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二十次直播⑤

    【好了,刚才兰兰讲完了元春的判词——感觉头一次讲这么复杂、这么多争议的判词。】

    天幕上,似乎萧兰兰伸手一收,那分别写着“兕”与“兔”的两张白纸便就此消失。仙子那张短发俏丽的面孔再次出现。

    【但是还没完成任务,关于元春我们还有红楼梦曲,曲子里描述的元春命运就更加吓人了。】

    就见王夫人伸手掩于口上,不敢发出声音,但是人们似乎可以听见那些被她勉强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哭泣声。

    而贾母的状态也不太好——老太太缩在圈椅中,仰头望着天幕,她将双眼睁得大大的,却眼窝深陷,再无以往那等富态从容之相。

    【关于元春的那首红楼梦曲名为《恨无常》,曲子唱道: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①】

    听着天上仙子将这极有节律的唱词幽幽地念出,就连贾政这个大男人都听得鼻腔一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这句解释了元春之死的时间,是在她“荣华正好”,也就是地位最尊,圣着最隆重的时候,“无常”赶到的。联想那句“榴花开处照宫闱”,很可能这时元春已经怀了身孕。】

    【这时程高本续书中什么“身体发福,举动费力”之类,这样的说法就完全站不住脚了。】

    【再看下一句,“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这就更吓人了——因为这描述,分明是元春会被一点一点地缢死。且不是自缢,因为这唱曲之人悲苦之际,却又十分不甘。她明明还牵挂着“万事”。】

    【我们在这里再回想一下之前元春省亲时点到的四出剧目:《长生殿》中“乞巧”伏元春之死。这里元春的身份与命运结局,是不是与《长生殿》中的杨贵妃非常相像呢?】

    说到这里时,萧兰兰的语气十分沉重。

    似是被她的情绪感染,天幕上半晌都无人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唉” “可怜” “5555”之类的感想跃于天幕之上。

    【再下一句有点奇怪, “望家乡,路远山高。”说明元春之死不是发生在京里、宫里,而是发生在一个远离皇官的地方。】

    【因此有红学家据此推测,可能是朝中反对皇帝的势力,借皇帝陛下出巡、出游,甚至是秋狝的机会,予以伏击。】

    【但皇帝的力量与对方可能是差不多旗鼓相当的,就像上古猛兽虎与兕一样,双方僵持之下,最终皇帝不得不牺牲元春,将元春交由对方处死,就像当年唐明皇在马嵬坡的所作所为一样……】ýգᏏႸ

    【"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这一段应当是写元春恐有给父母托梦的情节,向父母示警,让他们有机会“退步抽身”,带同贾家从云谲波诡的朝争中退出来。】

    就在这时,王夫人再也忍不住,一声呜咽冲出口,随后又赶紧捂住嘴,内心的痛苦令她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体蜷缩起来,不停颤抖。

    而贾政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赶过去扶住老妻,夫妻两人头凑着头,无声无息地痛哭着——这还是宝玉出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对看起来像是“搭伙过日子”一般的夫妻,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得如此亲近。

    贾母却偏过头,转向鸳鸯,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鸳鸯点头应是,蹑手蹑脚地从荣禧堂前退开,不知去了哪里。

    宝玉等人却还都是懵的,谁也没想到好端端在宫中的元春,竟会被天幕预言如此悲惨的结局。

    “‘乞巧’、 乞巧’……”

    宝玉重复着元春点的那出戏名儿,忍不住再次泪洒衣襟——明明那应是七夕密语,爱侣们定下生死不弃的誓言,在天幕口中,却是这样残忍的谶语。偏偏那被预言会惨死的女子就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而他此刻竟完全无能为力?

    明明那天幕总说,他是把所有这些故事都写下来的人啊!

    宝玉想到这里,便奋力握住双拳——片刻后他却又将双拳松开,因为又想到了天幕另一句点评:“宝玉是个好人,但没有用!”

    宝玉低头无奈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他……竟真的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吗?

    【梦里九重天:兰兰,那对方势力为什么一定要将贾元春置于死地呢?】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趁着今天有时间,兰兰好好给大家掰扯掰扯!但是丑话说在前面,接

    下来兰兰所说的这些内容,都是没有直接文本证据的,这里的“直接文本证据”指红楼前八十回的文字与脂批。所以这些几乎都接近“不负责任的猜测”。】

    【所有关于元春之死的文本证据兰兰其实刚才都已经说完了,往下要说的,基本都是各位红学家们的推测和假想。】

    荣禧堂前各人都想:就算没根据也行啊!万一其中透露的重要消息能够挽救元春的性命呢?现如今天幕就像是溺水之人面前摆着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们拼死都想要握住的。

    【专家的推测是:元春之死与秦可卿的真实身份有关。我们上次在说秦可卿的时候,提到了有一种观点认为,秦可卿是义忠亲王老千岁所出的公主,是义忠亲王在圈禁时偷偷从禁中送出来,交给贾家抚养的。】

    【俗语说纸里包不住火,这个秘密迟早会被揭破——这位红学家就认为,将这个秘密揭破,透露给皇帝的正是元春。她因此获得了嘉奖,得封贵妃。这样一来,判词里那句“二十年来辨是谁”就有所指了,元春花了二十年的时光,渐渐确认了隔壁东府小蓉大奶奶的真实身份,成为她告密从而晋升的资本。】

    "不,不……"

    王夫人望着天幕使劲儿摇头:她在元春封妃前后曾经进过宫,大致知道元春为什么会封妃。那绝不是因为什么告密啊!那分明是——

    【当然,元春告密可能也并非仅是为了自身利益出卖家族辛秘,而是有可能出于将功折罪之心,将此事主动上告,以换取皇帝对家族的原宥,是一种为了保全家族所做的努力。】

    【但此事的后果很明确:秦可卿死了,而且是在天香楼上上吊死的。在有关秦可卿的那一期里我们也讲过,秦可卿死后,宁荣二府中人反应很奇怪, “彼时皆知,无不赞叹,都有些疑心。②”这有可能是因为秦可卿是身份暴露之后,不得不一死以保全贾府,所以贾府中人才会“无不赞叹”。】

    【如果从这种思路出发,那么贾元春便是杀害义忠亲王老千岁之女的凶手。将来,忠于义忠亲王老千岁的那一派再跳出来于皇帝为敌的时候,自然会将贾元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想象一下,义忠亲王老千岁那一派可能是在秋狝一类的皇帝出巡活动中策划了刺杀行动,但或许皇帝也有一定防备,双方大体上势均力敌,于是坐下来谈判。义忠亲王这一派在提出各种条件的同时,也提

    出了要向当初告密的贾元春寻仇。】

    【为了解开僵局,皇帝陛下像唐明皇交出杨贵妃一样,交出了贾元春到对手手中,对手好不容情,将贾元春活活缢死——应证了红楼梦曲中“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这样悲惨的死法。】

    【关于这个推测,兰兰认为它是前后逻辑通顺,各处都能够与判词和曲子扣上榫的,整体上是一个合理的推测。最大的问题是缺乏证据。】

    【关于这种猜测,这位学者还曾提到了一个间接证据,就是我们刚才说过的, “清虚观打醮”。宁荣二府集体出动,前往清虚观打醮的日子是五月初三。我们刚才也说了,清虚观打醮,是应元春的要求。】

    【那么这个五月初三,刚好是什么日子呢?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原型,也就是历史上真有其人的康熙朝太子胤仍的生日。】

    天幕上顿时出现一大串一大串的"!",排列整齐,不断向上滚动。

    【打醮这种法事活动,其目的多半是祈福禳灾,当然也有解冤孽的作用在内。所以啊,这位学者就认为,贾元春安排清虚观打醮,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借这一天做些法事,以缓解心中的愧疚。】

    【23333:听起来很合理啊!】

    【花开彼岸:可我怎么听着很像话本小说?】

    【我是急急国王:得到答案,满足了!谢谢主播。】

    【……等等啊,兰兰刚才说了,这只是一种推测,而这种推测其实也并不是完全经得起推敲。就拿五月初三打醮这事来说吧,要说五月初三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的生日,在书中它还是薛蟠生日呢!为什么不说是给薛蟠打平安醮啊?】

    天幕上的"!"立时换成了“哈哈哈”一类的字眼。

    【再说了,如果贾元春心中有愧,请宁荣二府前往清虚观打醮以化解冤孽,那么她也该选在秦可卿生日那一天,选义忠亲王老千岁生日有什么意义呢?又不是她害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的。】

    【所以刚才兰兰说的,这也仅仅是对元春结局的一个推测,供大家参考的。根据这个推测,大家可以感受一下当时云谲波诡的宫廷斗争,以及被迫卷入的贾元春心中的那种无奈与苦楚。】

    【现在我来总结一下刚才和大家讨论的贾元春结局:通过判词、曲子和省亲时元春

    所点的那一出“乞巧”,我们能够得出结论:贾元春死于涉及皇权的两派争斗,她没有死在宫中,而是死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死法十分凄惨。】

    【贾元春死后,贾家失去了宫中最重要的支持力量,此外,宁荣二府于皇家的派系斗争牵扯已

    深,并非是元春临终托梦劝一句“须要退步抽身早”就真的能退出来的。】

    【在这之后,许是宁荣二府数罪并发,子弟们纷纷抄家下狱,家业迅速败光,终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令兰兰想到了元春在归省那一年元宵节时所作的灯谜诗——"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③】

    【这首灯谜的谜底是“爆竹”,而元春此生的命运也如一枚爆竹似的, “一响而散”,她确曾经享有旁人难以想象的辉煌,但是这“辉煌”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便“回首相看已化灰”。】

    第152章 第二十次直播⑥

    荣禧堂前,听见天幕上所说的元春命运,众人或呆立于原地,或低头哀哀悲戚。

    在这些日子里一直忙里忙外的探春等人,更是心生悲凉——天幕上所说元春之死,根本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它不像是以前天幕说过的“大家族弊病”,又或是贾府“寅吃卯粮、入不敷出”。它甚至不能依靠约束子弟、避免犯错来规避。正像天幕所说的那般,这时再想着“退步抽身”,也已经晚了。

    探春咬着下唇,心想那之前大家为了扭转乾坤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枉了。她陡然见到凤姐的目光朝自己这边转过来,两人视线一碰,顿时都是心中酸苦,各自低下头去。

    但就在这时,鸳鸯突然快步走,来到贾母身边,手中捧着一大叠银票,递到老太太手中。贾母扬起头,哑声呼唤贾政: “老二——”

    贾政不敢怠慢,忙来到老太太身边,俯身听训。

    "眼下还有个死里求活的法子,"贾母望着沉沉的天色,此刻大约是子时三刻,还未到丑时,荣国府除了荣禧堂跟前的这片宅院还有灯火人声之外,其余地方都是死寂一片。

    贾母将手中那一大叠银票尽数递到贾政手中,道: “我前日里吩咐你留心的,戴、夏那几个大太监的外宅,现在就赶在所有人之前,先去那里打点。"

    贾政一来没想到老太太前些日子让自己打听那些竟是为了今日;再者,当他就着黯淡灯火看见那些银票的面额,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老太太这怕是把这些年里攒下来的棺材本儿都拿出来了。

    “带琏儿一起去!他比你更会唬人。”贾母喘着气吩咐贾政。

    贾政恍然,知道自己是个老好人,但此去戴、夏那两家,显然需要威逼利诱,贾琏比自己更合适。然而此事又需要荣府能做得了主的人出面,他这个贾母膝下的嗣子明显要比隔房的侄孙更合适些。

    想到这里,贾政便猜老太太早已将这一切都预想过,有了安排——想到这里,贾政不由得精神大振,用发颤的声音应下: “是,母亲!儿子这就带琏儿过去。”

    “去过那两家,得空再去一趟史侯府。”

    说到自己娘家,贾母双目有些无神,声音伤感地道: “也告诉他们一声,若是不想惹祸上身,就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假装从来没有见到过今夜这一出。

    贾政怔了怔才明白过来,晓得贾母是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相信,打算出言恫吓。他心中一惊,连忙应声去了。

    “三丫头!”贾母吩咐过贾政,又转向探春, "今夜还要请你去跑一趟,找个可靠的人送信给东府敬大爷。"

    探春连忙躬身应是: “老太太吩咐探春便是,有什么请不请的。”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约束珍哥儿蓉哥儿。但你再告诉他一句,就说我说的,虽是同气连枝的两府,但若是他无法驾驭那两个子孙,就不要怪我老婆子无情,断了与东府的往来……"

    听闻贾母竟说要与东府割席,王夫人与凤姐都惊白了脸。探春却理所当然地接下了这话: “孙女儿省得。只要说这件事不能办妥,便会妨碍敬老爷研究化学、炼丹升仙。"

    这探春竟比贾母更加了解贾敬——没办法,谁让这两位当年在王家村曾经有过合作呢?

    探春离去,贾母才稍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刚刚她那种指挥若定的气度就又不见了。灯下这位老人家眼窝深陷,满脸皱纹,一副老态龙钟,眼中写满了忧虑,口中喃喃地道: “还有谁,还有谁……还有谁能看见这天幕的?"

    若是林、薛、李这等亲戚家,便见了天幕也没什么,就怕那藏在暗处的,荣府之人不知道的,见了天幕后对元春不利。

    这时宝玉连忙赶来,在贾母的圈椅旁拉住祖母的双手: “老太太,孙儿已经求了天上的神仙,许是不一会儿,天幕上就会赐下一本书册,就是萧仙总说的那本《红楼梦》。到那时,咱们细细地将那书上的文字捋一遍,许是便能找出多少人能看见着天幕。"

    "真的?"

