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④
【刚才兰兰和小伙伴们聊了“红楼四侠”中的“三侠”,这“三侠”的社会地位都不怎么高:柳湘莲属于落拓的世家子弟、无业青年;倪二是放高利贷的酒鬼;而蒋玉菡则更是身份异常低微, "倡优之流”被认为是最下贱的职业,三代之中,若有一人从事这种职业的,就会被认为是“家世不清白”,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但是“四侠”之首的冯紫英,却是地位尊崇,交游广泛,整日周旋于世家公子们之中。他出场的机会相对其他几位也稍许要多一些。】
【他最早出场时,是听说了宁国府小蓉大奶奶秦氏生病,便向贾珍推荐了一位名医张友士,给秦氏看病。】
荣国府众人早已养成了习惯,一听到秦氏就心惊胆战,此刻唯有祷告天幕,不要再细说这一段了。
岂料天幕上刚好闪过一枚弹幕: “人参白术啥啥的”。萧兰兰对弹幕的反应很快,马上就在天幕
上回应:
【对!就是那个开药方“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的张友士。】
【能够推荐这样一位神秘的太医给宁国府,这位冯紫英不说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至少人脉非常广博。】
【他再次出场的时候,就是秦可卿出殡,但是那一场大戏里最为出彩的是北静王,这位冯紫英也就只能和卫若兰、陈也俊等人一道,被统称为“王孙公子”。】
【此后冯紫英再见宝玉,就是在薛蟠生日的宴席上,以及不久之后他自己做东,请薛蟠宝玉这一对表兄弟赴宴,在此宴上,他介绍宝玉认识了蒋玉菡。】
【与似乎看不出什么“侠气”的蒋玉菡不同,在这两次宴席之上,冯紫英将他的“英侠之气”表现得一览无遗。】
【首先是他出场的时候就表现得很爽快,薛蟠等人说着“快请”的时候,冯紫英便“一路说笑”着就这么进来了,颇有点先声夺人的意思。】
【其次他脸上带伤,薛蟠就问他到底是和谁挥拳的,挂了幌子。冯紫英当时便答:说是"从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我就记了再不抠气,如何又挥拳?”①可见冯紫英曾经有打伤仇都尉儿子的“前科”。】
【后来冯紫英要提前离席,薛蟠宝玉不肯放他离去,冯紫英就让"拿大杯来,我领两杯就是了。”旁人给他斟了两大海的酒,他就
这么站着,一气而尽。①】
【这一段写得十分生动,冯紫英这样一个少年英侠的形貌声气立时便跃然纸上了。虽然这冯紫英同样没有做过什么格外豪侠的事迹,但我们读者似乎不用他做什么,就已经能亲身体会到豪气了。】
宝玉心里想象着冯紫英的豪侠之气,对比自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然而天幕的话锋立即又一转。
【但是,这么一个豪气万丈的有为青年,却在这一场酒席上当了一回“谜语人”,说了几句非常令人费解的话。】
【他先是对席间众人提起在铁网山围猎,说什么这一次是“大不幸之中又大幸。”随后又早早离席,说“今儿有一件大大要紧的事,回去还要见家父面回,实不敢领”①云云。这几句话,欲言又止,吊人胃口,与这位少年豪侠的爽快脾性似乎不大相符。】
【而宝玉后来追问: “你到底把这个‘不幸之幸’说完了再走。”冯紫英就再抛了一饵,说:“今儿说的也不尽兴。我为这个,还要特治一东,请你们去细谈一谈,二则还有所恳之处。”①于是就有了后来那次宝玉认识蒋玉菡的宴席,是冯紫英设宴请的宝玉与薛蟠。】
