲中,手里捧着一卷书册正在看。

    这时惜春进来,见到迎春这副模样,抿嘴一笑,道: "恭喜二姐姐,心头的大石总算放下了。"迎春见到惜春,赶紧起身,笑着相迎。

    她的笑容确实是发自内心——昨日消息传来,贾赦原想给迎春说亲的那孙绍祖,近来被御史台查出了过往的劣迹,包括但不限于强抢民女、染指下属之妻、诬陷并棒杀其夫等等,被直接下了大狱。

    既是御史台出面,可想而知,那林姑父当

    是出了大力了。除此之外,据说也有那位求亲未成的南安郡王的手笔在里头。

    没有了孙绍祖,这门极不妥当的婚事再也不会再落到迎春头上了。

    惜春却眼尖,见到迎春手中的书册并不是她常看的《太上感应篇》,而是一卷账册。

    "没想到二姐姐竟将这个也学起来了。"惜春笑道。

    迎春顿时羞红了脸,道: “我就想着老太太上次那么好心,提我去试一试那‘稻香村’的糕饼生意。而我竟然推说不会,实在是愧煞人也。"

    她说到这里,努力正了正神色,道: “天幕说得对,如今虽没了孙绍祖,往后如果我一味懦弱,日后许是还会再遇上李绍祖、王绍祖,如还不能刚强起来,单靠旁人,未必能救得了我。"

    “再者府里这么多人都在‘自救’,只我一个,受了旁人这么多恩惠,自己却袖手旁观,又如何过意的去?我虽做不了什么,但总是能学的。"

    听迎春这么一说,惜春也笑: “如此,显见得二姐姐是悟了。也请二姐姐看看小妹画的这些又如何?"说着,将袖子里的一卷东西抽出来,递到迎春面前。

    "这是……"

    将这卷东西打开,一张张翻看,迎春看得又惊又喜。

    只见这是一张张绘有喜庆纹样的花样子,却不是用来绣花,而是用来装点那“稻香村”的糕饼点心的,

    上次天幕赠给了宝玉的那盒“稻香村”,不止外头匣子十分精美,内里也用印着漂亮纹饰的纸张包裹那些糕饼。

    只是这些纹饰纸张漂亮归漂亮,却不合时人的习惯,有些图案大伙儿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什么吉祥寓意。

    此刻惜春画在纸上的这些,显见得就是受到天幕所赠糕饼的启发,专门将时兴的纹样融入了这些花样纹饰,且有不少带有时令特色,比如那绘有菖蒲艾叶的,想必是用来装点端午粽子的;而绘有金桂飘香的,一定是为了中秋节的月饼。

    “将这些送去林姐姐的刻印坊,印成用来包装糕饼点心的纸张,拿出去好看,送人也送得出手。”惜春脸色微红地解释。

    惜春听了迎春的夸奖,颇不好意思地说: "这也是因为天幕……"

    毕竟天幕上说过,贾府之败,败在各有各的小算盘,有力也没法儿往一处使。如今惜春见连迎春这样“拨一拨才动一动”的人都主动起来,她当然也坐不住了。

    第147章 第二十次直播①

    迎春与惜春在紫菱洲商议那“稻香村”的事,宝玉与探春也在秋爽斋中商议。

    "二哥哥莫要太过自责,一切还未发生,还来得及阻止。"探春见宝玉长吁短叹的,连忙开口相劝。

    上次天幕说宝玉一句话害死了尤三姐,宝玉当场落泪,事后又痛哭了一场,后来众人一起开解,他才略好些,只是依旧自责。

    "如今我们得好好想想,那天幕上说下次直播会讲大姐姐,到那时应当怎么办。"探春努力岔开宝玉的心思。

    宝玉果然上心了,凝神思索,道: “天幕上讲大姐姐,会不会说些对大姐姐不利的话?”

    探春:“怕的就是这个。二哥哥,你还记得那天夜里……”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大家都有默契,只要说到“夜里”,便是指天幕说东府小蓉大奶奶的那一次。

    宝玉点点头,表示他当然记得,但随即睁大眼睛惊讶:那晚他是和老太太、凤姐一起看的,没有探春。

    探春只得报以苦笑:只怕当晚曾经看到那一出天幕的人,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多。

    宝玉知道旧事多说无益,只管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元春之事,忽然道: “以我的浅见,天幕这次说大姐姐,若真是牵扯到什么…辛秘,恐怕也会是在深夜里。"

    探春点头: “我猜也是。到时老太太太太恐怕也会打发闺府都关门闭户,不令众人看到听到天幕上说的。但我想,要担心的恐怕不是什么两府中人,而是府外头的。二哥哥,你还记得我们那个猜测吗?"

    宝玉点头: “你我都以为,天幕上总说的那本《红楼梦》,真的存在于世间,并流传于后世,在天幕上点评的未必是仙人,而可能是后人……至于哪些人能看到天幕,很可能是那本书上有名有姓的人才能看到那些最紧要的。"ӳԛᒁƔ

    探春同意宝玉的总结: “我想,每次天幕都有不同范围的观众,通常来说,涉及咱们自家人的,便是咱们两府的人能够看到,但若不仅是涉及咱自家人,又事涉些私事与辛秘的,便是那本书上'有名有姓’的人才能看到。"

    对此,宝玉其实并不完全同意,他还记得天幕出现之初,讲林妹妹的那一次,只有很少一些人能看到,但是讲他的那一次,能看到的人就更多些,似乎多少有些厚此薄

    彼——只不过他宁愿这样,而不愿意反过来。

    "那按照三妹妹的说法,咱们得留心着,不是咱们府里的人,但又是那本书上,有名有姓的。"

    “没错,想想看,从南边来的邢岫烟姑娘,大嫂子的两个妹子,都不是咱们家人,但我试着问过她们,应当也都是见过全套天幕的。只不过这些人对咱们家没成见,就算听到了什么要紧的,也不会害咱们,就怕是……"

    “是的,就怕如那些孙绍祖之辈。”宝玉能记得天幕上提过的“坏人”,也就孙绍祖一个。然而探春却脸色微变,她深知至少还有一个——贾环。

    如今赵姨娘已死,贾环被看管在贾家的庄子上,就算是从天幕上看见听见什么,应当也掀不起多少风浪。

    “那,以三妹妹的意思,咱们要如何才能找出那些既不是咱们家的人,却又是在那本书上有名有姓的呢?"