    贾母顿时脸现光彩,握着宝玉的手,欣慰地道: “我的宝玉长大了。”

    宝玉心中酸楚——须知就连这个主意也是探春出给他的,并非是他自己的主意。然而此时此刻,却也只有这样,或许能稍安老人家的心。

    宝玉没再解释什么,但脸上羞愧得发烧。与此同时,天幕上萧兰兰似乎稍事休息,喝了两口茶。

    天幕上的“评论区”内,一直有文字在向上滚动,似乎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元春的命运。萧兰兰也乐见其成,也没插话,只是自己喝

    茶。

    就在这时,天幕上忽然出现了这样一行文字:

    【东部地区有雨:兰兰,那元春所殒命的这一场风波,在历史上有没有原型?】见到这行文字,萧兰兰双眼一亮,连忙放下茶杯,坐正开口。

    【“有雨”童鞋问的真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兰兰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有,而且将贾家的原型牵扯在内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件历史事件世上被称为“弘皙逆案”,是废太子胤仍的儿子弘皙,对成功登基称帝的胤祺之子,也就是在胤祺之后继承大宝的弘历,发起的攻击。】

    【这件事发生在乾隆四年,案发后乾隆皇帝直指堂兄弘皙“行止不端,浮躁乖张,于朕前毫无敬谨之意……且胸中自以为旧日东宫之嫡子,居心甚不可问……”①】

    贾政与探春离开之后,荣禧堂前余下的人已不多,但听见“旧日东宫之嫡子”这样的言语,依旧心惊肉跳。

    【而且比较要命的是,在那次的事件之后,乾隆皇帝销毁了大量的文字档案。他和他的父亲雍正不一样,雍正皇帝是相对较为坦荡的一个人,认为自己处置允裸、允糖等兄弟都是公正合法的,所以雍正时代的大部分档案都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了。】

    【但是到了乾隆朝,乾隆这个皇帝就比较小心眼,他在处置弘皙的时候也同时销毁了大量的史实档案,我们现在只能看到弘皙得到了"心怀异志"的罪名,被囚禁在景山东果园。】

    【据学者考证,弘皙当时可能确实曾经发起过对乾隆皇帝的谋刺行动,但是失败了。随后弘皙立即被清算。而贾家的原型曹家有很大可能被牵连进此事——因为在康熙、雍正两朝,关于曹家的记载非常详尽,从曹寅到曹頫,他们与皇帝陛下之间的奏折往来,皇帝的谕示,我们现在全都能查到。】

    【但是在乾隆初年之后,曹家上上下下就销声匿迹了。】

    【当然了,也正是因为曹家在官方档案之中消失得如此干净彻底,才令我们不得不联想,他们是不是真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以至于被皇家清算。】

    【说到这里,兰兰也顺便预告一下咱们下期直播的内容。下一期是兰兰在参加华夏文化up直播pk大会之前的最后一次直播。在这次直播里,兰兰会给大家讲一讲“红楼里的男人们”,比如北静王,他真的堪称林黛玉的良配吗?还有倪二、柳湘莲、蒋

    玉菌、冯紫英……他们为什么能得到“红楼四侠”的称号?这些看似是配角的人物,他们在贾府由盛转衰的过程中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兰兰下一次会给大家好好讲一讲,希望这些内容能更好地回答“有雨”童鞋的问题。】

    【东部地区有雨:谢谢兰兰!期待!】

    宝玉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他怎么就没想到?北静王、蒋玉菡、冯紫英……还有史大妹夫卫若兰,这些人都是书上有名有姓的人啊。

    他双手颤抖着摸摸身上荷包里,想要找一支纸笔,来记下他陡然之间想到的一大串姓名。

    正在这时,旁边突然递过来一支笔和一个粗纸订成的簿子。宝玉扭头一看,见是凤姐塞过来的,是她平日里用来学书习字随便用的。

    宝玉连忙接过去,刷刷刷地记下,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贾雨村、还有凤姐的兄长王仁,还有芸哥儿贾芸、胡庸医胡君荣,还有赖大、吴兴登这些大管家……

    凤姐在一旁看着,宝玉一边写,她一边将宝玉已经写满的字纸撕下来,淡淡地说: “咱们府里的这些人,宝兄弟放心,我这就会派人去挨个查一查。这府外头的恐怕还要靠宝兄弟。"

    宝玉点头: “那是自然!天一亮我就逐一去拜访去。”

    他原想北静王与自家十分亲近,冯紫英等人又是很讲义气的豪侠之辈,又与贾家无仇无怨,想必不会对元春这位宫中贵妃落井下石。

    但凤姐却轻轻摇了摇头,道: "等二老爷和琏儿回来,再做计议也不迟。"

    【好了,兰兰现在基本上将元春的命运讲完了。小伙伴们,我们现在再回到早先说的那四出戏剧。】

    宝玉一面回想一面书写,同时也急出了一头的汗,被夜风一吹,凉浸浸的。他倒是没想到,天幕竟然又会说回到那四出戏上头来。按说,那后头两出戏,应当是分别对应宝玉自己和林妹妹的。

    【“仙缘”一出,出自《邯郸梦》,这是一个和咱们之前说的《南柯梦》差不多的故事,这两个故事最早都出自唐人传奇小说。这《邯郸梦》讲的是卢生在邯郸的一家旅店里住宿,入睡后做了一个跌宕起伏的梦,梦里他享尽数十年的荣华富贵,醒来之后,这旅店小二煮的小米饭都还未煮熟。】

    【所以这大概也是讲述人生繁华如幻梦如过眼云烟的故事,与《南柯梦》寓意相似,

    且同为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之一。这一出戏最特别的地方在于那条脂批,说这一出“仙缘”,伏“甄宝玉送玉”。】

    【这“甄宝玉送玉”五个字在整本《红楼梦》中简直是个“孤儿”,除了这里一条脂批之外,再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因此直到今天我们也完全不知道这“甄宝玉送玉”的情节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结合《邯郸梦》,我们大致可以猜想,这有可能是贾宝玉在贾府事败之后丢了自己的通灵宝玉,被甄宝玉捡到,将之送还,并点化宝玉。而贾宝玉历经了贾府从富贵温柔乡到一贫如洗一败涂地这样的人生巨大变动之后,终于大彻大悟,看空一切,了却尘缘。】

    宝玉闻言,心中悲怆无比,暗道:难道那么多人世的伤心事,就只是为了让我见证,然后被度化,了却尘缘的吗?

    【至于最后一出“离魂”,出自《牡丹亭》,原名叫做《闹殇》,脂批批点的是“伏黛玉之死”。在剧中,杜丽娘因梦中与柳郎相会而相思成疾,最后病体难愈,香消玉殒。与林黛玉的结局有颇多相像之处。】

    一时间天幕上的评论区里全都是叹息。可以想见,在这些能在天幕上“留言”的“用户”们心中,林黛玉是多么惹人怜爱的一个角色。

    【如果大家有机会读一读《牡丹亭》,可以在“离魂”这一出里找到"奴命不中孤月照,残生今夜雨中休。” “恨匆匆,萍踪浪影,风剪了玉芙蓉。”②这样的唱词。】

    【这些唱词的意境,确实是与林黛玉的很多诗词作品中的意象十分接近。大家回想一下,黛玉的占花名拈的签就是芙蓉,她与湘云中秋节月下联诗,所作的最后一句也是“冷月葬花魂”。】

    【以“离魂”暗喻黛玉之死,这正是曹公早早就埋下的伏笔。】

    【曹公棺材板压不住了:啊……不要啊!】

    第153章 第二十次直播⑦

    【之前我们说了红楼梦里那么多出戏曲,那么多寓意深刻、蕴藏丰厚的经典曲目。那么,《红楼梦》中,有没有不好看的戏曲呢?】

    萧兰兰此言一出,天幕上都是各种好奇的提问。

    【……:应该有吧?】

    【曹公棺材板压不住了:曹公如此喜欢各种戏剧的一个人,会写不好看的戏曲?】

    【梦里九重天:传统的未必都是精华,也可能有糟粕嘛!】

    萧兰兰稍等了一会儿,见评论区的留言各式各样,才微笑作答。

    【哈哈,确实有,红楼是一部雅俗共赏的作品,但是作者的艺术偏好与爱憎其实也表达得很明确。】

    【在第十九回 里,宝玉到宁府去看戏。贾珍那边“唱的是《丁郎认父》, 《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这样的热闹,在宁国府之外都有人能听得见, "满街之人个个都赞: 好热闹戏,别人家断不能有的。'”①】

    【这段里提到的都是《封神榜》、《西游记》里的曲目,这种戏曲上演起来,演员多半勾着大花脸,表演各种大场面,却不以情节、唱腔、情感取胜。②】

    【红楼梦所处的那个时代,为什么这么流行这种呢?答案是——乾隆皇帝本人很喜欢,这种热闹无比的戏剧,正是从内廷流传出来的。】

    【按照与曹雪芹同时代的文人赵翼记载:当时内府戏班,所演的戏剧, "率用《西游记》、《封神传》等小说中神仙鬼怪之类,取其荒幻不经,无所触忌。”③】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些戏剧,都是架空类、奇幻类故事,与时局无关,也不会给文人们暗暗讽喻当朝皇帝的机会。再加上“热闹”,所以能够满足底层人民的娱乐需求。】

    【但曹雪芹是如何评价这些戏剧的呢?他以宝玉的视角解说: “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①”小伙伴们,这可是从宫廷内府中流传出的戏曲,并且流行于民间。宝玉却说是“如此不堪”,可见曹雪芹对当朝封建统治阶级庸俗化戏曲的做法持尖锐的批评态度。】

    贾母的目光顿时向宝玉这边转过来,颤声唤道: “宝玉……”

    宝玉自己却并不如何

    在意,他却只为天幕能替他直抒胸臆而感到骄傲。但此刻听见祖母担忧,宝玉忙抢上去凑在贾母身边道: “老太太莫要担忧,天幕说的显然不是咱们,毕竟当今皇上也未必便那么喜欢看戏。”

    贾母一想也是,今上勤政,内府并无天幕上所说的那样,演出各种热闹武戏的戏班。

    但她一直记着天幕上说过今上乃是两位皇帝的“二位一体”,一时未露出那等骄奢之相,并不意味着无须提防。

    但老太太已无力再说,只能冲宝玉挥挥手,要他自己小心。

    【当时虽是所谓的“康乾”盛世,对于文化和曲艺的管制也是空前严格的。比如《长生殿》的作者洪昇,后人有“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之叹。】

    【到了乾隆朝,朝廷明令禁止演出的戏剧当时有三百多出,其中,洪昇的《长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王实甫的《西厢记》和汤显祖的《牡丹亭》都在其中。】

    说到此处,萧兰兰的声音更显得惋惜。

    这时,天幕上的评论区内突然冒出一行字迹:

    【23333:乾隆真是个大猪蹄子。】

    这一行字落在各人眼中,那不识什么字的王夫人倒也罢了,其余人如宝玉、贾母等俱是大惊。听天幕上所言,这个“乾隆”毕竟是一代帝王,怎可将其斥为"大猪蹄子"?再说了,那位“乾隆”,外号不是叫什么“渣渣龙”的吗?谁曾想,这行字迹落在萧兰兰眼里,竟引起了她的共鸣。

    【没错,乾隆正是这么一个大猪蹄子。这位封建统治者对中华传统戏曲来了一顿“去其精华”的骚操作,导致他治下六十年里,戏曲方面的进步着实乏善可陈。当时的宫廷大戏全都是一些官员“奉旨”创作的大戏,内容尽是对乾隆皇帝的歌功颂德,竟再未有机会涌现出如汤显祖、孔尚任、洪昇等一众优秀的戏剧创作者,连号称“雅部”的昆曲,也随之进入瓶颈,逐渐出现衰微之相。】

    宝玉伸手一拍前额,心想这天幕真是好胆色,竟然连皇帝都骂。

    【与这些著名戏剧曲目命运相同的,还有我们的《红楼梦》。尽管原作者在一开篇就放上一大段“免责声明”,说自己只是记录的“家庭闺阁琐事”, "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却还是逃不开被禁、被篡改的命运。】

    【正是

    因为当时严格的文字审查制度,导致了《红楼梦》后三十回的散佚,以及后四十回的狗尾续貂。】

    【因此,《红楼梦》的残缺,乾隆这个大猪蹄子要身负重大责任。】

    【兰兰如果拥有时光机,除了要向曹雪芹这个“谜语人”请教结局之外,也要找机会告诉乾隆皇帝:大猪蹄子,你那六十年所谓“盛世”的统治,并未让千千万万的百姓受益,反而令中华的发展停滞不前,逐渐落后于西方。你眼前固然笙歌一片,但你身后只留下了一个迅速崩塌的盛世,和千疮百孔的大清王朝!】

    【……:对!】

    【二锅头不是二踢脚:主播说得很好!】

    【二踢脚不是二锅头:哇,说得太好啦!什么时候发明时光机?】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兰兰也要告诉曹雪芹,你“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用尽一生血泪所写成的故事,已经成为人类文学史上永远的瑰宝。如果你真的写出了后三十回……赶紧告诉兰兰在哪里能找到吧!】

    天幕上顿时出现一片“哈哈哈哈”。

    【红楼吃货大全:主播快要魔怔了呀!】

    【彼岸花开:是红楼迷都得魔怔。】

    【曹公棺材板压不住了:感谢主播,理解万岁!】

    【贾宝玉拳打镇关西:那位“曹公”是在cos吧?】

    【23333:哈哈哈哈,快把后三十回交出来!】

    恰在这时,天幕上有些变化。原本一直坐在萧兰兰身后一张桌子附近安静“参与”直播的那对青年男女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一起转过身去。

    随后是萧兰兰吐了吐舌头,向天幕凑近了,压低声音,道——

    【兰兰一时激动,好像这次直播比预定时间更长一些。现在,评弹的老师们已经入场开始准备了。】

    宝玉这时才记起,天幕似乎说过,眼下这个“直播外景地”,是一座演奏评弹的茶馆。但“评弹”又是什么?

    【所以兰兰迅速地总结一下今天直播的内容,然后就带大家和演奏评弹的老师们打个招呼,好不好?】

    天幕上都说“好”。

    【今天这场直播,兰兰的切入点是中国传统戏曲昆剧,带大家参观了位于苏州平江路历史街区的中国昆曲博物馆,看了全晋会馆的老戏台,

    也大致了解了一下昆曲的发展历史。】

    【随后我们从元春省亲时所点的四出剧目说起,讲到了其中埋下的伏笔,分别是“贾府之败”“元春之死”、 “甄宝玉送玉”和“黛玉之死”。】

    【借此机会兰兰给大家分析了一下被誉为“红楼不解之谜”的元春判词和曲子,大致猜想了一下元春的最终命运。大家千万不要忽视这位女性,她能将皇宫说成是“那见不得人的去处”,说明元春对于自身处境始终拥有非常清醒的认识,有对自由的追求,与其他很多红楼女性一样,是拥有较强的自我意识和反封建精神的这么一个人物。】

    【之后咱们又回到了戏曲上,兰兰给大家讲了讲乾隆时期的戏曲发展特点,以及对著名曲目和《红楼梦》的限制。最后,咱们还一起展望了高科技时代时光机技术的应用场景……】

    就在这时,天幕忽然一阵抖动,萧兰兰从天幕上消失了。出现于天幕上的成了坐在适才那张方桌旁的一男一女两位仙人。男仙穿着长长马褂,抱着三弦,女仙则抱着琵琶,穿着一件交领窄稍袄,系着长长的马面裙。

    虽然这一对男女发式与萧兰兰的差不多,但这两身装束可真的令荣禧堂前的人们觉得顺眼太多了。

    【好了,今天这一场是苏州评弹两位老师的专场演出。他们两位也有一个合作ID账户,叫做“说噱弹唱”, “噱头”的“噱”。来, “说噱弹唱”两位老师,来和兰兰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就见天幕上这一对仙人各自冲天幕伸出了一只手,挥了挥。

    【各位现场的观众朋友们,各位“红楼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大家今天来此欣赏

    苏州评弹艺术。】

    天幕上立时响起一片掌声。

    【苏州评弹拥有大量取材于《红楼梦》的作品,因此今天在开场时,我们“说噱弹唱”会为大家献上一曲《红楼梦·紫鹃夜叹》,希望大家能够感受一下用林妹妹的家乡话姑苏方言弹唱的这种艺术表现形式。也希望各位有机会多关注苏州评弹这种传统文化,以及关注我们“说噱弹唱”。谢谢大家。】

    在掌声中,天幕缓缓转动,似是将整座厅中各色男仙女仙"观众"们的形貌环顾展现了一遍,最后定格在萧兰兰那张俏丽动人的面孔上。

    【哈喽小伙伴们,今天的直播就以“说噱弹唱”两位老师开场所表演的《紫鹃夜叹》作为收尾啦!大家下次直播不见不散哦!】

    随着铮铮弦声,那位女仙率先用软糯的吴白唱起来,身旁那位男仙则弹着三弦相合。

    【月黑沉云夜漫漫,风惊铁马隔帘喧,静悄悄西厢无声息④………】

    "真好听啊!"