【待到宝玉薛蟠两个表兄弟再次见到冯紫英时,冯紫英便笑:"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说下这句话。”②竟然把那件“幸与不幸”的事,给轻轻抹去了。】
听到天幕复述这段冯紫英与宝玉薛蟠的“对话”,宝玉还未觉得如何,贾赦贾政这等老于世故的,都已先变了脸色。
【小伙伴们,冯紫英这个“谜语人”说的那几句“谜语”,什么“大不幸之中又大幸”,又说什么“大大紧要的事”,实在是将研究者和读者的胃口钓得老高。】
【在兰兰看来,这非常像是冯紫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想要通过宝玉和薛蟠拉拢薛家和贾家掺和,但是邀薛家与贾家下水必须先征得他父亲神武将军冯唐的同意。于是冯紫英先放出了话, "多则十日,少则八天”,会给贾、薛两人一个消息。】
【但是等到冯紫英还席宴客的那天,要么这件事事情已经解决了,要么冯老将军不同意贾家薛家掺和,所以冯紫英改变了主意,在宴请时用话搪塞过去,顺便还把蒋玉菡也介绍给宝玉。】
【就因为冯紫英这段云山雾罩的两番话,研究者大多认为冯紫英当时是
涉及到较高层次的机密,也有人认为是影射了雍正与乾隆朝时各派权力斗争的一些情况。】
【按照曹雪芹的写作习惯,关于冯紫英的这一段不可能是无的放矢,写了就算了的。按说后文应当还会再解说清楚冯紫英这段“铁网山围猎”到底是干什么去,但是因为文本散佚的原因,这个谜团我们应当是解不开了,除非发明时光机!】
萧兰兰一声感慨,天幕似是哄然大笑般,刷过一片“哈哈哈”的弹幕,中间夹杂着不少诸如“时光机赶紧安排!”的字样。
【在程高本的后四十回续书里,冯紫英还有一次出场,他再出场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带有十足市侩气味的商人,带着四样很难作价的古玩奇珍到贾府,作价要卖两万两银子给贾政。】
【这时的冯紫英,已经完全失去了早先文中的那种少年英气,张爱玲说后四十回里的人物大多“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其他红学家也点评后四十回乃是“狗尾续貂”,仅仅从冯紫英这一个小小的边缘人物看,就已经可见一斑了。】
宝玉听了对冯紫英的评价,刚想要开口说句什么,忽见天幕上景象又动,应当是萧兰兰再次起身走动。
【好了,兰兰刚才给大家解说的,就是“红楼四侠”柳湘莲、倪二、蒋玉菡、冯紫英这四人。现在兰兰带大家继续在三苏祠后的花园里逛一逛,一边逛,咱们一边继续今天的直播内容。】
就见天幕晃动,萧兰兰从刚刚那进翠竹环绕的院中穿出,步入一座小园,远远的可见一片莲池,莲池跟前草木掩映之中,赫然是一座四角亭,重檐歇山,一楼一底,楼上悬着一块巨匾,匾上书写三个大字: “披风榭”。
这披风榭三面安着飞来椅,有几个与萧兰兰差不多衣饰的仙人,各自举着手中小小的一枚匣子似的物事,一晃,便走了。
而那天幕却似随着萧兰兰的脚步,缓缓移至披风榭中,逐渐定格。萧兰兰的声音则再次响起——
【刚才说到“红楼四侠”中的蒋玉菡,身份不高,但却与各王府之间穿梭游走,独一人便牵起了北静王府、忠顺王府、宁荣二府的势力,当然还涉及到神武将军府。因为正是冯紫英,介绍蒋玉菡结识了贾宝玉。】
【但我们也千万别忘了北静王。毕竟蒋玉菡赠个宝玉的那条汗巾子,正是前一天北静王刚刚赐给蒋玉菡的。】
【因此,蒋、冯两人与宝玉的
这场结交,背后挥之不去的是北静王的身影。】
【现在兰兰打算和大家来好好聊一聊北静王。是不是大家都在等着这个时刻呀?】
天幕上顿时出现一堆嘻嘻哈哈的弹幕:“原来兰兰也知道呀!" "一直在等!" "终于等到了欧也!"