    探春抿嘴静了片刻,忽然说出一个心中想了多时的大胆想法: “二哥哥何不干脆试着向天幕借来那本书一观?"

    “借来一观?”宝玉还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一时吃惊不小。

    “正是!”探春双目定定地直视宝玉, “天幕点评我等,都是根据那本书。二哥哥也知道,你我依据天幕,趋吉避凶,并不会影响那本书的内容……"

    也就是说,天幕上总说的那本《红楼梦》,不会因为他们这起子人命运的改变而改变。那本书上发生的事,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虽是同一拨人,却经历着不一样的悲欢离合……

    但如果能借来这本书,他们至少能弄清楚,那些人能看到天幕上最为紧要的那些内容,他们便能够提点宫中元春和家中长辈,有所防范。

    宝玉回想历次他与天幕的往来,忽觉探春说的也未必没有可能,当下他马上起身,对探春说:“三妹妹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香案,向天幕祷告祈求。”

    探春本想说区区香案她这里也能准备,可是宝玉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去。探春也就只得罢了,心想以前几次往来都是宝玉在怡红院完成的,许是那怡红院的香案才有用。

    宝玉回到怡红院,麝月偏巧不在,宝玉忙忙地自己收拾,却折腾了一手香灰。等到麝月回来,替他重新设好香案,宝玉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不太尊重,忙又去更衣沐浴,好生收拾了一番,

    才来到香案跟前,在雪浪笺上写了请天幕赐予一本《红楼梦》的请求,然后就在香案上放了厚厚一叠洁净未曾用过的雪浪笺,眼巴巴地等着天幕的回复。

    大

    萧兰兰收到用户“贾宝玉风雪山神庙”私信的时候,正在与糖兔子视频通话。

    “兰兰,没影响你准备新一次直播吧?”糖兔子是来问一道红楼菜谱的,萧兰兰解答之后,她颇为紧张地问了一句。

    这时候萧兰兰刚好看见平台推送的通知,一个小框,浮在她的屏幕上。萧兰兰愣了片刻,然后笑着摇头: "当然不影响!我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啦,现在正好很空。"

    前期准备工作,包括录制一小段短视频、填报选题、勾选是否还有个人隐私信息之类,已经统统都完成了,萧兰兰几乎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就等着在约定的时间里开直播了。

    "兰兰,你上次直播应当反响不小吧!"糖兔子很关心地问。

    作为萧兰兰红楼系列直播的首位合作者,糖兔子每次都会默默出现在直播间里,不过她很少留言和提问,只是偶尔会发点弹幕,默默充当气氛组。上次直播的内容她全看了,自然很关心朋友的直播后续究竟如何。

    “是的,反响不小。流量巨大,争议也有那么一点。你知道吗?之后我还收到私信,竟然有人说我用词过激,还有人说我‘打拳’的。"

    萧兰兰说到这里,忍不住觉得很好笑。

    糖兔子闻言也很吃惊: "这没搞错吧?就是因为你说尤三姐的那一段?"“是呀!大概说到那段的时候我确实说得用词挺严厉的吧。”

    糖兔子在萧兰兰的手机屏幕上连连点头: “我当时还觉得你胆子挺大,但后来看你的直播间人数不降反升,我就觉得没问题了。没想到你会收到这种私信。兰兰你回复吗?"

    “当然回,让他们醒醒,我批评的是红楼梦的时代,大清朝,我可从来没有对标过现代社会。说我‘打拳’的才是居心叵测的。"

    糖兔子伸手给萧兰兰竖了个大拇指。

    “当然啦,多数反响还是很正面的。虽然我在一次直播里塞了以前要讲好几次的内容,但大家似乎都觉得印象很深刻。"

    "兰兰,听说你这次结束之后就

    要去四川参加pk大会了?"

    "计划是这样的,但我看了一下日程,没准我在大会之前还能再加一期直播。"

    “哇!”糖兔子在屏幕上开心地拍着手, "听起来是个很棒的惊喜。不过,兰兰,川渝地区也有适合你直播的外景地吗?"

    "当然有,而且还挺多。放心吧!"萧兰兰这样告诉糖兔子。

    "好嘞!希望我到时候也能出现在pk大会的现场,给你‘带个’惊喜!"

    "兔子,事先告知的惊喜就不叫惊喜啦!我已经知道你们美食up主pk大会也在同一地点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我已经期待着和你们大家碰面啦!"

    屏幕上,糖兔子狡黠地笑着: “好了,不多说,我也要努力去了,收线啦,拜拜兰兰!”

    萧兰兰等到糖兔子的影像消失,忍不住又笑:这个老朋友真是可爱啊!

    她刚要收手机,突然想起了刚才收到的平台消息,连忙点开看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

    “贾宝玉风雪山神庙”竟向她借一本《红楼梦》?

    当然对方也没说明是为了什么,只说是想要借书。

    萧兰兰心想:这肯定没问题。但是时间有点尴尬。她刚好要准备开始下一期的直播。想了想,萧兰兰抱着手机,开始回复——

    大

    宝玉左等右等,一直没能等来天幕的回复,香案跟前的雪浪笺依旧洁净如雪,此外也不见有什么书册出现。

    这时老太太传晚饭了。宝玉只得命一个留在怡红院看家的小丫鬟留神,若是那香案上出现了任何变化,都直接出园子去叫他。

    老太太那里,倒与寻常一样。宝玉与探春使使眼色,略摇摇头,兄妹二人便心照不宣。

    一顿饭刚吃完,还未与众小辈们说上两句话,贾母便显出疲态。再强撑片刻,老太太竟然歪在鸳鸯身边睡着了。

    鸳鸯只得向王夫人等使眼色,又叫了几个健壮的仆妇,将老太太半扶半抱地送回房中歇息。

    宝玉等晚辈尽数守在外头,等到里面说老太太歇下了,他们才敢分别散去。

    待宝玉回到怡红院中,第一件事就是问那小丫头: “香案那边有

    动静吗?”

    小丫头独自一人看院子,已是睡的迷糊了,闻声惊得跳起来,忙道: "没,没……没啥动静!"

    那边跟着宝玉一起回来的麝月眼尖,一眼瞥见香案上一张字纸,忙道: “那是什么?”