    贾母似乎又回到了天幕刚刚出现时的状态,眼中有光,伸在毡毯外那只枯瘦的手随着天幕上的音律轻轻敲动。

    没过多久,天幕上流动着的宝光,就像老太太眼里的光一样,渐渐地黯淡下去了。

    “总算完了!”王夫人长吁了一口气,丝毫没觉察出自己这句话说得有多么不吉利。

    宝玉从怀中掏出怀表,弹开表壳看了一眼,已经是丑初一刻。天色依旧暗沉,周围寂寂无声,但仔细听去,却似有一种松涛似的簌簌声响,仿佛那人眼见不着的无边暗涌也有它自己的声音。

    "凤哥儿,你我先将老太太送回房去。”此处王夫人支撑着出来主持局面, “宝玉先去歇息一刻,明日怕是又有一场好忙。"

    这时二门那边却有动静,王夫人忙命人开了门,却见是探春和尤氏两人一道匆匆忙忙地进来。

    尤氏见到贾母也坐在院中,慌忙上来请安,道: “老太太,珍大爷他们从平安州那边赶回来了。"

    原来自打上次探春给贾敬送信,贾敬就已经上了心。他几次三番去信问贾珍在忙什么,贾珍父子都没有直说,直到不久前贾敬不耐烦了,索性去了一封信,说自己升仙在即,要将那“亚克力”的秘方都传给后人

    贾珍贾蓉一想,贾敬捣鼓出来的那毕竟是天幕上都讲过的仙方儿啊,且得价值千金。且两人已随冯紫英等人在铁网山一带查勘过地形,各种事务俱已安排妥当,父子两个便忙不迭地赶了回来。

    父子两人抵达宁国府时正是深夜,还没顾上去寻贾敬继承那名为“亚克力”的仙方儿,天幕已经出现,珍蓉父子两个头回认认真真地看了一整出天幕,刚开始只是觉得有趣,后来听到说天子秋狝时谋刺,两个人都是骇得遽然色变。

    尤氏得到消息,赶紧过来告知贾母,正好遇上过来想要给贾敬递信的探春。

    然而此刻贾母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轻轻哼着曲子,手上打着拍子,

    似乎兀自沉浸在对昔日风光岁月的缅怀中。

    尤氏想了想,一咬牙,凑到贾母耳边,悄声道: “老太太,侄孙媳妇能劝的,会尽量劝,若是劝

    不住的,无论如何都会往这边府里送个信儿——"

    原来这尤氏一向知道贾珍父子所图不小。今夜这天幕一出,尤氏彻底想开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填房,贾珍贾蓉好事绝想不到尤氏,但若是真干了什么谋逆犯上之事,要将尤氏牵扯进去却是一句话的事。

    既然隔壁西府想要自救,不让被东府这俩糊涂爷们拖下水,那么自己就干脆做个耳报神。

    贾母听见尤氏的声音,眼神便亮了亮,拍子打得更起劲儿,口中那吴地音调绵软的小曲儿也哼得更响亮了些。

    尤氏心中稍安,心想到底这边府里还有主心骨。

    忽而又听往大观园那边去的月洞门上有动静,贾母眼中闪过狡黠的眼神,尤氏一下子看懂了,忙转头告诉王夫人。

    王夫人也上了心,命人将月洞门打开,见是一个丫鬟手中提着一只巴掌大的玻璃绣球灯,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王夫人记起她此前下过严令,要荣府所有上下仆从都回房安寝,这期间不许有人到屋外窥视天幕的。此刻见这丫鬟破例,手中还提着一个看似非常昂贵的玻璃灯笼,王夫人也不管此人是哪一房的,立即开口呵斥: “大胆!”

    那丫鬟却是宝玉房里的麝月。

    一听王夫人叱骂,麝月扑通一声便跪了,却并不理会王夫人的怒叱,只管望着宝玉,道: “二爷,您说过,那香案上一有动静,就立即来通知您的。"

    宝玉一听,险些跳起来,快步来到麝月跟前,握住她的双臂,紧张地问: “香案上有动静?是什么?"

    麝月也不管宝玉这副姿态太过亲密,王夫人在旁冷哼了一声,连声道: “二爷,是两本书,是两本书册!"

    宝玉大喜过望,转身望着探春: “三妹妹……”他的声音都在打颤。

    探春连忙道: "二哥哥,快走!"

    宝玉直接将跪在地面上的麝月扶起,另一只一手挽过探春,连声道: "对,事不宜迟!"

    三个年轻人立即向大观园里怡红院赶去,竟是顾不上和王

    夫人打一声招呼,解释一句。王夫人满心郁闷,觉得自己在尤氏和凤姐这两个晚辈媳妇面前大丢颜面,却听贾母口中所哼的小曲竟又轻快了几分。

    王夫人:……?

    怡红院里,宝玉双手轻轻发颤,托着那张雪浪笺,就见上面几行墨迹淋漓的大字:

    【贾宝玉风雪山神庙:你好,请查收《红楼梦》上下册,我为你选择的版本是前八十回脂评本《石头记》,个人观点:如果你没有完整看过《红楼梦》,那最好还是不要用一百二十回通行本来荼毒你的眼睛。祝一切顺利!——萧兰兰】

    宝玉立即闭上双眼,双掌合什,口中喃喃祷祝,感谢天上萧仙,并未食言,在他们贾家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了这样一份厚礼。

    “我一定会尽快将书册看完,原物返还。”

    宝玉一边祷祝,探春已经在一旁将书册翻开,并且惊叹道: “天下竟有这样精致的书册!”

    这书册和他们平日里看的书差别极大。书页的纸张便是洁白细密,极其光滑挺刮。书册的封皮是硬壳制的,封壳内,内页被紧密地钉在一起。探春捧起细观,竟看不出究竟是如何装订的。内页上,每个墨字皆如蝇头般大小,却难得每个字都印得清晰万分。

    但是她马上敏锐地意识到几个困难: “二哥哥,这书竟是横排的,自左向右,都是简体字,还有标点符号——总共上下两册,每册四十回。"

    宝玉也凑过来看: “这容易!”

    前些日子,市面上已经渐渐有横排,自左向右排版的书册面世——不消说,自是林家那间刻印坊的手笔。

    宝玉看过一些那里刻印的书籍,再者他与探春都时常观看和记录天幕上出现的简体字,这些对他们二人应当不在话下。

    但是宝玉一打开双册的目录,粗粗一眼扫过去,便见到后七十多回的回目“俏丫鬟抱屈夭风流”,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关于晴雯的回目。一时竟只觉得刺心无比,连忙别过头去,一时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将这本至关重要的书完整地读下去。

    探春见到宝玉这副模样,能大概猜出原委,顿时伸手将书册接过去,将回目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最后将上册给给了宝玉,下册留给自己,道: “宝玉哥哥,按照我们说所的,我们各自看一本,尽量将上面所有有名有姓的人都摘录下来。

    探春望着上册,也有点黯然——那上册有一回的回目上写着“魇魔法”的事,那可能是她一生都无法再次鼓起勇气去面对的,所以她很能理解宝玉此刻的感受。

    “若是咱们自家人,熟识的姐弟叔嫂,可以先放一放。”探春想了想,又有点不放心,叮嘱宝玉, "但若是外人,务必先记下,不能有所遗漏。二哥哥,事关大姐姐的生死,千万要紧!"

    第154章 第二十次直播⑧

    凤藻官中,铜制香炉的鹤嘴中吐着袅袅的香雾。元春半卧在寝殿中的凤榻上,怀中抱着一个锦墩,正默默出神。

    她面色苍白,眼下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睡。此刻她榻畔还放着一个小炕桌,炕桌上上墨迹淋漓,俱是一堆字纸,字迹凌乱,想必是书写之人心绪不宁的缘故。

    就在这时,一名小宫女捧着汤碗进来,正是抱琴。

    她见到元春此刻的形貌,忍不住惊呼一声,手中汤碗竟泼出不少滋补的药汁。抱琴也顾不上烫手,直接将汤碗顿在一旁,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跪倒在元春榻前,低声哀求: “娘娘,娘娘,您就算不顾念自己的身子,也要顾念腹中的龙……"

    话没说完,已被元春如刀的眼神阻住。小宫女立时像哑了似的,默默将未及出口的言语全都吞了下去,两行泪水爬上面颊。

    元春已有两三个月的身孕,但此事一直未曾宣扬,而元春也一直称病不曾侍寝。这个喜讯天子恐怕还不知。

    抱琴深知昨夜的天幕太过伤人,竟说皇上会为了平息争斗,牺牲贵妃娘娘,任由对手将已经身怀六甲的娘娘缢死。偏偏对方那些恶人,还似跟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竟有可能竟是为了东府那位小蓉大奶奶才向娘娘寻仇的。

    抱琴熟悉元春的秉性,知道这位娘娘心气儿极高,若是卷入宫中是非争斗倒也罢了,最令人痛心的是被当做一枚筹码就这么交换出去。抱琴猜想,若真是那样,娘娘势必生无所恋。

    ——但眼下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抱琴见到元春身周到处抛着的各色字纸,连忙着手——收拾。

    按照惯例,娘娘接下来要过的那一关,是将有关天幕的记录呈给皇上。

    但这次天幕讲的就是元春自己,且又将东府小蓉大奶奶的事旧事重提,而元春又必须将天幕上所述“尽数”呈给天子,这其中,势必多费斟酌,是极耗心神之事,所以抱琴才一再苦求元春多顾念自己的身体。

    “扶我坐正些!”

    元春却从她原先那尊木雕泥塑似的状态里缓过来,命抱琴扶她坐着,又将那小炕桌挪至榻上。

    "抱琴,研墨。"

    元春咬着牙道。

    她即将要写的,其实是一份“供状”——按照天幕所说,供认贾家所做的“不法”之事。虽然她本人自

    认问心无愧,但因为事涉娘家,所以或多或少对皇上必须有所隐瞒。这一次的对策也是一样,春秋笔法,有所取舍。只是取舍之际,需要把握一个度。

    少时抱琴已将墨研好,元春执笔,忍不住将笔杆咬了半晌,忽觉鼻端闻到那一丝丝她喜欢的合香味道,一时记起那位帝王身上的特别之处,元春突然有了些灵感——

    自己该如何呈报这次的天幕,当然要先看对方是何等样的天子。那么,何不两手准备,见机行事,以达到趋吉避凶的目的?

    想到这里,元春双目又复明亮,她伸手轻抚自己的小腹,眼中流露出怜爱,心中似在默念:她这一生已别无更多所求,但这个小小的生命是无辜的,为了这个孩子她势必要挣出一条生路。

    于是她打起腹稿,提笔在纸上迅速誉抄。抱琴则在她身旁,将那些已经用过的字纸一页页投入火盆中,一张张转眼焚烧殆尽。

    "娘娘——"

    尖锐的公鸭嗓子响起。抱琴一听便知是掌事太监夏守忠来了,赶紧起身,将元春榻前的珠帘绣幕放下。

    "奴才是来给娘娘请安的。"

    夏守忠进入凤藻宫元春的寝殿,立即向榻上的元春行礼,声音竟喜孜孜的。

    元春深知此人与自己一样,也能看见所有天幕,包括那些夤夜出现,密不可宣的。因此元春自打封妃之日起,便对夏守忠大加笼络。但是宫中太监素来只会倒向最能为其带来利益之人,夏守忠是不是真的会“守忠”,元春自己心里也没把握。

    “娘娘素来知道的,奴才在宫外头有个干儿子。昨夜国丈老爷同国舅老爷曾联袂过府,托奴才那干儿子给娘娘递话,说家中一切都好,请娘娘放心。"

    “国丈与国舅?”

    元春听了便知定是贾政找到了夏守忠的外宅,通过夏守忠那个宝贝干儿子拉拢了这名大太监。国舅老爷是谁?元春猜应当不是宝玉,而是贾琏。

    “守忠,你也知道本宫如今的‘情形’,还有那天幕历来对本宫娘家的照拂提点。只要你不负本宫,本宫便也一样必不会负你。"于是元春开口,声音清朗,语气亦是十分稳健,丝毫听不出惊惶与哀戚,仿佛昨晚天幕上所讲的那些,就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传奇故事。

    在宫里身居要职的太监都是人精,元春一直称病,

    却不肯让太医来瞧,夏守忠早就大致猜出元春已有身孕。元春能瞒得过皇帝,却瞒不过这个大太监。

    夏守忠听见元春这么说,更觉贾家已智珠在握,元春更有龙胎护身,是万万不会出岔子的。他见元春命抱琴赏赐,连忙受了赏,又夸口了自己对元春的无限忠心,请元春“保重”凤体,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元春不知道,贾政与贾琏连夜上门找到夏守忠的干儿子,所做的并不只是财帛拉拢,更有贾家这几年来搜罗其各种不法之事的罪证。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夏守忠之子被人拿住了把柄,却又得了好处,只得想法子给宫中这位太监爹传讯,告知贾家已有所准备。

    夏守忠看过昨夜天幕,原本正心中有鬼,但听干儿子这么说,只得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到元春面前请安效忠。

    而凤藻官中也是热闹,夏守忠离去没多久,大明宫掌事太监戴权也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与夏守忠差不多。

    元春原本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暗暗感激父母,竟然为了自己的事夤夜奔波,又猜想这些必然是祖母的手笔,感念起老太太一把年纪了都还在为小辈们辛劳……她到这时才觉出困倦,忙抛下笔,由抱琴服侍着小睡一阵,将觉补足,再细细誉抄她那些记录。

    大

    "听说了吗?"

    南安郡王府,世雍神秘兮兮地告诉上门作客的竺凤清: “那天幕又出现了。”

    凤清一脸郁闷: “你明知我看不见这些的。”

    这天幕很奇特,有些是天下人都能瞧见的,有些则是有些人能瞧见有些人瞧不见的。而竺凤清就只能看见那些世人都能见着的。

    谁知这回世雍伸手重重一拍兄弟的肩头,道: “这回就连我也没看见!”

    “咦?”凤清顿时生出兴趣,想起当初刚刚返回京中时与世雍提起天幕,世雍确实是说过,有些“事涉贾府机密”的天幕,是他也看不见的。

    “那你怎么知道天幕又出现了的?”凤清十分好奇,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去向他未婚妻悄悄打听一下,

    "还不是因为水溶那个家伙?"世雍提起北静郡王没啥好声气。

    回想起早先与北静王“斗法”,世雍甚至有点儿得意洋洋——北静王大约是以为南安王是可以看见天幕的,而世雍便也一路佯装自己确实看到了,进而从北静王那里套出不少话出来。

    直到最后北静王才看出世雍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不过顺着自己的话在说,还暗搓搓地套话。这北静王水溶一向好脾气,吃了这个暗亏也不生气,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去。留世雍一个人在府里得意。

    "那……你探听出了天幕上说了什么?"凤清好奇追问。

    世雍脸色一下子沉了,压低声音道: “应当是与贾家那位贵妃有关。天幕上的谶言……大大的不吉。”

    凤清闻言也变了脸色,荣府与世雍和自己都有莫大的关系,他们都不愿坐视荣府这位最重要的靠山出什么事。

    “因为我只能顺着水溶那家伙的话猜测,所以所知不大确切,但是听水溶的意思,贾妃可能会遭横死,死因与谋逆有关。"

    世雍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但落在凤清耳中,着实不啻一声惊雷,令凤清惊得跳了起来: “谋逆?谁谋逆?"

    "不知道!”世雍将双手一摊, “我当时试探水溶,说许是下一次天幕会详细说那等逆谋也未可知,当时水溶脸色大变,应当是我真说中了。"

    凤清沉思着,遥想水溶的反应,末了缓缓地道: “如此一来,这谋逆应与北静王也有不小的干系。否则他为啥这么害怕?"

    世雍想想也觉有道理。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心往下沉。

    "如今该当如何?”凤清问世雍, "以你我二人的立场,都不愿见贾妃与荣府遭此飞来横祸的。”

    世雍却皱起眉头,道: “我看水溶的意思,天幕对那谋逆之事也语焉不详,只说是‘推测’。应当是没有透露太多细节。"

    “但为今之计,只能先找相关知情之人,问个清楚。看看天幕上到底说了些什么,然后再看看我们能做些什么。"

    “在理!”凤清一点头, “我去求见林大人。”

    凤清曾听黛玉说过,他那位准岳父就是因为天幕才进京为官的,阴差阳错避开了"捐馆扬州城"的命运。所以凤清料定林如海是知情人。

    “我……”世雍欲言又止,半晌方道, “我想个法子去见见宝玉。”

    "只是见玉兄吗?"凤清笑着打趣。

    世雍郁闷得要命,道: “实在不行的话就想办法见见……三小姐。”

    大

    那边世雍与凤清正在计议,大观园里,宝玉与探春则在怡红院与秋爽斋中分头阅览天幕上所赠的那两本《脂本汇校八十回石头记》。

    探春的意思,他们兄妹二人先各自通读一遍,找出书中所有有名有姓的人,列出单子,然后做一番筛选,再分别去打探,看这些人有没有看到过今日之天幕,若真有看到,便想法子拉拢,免除后患。

    但是宝玉翻开那本《石头记》上册,只翻了几页,看到林妹妹小心翼翼地进荣国府,生怕行差踏错被人笑话,宝玉的双眼便已湿润了——他一向在荣府养尊处优,是最受宠爱的公子哥儿,从来没有站在黛玉的立场上为她考虑。直到如今才感受到黛玉那几年住在府里之时,饱受寄人篱下之苦,是多么的不容易。

    至于他当初见到妹妹,一眼之下便觉无比熟识,当时曾脱口而出: “这个妹妹我见过的。”——这些也一字不差都记在书上。

    难怪,天幕总说这本书是他贾宝玉所记的自传、家族史……如今看来,其中大部分故事,都与自己所经历的一丝不差。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偏差的呢?