荣禧堂前众人,望着天幕,忍不住都打了个寒噤——上一回天幕点评了一位皇妃,算是迄今为止天幕点评过地位最尊贵之人——但上回那毕竟是夜深人静之时。
可今日,光天化日之下,天幕竟然敢点评当朝郡王, "四王八公"之一的北静王水溶。
【嘿嘿,兰兰当然知道北静王人气高,所以让他做压轴嘛!小伙伴们,你们说说看,为什么这么关注这位北静王?】
天幕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答案:先是“年轻有为" "位高权重”之类,后来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帅”字,立即引领了风潮,竟令满屏都是这"帅”字。
贾政愕然:心想,难不成这位看似文静的北静王爷将来还有一日要挂帅出征?谁知这满目的“帅”字之中突然又冒出不同的一行——"和柳湘莲长得好像!"天幕上,萧兰兰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不会吧,不会到现在还有小伙伴不知道87版里扮演北静王和柳湘莲的是同一位演员老师吧?】
这下众人总算是明了了,天幕口中所说的“87版”,原来就是天幕上的那些仙子们看的"大戏”。那扮演北静王爷的伶人,也扮演柳湘莲,同一个人,自然长得像。
【各位,北静王这个人物,诚然是一个“形容秀美,性情谦和”的人物。但对于研究者而言,北静王这个人物的重要意义在于,这是一个我们明确知道他有原型,且很清楚他的一部分原型是什么人的角色!】
天幕上开始刷起了"!",粗粗看过去,像是一排横着下的大雨。
【兰兰这么说吧,曹公写这整本红楼,涉及了很多原型人物,但对对他们进行了艺术加工,打个比方就是给这些原型人物身上都披上了或薄或厚的马甲。】
"披上马甲?"贾政等人都觉这个比方不伦不类,唯有宝玉,似乎懂了,但又觉得似懂非懂。【而北静王身上的这件马甲,
则有一部分几乎是透明的。】"透明马甲?"宝玉想:那难道说是在欲盖弥彰?【北静王的名字叫做“水溶”对吧?而乾隆皇帝刚好有个儿子,叫做永控。】
萧兰兰窄袖一挥,天幕上顿时出现了竖写的两个大字: “永培”;再一挥,那个“永”字的字头突然消失,只剩一个“水”字,而旁边的那个“塔”字,则去掉了“王”字边,换了个“三点水”的偏旁——立即成了“水溶”。
"原来北静王殿下竟然是皇子!"贾政失声惊呼,被一旁不知为何悟性忽然提高的王夫人捂住了嘴。
【但是小伙伴们就要问了:如果红楼梦的时代是横跨康雍乾三朝的那一辈人,那么永培这个乾隆的儿子,是不是年纪比曹雪芹要小好多啊?这样一来,贾宝玉还有机会和永塔平辈论交吗?】
【小伙伴们别急,永班并不完全是北静王这个人物的原型,确切地说,他可能更像是一个线索。】
【如果大家看看这位皇子永培的生平就会知道,永培后来被他爹乾隆皇帝出继给了康熙皇帝的第二十一皇子允禧。】
"允禧?"宝玉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所以,大家还记得上次兰兰带大家去恭亲王府见到的那座“天香庭院”吧?】
宝玉一凛,忽然觉得这么些年里,这么些事竟然全都是可以串起来的,一时竟惊得背后寒毛一根根地直竖起来。
第162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⑤
【上次兰兰在恭亲王府时带大家参观天香庭院,提到过那里曾有一块题有“天香庭院”的匾额,为允禧亲笔所写。曹雪芹在给那座与秦可卿有莫大关联的“天香楼”起名字的时候,也许正是受到了这座“天香庭院”的启发,起了这个名字。】
【这是因为曹雪芹,或者说曹家,至少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与允禧这位二十一阿哥的关系十分密切。这要从允禧的身世说起——】
萧兰兰改换了一个角度,在她身后,隐隐能看见隐在花木之间的一座书生坐像。既然此地是三苏祠,这坐像恐怕就是大苏。
【康熙皇帝晚年喜欢汉女,从十六阿哥允禄开始,连续七八个皇子的生母大多都为汉军旗包衣出身。】
【而曹雪芹父祖所任的江宁织造,不仅管理着从江南送往宫中的贡物,还肩负着一项特殊任务:替康熙皇帝挑选身家清白、品貌端丽的女性,送入宫中。康熙晚年所宠幸的汉女,有好几位都是这么进宫的。其娘家族中的大小事务,也都由三大织造在当地帮忙处理。】
【二十一阿哥允禧的生母熙嫔陈氏,应当也是这样被送进宫的。她所生的皇子与曹家来往密切,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那么,这位二十一阿哥有没有参加康熙晚年的“九龙夺嫡”呢?答案是没有——允禧在康熙皇帝过世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年纪太小了,啥也掺和不了。】
【但这种不掺和,令他完美避开了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等失败者的结局,雍正八年十九岁时被封贝子,继而加封贝勒;到了雍正十三年,也就是雍正皇帝驾崩之时,新君乾隆将他封为慎郡王,当时他只有二十四岁。】