    小丫头早就傻眼了。倒是宝玉一个箭步上去,伸手取来那张雪浪笺,匆匆扫过一眼,略一思索,便命人掌灯: “快,去三妹妹那里。”

    到了秋爽斋,探春已经卸了钗环,听说宝玉来了连忙又收拾了一下赶紧出来,就见到宝玉给她看那张雪浪笺,只见上面几行墨迹淋漓的字迹:

    “贾宝玉风雪山神庙你好,你的请求我已收到,一定办到。但我下一次直播很快开始,我已通知平台,等到直播结束就会马上将我手上一个最经典版本借给你。请届时查收。"

    探春立即与宝玉商量: “看起来,萧仙会在天幕说过大姐姐之后,才能将那本书借给咱们。这似乎也赶得及,咱们一收到书,就分头读书。"

    她已经习惯将萧兰兰称作“萧仙”了,现在明知

    宝玉却摇头: “不是那个,是……萧仙说她马上就会开始下一次直播。”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天空,以往天幕一向出现的地方,夜幕依旧乌沉沉的,没有半点像要出现天幕的意思。

    探春马上问: "二哥哥,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个的?"

    宝玉连忙说了他怡红院里小丫头打瞌睡的事。探春心里顿时大悔,心想若是先前留住宝玉,在秋爽斋设香案该有多好,但是她知道这念头于事无补,于是只是略思索了一下,便道: “二哥哥,也就是说,你收到这张信笺,最长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宝玉想了想,用力点头。

    “天幕和咱们的时间是不一样,虽不至于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但咱们有目共睹,天幕上萧仙那里只是四五个月的工夫,咱们已经是两三年了。所以,萧仙说‘很快开始’,我们中间应当还有些时间可以准备。”

    宝玉看向探春: “三妹妹,你觉得就是今晚?”

    探春果断地点点头,她异常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就像那晚在王家村外的道路上,她果断选择将不省人事的世雍悄无声息地带回别院那时一样。

    “那我们赶紧去

    告诉老太太……太太!”宝玉想了一下,改了口。他觉得此刻将祖母叫醒实在不太合适。

    “事不宜迟,快!”

    兄妹两人忙命人打着灯笼,送他们出园子,去王夫人处禀报。

    上一次天幕讲秦可卿时也是这样,天幕深夜出现,当时两府里都应是都派了人,各自约束仆从,严令他们关门睡觉,不得随意窥伺天幕上泄露的天机。

    这次事涉身在深宫中的元春,也是一样,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兄妹二人寻到王夫人和贾政处,这两位不消说,一听说可能今夜天幕就会说元春,贾政与王夫人立即分头行动,一个约束二门外,一个约束二门内。

    宁府那边,王夫人在探春的建议下也派人去给尤氏送了信,但想尤氏是个还算靠谱的,眼下既然贾珍不在府中,她应当是有办法约束下人。

    至于府外那些,目前还无法可想,就只能得到天幕将书册借来之后再说。

    宝玉与探春候在荣禧堂外,眼见着传话的丫鬟仆妇来来去去,听着外头更鼓敲起,似是已过三更。

    就在这时,忽见凤姐与驾鸯一起出来,告诉王夫人: “老太太醒了……”

    "老太太说是心里不踏实,觉得今天夜里天幕会讲她的大孙女,一定要起来看看。"

    王夫人万般无奈,只能问过鸳鸯,晓得老太太已经穿戴好起来了,便点了头。鸳鸯即刻去安排,着人去将贾母连人带椅子一起抬出来,坐在荣禧堂的屋檐下,面对那一片朗朗清空。

    贾母刚刚坐定,荣禧堂前的众人就见深蓝色的夜空中宝光流动翻涌,天幕开始渐渐成型。【哈喽大家好,亲爱的小伙伴们,欢迎来到兰兰的红楼直播间,我是萧兰兰。】

    “果然!”

    王夫人与贾政都以佩服的眼光看向宝玉与探春——这两个小辈,竟然算准了天幕出现的时间。

    【这一期直播似乎是万众期待,兰兰收到了不少私信说是很想早点看到这期直播的内容,所以兰兰早早就预约了这次直播的播出时间。】

    【亲爱的小伙伴们,你们是不是也正在直播间里等待今天的直播内容呢?】夜色中,荣禧堂前,自贾母以下,竟是人人顺着天幕的话点了点头。——谁不是呢?

    第148章 第二十次直播②

    【现在兰兰在苏州的平江路历史街区,兰兰身后不远处,就是著名文物保护单位全晋会馆,也是中国昆曲博物馆的所在地。】

    【各位熟悉《红楼梦》的小伙伴们可能都有印象,《红楼梦》是一个处处都是“戏”的地方,当然这里的“戏”可并不是指书中人物浑身都是戏,而是“听戏”这种传统娱乐项目,在红楼人物们的生活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

    清冷夜风中,宝玉站在荣禧堂前,记起此前天幕上萧兰兰曾经说过的, "对于传统文化爱好者来说极富魅力的”,原来竟是听戏。

    【红楼梦中,几乎只要是有人过生日就会唱戏:贾敬生日请人唱戏,贾政生日唱戏,宝钗生日唱戏,凤姐生日唱戏,宝玉生日唱戏,贾母过大寿更是唱了好几天的戏。】

    【除了这些生日场合的大戏之外,其他重要场合,也少不了戏剧的影子。举个栗子,贾家人集体前往清虚观打醮祈福时,一起坐在楼上,看神前拈的戏;贾府总管赖大之子赖尚荣得了官职,也在赖家花园中摆酒唱戏三天。】

    【除了以上场合,对贾家来说最重要也是最辉煌的场合莫过于元春省亲。】

    【当贾政长女元春被册封为贵妃时,宁荣两府也特地早早地为省亲做准备,从苏州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物事,京师在家中办了一个“家班”。小伙伴们,苏州是昆曲的发祥地,贾府从苏州请教习来办的家班,按照当时的戏曲发展态势判断,大概率唱的是昆曲。】

    【所以今天兰兰选择了坐落在苏州的中国昆曲博物馆,作为今天直播的外景地。】

    荣禧堂前,一片寂静无人,人们个个肃然,或立或坐着静听,但人人心中都是疑团陡起:宝玉与探春不是言之凿凿,今夜天幕要讲元春的吗?怎么听起来天幕竟是要主讲唱戏呢?

    【元春省亲当日,这个由十二个女孩子组成的家班曾在元春面前表演,按照书中所记载, “一个个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虽是妆演的形容,却作尽悲欢情状。”①可想而知这应是相当精彩的演出。】

    【然而元春当日所点的四出戏,根据脂砚斋的剧透,这四出剧目本身就泄露了元春与贾府中人的命运。因此,兰兰就打算以此为契机,从昆曲这个明清之际独领风骚的古老剧种开始讲起,给大家讲讲康雍乾三朝风靡全国的戏剧,也讲一讲元春这个令贾家在衰落前夕再次

    复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相的女性,她的命运和她那扑朔迷离的结局……】

    “就是这个!”