    ——就是从天幕出现开始。

    从那时起,宝玉回想自己的人生,再和眼前书册上所写的作比较,虽然大致相似,但和这本书册上所记的相比,枯燥单调了好些。

    黛玉离开,似乎将他灵魂中最重要的一半抽走了。

    当然,除了林妹妹之外,宝姐姐的人生也发生了绝大变化——薛蟠犯事,宝姐姐自己当家,看眼下薛家商号的势头,宝姐姐必能成为一代女商…

    世事如斯变化,宝玉再看看那“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的谶言,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或许这就是天幕的本来目的。

    看着看着,宝玉渐渐忘了探春交代的,要将书里有名有姓的人都记下来,等到猛然省起,他已经看过了好多章节,没办法,只能回头重看,却又怕耽误时间。

    他粗粗回想一番,觉得适才看过那些章节之中,绝大部分名字他之前都已写在

    凤姐递来的那本簿子上,不过就是北静王水溶、冯紫英、卫若兰之辈。

    于是,宝玉仗着自己一目十行的本事,又从后至前快速翻了一遍,自觉没什么遗漏,然后才继续看下去,一边看一边记录人名。刚刚看完前四十回,探春已经携着下卷赶来了。

    “二哥哥!”探春看着宝玉记下的长长一串名单,连连点头,连忙细细看去,见其上记载了不少皇亲显贵之名,四王八公都在其列。

    探春一眼瞥见那“南安郡王之孙”几个字,忍不住一阵心跳,情不自禁地想:怎么会.…他怎么会有孙子?再稍稍一想,才省过来那应当是世雍袭爵之前的事。

    探春意识到自己对世雍多少已有些异样的情绪在,顿时微微脸红,强自镇定,笔下飞快,已经将宝玉与她记下的人名又誉抄了一遍。

    “宝玉哥哥,就是这么些人,你我分头打探一回,也另送一份到凤姐姐琏二哥哥那里去,请他们也都出面问一圈。"

    宝玉应了一声好,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只管捧着探春带来的下册,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而探春却也一样,心思都系在还未看过的上册上,从宝玉手边取来,飞快翻阅。

    “咦,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这竟是说的大姐姐刚刚封妃时候的事!……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果

    然,老太太昨晚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去寻夏守忠……"

    探春将这一回飞快地看下去,看到府里的人商议元春省亲的事,叹道: “这些果然与当时预备着大姐姐省亲时一模一.…"

    说到此处,探春的声音忽然哑住,眼中出现惊惧。

    宝玉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凑过头来看,只见书页上三个小字,赫然是个有名有姓的人。他再定睛一看,见是这样一行文字:

    “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①”

    第155章 第二十次直播⑨

    宝玉: "这……这是什么意思?"

    探春早已将前因后果想通,一跺脚道: “此事不可不防,得想个办法,往宫里递个信,提点一下娘娘才是。"

    说着,她顾不上安慰或是埋怨错过此等重要细节的宝玉,匆匆出门,要寻贾母和贾政夫妇商议此事。

    "娘娘,陛下……驾临凤藻宫了。"

    抱琴飞奔进殿,向元春禀报,声音里有一丝激动。毕竟这位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驾临凤藻宫了。虽说天幕出现之后皇上来此是应有之理,但小宫女明显还是觉得欣慰。

    “快,扶我起身,去殿前恭迎。”元春强自镇定。

    “可是皇上日前就下过旨意,说您既然身子不适,便不必出去相迎的。”抱琴看看元春苍白的脸色,虚浮的脚步,心想这实在不是讲礼数的时候啊。

    "不必多言,我自有道理。"元春一把攀住抱琴的手臂,由这小宫女扶着,勉强走到凤藻宫殿前,冲着那快速而来的明黄色身影慢慢福身行礼。

    “爱妃平身!”皇帝陛下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威严肃穆。只是他看见元春亲自出来相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惜。

    谁知元春在这时放开了抱琴的手,自己扶着膝缓缓起身,还未站直,却一个翅趄,身体一歪,径直摔进快步赶来的皇帝怀中,教天子抱了个满怀。

    也不知后宫嫔妃平常大多有此等操作,皇帝陛下甚是熟练,一把将元春抱住,索性让她贴在自己胸口待了一会儿,才慢慢将她抱起,低头问: "朕有些日子没来凤藻宫,爱妃可是怨朕?"

    元春的面颊紧贴着那明黄龙袍上刺绣的真龙,鼻端是一阵淡淡的檀香气味,心头微微一松,忙低声道: "妾身何敢,都是因为妾身身子不大爽利的缘故……"

    "请御医看过吗?脉案在哪里,拿来给朕看过。"

    元春得过贾母与王夫人耳提面命,最怕将她有孕之事早早宣扬出去,哪里敢让御医来看,只能用言语搪塞,混了过去。

    说话之间,帝妃两人已经到了凤藻宫中,各自坐在炕桌畔。抱琴带着几名小宫女在旁侍候。

    "听闻前日

    夜里有天幕……"

    这位天子是一如既往的直脾气,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元春只得捧着自己的帕子迅速哭起: “启禀皇上……妾身有罪,妾身福薄,恐怕无法长久陪伴于皇上身侧了。"

    皇帝陛下神色间十分怜惜,一伸手,轻轻一带,已将元春勾至自己身侧,任由她伏在自己肩上低声哭泣,还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柔声道: “元春,朕不是会随意许诺的人,但当日朕既决意封你为妃,便是想要与你有白首之约,如今朕的心意也是一样……不论有什么烦难之事,告诉朕,一概都无

    妨。"

    元春这才慢慢擦拭泪水,凄然一笑道:“陛下,前日夜间,确实曾有一幕天幕出现,预言了臣妾的死期,其中颇多忌讳之言,妾身都冒着不敬之罪记了下来。只是妾身原在病中,身子劳乏,誉抄便慢了些,今日更是劳陛下亲自来取……"

    皇帝伸手,替元春将散落在脸庞两侧的一枚散发轻轻地别到耳后去,低声道: “明明是劳烦你,怎么竟成了劳烦朕?"

    元春忙低下头,面颊飞红着起身,打开一扇镶着螺钿的红檀木柜门,从里面抽出一卷用绸带系紧的纸张。在那柜子的深处,另有一卷一模一样的纸卷,唯一的差别只在那绸带的颜色稍有不同。

    元春伸手触及这一卷的时候,稍许犹豫了片刻,但马上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以她这些年来对这位陛下的了解,她认定应当给出这一卷。

    “陛下,这是妾身当晚所记下的,只因……天幕点评的就是妾身,一时心潮起伏,错漏之处恐怕也是有的,陛下千万海涵。"

    她双手托着这一卷纸笺,高举过头顶,奉至皇帝陛下面前。皇帝让元春重新在炕桌另一侧坐下,才轻轻抽去绸带,展开纸笺,一行行读起来。

    这位天子侧身低头阅读的时候,肩膀刚好挡住了元春的视线,让元春看不见他的神色,不知这位帝王看了那些之后,究竟是怜惜,还是震怒。

    但,毫没征兆地,元春突然一阵心悸,她体会到了强烈的预感——做错了!她做错了什么,由此勾起了炕桌对面那位的怒火。

    果然,片刻后,皇帝将那卷元春精心誉抄的纸笺重新卷起,缓缓放在炕桌上。而他也重新抬起头,望着元春,依旧是那张刚毅严肃的面孔,眼神如古井

    无波。

    元春一阵慌乱,连忙低下头去,脑海中飞快在想: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哪里出了岔子?现在的皇上,固然会有些刻薄寡恩,但持论公允,绝不会随自己的喜好断事。却听皇帝陛下缓缓开口: "贾妃,你刚才说,你有罪,罪在何处?"

    "启禀皇上,妾身之母贾王氏因妾身伴驾四年,一直不曾有孕,为此送了一件在佛前开过光的腊油冻佛手入宫,命妾身时时拂拭,以求能早为皇上开枝散叶……"

    这是元春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她的目的是抛出一桩“小错”,一面将那件王夫人私相传递,送进宫来的腊油冻佛手过个明路,一面以这件小错为由头请罪——毕竟王夫人乃是出于好心,即使因此获罪,罪责也不会大。

    但是元春越说越觉不对劲,说到后来,她竟觉得口舌艰涩,声音微颤,再也说不下去。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皇帝陛下的脸色十分难看: "贾妃,你太令朕失望了。"

    这句话等同于宣判,元春至此已经确知自己错了,却茫然不知错了的原因,只能赶紧起身,低泣着跪在天子脚边。

    “朕是个眼里容不得砂子的人。朕能够容忍他人犯错,但是却不能容忍他人骗朕、欺瞒朕。”天

    子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似乎满心酸楚。

    "是……是妾身错了……"元春虽如此低泣道,但心中依旧大惑不解。

    若说她欺瞒,那么皇帝陛下必然需要有比较——偌大宫中,能看见这天幕的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只有抱琴、夏守忠、戴权。眼下就连夏守忠与戴权之流都已向自己表示了会守口如瓶,那么皇帝陛下又是从何得知,自己在刚刚递出去的那份文书记录中有所保留,没将实情全部吐露呢?

    她低着头,嘴唇颤动,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被猛地拽起身,拉到那位帝王面前,眼睁睁地与之相对。而那道淡淡的檀香味道,也始终似有似无地围绕在元春鼻端。

    元春第一次在这九五之尊眼中看见一抹——受了伤的神色。

    "朕根本不在意你的家族究竟做了什么,朕在意的是……你,你的心,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朕的……"

    原来,原来你从未在意过朕……

    随着一声长叹,元春被放开。她倒退几步,双脚一软,坐倒在地面上。

    帝王凄然别过头去:"朕自忖绝不会做唐明皇,朕是个男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朕和民间那些做丈夫的百姓一般,会拼尽全力护住你——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如果你和朕有了骨血,朕也一样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

    说到这里时,皇帝陛下回过头,瞥了一眼元春的小腹,然而此时元春并未显怀,这一眼压根儿看不出什么。

    "然而你却不愿相信朕……"

    元春听见皇帝说“唐明皇”三字时,已经确知皇帝已从其他途径得知了前日夜里天幕上所说的一切,因为她在自己的记录中,为了避讳太后的封号,用的是“唐玄宗”三字。

    这份关于天幕的记录,她特地准备了两份:一份竭尽奉承逢迎之能,将天幕批评人皇的言语一概都抹去,也借此机会掩盖了贾家之罪;另一份则较为平实,有一说一,但凡涉及贾家之事,大事用春秋笔法掩盖过去,小事都尽数说清。

    这种做法固然有“投其所好”之嫌,但却都选了皇上最能够接受的方式。但这一切都基于一个假设:皇帝陛下不曾亲眼看见那晚天幕,不知那上头说了什么。

    如今情势很明显,是她的这个预先假设出了问题——如果她写的是一份呈堂证供,那么便有另外一人同样写了一篇证词。而天子竟“先入为主”,认为她有所隐瞒,而对方的供词才是真的。

    "你自己看看!"

    皇帝从龙袍袖中抽出另一个卷轴,掷到元春面前。元春颤抖着手接过,展开,心惊肉跳——那上面几乎将天幕之言一个字都不落地记了下来。记录之熟练、详尽,想必这绝对不是第一次。

    不……不全是一字不落地记录——元春眼睁睁地看着,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也在恰当的时候为帝王们“讳言”了,以免触怒龙颜,甚至用词更谄媚,更溜须拍马。

    两名能看见天幕的记录之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说真话——都没有说全部真话。

    元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若是将她所记的与这一份对照,有一句极其要紧、与她切身相关的话并没有记在纸上: “榴花开处照宫闱”。

    天幕依照这一句判

    词猜测元春临死时已经怀有身孕。但是这一篇记录上只字未提。

    巧合的是,元春自己递到天子面前的那一份,也只是将这一句记录下来,并未多做解释,同样未提自己身怀有孕之事。

    原来,刚才皇帝陛下所说的那句话只是随口假设,并不是真的已知悉她已怀上了龙种。

    她一直看到最后一页,终于见到落着署名: “臣吴天祐谨录”。

    吴天祐,不正是吴贵妃之父吗?

    大约在整个后宫,最不乐见元春怀上龙胎的应当便是吴贵妃和她那一家子吧。

    元春原本一直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忽而涌出, “啪”的一声砸在纸面上,迅速将那上面的字迹洇花了。

    看来这位皇帝陛下同样选择了先入为主,预先相信了他人的说辞——原来他们两人之间,就从来没有过彼此互信。

    “朕其实早已知道宁国府秦氏之事,第一次遇见你之时就已知道了。”皇帝陛下低哑着声音开口, "但那时你我在这深宫里也不过是初识,你不识朕的脾气,朕想那也情有可原。"

    "后来那秦氏很快便死了,朕亦没有深究。并非没有怀疑,而是全看在你的面上……""然而,到了今时今日,没想到你依旧是不肯和朕说实话。朕就那么不值得你一信吗?"皇帝陛下站起身,叹了一口气。"元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元春一直哀哀哭泣,哭得哽咽难言——

    该!

    活该她如此!

    这是抱琴忽然在凤藻宫大殿内的一角也“扑通”一跪,哀声代主乞求: “皇上饶命,我们小姐她,她已经……"

    元春突然厉声呵斥,打断了这名贴身宫女的话: “抱琴,住口!天子面前哪有你我狡辩的份儿。"

    她说着,缓缓支起身体,双手中托着一枚光泽莹润的玉牌。这枚玉牌以上等和田羊脂玉雕刻而成,牌上雕刻着龙纹,玉牌上还挂着一枚金色与黑色相间的穗子——正是当初皇帝陛下因贾家推广"牛痘"之功而赐下的那枚。

    “皇上,臣妾大错已经铸成,不求皇上原宥,惟有恳请皇上看在贾家为皇上的社稷天下曾有寸功的份上,千万不要追究妾身的娘家……"ყᑵᑿў

    皇帝陛下视线紧紧锁在这枚玉牌上,唇角扬起,眼神似笑非笑,忽道: “好个贾元春!好个贵妃!"

    "朕赐给你这块玉牌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你竟会在这种情形之下,用它为你的娘家求情。为此,你一定已经谋划很久了吧?"

    "在你心中,到底是你的父母血亲,比我这个做丈夫的更重要。"

    说毕,皇帝一转身,拂袖离去。临走时吩咐: "凤藻宫尚书贾元春,暂且禁足,待朕查实宁荣二府一切不法之事以后,再行处置!"

    凤藻宫宫门慢慢锁闭之时,抱琴再也忍耐不住,扑至元春身畔,哭着道: “娘娘,您刚才为什么不让奴婢说出实情……"

    元春怀有龙种,此事一说,就算不能令皇帝陛下转怒为喜,也至少可以将天子的雷霆之怒拖上一拖。

    忠心如抱琴,虽然愿遵从元春的决定,但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元春有一个更好的挽救自己的机会。

    元春脸上的戚色却尽数去了,她坐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缓缓仰头,看向屋外的朗朗青天,忽尔凄然一笑——

    “皇上在试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这也同样是在试他一试,看看我是否应当将这个孩子带来世上吧。"

    自己所出的皇子,未来是不是也须向当今皇上和义忠亲王老千岁他们那伙人一样,为了一个位置斗得你死我活呢?