【允禧卒于乾隆二十三年,无后,因此乾隆皇帝把他的第六子永塔过继给允禧作为嗣孙,继承允禧这一脉的香火。】
【允禧这个“慎郡王”的封号很符合他的性格,此人一生寄情书画,在政治上没有什么作为。在生活中他也多与文人雅士交好,如果曹雪芹在人生观价值观艺术观正在形成的重要阶段结识允禧,可能确实能从这位风雅王爷那里获得很多给养。】
至此,天幕已经一口气都将这位二十一阿哥允禧的生平都说出来了。荣禧堂前贾政、宝玉等人暗暗思索,似乎觉得北静王的生平与那位允禧的既对得上,又对不上,每个人心中都是迷迷糊糊的……
【小伙伴这时候可能
又要问了,曹家与二十一阿哥交往,是在什么时期呢?兰兰的答案是,雍正六年曹家在江宁织造上抄家,被迫迁回京城之后。这段时间里,曹雪芹的年纪应当还小,但也正是如此,允禧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皇子很可能曹雪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此外,文中还有一处细节,是能将北静王,与二十一阿哥关联在一起的。】
【咱们之前讨论红楼梦的文本,曾经提到过有一位太妃,在前文病重时尚是太妃,但到后文薨逝的时候就成了老太妃了。各勋贵之家因此不能筵宴音乐,庶民不能婚嫁。】
天幕上的弹幕纷纷表示“记得”。
【这位老太妃真有其人,而且就是二十一阿哥的生母熙嫔陈氏。她于乾隆二年薨逝。】
【红楼文本中描述贾母王夫人等去朝中祭祀送灵,住在一个大官的家庙里, "东西二院,荣府便赁了东院,北静王府便赁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见贾母等在东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应。”①】
【这一段一方面说明了荣国府与北静王府的关系非常密切,另一方面也让人感觉到有点古怪:古人以东面为尊,就像是慈安慈禧两宫太后,慈安为尊,所以称东太后;宁荣两府,宁府是兄长,所以称东府。而这里却偏偏是爵位高过贾家的北静王府女眷住了西院。】
【有些学者据此猜测,这一段很可能是很写实的——当年陈嫔入宫时,可能曾经受到过曹家的恩惠,娘家也可能曾经由曹家照顾。因此慎郡王一家对曹家十分感激,在这种场合,甘愿将比较尊贵的住处让出来,让曹家女眷暂住。】
【到这里,可能有小伙伴会问了:兰兰啊,你不是说,曹家那时已经不在织造任上了吗?怎么还有机会参加这种高规格的祭奠活动呢?】
天幕上的弹幕确实出现了这种苗头,只是因为问题过长,不便用小小的弹幕来提问罢了。好在萧兰兰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天幕上顿时一片附和之声:“嗯嗯”、 “正想问这个”……
【大家千万别忘了,曹家固然曾被获罪抄家,但是犯罪的是接任江宁织造的曹家嗣子曹頫,曹家的太夫人李氏并没有罪责,她本人很可能诰命依旧在身,仍然需要参加这种级别的活动。】
【另外,允禧生母陈氏过世的时候是在乾隆二年。兰兰曾经说过,曹家从雍正六年获罪,刚开始确实是挺惨的,但是京中依旧有平郡王纳尔苏
福晋等关系非常近的亲戚在,曹家休养生息若干年之后,也渐渐恢复了元气,很可能在乾隆初年的时候暂时获得了一个小小的“中兴”。】
【在这里兰兰需要再给大家补充介绍乾隆在即位之初对待宗室施行的一项政策: “亲亲睦族”。】
这时天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弹幕: “又见大猪蹄子!”萧兰兰见到,顿时轻笑一声。
荣禧堂前的人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给人皇起外号,这种事他们可不敢。
【雍正皇帝突然驾崩之后,乾隆作为唯一正常的皇子,又有秘密建储的遗诏,因此顺理成章地即位。】
【他即位之后便一改父亲当年在位时对“九龙夺嫡”时期的政敌严厉打击的雷霆风格,开始推行宽仁的宗亲政策,将十四阿哥允褪等被圈禁的叔叔们释放出来,将三阿哥允祉被夺的爵位又还了回去,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将废太子允仍的两个儿子封爵——乾隆皇帝当时的口号就是“亲亲睦族”,咱们都是姓爱新觉罗的,应该要相亲相爱嘛!】
【在释放各位宗亲的同时,在雍正朝曾经被沉重打击的一大批官员也得到了释放,还有些人得到了官职,当然很可能只是像贾政,得到了个员外郎的闲官.…】
贾政忽然被天幕点名,只觉背后的冷汗一时间全下来了,再细听,才发觉只是顺手掌自己做了个例子,连忙伸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这天幕真让人不好过啊……"
他回头看看宝玉正一脸紧张地细听,忽然对这个儿子生出了不少怜惜:自己只是被天幕讲了一两句,而宝玉可是被天幕……唉!