    人人听到这里,都精神为之一振:原来宝玉与探春的猜测并没有错;而天幕要先讲一讲府里的戏班子,想必也有它的道理。

    只不过,天幕上说起元春时的措辞,令人没来由地心生隐忧:元春如今已身为贵妃,如何还会有什么“扑朔迷离的结局”。

    如此一来,荣禧堂中各人对天幕便更加关注了。

    【今天因为是参观博物馆,为了不打扰其他观众,兰兰已经预先录制了一段短视频,带大家领略一下昆曲博物馆。兰兰安排这一小段,也是希望小伙伴们能够先了解一下昆曲艺术在明清之际的发展,它的影响力,以及对《红楼梦》这部伟大著作的艺术熏陶。】

    【好了,小伙伴们,就请大家跟随兰兰的脚步,先到昆曲博物馆中去看一看吧!语音小助手,视频走起!】

    这一套荣府上下都熟:就听悠扬的乐声响起,天幕上萧兰兰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规制宏大的宅院。

    “是会馆!”贾政一眼瞥见,很肯定地开口。他曾多次被点学差外出公干,各地都去过,自然对会馆这种由各地商贾集资建成的建筑非常熟悉。

    果然——

    【中国昆曲博物馆位于姑苏平江历史保护街区内的全晋会馆。这座会馆始建于乾隆三十年,是典型的会馆建筑群落,其中完好保存了全晋会馆戏场,这里拥有苏州地区最为精美的古典戏台②.…】

    这时,就见天幕上的视角陡然升高,自上而下俯瞰一座戏场,戏场正南面则是一座两层的戏楼,向北伸出戏台,台上绘彩描金,双戗飞翘,一派富丽。那天幕竟似带着众人居高临下,缓缓在那戏场上空转了一圈,又去细瞧那戏台的额枋雕饰,片刻后竟似又飞入那戏台之中,视角切换为那戏台中的穹窿藻井……

    众人早已顾不上贾政猜中了这正是会馆,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天幕上的景象——说实在的,以荣府中人的眼界,这未必是他们所见过最为精美的戏台,但以此等忽上忽下的视角观赏,却是生平头一遭。

    合理推断,这一段场景,应当也是那“四脚竹蜻蜓”去空中飞了一圈看来的。

    贾母缩在一张大圈椅里,扬首望天,口中喃喃地道: "真好看啊!小时

    候就最喜欢这种大戏台来着……那时候是在哪里?在……是在姑苏吧!"

    随着场景变化,天上仙子轻声曼语,——讲解,又带着众人走马观花式地看过了大殿戏台、各色戏曲的行头、装束与乐器等物,又说了一会儿馆内珍藏的各种古本。接着,天幕又就着四壁悬挂着的各种图画装饰,说起了各种戏曲。

    【《红楼梦》的时代正是中华传统戏曲发展到鼎盛的时期,当时上至宫廷,下至市井,甚至在穷乡僻壤,戏剧都是一种绝对重要的娱乐方式。没有电影、电视,不能刷短视频的时代,人们的娱乐方式就只有它。】

    天幕上说的“电影、电视、短视频”,荣禧堂前人人都听不懂,但既然天幕只说是为了"娱乐”,而与元春无关,大家也就暂且不管它。

    【据说乾隆皇帝就很喜欢戏曲,是个大戏迷。在乾隆十六年,皇太后六十大寿的时候,乾隆皇帝曾经为了给太后祝寿而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戏曲堂会: “自西华门至西直门外之高梁桥,十余里中,各有分地,张设灯彩,结撰楼阁……每数十步间一戏台,南腔北调,备四方之乐”③。】

    【小伙伴们,大家看,这就是《崇庆皇太后万寿庆典图》④中,乾隆皇帝为皇太后庆寿时的演剧场景。这规模,可是比我们今天的各种戏剧节、音乐节之类要大得多了。】

    就见天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幅绵长画卷的一部分,画中道路两侧俱是张灯结彩,搭的都是戏台。这幅景象既盛大又突兀,似是覆盖在其它所有景象之上。

    【而那时戏曲舞台的阵容也非常强大,刚才兰兰给大家展示了全晋会馆的戏场,皇家与贵族们对戏剧的投入却又比这戏场大得多。据记载,在乾隆时期的热河行宫中,曾经出现过宽九间,高达三层的“超级戏台”,中间还安装了高超的舞台装置,用来表演《西游记》、《封神榜》中神仙鬼怪的戏份。大家可以参考这样一张复原图——】ყգƅÿ

    果然,天幕再次被一幅戏台的景象所覆盖,就见那戏台高大壮阔,果然如天幕上所言,它面阔九

    间,高三层,舞台上似有非常复杂的布景,一名伶人穿着华彩的袍服,似乎正要从三楼沿吊索滑到二楼去。

    【在这种社会氛围的熏陶下, “戏曲”自然也成为宁荣二府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么,红楼梦中各场合唱的戏,都是什么戏呢?】

    【兰兰在这里可以给出

    明确的回答,原著中是提供了文本证据的:在第二十二回 宝钗过生日时,贾府“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昆、戈两腔俱有。”】

    【“昆”指的是昆山腔,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昆曲了,又叫昆剧,是我国传统剧种之一,最早发源于14世纪的昆山地区,后来经过昆曲艺术大家的改造与弘扬,又有多名伟大的剧本创作者精心创作,昆曲于明代中叶,成为中国重要的主流剧种之一。】

    【而“戈”指的是戈阳腔,后来也叫做“高阳腔”。昆、戈相较,昆曲的风格清新优美,被誉为“雅部”,而戈阳腔则更为高亢激越,与京腔、秦腔、梆子腔、罗罗腔、二簧调之流一起成为“花部”⑤。】

    【由此,从荣府女眷们看戏的剧种选择上来看,我们就可知这是雅俗共赏的戏剧表演,既有热闹谑笑科诨的《刘二当衣》,也有戏文雅致、词藻深邃的《山门》,有曾让宝玉差一点儿原地顿悟的那一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宝玉怔在原地,半晌才想起,确实曾听过《山门》里有这样一支《寄生草》,中有一句“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⑤他当时听来不觉得如何,可是现在听多了天幕上所说的变故,再想到这句曲文,竟只觉双眼酸涩难当,竟是要落下泪来。