    望着那片朗朗清空的元春,眼神忽转温柔,似是想起了那些承欢父母膝下的日子,记起了侍奉祖母、教养幼弟的岁月。那些显然要比她在宫中最显赫最荣光的时日更加甜蜜,无可取代。

    "为了一位多年前就犯了事的老亲王,这么多年来依旧斗得翻云覆雨。这个家,真的适合我儿吗?"

    "当初进来这见不得人的去处,就没想着最后能够出去。"元春自嘲地伸手轻抚小腹,笑道,”只是啊……累了你。"连累了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她想起天幕上对自己的评价:元春对于自身处境始终拥有非常清醒的认识,有对自由的追求。

    这个评价极其精准,自从进了这个四面用高墙围起的地方,她从未有片刻的舒心与满足。既然一生都要被困死在这个地方,那么她至少能够选择,是否将自己的孩子也带来这个世上。

    "娘娘!"抱琴闻言大哭。她深知元春的秉性,知道这位说要撞南墙就绝不会回头。然而这样的哭声,也只会令凤藻官外头的人认为她们主仆是在为失宠的境遇而悲戚罢了。"抱琴,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出路,让你有机会出宫,嫁个好人家,不要像我似的……"元春出神地轻轻抚了抚抱琴的登角,像是在看待她的亲姐妹,甚至是……另一个她自己。

    “真不知道天幕上说的那一段什么时候会到来?"元春出神地仰起头, "听着真令人向往啊!虽说丢了小命,但是去了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话说我从小到大,都还未出过京……不像林、薛她们那几个姐妹……"

    此刻元春面上,竟然满是期待,似乎天幕上说的那些“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竟是种解脱。

    抱琴闻言,宛若万箭攒心,忍不住崩溃大哭,抱住元春的身体,摇着头道: “娘娘,不会了。天幕一出,陛下近期内再不会秋狝了。再说……"

    再说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出,这凤藻宫就成了一个活的监牢,将贾元春生生锁闭于其中,永无逃出生天之日。

    元春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直,片刻后她重新仰头望着苍穹——

    "天幕,萧仙……当初你们出现在元春眼前,并不是想要让元春生生困死在这深宫里的吧?"清空寂寂,没有回应,天幕并未再次出现,响应元春的请求。

    神武将军府中。

    “砰”的一声,冯紫英推开门户进屋。屋里的人如卫若兰、陈也俊等,全都起身,定定地望着这位领袖。

    冯紫英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像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似的。面对众人他只有一句话——

    "计划有变!"

    第156章 第二十次直播⑩

    荣禧堂中,贾母正在卧房中昏睡。

    这位老人在天幕出现的当晚似乎耗尽了心力,向子孙交代过大致安排之后就由鸳鸯服侍着睡下,之后竟再没有醒来,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荣府请了胡君荣来瞧,也瞧不出任何病症,只说老人家太累了,需要静养。

    王夫人看着宝玉与探春从天幕所赠之书上摘录下来的那句话,顿时慌成了没脚蟹。"这可如何是好?吴……吴贵妃一向与娘娘不睦的……"

    探春忙问: “太太现在有办法给宫里的娘娘送消息吗?您能以探视娘娘的借口进宫吗?或者.…就说老太太身子不虞,看娘娘能否请旨省亲……回府里看看?"

    不到万不得已,探春决计不愿意说出贾母身体不虞这话的,但现在看来,可能只有这一条路了。王夫人稍许镇定了一些,道: "让我想想……"ÿᒅЪý

    这时就见贾琏陪着贾政一起走进来,贾政已经唬得颜色不成颜色,彻底慌了神。贾琏却还比较稳当,神色沉重地告诉众人。

    "那夏守忠派了一个小太监出来递的消息:娘娘被皇上禁足了。"

    这消息有如晴天霹雳落下。王夫人一翻白眼,向后便倒,被探春和宝玉一起拼命扶住猛掐人中。

    "但如今尚且只是禁足,还未有其它惩罚,也还未有牵连家人的说法。"贾琏很冷静,一字字将自己的判断说来,“似是陛下只是对娘娘生了些怨怼,但还没有想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王夫人恰好于这时醒来,听见贾琏说到“赶尽杀绝”四个字,哀叹一声又晕了过去。

    凤姐原本在忙着府中事务,听闻贾琏回来也赶了过来,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皱着眉头思索: “按说这个节骨眼儿上,娘娘有个保命的‘护身符’在身上的。"

    她这话是暗指元春已有身孕,在场知道内情的人想想也是。这样一来,宫中的情形便更显得扑朔迷离,浑不可解。

    贾琏便道:“所以此刻还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各位,娘娘还需要娘家的支持,老太太此前呕心沥血,做了那许多安排,如今她老人家病倒在卧榻上,我们可千万不能失了方寸……"

    王夫人听见这一句,忙默默地醒来,静听贾琏继续。

    这时凤姐又问:二爷,那个姓夏的太监,现在看来怎么样,还稳当吗?"

    贾琏一点头: "多亏老太太筹谋在先,这次是恩威并施,让他尝到了点甜头,但他和他那在宫外的干儿子还有好多把柄在咱们手上,一时应该不敢拿咱家怎么样。"

    贾政这时才觉得好了些,定了定神,道:“还有一个消息。皇上今晨下旨,今年不会去秋狝了。"

    众人听得都是心头一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帝取消秋狝,原本也是正理。那些当初支持义忠亲王老千岁的犯上作乱之人,即便是想要借秋狝的机会谋刺,也做不到了。但这也说明天子定是已得知了天幕上所预言的内容。

    若这是元春将天幕上的内容告诉皇上,向皇上示警,这原本也说得通,但是为何皇上又会突然发怒将元春禁足在凤藻官?

    宝玉这时怯怯地问了一声: “现如今,我等……应该做什么?”

    贾琏看向贾政,似乎这对叔侄之前已经商量过,贾琏出了主意,但需要借贾政之口说出来。

    "……还是按老太太吩咐的——去做,"贾政道, “虽说皇上可能已经知道了上次天幕上说的,但我等还是尝试联络可能看到过那次天幕的所有人,至少要试探他们的心意,是否会对我府不利。"

    "还有一件事……"贾政说到这里十分踌躇,便目视贾琏,希望由这个侄子来解说。

    “另一件事就是要探听天幕上所说的犯上作乱之事是否真的存在,与两府有没有干系。如果真的牵连到两府,那就……那就无论如何都救不了了,恐怕还要牵连亲族。"

    贾琏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东府秦氏那件事不知什么时候会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届时东府在劫难逃自不必说,西府也难保不被牵连。

    至此,荣府众人都觉得脖颈中似已被套上了一枚索套,不知索套什么时候会被突然收紧。然而此刻他们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在各种瞎忙中空耗时辰罢了。

    "皇上不去秋狝了?"

    陈也俊卫若兰等人纷纷追问知情的冯紫英。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们或叹息或沉思。

    "皇上怕不是也看到了天幕?"

    "没想到,筹谋了多日的计划,又去铁网山一带详细勘察过,万事预备周全,竟然因为一次天幕就彻底作废了。"

    冯紫英闻言却笑:“宫中得来的可靠消息,皇上本人是看不见上次的天幕的——他只能看见那些全天下愚民百姓都能看见的那些。这次的天幕,不过是他人告知。可见龙椅上那位本没有足够的德性,只不过是个篡权臣子,不是天佑之人。"

    一番话说的人人称是。

    "但现在更简单了。皇上可以不去秋狝,三日之后的郊祭却是一定要去的。否则听见一出虚无缥缈的谶言便被吓破了胆,天子的脸要往哪儿搁?"

    “三日之后?”在场几人闻言都是大惊。

    "对,三日之后。”冯紫英悍然点头, “我们的计划,提前到三日之后进行。人手都已撤回京中,诸事齐备,军中与羽林卫也早已联络停当,只消给出信号,便能发动。"

    “就算是龙椅上那位对平安州与铁网山之事已有察觉,并且放弃秋狝打围之行,但也决计想不到,三日之内他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三日!”卫若兰眉头紧锁,反问冯紫英, “若是三日之后便即起事,我们的人在京中已经将诸

    事安排停当了吗?乍变之下,京中会不会生乱,城中秩序该当由何人维持?"ȳǫᒁӳ

    他又想起一事,连忙补充: “听闻河西、河东两州蒙受天灾,近日已有流民抵达京畿附近等待救济赈灾,若是此时匆忙起事,是否会激起民变?"

    冯紫英却不甚在意: "若兰,放心!这不过是龙椅上换个人而已。"”只是,龙椅上换个人?”卫若兰已觉出不对,咬着牙问。

    "兄弟,冷静。我的意思是,太上皇犹在,若是今上龙驭宾天,只消太上皇出面,便可主持大局。届时京中大小官员各司其职,受灾之流民自然很快得到赈济。若兰,你一直以来所盼望的那‘换了新天’想必也就不远了。"

    说着,冯紫英将双手放在卫若兰肩上,用力拍了拍,道:“你

    信不过旁人,难道还信不过哥哥我吗?我可是最先将身家性命全押上的,难道还会辜负兄弟们不成?"

    卫若兰兀自皱眉不语。冯紫英看在眼里,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三日后诸事——分派下去。众人散去之时,冯紫英却将卫若兰单独留下来。ȳᑴьÿ

    "若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知道你对这两日里的变故还心有疑虑,可是你想想,如今这种做法,和我们之前的谋划并无太大差别。"

    卫若兰板着一张脸始终不开腔,冯紫英追得急了方开口道:“紫英兄,在你说的这些里,我听来听去,只听到两个字: ‘权力’。不过就是权力之争而已,换一个人在那龙椅上继续坐着,这和我们以前所谋划的,哪里还有半点关系?"

    "所谓‘三日之内’起事,你们也只是怕再来一次天幕,揭开你们所谋之事的真面目吧?"

    冯紫英顿时将一张脸撂下,淡淡地道:“若兰,你好撇清!什么叫‘你们所谋之事’?自己你难道不在其中吗?”

    “是,你说得不错,不过就是权力之争而已。可是你看看如今的天下——天子登基之后隐忍了好几年,如今羽翼渐丰,开始剪除四王八公和实权重臣的实力,以求独揽大权而不受约束。这些年来,你我的家族盘根错节,早已与那些势力做了捆绑。"

    "天幕上一向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你我这些所谓的王孙公子,不也是一样?天幕上说贾元妃的家族,要‘退步抽身’已是晚了,对于你我来说,何尝不是一样早已无法脱身?"

    听冯紫英这么说,想必是当夜那一出天幕也是从头至尾看在眼中,一字字听在耳内的,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切身感触。

    听到这里,卫若兰终于放缓了神色,低头不语。

    "对,没错,千载以降,帝王将相,说实在的不过是争权夺利罢了。只有将权力和利益都紧握在自己手里,你所想的那些仁义与爱民才有可能实现。"

    "若兰,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刚刚过门的娇妻。你明知史家已经获罪,还是义无反顾地娶了来,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听见天幕上所述便对她动了心吗?"

    如今卫若兰已与史湘云毕姻,此刻他眸光闪动,显然是想起了爱妻娇

    憨可爱的模样与言语。

    娶她过门,便是不忍心她被史家所累,落入那般悲惨境地;此外,也更加不忍心她受那退婚之辱。

    但观如今朝局,已到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时候。此刻如果不争,卫若兰恐怕自己更加耽误了湘云,甚至会真的将她也带入那等悲惨到不堪的境地。

    "如果你现在稍有动摇,届时大业未成反受其害,亦要带累你的湘云妹子。"冯紫英提高声音,在卫若兰耳边大喝一声。

    卫若兰抬起眼,看了冯紫英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只举手告辞。

    冯紫英却长舒一口气——他熟悉卫若兰的脾气,这样的表现足以证明卫若兰必将全力以赴。"三日、三日之内……"

    冯紫英此刻情不自禁地仰头看着天幕,心里默默念叨:千万别出现,可千万别再出现了!

    大

    北静王府。

    宝玉坐在王府外书房一张花梨木椅中,神态局促地等待北静郡王水溶写完手上的一份文书。

    他素有过目不忘之能,此刻面对着北静王,便能将书中形容这位的文字尽数想起:"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①.…"

    那本书里,将水溶赞了又赞,书中写宝玉自己,也是十分的倾慕爱戴。

    唯一对北静王不假辞色的人是林黛玉。书中记着宝玉曾想将北静王所赠的那串鹡鸰香念珠转赠,黛玉却一把扔了,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②”

    回想到这里,宝玉心中微微发疼。

    毕竟那天幕上曾经说过,北静王被誉为黛玉的良配,虽未肯定,但显然比宝玉自己要强得多。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事殊不合理,毕竟北静王已有王妃。林妹妹若是嫁入北静王府,又岂能屈尊妾室?哪怕是作为继室填房,也着实委屈了这位才情天下第一的女子.…

    这些年里,由于天幕的潜移默化,宝玉和他身边很多人一样,认定了林妹妹天下才情第一,极少有人能配得上她。那竺凤清若能娶到林妹妹,那简直是修了不知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凤清倒罢了,有才情有见识,而且未婚身边没有姬妾。但可千万别是北静王啊。

    宝玉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见北静王正含笑看着他,柔声笑道:“玉世兄,我这脸上是不是长出了花儿来,惹得你这么出神?"

    此人当真是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容颜秀丽,难描难画。宝玉却吓得连忙起身致歉。

    这时水溶已处理完了公事,向宝玉先致以歉意,再问起宝玉的来意。宝玉原本就不是个有心机的,三言两语就被水溶套出话来,是为前天夜里的天幕而来。

    "日内宫中传出风声,说我大姐姐……凤藻宫贵妃更因天幕而受罚,小弟心乱如麻,记得郡王殿下以前曾多有指点,因此冒昧来打扰,想请殿下指点迷津。"

    水溶微扬唇角,淡笑道: "天幕么,那也不算什么。"

    宝玉顿时傻眼:算不得什么?

    水溶柔声续道: “天下奇人术士,或许有些人能将幻象投放于天上,形成那天幕,但终究是一晃而散的景象,所说的也都是那些不经之言……"

    听着水溶竟没把天幕当回事,宝玉口唇一动,差点儿就想将他从天幕那里得到过“稻香村”糕饼和上下两册《石头记》的事说出来,好不容易忍住了。

    水溶口若悬河地说了半日,忽然想起宝玉,笑道: “玉世兄适才仿佛有话想说?”宝玉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正听得认真。

    "对了,我记得那天幕还曾经毫不留情地批评过玉世兄,说什么玉兄不喜欢经济仕途之道,连我听了,都要替玉兄抱屈。你我都是大家族出身的子弟,哪有不晓得仕途上进的?"