【按照常理推测,曹家在这段时间内可能确实享受到了“亲亲睦族”的政策优惠。但是这种情况好景不长,乾隆对待宗室宽仁的政策,在乾隆四年便彻底宣告终结,等再次宽仁起来,则要等到很多年以后。】
【当时发生的事……我看弹幕上已经很多小伙伴们猜到了,没错,就是咱们上次说过的“弘皙逆案”。】
【之前我们说过,弘皙就是废太子允仍的儿子,是旧日东宫之子,而且曾经深得康熙皇帝的喜爱,即使允初“坏了事”,弘皙也被康熙养在身边。如果是弘皙主张清朝皇位的继承权,是有一定的合法性的。】
【而乾隆皇帝本人,他有当过一天的皇太子吗?没有。乾隆是秘密建储制度的第一个受益者,在雍正皇帝暴毙之后,由张廷玉等众大臣取出雍正皇帝事先留下的密旨,当众宣读,才确认由乾隆皇帝继承大统的。而乾隆他爹雍正有当过一天的皇太子吗?也没有。雍正是通过传位遗诏继位的,而这份传位遗诏,历来也有不小的争议。】
【纯粹从继位合法性上来说,弘皙与乾隆,可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好一些。】
连贾赦贾政在内,荣禧堂前的人,听见天幕大谈特谈即位合法性,都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也是他们可以听的内容吗?
【因此,在乾隆四年,发生了所谓“弘皙逆案”,除了弘皙本人涉案之外,宗人府还随之陆续查出庄亲王允禄、弘昇、弘昌、弘咬等人涉案。允禄,就是当年的十六阿哥胤禄,弘昇是五阿哥胤祺的世子,而弘昌、弘咬则是十三阿哥允祥的两个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天幕上的弹幕似乎激动起来,不少"!"里混同着"?"一排排地飞过。【哈哈,兰兰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惊讶,是因为听见了十三阿哥的名字对吧?】天幕上闪过一片"是啊!"
贾政等人尽皆愕然,不知这个“十三阿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在天幕上也有这么多的拥趸。
【的确,十三阿哥是雍正皇帝的铁杆死党,在雍正即位之后又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亲信,被封铁帽子王。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且十三阿哥和他的儿子们又都是不一样的人。总之,弘昌、弘咬等人,牵扯进了弘皙夺位的这一桩逆案里,乾隆皇帝谴责他们“私相交结,往来诡秘”, "渐有尾大不掉之势”。】
【如果我们站在乾隆皇帝的立场上看待一桩谋逆案,应当可以体会乾隆的震惊和委屈:我都提出“亲亲睦族”了,你们这些叔伯堂兄弟们,在我父皇治下是吃尽了苦头,我现在把你们都放出来,给你们自由,给你们更优厚的待遇,而你们竟然还要反我?】
【但是要这么说来,弘皙还更委屈呢,这皇位原本是我父亲该继承的,被你父亲截胡当了十三年的皇帝,眼看你还要这么岁岁年年地当下去?】
荣府众人一听:是这个理儿。
再转念一想:老天爷呐,我等何德何能,能代入天子和亲王的想法呀?