    【《红楼梦》中提到过不少剧名,我们耳熟能详的就有《牡丹亭》中的《离魂》、《游园惊梦》、《长生殿》中的《乞巧》、《邯郸梦》中的《仙缘》、《钗钏记》中的《相约相骂》,这些剧目都是昆剧中的名剧目,有不少直到今天,昆剧中还会演唱。】

    【熟悉中国古典文学的小伙伴们也一定都知道,《牡丹亭》、《西厢记》、《长生殿》等作品,是古典戏曲文学中的不朽之作,它们在红楼人物们的成长和思想解放具有重要意义。】

    【宝玉曾与黛玉共读《西厢》,黛玉曾听《牡丹亭》感慨“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而宝钗也曾读“西厢”、 “琵琶” “元人百种”……这些,无不证明了戏曲对红楼人物所起的重要启蒙作用。】

    虽然没人有心思留意宝玉,宝玉还是连忙低下头掩饰心潮起伏——其实他从未有机会与黛玉共读《西厢》。从今往后,能够与那个才情天下第一的女子共读《西厢》的,想必已是另有其人了。

    【好啦,中国昆曲博物馆兰兰先带大家欣赏到这里。除了刚才兰兰带大家参观的各色展厅和藏品之外,这座博物馆每周还有专场昆剧演出,

    有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来看一看哦!】

    渐渐地,乐曲声消失,天幕上的那行字迹也没了。过不多时,萧兰兰那张俏丽的脸孔再次出现在天幕上。

    此刻,她已经不再身处街巷之中,而是坐在一座富丽的厅堂之内。面前一张紫檀木圆桌,桌上是茶壶茶杯之类,杯中水汽袅袅。萧兰兰身后不远处似有一座舞台,舞台目前正空着,舞台上只放着一张几,几旁有两张座位。

    【小伙伴们,刚才就是中国昆曲博物馆的概况了。当然了,昆曲的魅力需要亲身领略才能真切体会。兰兰推荐大家亲自来这里看一看,如果时间凑巧,也可以观摩一场现场演出,像红楼人物们一样,欣赏这种典雅唯美的戏曲艺术。】

    【而现在兰兰置身于博物馆附近,一座可以听评弹的茶馆之中。我事先问过了这里的工作人员,

    如果咱们直播的时间凑巧,直播结束的时候许是还能听到老师们表演的评弹。】

    【好了,现在兰兰打算关弹幕,开评论区,关于昆曲的基本信息,《红楼梦》与昆曲的联系,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片刻后,就见那天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字迹:

    【我是急急国王:主播刚刚说元春点的四出剧目透露了好多人的命运,能详细说说吗?我好急!】

    “急急国?”宝玉愕然。

    如今与中华有邦交的国家,茜香国、真腊、暹罗……都是,远的还有那些名字古怪的英吉利、法兰西之类。但这个“急急国”真的是闻所未闻。

    但荣禧堂前,在浓重夜色中望着天幕的人们纷纷点头,感激这位不知是什么国的“国王”竟如此仗义,帮荣府众人说出了不敢说的。

    【哈!】

    萧兰兰没忍住,在天幕上笑了出声。【这位小伙伴的ID真是非常形象……没问题,兰兰这就给大家讲一讲。】

    【我们都知道,《红楼梦》一书中广泛应用了“草蛇灰线”、 “千里伏脉”等创作技法,因此书中所提到的剧名,多半不是信笔写来,而是能够剧透后情的“戏中戏”。】

    “戏中戏?”宝玉听着一怔,忽地恍然,了解到这些都不止是戏,戏中另有深意,所以天幕将它们称作了“戏中戏”。

    【按照脂砚斋提示的伏笔,元春所点的四出戏剧中: “豪宴”伏贾府之败; “乞巧”伏元春

    之死; “仙缘”伏甄宝玉送玉; “离魂”伏黛玉之死。⑦】

    第149章 第二十次直播③

    听见天幕上所说的谶言,荣禧堂前诸人都只觉得心惊肉跳。

    贾政回头去问王夫人: “娘娘省亲,当日点的真是这四出戏?”

    王夫人哪里记得这些,正在踌躇,身后探春果断答话:“确是这四出。”

    宝玉在旁死死咬着下唇默不作声——天幕上所揭示的四个未来,关于他自己的大抵就是那“甄宝玉送玉”之事。但此刻宝玉全然不管,仅仅是大姐姐和林妹妹离世这两个谶言,就已让宝玉心内痛楚不已,全乱了方寸。反倒是贾府落败之事,反正天幕已经提过很多次,令宝玉全然无动于衷。

    院中唯有贾母一人,似乎没听进什么,只是出神地望着天幕,似乎还低低地哼着小曲,心神完全沉浸于昔年在家乡观戏的回忆之中。

    【关于曹公所写的“戏中戏”,兰兰先举个最简单的栗子:清虚观打醮。稍许解释一下,这里的“打醮”是指道士设坛做法祈福禳灾的一种法事活动。这活动除了道士祈福之外,最重要的活动其实是看戏。】

    【当时身为贾氏族长的贾珍便去神前拈了戏。拈到的第一出是《白蛇传》,小伙伴们,这个《白蛇传》可不是我们所熟知的,白娘子与许仙的传奇爱情故事,它是讲的高祖斩白蛇起事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寓意是出身微贱之人建立宏图霸业,这种白手起家的故事与贾家祖上发迹的事迹是暗暗相合的。】

    【随后第二出拈到的则是《满床笏》,这一出戏演的是唐代名将郭子仪过生日,七子八婿前来为他祝寿的故事——因为他这些子女身份尊贵,大权在握,所以前来祝寿者的笏板摆满了笏床,所以叫“满床笏”。】

    【这个故事与贾府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兴盛景象也很有相似之处。】

    【但是,小伙伴们,这里我们还要留意一下当时贾母的反应。当贾珍告诉她第二出戏是《满床笏》的时候,贾母疑惑了一下,笑道: "这倒是第二本上?也罢了,神佛要这样,也值得罢了。"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这句话其实解释了当时“打醮”活动时看戏的这种习俗——神前拈戏:这戏不是专门演给人看的,而是神要看戏,在神前拈出来的戏其实是神想要看的戏,人只是陪着看的陪客罢了。】