    宝玉听闻对方看过关于自己的那一期“直播”,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连忙拱手道:“惭愧惭愧,那天幕批评的并没有错,小弟生性不通世务,腹内着实草莽,还曾将他人称作是‘禄蠹’,天幕原没骂错。"

    水溶没曾想宝玉竟将天幕的批评全盘认下,愕然之下怔了怔,才道: “这也无妨,以玉世兄大才,又如此虚心,愿被点化,日后必能成大器。玉世兄,令姐之事,原不必过分忧心,府上的声势摆在那里,无论京里发生什么,在朝之人都少不了拉拢府上的,府上只需适时而为,自当会有好结果。"

    宝玉傻不愣登地重复念叨: “无论京里发生什么……”

    水溶摇手,笑着道:“玉世兄只需将话

    带给府上能做主之人知道便是。”

    说着,他又与宝玉话起了家常,问起了贾母的状况,水溶表现出十二分的关心,要宝玉拿他的片子去请太医院脉息最好的太医,又命人给内宅里北静王妃递话,要王妃寻些好参出来让宝玉带去,给贾母老太太熬独参汤,怕还有些用处。

    这边宝玉就算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看明白了北静王其实只是拉拢贾家,要用贾家而已。

    同时他也有种直觉,元春被禁足之事,应当与北静王无关。

    想到这里,宝玉只得讪讪地起身告辞,说他一定会把话带到;出来的时候,一边走一边暗骂自己无用。

    他离开北静王府,一路一走一路沉思,忽然惊觉似乎有人正默默地跟着自己,猛地一回头,发现是自己认得的——史湘云的新婚丈夫,卫若兰。卫史两人毕姻的时候他还上卫家去喝过喜酒,跟卫若兰算是熟。

    卫若兰见宝玉终于发现了自己,连忙一拱手: “玉兄,小弟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没想到当卫若兰将请求一说,宝玉一时怔住了: “你竟想要这个?”

    第158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①

    "世间本无定数……我大致能明白!"宝玉已将妙玉的一项禅机想通。

    《红楼梦》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故事,而他们这些"人物"们,却生活得全然与书中不同。可见世间本无定数,所谓“命定”之事,经过后天努力,是能够逆天改命的。

    ……可是那另一项机锋?

    “需要先成为‘贾宝玉’?”宝玉一时听得有些懵,想要再向妙玉请教的时候,妙玉已经进了山

    “将来待到你悟了一切之时,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她在将山门合上之前,忽尔目露凄然,向宝玉问道: “痴儿还未明白吗?”

    宝玉低头,望着自己胸口悬挂着的通灵宝玉,魔怔了似地喃喃念叨: “这是‘宝玉’,那么,我是‘假宝玉’?贾宝玉、假宝玉……"

    妙玉眼神微亮,似乎看到了些许希望。然而她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山门彻底关上,任由宝玉“真宝玉”、 "假宝玉"这般,在栊翠庵外踱着步子,全然忘记了时辰不早,大观园里已是迟迟日暮。

    大

    荣禧堂中,贾母这里也并非能时时安心静养。鸳鸯固然想要一心一意照顾老太太,却总遇上不想遇上的人和事。

    这日贾赦带同邢夫人一起来“探病”。进入荣禧堂之后,邢夫人还知道去贾母榻前略瞧上两眼,贾赦却在堂中东翻翻西找找,邢夫人也不好说他。

    最后是鸳鸯看不过眼,道: “大老爷,您在这儿是来探病的吗?”

    贾赦四处看过一圈,伸手在贾母卧房内的一只墨烟冻石鼎上拍了拍,似乎已经将这件认作是自己的东西了。他转过身面对紧绷着脸的鸳鸯,大喇喇地道: “我是来这儿看看老太太的体己都藏在哪里了。听说前几日夜里,老太太把体己一气儿都给了老二,有这事吗?"

    鸳鸯闻言气得全身发抖: "老太太还没咽气呢!再说您也不看看您这是哪家隔房的亲戚……"

    贾赦生平最郁闷的大约就是自己是长子,不便过继,就错过了继承荣禧堂这样的“好事”,弟弟一家住在荣禧堂中,自家只能住在外头一个黑油大门的院子里。

    但此刻,面对鸳鸯的抢白,贾赦也不急,悠哉悠哉地道: “我与老二是亲兄弟。老太

    太留体己下来,自然是我与老二平分。他已得了荣禧堂,难道还想把钱财都捞走不成?"

    这简直是明抢了。

    但好在鸳鸯早有准备,在贾赦和邢夫人进荣禧堂的时候,就已经叫了两个小丫头,悄悄去通知贾政和贾琏。没过多久,贾政夫妇和贾琏夫妇就赶到了。

    贾政与贾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硬兼施,只说眼前不适宜计较老太太的身后事。王夫人与凤姐儿则围着邢夫人,不住口地相劝。

    最终贾赦怒道: “祸事就在眼前,最后看你们怎生收场!”

    他又转头盯着鸳鸯: "你挺能的呢!我单看你这死丫头还能狐假虎威到几时!"

    贾赦的意思很明显,现下也就是贾母还在世,他不愿和这小小婢女计较。待到老太太驾鹤西归的那一天,鸳鸯落在自己手里,看怎么收拾。

    鸳鸯咬紧牙关,涨红了脸,气愤异常地望着贾赦,但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在这些人面前,原没她说话的份儿。

    贾琏这时和起稀泥,拉着父亲就往荣禧堂外去,一边走一边说: “好啦好啦,这节骨眼儿下,您计较这些做什么?"

    贾赦刚刚迈出荣禧堂的门槛,就见天空中隐隐有宝光流动。

    “天幕!”贾琏大叫一声,惹来贾政与王夫人等也都匆忙赶出来,向天空中望去。

    “又是天幕?”

    贾政惊疑不定,觉得近来天幕出现的频率比以前频繁太多了。此前天幕曾有过数月才出现一次的记录,但是上一次天幕说元春,分明就在两三天之前啊!

    就在这时,宝玉、探春、迎春、惜春等人见到天幕出现,都纷纷赶到荣禧堂前。但见贾赦也在,别人不说,迎春先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上前行礼,随即异常尴尬地缩到了宝玉与探春身后。

    贾赦当日曾经意欲将迎春当做抵债的物件儿,嫁给中山狼孙绍祖,因为天幕的出现而被阻止了。贾赦觉得被驳了脸面,自此深恨天幕,顺带连自己的女儿迎春也恨上了,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萧兰兰那张俏丽的脸庞出现在天幕上。她的样貌与前天夜里并未多少差别,依旧那样生气勃勃。在她身后,则明显又是一座典雅秀丽的古

    典园林。

    【感谢大家今天都聚在直播间里等候兰兰。毕竟明天兰兰就要去参加华夏文化up主pk大会,这一期的流量都会计入排位。所以今天收看本期直播的每一位小伙伴,都实际上给予兰兰莫大的支持。兰兰由衷地对大家表示感激。】

    "什么?"贾赦站在荣禧堂前,看着天幕, "能看见这天幕,就算是支持这天幕?"他呸的一声,朝堂前的白石阶上吐了一口吐沫: “老子才不看!”他冲邢夫人一偏头: “还不快走?”

    邢夫人对贾赦向来不予劝谏,一味顺从,当下低着头,要跟着贾赦离开。却听天幕上萧兰兰继续开口。

    【上次直播的时候提了一句本期的主题是“红楼里的男人们”,就有不少小伙伴们给兰兰发私信。兰兰收到的一条私信就是这样的: “兰兰,红楼里的男人们有什么好讲的,绝大多数都不是东西啊!”】

    这一句话骂了多少人?

    贾政、贾琏和宝玉听得都只觉得脸上发烧。但贾政还是没忘了闺府的脸面,赶紧遣人去打听,这一出天幕究竟是全天下都能看见的,还是仅有自己府里的人能看到。

    【兰兰对此非常同意。就拿荣国府里那位世袭一等将军的大将军贾赦来说吧……】

    正快步离开的贾赦脚步一顿,光天化日之下竟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就是这么个“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去做,成日里和小老婆喝酒”①的人物。

    荣禧堂中,人人低下头,算是想要为贾赦保留一点儿脸面。

    贾赦慢慢转过头,扬起脸望着天幕,眼里全是恨意: "小小女仙,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老爷?"

    【这贾赦正是封建大家庭中荒淫无道的男性典型,小老婆娶了一房又一房,勾结外官,强索他人古扇,巧取豪夺,逼死人命,斑斑劣迹,罄竹难书,最后落得个被革职查办、下狱流放的结果……】

    “下狱……流放?”

    贾赦的胡子开始抖动,眼中终于出现了一点惧色,脖颈似乎也挺得没那么直了,但是还在嘴硬:"小小女仙,你怎么知道老子将来如何?"

    贾赦顿时满脸骇然,似乎认为他刚才的话被天幕听见了。

    【兰兰可以告诉大家的是,《红楼梦》中不止是女性人物有册子判词和红楼梦曲作为“剧透”男人们也有——就是开篇第一回 ,甄士隐所作的"好了歌注”。其中有一句: "今嫌纱帽小,致使锁伽扛。”这一句的旁边,就有脂批写着“贾赦、雨村一干人”,指贾赦和贾雨村等人。】

    听见将自己与贾雨村并列,贾赦顿时再无怀疑。他忽然回头看向自己的兄弟贾政,轻声问: "流放……薛家大哥儿被流放,带了他房里人一起去的吗?"

    众人闻言尽皆绝倒,而邢夫人听了差点儿没昏过去——都听说自己要被下狱流放了,竟还惦记着能不能带小老婆去。

    "你……你这……不长进的东西!"

    邢夫人破天荒生平头一回表达出了对贾赦的怨愤,咬着牙骂出这一句,将帕子一摔,转身便走。凤姐见到婆母如此,给贾琏递了个眼色,自己赶紧跟着邢夫人去了。

    宝玉却在一旁呆住了,心道:原来这就是脂批。他在天幕所赠的上下两册书卷中见过这个,是用不同颜色的小字夹杂在正文中的文字。原先他读来只觉得不可理解,但现在天幕亲口解释了这就是“脂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除了贾赦,红楼中还有贾珍、贾蓉等都是一路货色,贾琏与贾政也不怎么样,宝玉虽然有些优点,但身上依旧脱不去公子哥儿的习气,薛蟠之流更是不用提了。】

    贾赦破天荒竟然留下来,反正天幕骂的不止是他一个。留在院中的众人也纷纷相互看看,都在心中道:敢情今天天幕是要各打五十大板,将贾家每个男人都数落一遍?

    【但是呢,曹公是否就将男性群体们作为一张张面具,扁平化地去写了呢?没有。我们能看到,红楼中的男性形象是有很明显的层次的。有的昏聩无能,比如贾赦……】

    贾赦忍不住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有的古板迂腐,比如贾政……】

    贾政涨红了脸,连忙道: “天幕指摘的并非没有道理。”【有的贪花好色,比如贾琏;有的鬼迷心窍,比如贾敬……】

    贾琏这时得到外头送进来的消息:这次的天幕阖府都能看到,但是出了荣宁街,再没人能看见

    了。他脸上热辣辣的,但心里也暗叫一声: “侥幸!”

    【所以我们说“须眉浊物何其多,不肖子孙遍红楼”。这些红楼里的男人们,坏起来竟然也都没有重样的。】

    【另外就是红楼的特殊性,它是一本带有自叙性的著作,红楼里的很多人和事都有生活来源,因此,剖析红楼里的男性形象,对于理解时代背景和红楼的艺术境界,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当然了,兰兰今可天不打算重复批判那些让大家一直讨厌到今天的不肖子孙,也不打算多说我们的主人公宝玉,而是会说说几位人气很高,看起来很正派的红楼人物,比如说北静王水溶,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等等。所以,小伙伴们,放心上车,兰兰保证,会让你们今天听得很过瘾的。】

    天幕上次就曾提到过北静王水溶,此刻荣禧堂前各人听见,都不觉意外。

    【另外,兰兰要向你们展示一下今天的外景地。大家看这座古色古香的国风古典园林——现在兰兰可不是在包邮区了呢!大家猜猜这是哪里。】

    天幕上,一行行的弹幕自左向右滚动。

    “主播上次说过的!”、 “川渝地区”、 “川渝地区哪里?”、 "成都?"

    宝玉等人看得清楚, “川渝”在中华之西南方,若是从苏州溯江而上,过三峡入蜀,少说也要个把月的工夫。

    然而,前天夜里,这位萧仙都还说她在苏州。好神奇!

    宝玉一时想起这天幕刚出现那会儿曾给众人展示的那能日行千里的“神兽”,顿时又觉得不奇怪了。

    【猜成都的童鞋已经很接近了,现在兰兰人在眉山。今天带大家来打卡的一处地点,是位于眉山的三苏祠。它同样也是87版红楼梦的外景地。】

    一时间,天幕上飞过好多“三苏祠?”之类的弹幕,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宝玉这等已熟识"标点符号"的看客,都能体会到其中的惊讶之情。

    【哈哈,对啊,就是唐宋八大家里一家子就占了任的“三苏”,苏洵、苏轼、苏辙,纪念这三位的祠堂。兰兰已经料到会收到小伙伴们吃惊的表情包——但确实,当年拍摄87版电视剧,剧组不止在江浙沪地区取景,川渝地区也有不少地方曾作为重要的外景基地。】

    【除了兰兰今天选择的直播外景地三苏祠之外,另

    外还有成都的升庵桂湖、罨画池、青城山都江堰风景区的二王庙等等,作为电视剧的外景地。】ЎգҍႸ

    【在二王庙拍摄的正是清虚观打醮那一出。我们上次直播里曾经多次提到过。而这座三苏祠,不

    仅是一座规制齐整的文人祠堂,同时也是一座精巧的园林。87版电视剧拍摄的是赖大家为庆祝赖尚荣得官而摆酒唱戏宴客的那一段。】

    【大家看,这里就是赖大家宴客时为唱戏所设的戏台,贾府众人等就坐在这边一道回廊下,看戏台上的人表演。】

    "小柳儿?"

    不知萧兰兰说的话引起了什么样的联想,天幕上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弹幕。

    随即弹幕立即增多: “哈哈哈哈”、 “知道了!” “薛蟠……”、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等等。

    第157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①①

    萧兰兰所乘坐的飞机很特别,除了机身涂装了可可爱爱的国宝滚滚之外,飞机餐竟然还有麻辣烫,让萧兰兰在落地之前就体会了一把川渝地区的火辣热烈。

    待到她终于落地,关闭手机的飞行模式之后,叮叮咚咚的消息音不断,平台竟为她推送了一大堆消息。

    萧兰兰从摆渡车一直到提取行李区就一直在查看这些消息——

    【亲爱的主播萧兰兰,恭喜您入选华夏文化up主pk大会。本次大会的议程是——】一大堆文件。

    等到她将那些议程内容和通知都看完,再打开下一条,消息——

    【我们抱歉地通知,华夏文化up主pk大会将提前举行。本次大会的议程现修改为——】

    又一大堆文件

    这回她学聪明了,先找到日程文件,可等到她看清那上面的日期,忍不住惊呼: “三天后?!”将她周围其他旅客都吓了一跳。

    萧兰兰忙向同行的人们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才有机会翻看那些修改后的议程,发现和早先的通知相比,所有议程都大幅提前。

    还好她提前到了,除了时间略紧,这两天需要抓紧时间为pk大会的各项议程做准备之外,她应当还有时间去成都市周边事先选定的外景地点做最后一次直播,直播之后第二天就是pk大会现场,她刚好还可以利用最后一次直播为自己再攒一攒人气。

    等看完这些日程文件,萧兰兰惊觉四周已空无一人,行李带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小箱子还在慢悠悠地转着。

    就在萧兰兰要收起手机,赶紧去追行李带上的箱子的那一刻,她忽然瞄见一条消息。

    【警幻:很高兴你走到了今天。一切谜底将在三天之后解开。我期待与你的见面。】

    萧兰兰将手机揣进兜里的时候一颗心激动得砰砰跳。看情形这就是那个新太虚幻境文化推广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小姐姐了。但为什么她的用户ID竟然是“警幻”?

    带着这个疑问,当萧兰兰拖着箱子向出口处走去的时候,忍不住又将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点开平台应用,看了一眼。

    她刚好点开了直播间的个人主页,之前她拿到的那些徽章都排成一溜,富丽辉煌地在那里挂着。除此之外,还有她一路走来得到的各种头衔:新手上路、太虚使者什么的,都是点亮的状态。

    萧兰兰移开视线:这些都是她看熟的。

    但心底忽然觉出不对,萧兰兰赶紧回头细看,她忽然发现在自己那个最新获得的“仙界掌门”头衔之上,竟还有一层,应该也是一个头衔,但是现在灰着,还未点亮。

    "这是怎么回事?"