【所以说,归根到底,主要矛盾还是在于封建社会权力高度集中,为了获取权力,上层人物们不惜一切代价地你争我夺,他们的亲族、下属和
友人也不可避免地牵扯进这样的漩涡。】
【乾隆初年的“亲亲睦族”抚慰措施,是为了收买人心,缓和朝野内外的紧张环境。但是从乾隆元年开始,皇帝就已发现他和宗亲势力渐渐离心离德,允禄等亲王、张廷玉等先朝老臣手中的权力过大,难以撼动。】
【“弘皙逆案”则更是给了乾隆沉重一击。但是乾隆这时已执政四年,羽翼渐丰,对于权力的掌握也逐渐圆熟。他索性借此机会,一概肃清宗室手中的权力,重新大权独揽。】
【于是我们看到, “弘皙逆案”,乾隆放手收拾的岂止是弘皙一人,还有十六阿哥允禄和其他宗
亲。】
【因此,乾隆皇帝从“亲亲睦族”到“弘皙逆案”,对宗室亲属们从宽仁对待到严厉打击,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出权力的游戏,皇帝中途撕去了收买人心的假面,将四散的权力全部收归己身而已。他在这场游戏中成为了胜利者,于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历史是现在这个模样。如果当时的胜利者是弘皙,我们会看到什么样的历史,就又不好说了。】
【另外, “弘皙逆案”里还牵扯到了一个人,此人与曹家有莫大的关联——这人就是平郡王福彭,福彭的生母就是曹寅之女,是曹雪芹的姑母,也就是怡红开寿宴中大家所说“咱家已经出了一个王妃”的那位王妃。曹雪芹和他是姑表兄弟。】
【“弘皙逆案”案发之后,福彭当时与乾隆的另一个宠臣讷亲一起负责审理此案,但是福彭得到这个任命仅仅四天,就被卸下主审之职,而且开始被闲置雪藏。十年后,四十岁的福彭莫名病故。】
【福彭不仅仅是曹雪芹的亲戚,他还是乾隆皇帝的伴读、发小。两人是一起长大的。福彭死后乾隆曾经很伤心,曾辍朝两日以示哀悼,还曾经写过两首诗悼念福彭。但福彭年仅四十就突然病逝,又何尝不是乾隆所赐?】
【兰兰在这里提到福彭,也是想提示大家留意一下乾隆初期朝争的残酷性。与天子关系如此之近的发小、宗亲,也是可以说丢就丢的,更何况当时已盛况不再的曹家呢?】
【好了,北静王这一段比较长,咱们稍微总结一下。兰兰刚才从北静王说起,说到了他可能的原型,永培及其嗣祖父二十一阿哥允禧,并且提到了乾隆皇帝初年所执行的宗亲政策,以及乾隆四年发生的“弘皙逆案”——咱们上回说元春的时候曾经提到, “弘皙逆案”与曹家关系密切,很可能是压
垮了这个百年大族的最后一根稻草。】
【北静王这个人物的原型,历来众说纷纭。他的姓名直接暗示了乾隆皇帝的第六子永培,但是从北静王的年纪与生平考虑,康熙皇帝的第二十一皇子允禧也很有可能。除此之外,曹雪芹的表兄福彭也被认为有可能是北静王的原型。】
【但无论北静王的原型为何人,他在红楼梦中,都代表了一个特定的政治势力,贾家与这些政治势力的掺和与下注,应是导致贾家一败涂地的直接原因。】
这时天幕上出现了不少弹幕:"提问!" "想提问!"