    【随后贾母赶忙又问第三本,贾珍回答说第三本是《南柯梦》。这时贾母听了就再不说话

    了①。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南柯梦》本身讲的是一个唐代武官淳于势梦中进入槐安国成为南柯太守的故事,他在梦中经历了富贵繁华,又忽遭祸败,醒来方知是一梦。】

    【将这三出戏放在一起看,正好是贾家从微末中兴起,到极盛,再到突然落败,宛若“南柯一梦”的全过程。】

    【所以贾母才会突然“不说话了”,因为这位老太太也看出了这神佛前拈的戏本身是一种不吉的谶言。】

    荣禧堂前众人闻言纷纷向老太太所在的方向看去,就见贾母神态如常,似乎并未听见天幕说什么“谶言”,依旧缩坐在圈椅中,口中低低地唱着不知什么曲子。鸳鸯双目含泪,与凤姐一道,用一条大毡毯将老太太全身上下盖住,将毯角塞在椅内。

    【这就是我们称之为“戏中戏”的艺术手法——曹公对当时流行的各种戏本太熟悉了,因此能将

    这些戏本中与红楼人物或情节相近相通之处提炼出来,融入书中,令读者产生联想,从而起到一种“弦外有音”的艺术效果②。而“清虚观打醮”这一段是比较好理解的一个例子。】

    【那么,我们再回头来看元春省亲时点的四出戏——】

    【伏贾府之败的“豪宴”,出自名剧《一捧雪》,作者李玉,讲的是莫怀古因为一只家传古董玉杯“一捧雪”被权臣严世藩觊觎而遭迫害的故事。】

    【小伙伴们,听到这一段剧情你们会联想到红楼中的哪个人物?】【天青色等烟雨:我知道!是呆子!】

    众人见到天幕上陡然出现的这一行字,心中都是一惊,心想这贾府之败又和“呆子”有什么关系?

    【天青色等烟雨:……石呆子,输入法误我!】

    “石呆子”,宝玉突然想了起来,连忙望向凤姐——眼下长房中只有她一人在此。凤姐也认出了这几个字,但感受到宝玉的眼光才醒悟: “是大老爷!”

    那正是天幕讲她的那一次,曾经提到过,贾赦谋夺一个姓石的呆子所藏的十几把古扇,竟将人害得家破人亡,贾琏同情对方,在贾赦面前申诉,竟然挨了贾赦一顿好打。

    难道,难道竟是为了这件事,贾府竟至于一败涂地?

    【没错!能与莫怀古的“一捧雪”玉杯相提并论的古董必须有石呆子的古扇。贾赦与贾雨村联手,巧取豪夺石呆子家传的古扇。这件事有可能当时

    暂时让贾赦得逞,但后来却成为令贾家获罪的导火索。】

    "琏儿媳妇,大哥后来……"贾政颇不肯定地问凤姐。凤姐细细回想,果断地摇了摇头: “大老爷应是再没有对那位石呆子做过什么”。

    自打上次两位史侯在贾母面前捅破了石呆子的事,贾母雷厉风行地惩治贾赦一回,自此贾赦至少明面上再不敢对石呆子动手了。再者,早年间贾雨村因为薛蟠冯渊一案被弹劾,定了徇私枉法的罪过,被夺了功名,永诀仕途。少了贾雨村这么一个阴狠毒辣的帮手,贾赦就算想要动石呆子,也没有那等破家灭门的手段。

    “那还好,那还好!”贾政长舒了一口气,心道:难得天幕上说的一桩祸事是自家已经先行消弭了的。

    【然而,这一出“豪宴”中的“一捧雪”究竟是不是指石呆子的扇子,一些红学家又有不同的看法。】

    “什么?”贾政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好不容易有一件重要的隐患确认被消除,天幕却又另起炉灶,提到还有其它可能性,这岂不是……没完没了了吗?

    【有几位红学家认为,这件能与“一捧雪”相提并论的珍贵物品,有可能是贾母所藏的一只腊油冻佛手。】

    "腊油冻佛手?"听见说起这个,众人忙看向贾母,老太太无甚反应,而鸳鸯却轻轻颔首,看着

    凤姐。凤姐略一沉吟,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地看着王夫人。

    【这件“腊油冻佛手”,按照贾琏的说法,是贾母老太太过生日的时候,一个外路和尚来孝敬的,贾母很喜欢,就作为摆件陈列着,然而没过几日便厌烦了,就交给了王熙凤收着。王熙凤许是已经偷偷变卖或者借当,这件物品应当是从贾家失踪了。】

    凤姐听见天幕又数落她的不是,差点叫出来,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小声辩白道: “那是太太……"

    贾政无心理会这么一件摆件饰品的去处,随手一挥,示意无妨,让凤姐莫要再辩白。

    【这个“腊油冻”到底是否如同“一捧雪”那样名贵,专家们也有不同的观点:有些人认为应当写作“蜡油冻”,也就是“虫”字旁的蜡,那么这件物品就非常普通了,不就是蜡烛油冻后制成的佛手模型吗?】

    【但也有学者认为古本里写作“腊油冻”,是一种非常高级的

    石料,它的质感就像是腊肉的肥油部分一样——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腊肉的肥油,它呈现出一种温润滑腻的腻白色,冻石摆件能够做到这种水准,充分证明这石料质地名贵,工艺精湛,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工艺品,而且颜色也很有点像那传说中的“一捧雪”玉杯。】

    【在《一捧雪》的“豪宴”这一出戏里,莫怀古在宴席上展示了他收藏的至宝“一捧雪”,引来祸事。那么荣国府是否也因这枚“腊油冻佛手”无意流出,引来祸事呢?】

    【这兰兰就不知道了,按说单是这腊油冻佛手曹公便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好几百个字,绝不可能是闲笔,而是会在后三十回里补叙的。但是因为散佚的原因,我们已经无法探知详情了。】

    【因此在这里,我们只能结论:贾府之败,要么与贾赦强抢石呆子的扇子有关,要么与那只神秘失踪的腊油冻佛手有关。】

    这时贾政也才省过来:那枚腊油冻佛手的去向竟是极为重要的线索。他连忙转身问凤姐: “琏儿媳妇……"

    却见凤姐身边的王夫人脸色煞白,道: “那……那只腊油冻佛手,我……我带了进宫,奉给了娘娘!"

    这一声对贾政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忙问道: “宫内宫外,如何能私下传递物品?”