    萧兰兰很清楚地记得,“仙界掌门”就是她所在领域的最高等级头衔,否则她也没资格收到这pk大会的邀请啊。

    她就这么捧着手机呆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继续赶路。她这满腹的疑问,看来只能等三天之后,见到那位“警幻”小姐姐才能得到解答了。

    大

    卫若兰回到家中的时候,湘云正在房中,捧着一卷书册,津津有味地在看。

    做丈夫的从背后悄悄过去,轻轻抽走她手中的书册,弯下腰,贴在妻子耳畔轻声细语道: “看书太久仔细駆睫了眼。"

    湘云一下子别过脸来,一面送上灿烂的笑颜,一面又悄咪咪地将卫若兰手中的书册抽回来,娇声嗔道: "不要,以前总是天天在灯下做绣活,也没见驱睫了眼,现如今好容易不用做了,就让我多看一会儿嘛!"

    卫若兰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物事,递给湘云: “你看!”只见那是一个赤金点翠的麒麟,又大又华彩。湘云一时惊得睁圆了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 "这是那年宝玉哥哥……"

    “今日在街上遇见玉兄,他提起前日里收拾旧物事,好巧找到了这个,就送了给我。”

    湘云信之不疑,笑着道: “当真好巧。”

    她将这金麒麟捧在手里把玩,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抬头问丈夫: “宝玉哥哥……他们可好?”

    那夜天幕惊醒了卫若兰,他独自观看了片刻之后,湘云也披衣起来,夫妻两人一起看了后半段。湘云一会儿哭元春姐姐,一会儿又哭林姐姐,哭湿了好几条帕子。

    卫若兰已从宝玉口中得知元春与贾母的情形,却又不想太过令湘云担忧,只含糊说“都好”。随即夫妻两人在那里面面相对,彼此安静了一会儿。卫若兰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起: “这几日为夫要忙些大事,家中无人照拂,想将你暂时送出京去住几天,等忙完了这一阵,夫君再来接你……可好?"

    湘云睁大眼睛,认认真

    真地端详卫若兰那张英俊的面孔,却看得卫若兰心中一阵阵地发慌。

    就见湘云忽然抛下手中的麒麟,紧紧握住卫若兰的手,板着脸道: “你又当我是个不谙世事,连当票子都不识的傻姑娘了?"

    当日天幕曾说湘云连当票都不认识,两人成亲之后,卫若兰拿这个和湘云开玩笑,湘云还当场给他表演了一次,证明自己是认识当票的。

    "昨夜天幕上说得明白,朝中有人谋、谋那个,你说说看,这人是不是就是你?"

    卫若兰眼神一回避,湘云已知就里,怔了半晌,慢慢将视线移向那枚金麒麟。一时间两人竟同时回想起天幕上说过的谶言: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只是当时天幕上说了很多可能性,谁也不知道这“白首双星”,究竟是指卫若兰与湘云,还是湘云与宝玉,究竟是指白头偕老的一对呢,还是牛郎与织女,隔着一条浅浅的天河,却永远“脉脉不得语”。

    湘云的手指轻轻摩挲那只金麒麟上系着的穗子,思忖片刻,忽然悲从中来,低声道: “若兰,当日天幕上说我,有一句说的没错,我确是嫁了个才貌仙郎……我实在是不想,不想‘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啊!"

    卫若兰闻言,张开双臂,将湘云拥入怀中,任由她压抑着低低啜泣,将自己衣物前襟哭湿一大片,方才道: “我也不想。”

    这时湘云却忽然抬起头,迅速用衣袖擦干泪水,睁着兀自红肿的双眼,定定望着卫若兰道: “夫君,有什么是湘云能做的?"

    卫若兰满眼震惊——明知他要做的是那泼天的大罪,妻子非但未有责难之词,也全无逃避之意,反而问他有什么可以做的?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明白,你甘愿去做这样的事,一定是已经详细考虑过了后果,知道势在必行才会做决定的。"

    "你决定的事,云儿既然没有理由去阻拦。那就只有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你……"

    说着,湘云突然一跃起身,双手叉腰,端了个架子,立在卫若兰面前,道: “你可不知道,以前常在荣府里玩的那些孩子们,就属我最顽皮,小时候经常把宝玉哥哥的衣服偷来扮成个小子……林姐姐还总夸我,最有英豪之气,唯大英雄方能本色!"

    "这会儿子在我面前你又充

    什么荆轲聂政?"

    卫若兰见到妻子忽然一副雄赳赳的侠女模样,使劲儿忍住了没笑,心底那股子酸楚却一阵阵地不断向上涌。

    这些时日他时时考虑的问题又跳入他脑海中——这一步棋,他,还有冯紫英陈也俊这些人,他们真的走对了吗?

    却不防湘云扯着他的袖子,出声哀求: “若兰哥哥,湘云小时候就没有了爹娘,从来都是混在堂兄弟表姊妹当中长大的,一路这么坎坎坷坷地过来,虽然人人都待我好,可总是和我隔了一层……只有你,丝毫没嫌弃我家犯的事,给了我这样一个家……"

    卫若兰闻言定定地望着湘云的双眼,听着湘云这般直截了当、毫不掩饰地表明心迹,他竟有一个念头:他的决定没有做错,他这一生没有白活。

    原本只以为是同情湘云的遭遇,又只道是天幕上描述的那少女活泼性格对了自己的脾胃,在这世间一众盲婚哑嫁的夫妻之中,他能够了解一下自己的妻子,算是较他人幸运。

    可谁能想到,现在他方才体悟到:自己对妻子,竟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卫若兰无言,一下子将湘云揽入怀中,用力抱住,久久不曾做声,良久方道: “好,我不送你走——”声音里竟有一丝哽咽。

    湘云原本正歪头思考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方觉彻底安心,便安安静静地待在丈夫怀中,闭目听他继续说: “你就和我一起留在京中。我们生死都在一起。”

    宝玉送走卫若兰之后,又去荣禧堂后贾母的院子里看了看老太太的情形。他见到鸳鸯时,鸳鸯亦是红着双眼,只对宝玉摇了摇头。

    宝玉连忙将北静王府送的好参都拿出来交给鸳鸯。鸳鸯先是一喜,转脸又是一悲,道: “胡大夫说的,若是真到了最后那一刻……想让老太太清醒清醒,说说话,就吊那独参汤。"

    宝玉心知那种时候就只是回光返照了,大夫只是说的委婉。他忙道: “还请鸳鸯姐姐安排吧,许是近日里将米汤和参汤都喂一些给老太太,别让老人家太虚亏了。"

    鸳鸯垂泪点头: "我省得。宝二爷也请自己保重。"宝玉这才从荣禧堂里出来,自回怡红院去。

    这时日头渐斜,宝玉独自走在大观园中。前些日子里荣国府裁撤

    人手,不少能干的老人都挪出去,去了城外别院。大观园中多少便疏于照管,宝玉一路行来,只见那满园都是衰草寒烟,一派凄清之相,分外照应他此刻的心境。

    忽然远处一片青翠欲滴,花木繁盛,宝玉见了心头不由一振,心想自己刚刚那番触景生情,着实是太颓丧了。

    他向那里快步行去,走到近前,才发现那里竟是栊翠庵。庵如其名, “栊翠”,窗栊前尽是翠影。

    只听“吱呀”一声,山门忽开,妙玉与一个向在栊翠庵服侍的婆子各自拎了一桶水出来,应是刚刚打扫过,将那用过的水拎出来倒在山门外。

    宝玉见到妙玉穿着一身布衣,亲自出来倒水,猜到应是荣府内人手不足,栊翠庵这边应是无人照管,忙快步迎上前,一脸愧色地问起妙玉,衣食柴薪,可曾有什么缺的。

    妙玉见到宝玉,只是稽首行礼,淡然摇头,示意她们这里一切都好,没什么可缺的,言毕又问起贾母的近况,得知老太太身体不虞之后,她倒也没有过多安慰,只是道: “尘寰之中,生老病死,乃是每个人必经之苦。宝二爷实在不必太过执着,老太太已算得上是一位享福人。"

    宝玉:……谢谢你的安慰,如果这就是安慰的话。

    妙玉说罢,自顾自回转,要走进那山门之际,忽然又回头望着宝玉,道: “其实一切因果,都系在你身上。"

    宝玉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天幕上多次说过,《红楼梦》这本书就是他写的,或者说,是他本人的原型写的。

    他点着头道: “妙师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似乎……似乎被这些因果定数所困,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去。"

    妙玉神态平和,望着宝玉淡淡一笑: “其实天幕教给我等一件事——就是世间本无定数。”宝玉闻言一凛,电光石火之间似有所悟,但这一线光明转瞬即逝,他顿时又陷入茫然。宝玉忙向妙玉郑重行礼,道: “请妙公指点。”妙玉想了想,道: “因果确实在贾宝玉身上不假,但是……你需要先成为‘贾宝玉’。

    第159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②

    【没错,看来大家都想起来了。这一幕是二门外头男人们看戏的场景,因此在这座戏台前面看戏的也都是男性角色。这一场最重要的当然是柳湘莲和薛蟠,因为薛蟠误会了柳湘莲是那等风月中人,因此放肆追求,最后被柳湘莲设计诞出赖大家的园子,骗到北门外的苇子沟里一顿暴揍!】

    众人都没听说过这一出,但都想着薛蟠若是不被流放,恐怕还真是这个性格。

    【兰兰今天打算先和大家聊一聊这里出现的两个人物,薛蟠和柳湘莲。】

    【首先来看薛蟠,大概就是红楼中的霸道傻总裁,排名第一的法制咖。我们之前在说香菱的那一期曾经提到此人。】

    听天幕提起旧事,荣禧堂中人人尽皆唏嘘:正是那一次,天幕的威力尽显,贾雨村丢官获刑,薛蟠的案子被重审,薛蟠出逃被擒,改判流放,薛家则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有趣的是,薛蟠此人在红楼读者们的心目中,似乎人气还不错。让兰兰看看今天直播间里大家的观感。觉得这人一无可取的请扣“0”,觉得他身上还有些闪光点的,请扣“1”。】

    一时间,天幕上“0”和“1”这两种西洋数字,浩浩荡荡地飞过天幕,甚至覆盖了萧仙本人和她身后的典雅园林。

    “0”和“1”两种数字都有,数量差不多, "1”稍许多一些,两者三七开左右。中间还夹杂着不少文字弹幕评价,诸如“薛大傻子”, “哈哈霸道傻总裁”之类。

    【根据直播间的实时投票结果,看来大家对薛蟠还有那么一丢丢的肯定。】

    【关于薛蟠,他最大的问题是,不读书,没有任何法制观念,再加上有钱有闲,因此表现得纨绔习气极其浓重。】

    【脂砚斋曾经有过一条批语,解释了他霸道性格的成因,脂批写他“非母溺爱,非家道殷实,非节度、荣国之至亲,则不能到如此强霸,富贵者其思之。”①】

    【关于冯渊香菱那一桩公案我们不再重复,薛蟠进京之后,还闹出不少笑话,比如说,把“唐寅”的画儿,认成是“庚黄”的画儿……】

    说到此处,就见萧兰兰窄袖一拂,天幕上同时出现两排竖着书写的文字:“唐寅”与“庚黄”两排字原有点儿相像,但唐寅如此有名,薛蟠却不知,只认作“庚黄”,真真十分好笑了。

    果不其然,天幕上又出现了一大堆“哈哈哈”的弹幕。

    【另外,就是他生活作风放肆,男女通吃,却自以为看上谁就是谁。他先是在贾氏学堂里勾搭上了两个同窗香怜和玉爱,家中置了一房美妾香菱,在外头竟还要勾三搭四。在赖大家摆戏时极力纠缠柳湘莲就是一个例子,而被柳湘莲一顿好打也是他咎由自取。】

    【但薛蟠也不是全无优点——首先,他待朋友非常真诚。我们继续以他和柳湘莲的爱恨情仇为例,当日柳湘莲暴打一顿薛蟠,两人结下了不小的梁子。然而后来在平安州,柳湘莲却又帮助薛蟠赶走了一群盗贼。薛蟠感念柳湘莲的救命之恩,便与对方结为生死兄弟。】

    【当贾琏给柳湘莲做媒,要将尤三姐嫁给柳湘莲时,薛蟠二话不说,帮柳湘莲准备成亲的一应物事,在柳湘莲进京的时候,已将所有物品都准备好,还准备替他买房子、治家伙、择吉迎娶。由此可见,薛蟠对肝胆相照的朋友确实上心。】

    【待到后来惨剧发生,尤三姐自刎,柳湘莲跟一个道士出了家,薛蟠哭得比谁都伤心,还四处派人去寻找柳湘莲的下落。虽然我们都说宝玉十分尊重女性,但在尤柳这件事上,薛蟠表现的可比那一句话就葬送了尤三姐性命的贾宝玉要光彩得多了。】

    宝玉闻言,满脸愧色,退后一步,向着天幕连连作揖,表示自己已经知道错,再也不敢随意评价她人了。

    【除了对柳湘莲这“不打不相识”的结义兄弟有情有义之外,薛蟠对母亲和妹妹都不错。他曾经讽刺宝钗护着宝玉是因为看上了他,然而第二天酒醒了之后,立即向薛姨妈和宝钗自责道歉,自我检讨到落泪。】

    【当时薛蟠自我检讨的那一番话非常真实而感人②,令人从他那花花公子的外壳里能够窥见一个娇养纨绔对家人的真心关怀,当人不得不感慨——原来“呆霸王”也有这般儿女情长的一面。】

    【除了对柳湘莲和自家人,薛蟠还对书中的一个人物表现过异样的情愫。这个人物就是林黛玉。】

    宝玉听闻,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原来薛大哥哥也曾对林妹妹有过好感?他明明已看过了原书,依旧未曾体会到……他念头忽起,瞬间又放下。薛蟠因为天幕的缘故被判流刑,而林家家势显赫,黛玉更是得封县主,且又遇上凤清这样的良缘……在书外,这两人绝无可能再有任何可能。

    【当时还是宝玉和凤姐被马道婆魇

    镇的时候………】听天幕说到这里,连一旁听着的探春都变了脸色。

    【当时荣府里正乱做一团,而薛蟠则比旁人更忙出十分,“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正"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早已酥倒在那里。"③】

    此刻天幕上的弹幕大多是"!”,也有些诸如“薛大傻子唐突佳人"之类,批评薛蟠在那种场合下的反应实在是冒犯了黛玉。

    【这“酥倒”二字,着实是将薛蟠这个大傻子惊艳之后的傻态写得跃然纸上。关于这一段,脂批是这么评价的: “忙到容针不能,以似唐突颦儿,却是写情字万不能禁止者,又可知颦儿之丰神若仙子也。”④】

    【这句评价是什么意思呢?兰兰给大家解释一下:当时的情景是宝玉和凤姐被马道婆魇镇,书中续书的节奏极其紧张,急迫到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然而作者却在这里插叙交代看似无关的事,以调节整体节奏和读者的情绪。】

    【这一段,看似是薛蟠冒失,见到了林黛玉便魂不守舍,但却是有两重含义,一是说“情不知所起”,人的情感本就是非理性的,无法自我压抑的;另外一层含义是林黛玉美貌如仙,这般魅力又岂是薛蟠这等俗人能抵挡得了的。】

    【根据这一段,再联系之后宝钗曾经向薛姨妈开玩笑,要薛姨妈说林黛玉做儿媳妇——我们可以大致推测,这位薛大傻子薛蟠,可能真的曾经认真考虑过想要迎娶林黛玉,向薛姨妈提过,但是薛姨妈没同意。】