萧兰兰想了想,道:【行,今天的主要内容差不多了。三苏祠也带大家逛得差不多了。我们这就进入问答时间吧,大家等一下,兰兰打开评论区。】
这一套荣府众人已经熟识,此刻并不觉得惊讶。唯有宝玉在贾赦灼灼目光的注视之下,在紧张地思考需不需要帮助贾赦向天幕提问,如果要问的话,该如何问。
就在这时,贾政忽然一回头,突然失声惊呼: "老太太,您醒了?"众人都吓得一个激灵,忙也转身去看——果然是贾母。
这位老太太躺在一张藤椅上,被几名健壮的仆妇连人带椅都抬了出来,来到荣禧堂阶前。鸳鸯手中抱着毡毯,紧跟在身后。
贾政与贾赦等人一见到,赶忙抢上去向老太太问安。贾政都还未开口,贾赦已经哭道: “老太太,天幕上那小……那女仙说了儿子要下狱流放的,您可千万要想办法救救儿子……侄儿啊! '
贾母身旁,鸳鸯眼中的怒火几乎能将贾赦直接点着。
但是藤椅上,贾母脸色灰败,双颊下陷,双眼略有些无神。她的视线直接避开了贾赦,落在了天
幕上。
至此,老太太的眼神才明亮了些,似乎始终相信天幕能够给她的家族带来希望。
这时候天幕上发生变化,那些飞来飞去的“弹幕”不见了。开始有文字在“评论区”出现,成排滚动。
【梦里九重天:兰兰, “弘皙逆案”里,真的有人去刺杀乾隆吗?】
【史料上没有明确记载。关于弘皙在这一场逆案之中所犯的罪行,乾隆皇帝在诏书中明确指明的罪行包括“擅自仿国制设会计掌仪等司”,也就是说,弘皙在自己府
中效仿内务府,设立了掌仪司和会计司。此外,弘皙还有"准噶尔能否到京,天下太平与否,皇上寿算如何,将来我还升腾与否等语①”,因此乾隆认为他是“心怀异志”。】
【从“弘皙逆案”审理的结果看,乾隆皇帝对弘皙的处置,与雍正对八阿哥九阿哥的处置相同,褫夺封号,圈禁于景山东果园,除宗籍,改名为“四十六”①,因为弘皙当年刚好四十六岁。】
【23333:这个名字真是改得……】
【二踢脚不是二锅头:比“阿其那”“塞思黑”高明!】
【二锅头不是二踢脚:连骂你都没心思,这大概就是“王之蔑视”!】
【兰兰之前也曾经提过,因为此案,乾隆销毁了大量的文件记载,刻意让世间所有的文字都与官方记录保持统一。不止是宗室、勋贵、官员们可能的有的犯事的记录,连他们其中一些人生活过的痕迹也全部抹去了。】
【而红楼梦这部架空文学作品本身,也很可能因为“影射”这些“秘史”,而遭遇了被禁绝和被篡改的命运。】
【今天因为和大家聊原型,所以说了不少康雍乾年间的历史和人物。但如果仅就《红楼梦》文本而言,兰兰的个人观点是,文本中的暗示非常明显。冯紫英在铁网山一定曾经经历过极其特殊的事件,而冯紫英与北静王关系十分密切一望而知,贾家也正是在……】
天幕说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
萧兰兰的形象似乎被隐藏在一副厚实的幕布背后,能依稀看见大致轮廓,能看见她在精巧园林中缓步前行,但却看不见任何细节,也再听不见那清脆动人的语声。
真的停了,真的被停住了。天子祈天都没能做到的事,今天却当众发生了。然而荣国府中众人却都转头看向宝玉——王夫人颤声道: "宝玉,你没,没……"
大家都还记得上次宝玉被马道婆魇镇的那次,宝玉擅自停下了天幕,结果随即被魇镇,让众人救都不知该如何救。
但这一回宝玉连忙道:“不……不我没有!”
他一瞥眼,见到祖母那略带失望的眼神,见状忙上前,伸手向天幕上点去。就见那里突然出现一行文字:"直播已被其他注册用户暂停,是否继续观看?"
第163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⑥
三苏祠内,萧兰兰有一刹那的晃神。
她在回答问题的同时,本能感觉到直播间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仔细看,所有数据看起来都很正常,观众的互动很积极,观众人数么的增长只是略微停顿了一小会儿,又继续恢复了增长的态势,证明依旧有新的观众不断涌进直播间。
萧兰兰的疑惑依旧不解,只不过她正在直播之中,只能暂且放下疑问,专心直播,回答各种问题。很快她的直播就到了尾声:
"好了,以上就是兰兰今天关于“红楼里的男人们’这期直播的全部内容。"
“再次提醒大家,明天就是华夏文化up主pk大会了。届时进入兰兰的红楼直播间,就等于进入pk大会的主会场。各位也可以从主会场的直播入口进入,效果是一样的。"
“到时候直播间里将会有很多互动活动。希望到时候大家能够为兰兰增加一点儿人气,以帮助兰兰在pk中能过关斩将。"
"小伙伴们,咱们明天不见不散哦!"