    王夫人自有一番委屈: “娘娘身怀六甲,宫中有的是需要打点的。再者佛手寓意福寿,娘娘就算不赏人,留着自己把玩也是好的……"

    院中不少人是第一次听说元春怀孕之事,刚要大喜,听天幕上说得严重,都只能将这欢喜之情压下去。

    贾政却已经急死了:王夫人竟做出这等糊涂事,万一此事泄露出去该如何是好?

    但看见王夫人此刻急得满头大汗,贾政心知她不过是爱女心切,一时糊涂罢了,自己也不忍苛责,只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原地乱转。

    【二分无赖:兰兰觉得那种理论更靠谱点?】

    天幕上,萧兰兰将一杯水汽氤氲的清茶送至口边,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道——

    【兰兰原本是更赞同第一种理论,即贾赦巧取豪夺石呆子的扇子导致贾家事败的。但是兰兰也不

    得不认同,第二种理论也有它的道理。】

    【这两种观点的差别,在于代入《一捧雪》的角色不同;第一种观点,

    是将贾府代入了奸臣权臣严世藩的角色,贾府与严世藩一样,因为作恶多端而一败涂地;第二种观点,则是将贾府代入莫怀古的角色,贾府因为四处炫耀,或者无意中流失了“腊油冻佛手”这件宝物,因而为自家召来了祸患。】

    【当我们这些读者用批判的眼光来看待贾家“盛极而衰”的过程,我们可能会不由自主地将贾府代入“反派”的角色,但我们也要考虑到,整部红楼其实都是作者在写家族史,是在充满感情地写自家家事。就好像无论王夫人怎么使坏,红楼书中都会为她讳言一样。】

    王夫人:…

    【有这种天然情感在,曹公将贾家代入莫怀古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兰兰也不能全盘否认“腊油冻佛手"这一假说的可能性。它的确是有可能的。】

    听到这里,贾政和王夫人都慌了神,满心想的都是要赶紧想法子给身在宫中的元春送个信,要她将那只腊油冻佛手处理掉。

    然而天幕却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而是继续往下说。

    【而元春省亲时,点的第二出戏“乞巧”,出自著名剧作家洪昇的《长生殿》,这个本子大家应该非常熟悉了,写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生死之恋。 “乞巧”这一出原名是“密誓”,写的是李隆基与杨贵妃在七夕节这天的长生殿内,立下生生世世相爱的誓言,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③。】

    【但是这样坚贞的誓言有没有给李杨两人带来幸福美满的结局呢?没有, “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③。杨玉环在马嵬坡前因为兵变而被缢死,这应当也预示着元春将会死于与皇室相关的政治倾轧与斗争。】

    第150章 第二十次直播④

    【既然这里说到贾元春之死,我们就必须连同元春本人的判词和红楼梦曲一起说了。】萧兰兰说到这里时,天幕上似有另一个声音传来: 【兰兰要上‘国际惯例’了?】

    很明显,萧兰兰也没预料到这一声,一转头,只见她身后坐着一对年纪和她相仿的青年男女,这一对男女都正转过身,抱着椅背,望着萧兰兰。那名年轻女子听得全神贯注,刚才那一声正是她说的。

    见到萧兰兰回头去看他俩,两人都一惊,大约才发觉自己也出现在“天幕”上。

    那名年轻男子赶忙向萧兰兰打招呼: 【兰兰你好,我俩都是你的粉丝。原本今天在这间茶馆歇脚,就是想要坐下来看你直播的,谁想到竟然是现场看到你的“直播”。】

    那名女子赶紧扯同伴的衣袖:【别,可别打扰了兰兰的直播。】两人一起向后缩了缩,几乎缩出天幕所涵盖的范围之外。

    【当然没关系!欢迎一起参与兰兰的直播。】天幕上的萧兰兰镇定自若,笑容可掬,重新转过头来面对天幕外。

    【没想到在这个直播场地也能遇到收看直播的粉丝小伙伴。看来现在大家都对兰兰的套路太熟悉了,都猜到我要说“国际惯例”了,那么咱们就话不多说,上“国际惯例”。】

    如今贾府众人也都知道天幕那所谓的“国际惯例”是指一个很特别的册子,还有与之配套的画儿和曲子什么的。按照以往惯例,宝玉与探春会奋笔疾书,将天幕上所说的记下来。

    但是今夜,事出突然,荣禧堂前并未准备这些。探春正在斟酌,扭头向宝玉看去,就见宝玉面上两行亮晶晶的泪痕,应是过于伤感,实在无暇记录。探春有心提笔,却又怕事后泄露机密,只能咬牙暗记。

    【元春在《金陵十二钗》中排名仅在黛玉与宝钗之后,列于第三,说明她也是红楼中一位绝对重要的人物。】

    【《金陵十二钗》册子上,属于元春的那一页上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一个香橼。】

    【这个弓很好理解,谐音“弓”,香橼的“橼”字谐音元春的元,意味着元春进入宫廷的命运。】

    【但这可能只是表面一层的寓意:如果我们顺着弓和香橼继续想下去。弓,是一件兵器,也是凶器,南明的最后一个皇帝永历帝,就是被吴三桂用弓弦绞死的……】

    这话听得人心惊肉跳,冷汗直冒。他们大多知

    道天幕口中的“明”乃是指的前朝,但却并不知晓明代的末代帝王究竟是如何死的。

    可是只要细想一下太爷们当年是如何挣下这份家业的,众人心里又似模模糊糊有了些影子。【这弓除了是凶器之外,还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鸟尽弓藏”之意,总之绝不是什么吉兆。】

    【而香椽,不知道小伙伴们认不认识这种“水果”,说它是水果可能不大合适,它其实更适合作为香料,是一种天然香水——它拥有一种纯正天然的芸香科植物香气,比我们平时时常见到的柑橘柚子等水果都还要香。据说慈禧太后当年曾经在储秀宫墙角用大缸装满绿橙、佛手和香橼,让这些水果令自己的储秀宫满院皆香。】

    【但是香橼外表宛如大橙子,内里却极其酸涩,不能入口,所以得了个“心有不甘”的外号。】

    【元春将皇宫中形容为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又说自己与家人“骨肉分离,终无意趣”,恐怕正是为自己失去的宝贵自由而“心有不甘”吧。】

    听见天幕上大喇喇地谈起女儿省亲时与自家亲人才说的私房话,贾政与王夫人都是面面相觑,面色惨白,手足无措。贾政嚷嚷着要入宫请罪,而王夫人急着要哭。

    而其时贾母正在望着天幕傻笑,宝玉则在发愣,无人敢上前相劝。无奈之下,探春向凤姐一使眼色,这两位荣国府里最为精明强干的女性顿时一个劝贾政一个劝王夫人,各自道: “老爷(姑妈),天幕无所不知,自然不会为娘娘讳言。但也绝不会将娘娘和我府内无辜之人事渲染为有辜……且先听下去,天幕对娘娘没有苛责之意,想必自有道理。"