    【在此之后,薛蟠出门行商,特地从苏州带了很多土仪回来,其中还有不少是虎丘带来的各种精巧玩意。物品很多,足够让宝钗能够多备一份厚礼给黛玉。】

    【小伙伴们都知道,苏州是林黛玉的故乡。在这里如果说薛蟠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黛玉吧,实在是有点儿证据不足。但是比起宝玉空口臼牙地说好好听的: "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与你多多的带两船来”。这薛蟠,是不是多少也显得更实诚些?】

    宝玉见天幕上飞过一片“光说不练假把式”的弹幕,脸上愧色不减。

    【当然了,我们在这里列举了薛蟠关心朋友,关怀家人,关注暗恋对象的各种行为举动。那么,我们是不是就能认为薛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呢?】

    【兰兰认为,如果我们能给薛蟠这样的评价,就实在是对不起枉死的冯渊,和后来惨遭薛蟠虐待的香菱。甚至被薛蟠用一副卖不出去的棺材板诈去了一千两银子的贾珍也难免觉得有点儿冤……】

    天幕的口气戏谑,荣禧堂中各人却背后发凉——卖给贾珍的那副板子大家都还有印象,当时是好不容易才拦下来的,否则宁国府恐怕就要摊上个“僭越逾制”的罪名。

    【由此,大家可见红楼里的人物不止是活灵活现,性格更是复杂多样,绝没有脸谱化、非黑即白的人物。】

    【好了,我们刚才说过了薛蟠,现在兰兰带着大家继续在三苏祠里逛一逛,顺便咱们继续说一下柳湘莲。】

    这时天幕上的景象开始变化,萧兰兰似乎正在三苏祠中慢慢走动,穿过一进院落,进入一座四合庭院。细看去,就见那正院门前一枚匾额,上书“来凤轩”三个大字,依稀可见轩后有无数翠竹环绕,莫名令人想起大观园中的“有凤来仪”。

    【柳湘莲这个人物,咱们在上次说尤三姐悲剧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当然了,当时咱们的重点在尤三姐身上,着眼点在于当时社会中,柳湘莲可以“浪子回头”,尤三姐却没有机会“从良”。】

    【但是当时,咱们并没有机会探讨一下柳湘莲这个人物本身,他身上的一些特质,被光芒万丈的尤三姐给遮掩住了。今天既然讲到红楼中的“须眉浊物”们,那就顺势再说一下这位柳湘莲。】

    荣禧堂前众人都听过上次天幕说尤三姐的事,但听到天幕将尤三推崇至此,都十分震惊。

    【柳湘莲这个人物在书中出现已经是在中期了,但是他出场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却是,他已经存在了好久了——因为他刚一出场的时候就和宝玉一起聊到了秦钟,秦钟是秦可卿没有血缘的弟弟,与宝玉是至交好友,但在秦可卿死后不久也一病死了。】

    【当时柳湘莲与宝玉商量的,就是给秦钟修坟的事儿。宝玉这样金尊玉贵的大家公子没机会出钱给秦钟修坟,反倒是柳湘莲这么一个“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⑤,弄了几百钱,雇了两个人收拾好的。】

    “珍视友谊”, “视金钱如粪土”——好几条弹幕是这般评价柳湘莲的。谁知后面还跟着一条:"比宝玉强!"再次令宝玉看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

    【他被薛蟠纠缠,却

    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用了个巧计,把薛蟠骗出赖家,引到北门外苇子坑暴揍一顿,这足见他心思机敏。打薛蟠时也只用了三分力气,这和当年薛蟠当年一眼不合便教唆豪奴打死冯渊之事比起来,这柳湘莲简直是个圣父。】

    【到后来,当他将薛蟠从盗贼手中救下,柳湘莲的“侠气”已经被描绘得跃然纸上。因此,柳湘莲与倪二、蒋玉菡和冯紫英四人,一起被并称为“红楼四侠”。如果我们不考虑尤三姐这一段,柳湘莲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挑不出什么缺点的豪侠人物。】

    【但是呢,大家都还记得兰兰刚才提过的那首《好了歌注》吧?】

    满院之人里,就属贾赦听得最出神。

    【这首《好了歌注》由脂砚斋做批语给出了一些“剧透”。关于柳湘莲的一句是这样写的: "“训

    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旁边的脂批写的是“柳湘莲一干人”。】

    【也就是说,这个帅帅的柳湘莲,有可能日后是去做强盗的。】

    第160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③

    “什么?”

    闻言最不敢相信的是宝玉: “湘莲,湘莲他怎么可能?”

    与宝玉相比,弹幕表现出的震惊并不比宝玉的小。除了"?"之外,还有不少诸如“不是出家了吗?" "出家也能当强盗?"之类。

    【唔,怎么说呢?柳湘莲出家是真的,而关于柳湘莲“做强梁”的这条脂批也是真实存在的。大家再想象一下,柳湘莲性情豪爽,酷好耍枪舞剑,他如果想要做个强盗,那么绝对能做一个很优秀的强盗。】

    贾政听得直皱眉:“强梁就是强梁,那里还有好的强梁这等说法?”

    【因此很多研究红楼梦的人推测,柳湘莲在遭受了尤三姐的打击之后,虽然当时万念俱灰,浑浑噩噩,当场挥剑斩了青丝,跟随那个道士离去,但后来他可能还是成了一个行侠仗义的侠盗,之后还有可能曾经试图拯救落难中的宝玉、贾琏和薛蟠。】

    【但是兰兰不完全认同这个观点。兰兰的观点是:柳湘莲这个人物的结局应当就是因为尤三姐的打击而看空一切“出家”。按照红楼通篇的习惯,但凡跟着和尚道士去了的人,就都"Game over"了,不会有出家之后又回家的道理。】

    【但至于为什么又出现了预言柳湘莲会做强盗的脂批?兰兰认为,这是创作过程中,曹公的创作思路发生了改变的缘故。】

    【小伙伴们都知道,《红楼梦》是一部创作时间跨越了十年的巨著,期间作者曾经“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而这一段“柳湘莲一干人”会去“做强梁”这一段脂批出于甲戌本,甲戌本的点评时间是乾隆十九年,应当是《红楼梦》创作的中前期。】

    【兰兰认为,在甲戌本脂砚斋做出这样的点评之后,曹雪芹才将旧作《风月宝鉴》融入《红楼梦》,而尤二尤三的故事和凤姐治贾瑞的故事一样,也都是从《风月宝鉴》里来的,有劝人妄动风月之情的说教意味在里面。】

    【将尤三的故事挪过来之后,曹雪芹需要在红楼里给她物色一个能够与之相配的角色,选来选去,就选中了原本要去“做强梁”的柳湘莲。因此在我们今天看到的文字里,尤三姐自己择婿的对象就成了柳湘莲,而柳湘莲则因为害尤三姐自尽而遁入空门。】

    【但是在还未将《风月宝鉴》纳入原作的那个版本里,柳湘莲确实可能是要去做强

    梁的。】宝玉顿时叹道: “似是如此。前两日我还曾遇到柳湘莲,见他还是那副豪侠脾性……”

    刚说到这里,宝玉陡然醒悟,自己怎么能评价好朋友将来是要去强盗的?这岂不是和一句话说死尤三姐是一样性质吗?

    他连忙双手捂嘴,咕咕哝哝地说: “没……我什么都没说!”没人理会他。

    【当然啦,在红楼后三十回散佚的情况下,以上一切都是不负责任的猜测!】

    天幕上顿时闪过一片“唁!" "好吧!”之类的字样。萧兰兰脸色一切如常,开开心心地继续笑

    道——

    【好啦,小伙伴们,这就是阅读红楼的常态,也正是红楼的魅力所在不是吗?——大家一直感觉到自己好像也在参与红楼的创作,想象这部作品该如何继续,人物会有怎样的结局——读着读着就渐渐发现:这一夜,我们都是曹雪芹……】

    “哈哈哈”的弹幕立时满屏。宝玉等人也不懂,不知道天幕上为什么这么乐呵。

    【好了,我们刚才说过了红楼四侠之一的柳湘莲,现在就来迅速看一下其他三位。】

    【与柳湘莲相比,倪二是一位反差极大的人物。柳湘莲是世家子弟,而倪二则是贾家子弟贾芸的街坊;柳湘莲容貌俊美,又喜欢串戏,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文,是个风流公子;而那倪二是个“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专管打降吃酒”①,这么一个泼皮无赖似的人物,外号叫“醉金刚”。】

    【此人与柳湘莲相比,看起来似乎没有半点相像之处,但有一点相同,就是重义轻财。他一听说贾芸的舅舅“卜世仁”竟不肯借一分钱给外甥,顿时怒了,马上一分利钱不要,把手里的银子全都借给贾芸,解了贾芸的燃眉之急。】

    【红楼将这样一个市井中的小人物也称之为“义侠”,正和那些簪缨世家中的纨绔子弟做对照组,虽然身份远远不及,却更能做出仁义的举动。】ŷᑵƄÿ

    【关于此人,脂砚斋有批语说他是“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据此推断,有可能是在散佚的后三十回中,贾芸和小红曾经借倪二之力,尝试去探望关在狱神庙中的宝玉和凤姐。】

    宝玉正在凝神细听,忽觉有人在拽他的衣袖,一扭头看去,差点儿吓得叫出声来——

    凑到他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贾赦。此刻贾赦低声问: “宝玉,听说这天幕待你不薄,送你这个那个的,能不能帮伯父想想办法,问问伯父的事……该怎么化解?"

    宝玉吓得出了一额头的汗,见到贾赦这副嘴脸,只得连连点头,道: “好,伯父待宝玉想想……再想想……"

    贾赦方才放开了宝玉,阴鸷眼神扫向别处,看样子又打算去要求他的亲生女儿迎春“想想办法"。

    宝玉这才亲身体会到天幕上所说的荣府里人情淡薄——贾赦从不想着其他人,只想着自己能顺利脱困……有这样的尊长,年轻一辈若是有样学样,便难怪这闺府里人心浮动,无法聚拢。

    【说过了倪二,接下来咱们该说的就是蒋玉菡。】

    【关于蒋玉菡,咱们之前在说贾宝玉的时候提过一次。那次直播之后,兰兰又收到了不少私信询问宝玉和蒋玉菡之间,是否存在特殊关系。兰兰还是那句话:咱们尊重文本哈——文本上没明写的,咱们就都认为没发生。宝玉和蒋玉菡发乎情止乎礼,就纯纯只是一个交换汗巾子的关系哈。】

    宝玉顿时烧红了脸,但却很坚持地梗着脖子,口中喃喃地道:"确实没发生……"

    话说蒋玉菡此人,他也有所耳闻,心中也不是没有暗暗倾慕过。只是天幕早早就预言了他与此人认识之后恐有暖味,又得知珍珠将来会嫁给此人,宝玉自然不会去主动招惹,换汗巾子云云,更是成了无稽之谈。

    但是他此刻已经看过前篇全部八十回的内容,此刻再细细回想,却也觉得此人极不普通。即便是天幕上所说之事他已知晓,也愿意再听一听,天幕会如何评点此人。

    【蒋玉菡出场的时候,是一个唱小旦的伶人,艺名叫做琪官。宝玉与他是在薛蟠的生日聚会上认

    识,互有好感,当时就成了“换巾之交”。】

    【但此人的背景非常特殊。他赠给宝玉的那条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赠之物,北静王昨日之赐,蒋玉菡今日上身,便解下来赠给了宝玉。】

    【后来贾政毒打宝玉,其中一条罪名就是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

    【而贾政能够了解到宝玉在外的这些“劣迹”,全是因为忠顺王府的长史官上门索要蒋玉菌所致。这忠顺王府的长史官,不仅知道宝玉与蒋玉菡相厚,而且知道宝玉与蒋玉菡互换了汗巾子,成为一对“换巾”之交。

    宝玉无奈,只得将蒋玉菡的去向透露给忠顺王府,说蒋玉菡藏在东郊二十里一个一个叫做“紫檀堡”的地方。】

    贾政听到这里,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再看向宝玉时,眼中已是盈满怒意,似乎如果此刻有棍棒在手,他也要将宝玉亲手痛揍一番。吓得宝玉连忙摇手:"没有,父亲……没有啊!"

    猛醒过来的贾政: …哦!唁!

    【小伙伴们!至此大家应该已经咂摸出滋味了吧,蒋玉菡这个人物的确非常不简单。他一个人,就串联了北静王府、忠顺王府两大王府,还通过与贾宝玉的交往,联系上了宁国府与荣国府。小小一个优伶,竟有这么大的能量。】

    【因此在《红楼梦》问世的三百年来,这个人物引起了读者和研究者们的广泛兴趣。很多人都认为这个人物不简单。】

    【首先,蒋玉菡这个人物的名字,写法上都是存在争议的,有些版本写作“菡萏”的“菡”,有些版本写作“信函”的“函”。而他的艺名, “琪官”,也有另一个版本写作“棋官”, “下棋”的“棋”。】

    【这样一来,就有人认为,蒋玉菡此人的象征含义,其实是一个“玉函”,也就是一个用来盛放玉的匣子。在如棋局般的时局之中,这个“玉函”,又被藏去了一个叫做“紫檀堡”的地方。】

    天幕上静悄悄的没什么弹幕,似乎人人都和贾府中人一样,被这些云山雾罩的说辞给震住了。

    【还有学者认为,这个蒋玉菡,可能象征了对最高权力的争夺,因为古代皇帝的玉玺,就是盛放在一个玉玺盒子里,然后被存放进一个紫檀柜子里。所以忠顺王府和北静王府对蒋玉菡这样一位伶人的争夺,就象征着这两派势力对最高权位的争夺。】

    "嘶——"

    荣禧堂前传出不少倒吸气的声音。就算是迎春、惜春这样全然不懂政事的闺阁女儿,也从天幕肃然的口气中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但!是!——兰兰既不是索隐派也不是考证派,所以,兰兰的关注点更多地停留在红楼梦的文本和红楼人物本身。兰兰关心的问题其实是,蒋玉菡这么一个人物,他是怎样成为“红楼四侠”之一,他有什么侠气的事迹吗?】

    “是呀!”“是个问题!"天幕上的弹幕再次纷纷现身,似乎在刚才整个过程中,这些弹幕的思绪都紧跟着萧兰兰的思路,没有半点偏离。

    【在前八十回里,蒋玉菡出场的次数非常有限,他只是在冯紫英还席宴请宝玉与薛蟠的场合下做过陪客,与宝玉一见如故,交换过一次汗巾。之后宝玉因为他而挨打,昏沉之间曾经见到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掌他之事,可以想见,之后忠顺王府的人确实曾经去捉掌蒋玉菡,又将他夺了回去。】

    【至此,我们尚且看不出这个人物形象中有任何“侠气”之处。当然了,宝玉与他,一见如故,

    当即结为“换巾之交”,这个行为本身是有些古人“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爽快侠气在里面的。】

    【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在八十回后,蒋玉菡在荣国府抄家之后,可能曾经四方奔走,试图解救宝玉。按照《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上袭人的判词,蒋玉菡应当是娶了对宝玉极为重要的袭人,甚至可能曾与袭人一起供养照顾落难的宝玉。】

    【如果蒋玉菡能做到这些,那么兰兰认为,蒋玉菡的行为,确实称得上一个“侠”字——虽然宝玉对他,完全没有那么忠贞,忠顺王府长史官只用一句话,就吓得宝玉将蒋玉菡的去向全招出来了。】

    宝玉臊得满脸通红,知道天幕还是借此机会在明嘲暗讽,说自己是个“无用”之人。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用”,而且他也很想很想真正变成一个“有用”的人。可是天幕为什么就一直不肯直接点醒他,告诉他该怎么做呢?

    宝玉生平第一次,郁闷得想要向天空中大喊,想要大哭……然而天幕却完全没有体恤他的意思,萧兰兰潇洒地一扬短发,冲着天幕外笑道——

    【接下来就是“红楼四侠”中的最后一位,冯紫英。我们刚才谈论的蒋玉菡,就是这位神武将军之子,介绍给贾宝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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