    贾政夫妇两人这才缓过来些。

    【我们再看元春的判词: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①”这么短短二十八个字里,竟然有两句是有文字上的争议的。】

    【第一句: “二十年来辨是非”,在周汝昌周老点评的周评本中,根据乙卯本和杨藏本改为“二十年来辨是谁”。】

    【小伙伴们,原本这个“二十年来辨是非”还是一个较为宽泛的、形容元春逐渐成长的说法的话,只是说元春长到二十多岁,又或者在宫中生活二十多年,总算认清了人情是非。可一旦改成“二十年来辨是谁”,显然就有明确所指了。】

    【结合红学家们对于秦可卿真实身份的考

    证,有些学者认为“二十年来辨是谁”,是指元春经过二十年左右的观察,终于确认了年幼时隔壁宁国府突然多出来的那个陌生女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荣禧堂前,一片死寂,人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秦可卿那是什么身份?天幕上说过,她有可能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留下的公主啊!这件事若是真的,必然在两府都是绝密。可是……难道元春真的能从各种蛛丝马迹中猜出秦可卿的身份。

    【第二句“榴花开处照宫闱”倒是没什么争议了,但是寓意非常的不吉——石榴对于宫着来说,是能带来好兆头的一种植物,因为石榴“多籽”。但这一句判词的问题是:它只有榴花而没有结子,这也许意味着元春怀孕了,但是孩子没能够生下来。】

    就听院中“咕咚”一声,王夫人向后便栽倒,好在凤姐在她左近,与驾鸯一道,死命扶住了。

    就听王夫人“嗷”的一声惨嚎,众人的耳朵瞬间被荼毒。可以想见,这位夫人必定会放声大哭,一时间荣禧堂里众人竟担心他们可能会错过天幕上说的什么。

    谁知片刻后,王夫人处再无半点声响,仿佛她凭空被什么吓住了似的,然后老老实实地在凤姐与鸳鸯的搀扶之下,站起身,立在贾母那张圈椅之后。

    各人这时才留意到贾母,只见这位老太太已早非适才那副昏聩模样,此刻正目露精光,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天幕,似乎心中正在飞快计算天幕上的可怕预言到底有几分靠谱。

    【第三句“三春争及初春景”,文字上没有多少争议,但是句意上有。】

    【这句中的“三春”和“初春”可以做两种解释:一种是指的“元迎探惜”四春,指“迎探惜”三春的东床完全无法与“初春”元春相比。】

    【另一种的“三春”是时间上的概念, “一春”指的是“一个春秋”,也就是一年的时光。也就是说,元春封妃三年之后,贾家的状态便远不及当初刚刚册封之时。】

    【这里兰兰更支持第二种观点,因为第一种观点中“迎探惜春”三人的婚姻比不过元春,这是必然的,谁还能盖过元春这位皇妃呢?很难想象曹公会写这么“凑字数”的一段废话进这么重要的判词里去。】

    【关于“三春”的说法,红楼中还有一处,便是秦可卿临死给王熙凤托梦,留下的一句话是“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句话也是用时间

    概念来解释“三春”更加合理一些。】

    凤姐想起当年秦氏托梦,心里莫名打了一个突,陡然涌上伤感。

    【至于最后一句,争议就更大了——“虎兕相逢大梦归”,中间的这个“兕”字,在有的版本上又做“兔”字, “虎兔相逢大梦归”。】

    天幕上,就见萧兰兰手一挥: 【语音小助手,替我展示这两个字形很像的字。】

    片刻后,天幕上似是覆盖了两张平平整整的白色纸张,一边是“兕”字,一边是“兔”字,两个字上方还有怪模怪样的两个小小标记,分别是“sì”和“tù”,不知是何意。

    【这两个字字形很像,所以很多学者都认为这多半是抄书人在抄书的时候抄错了。那么问题就演变成了,究竟是把“兕”抄成了“兔”,还是把“兔”抄成了“兕”。】

    各人闻言,都看看这个字,再看看那个字,一时十二分的眼花。

    【兰兰自己的观点是, “兕”本身是个生僻字,所以把“兕”抄成“兔”的可能性,比反过来把“兔”抄成“兕”要大很多,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天幕上,包括那位“急急国”的国君在内,都留下了诸如“对”、 “是的”之类的文字。

    【但在这句判词里,这两种文字都是能说得通的。】

    【“兕”,是一种形状如犀牛的上古瑞兽。古籍中时常将其与犀牛并称, “犀兕虎熊之所”多半便指猛兽出没的山林凶险之地。】

    【“虎兕相逢大梦归”,指两派强大势力相遇,想必会有一番争斗。元春便在这场争斗中不幸殒命。再结合前面几句判词,这事件便应当发生在元春封妃后三年左右。】

    荣禧堂前,各人的心倏地收紧:算来,如今正是元春封妃之后的第四年,已有三年过去。再联想到元春已有孕.…

    【而“虎兔相逢大梦归”,似乎就比较好解释了, “虎兔相逢”可能是“虎年兔月”或者是“兔年虎月”的意思。】

    【因此,我们看到在程高本续书后四十回中,就写了贾元春“卯年寅月”过世,存年四十三岁,病因是“圣眷隆重,身体发福,未免举动费力。每日起居劳乏,时发痰疾。”②】

    【这真是一个非常夸张的谢幕方式,而这续书人也丝毫不在意“毁形象”,直接将元春写成一个普通中老年妇女,年纪大了发胖,连日常起居都坐不起来、走不动了,还时不时会有痰疾,所以突发疾病死亡了。】

    【这续书所写的元春结局,几乎是狗屁不通。按照续书中元春过世时四十三岁推算,那么她受宠封妃时的年纪要在三十八岁左右。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荣禧堂中,除了正在出神的贾母之外,各人皆默默垂泪——虽然元春那个“发福而死”的结局被天幕说得如此荒谬不堪,但在荣府众人心中,竟然都隐隐期待“那个结局”才是真的。

    【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续书作者可能是“被迫改文”,为了逃避当时严格的文字审查,将任何影射真实历史的事件都改头换面了。唯有判词,因为实在太过隐晦了,最终得以以原来的形貌留在书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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