大
“老太太,老太太,孙儿该把这天幕点开继续吗?”宝玉冲到贾母半卧着的藤椅旁,捧着老人枯瘦的手臂,诚恳询问。
宝玉第一时间选择了请教自己的祖母。他大约本能觉得只有祖母能帮助他做这决定:是点开,还是不点开。
对于贾家人来说,天幕正好停在了那节骨眼儿上,贾家对于那件“谋逆”之事到底掺和了多少,之后又会怎样,人人都想知道;可又担心贾家人知道之后,这天下的其他人也都知道。
毕竟那天幕就是被一个叫做“其他注册用户”的人给暂停掉的。
"老太太……"
宝玉呼唤着贾母。而鸳鸯正守在他身边,手里托着盛有米汤的汤碗,显然是想趁着贾母清醒的工夫,顺势让老人家进一些食水。
只见贾母微微闭上双眼,费力地开口道:“宝玉……顺其……自然……”
"老太太的意思是……"宝玉想:顺其自然,是就让它这么中止的意思吗?
这时探春也上前,对宝玉道: "宝玉哥哥,你已看过了那书册,所知其实不比天幕少多少……"
宝玉一咬牙,道:
"好,我听老太太的。"
他不再执着要将天幕都看完,而是凝神思索,试图想明白今天这样一出天幕究竟会给贾家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就在这时,宁国府尤氏匆匆赶来,面上一片焦急,进来就对老太太拜倒,只道: "好教老太太得知,我们爷和蓉哥儿今日又悄悄地出门去了……"
“又
贾政倒吸一口凉气儿。
"……是,府里一个人都没让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们爷儿俩在府里好好待着,后来天幕起了,我心里发慌,想去问问他们两位,谁知一路寻到外书房,才发现人已经出门了,再问门房,竟说是千万别叫里头和西府这边知道。"
尤氏一脸忧急,只管盯着贾母,就见贾母那眼神就这么一点点地沉下去,似是变得绝望。
宝玉赶忙问: “珍大嫂子,你打听过吗,大概是向哪个方向去的,出门带了多少人,有没有带行李,是出远门吗?"
尤氏听宝玉这么问,似是有点儿意外,抬起眼打量宝玉片刻,才道: “宝叔如今实是长进了。我们老爷和蓉哥儿出门时带的从人,全部都是此前去铁网山打围时带的人……"
尤氏一说“铁网山打围”,满院的人都是浑身哆嗦。
"……但这次出门却都没带出远门的衣裳,家里现银也都好好地在账房上,没有提去。"一时众人都皱眉:这次贾珍不告而别,却不像是要去掺和什么大事的样子。这时尤氏又补了一句: “看样子是要出城。”
贾琏将手一摊,道:“这就没办法了。如今之计,一面派人去联络珍大哥哥,去问清楚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另一面去通知敬大爷,告知他东府里有人出城去了。"
这时贾政与贾赦都是没脚蟹一般,只能听小辈们自作主张。贾琏自告奋勇要出城去找贾珍,贾政一个劲儿地点头,忙叫贾琏快去。
而探春听说要去给贾敬送信,也说要跟贾琏一起出城。贾琏只得婉拒了: “三妹妹有所不知,如今城外聚了不少流民,据说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的。我只带一个会骑马的随从出城,恐怕会便宜些。"
探春一听,便也不再言语,只是赶紧去取了一张便笺,将贾敬在城外那座“丹房”的详细地址写了,交给贾
琏。
凤姐则张罗着叫人去给贾琏安排马匹随从。
贾母由鸳鸯灌了两口参汤,气色略微转好。她此前将贾琏、宝玉、探春的话——听在耳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冲准备出门的贾琏略点了点头,贾琏便似得了十足的信心一般,自去准备。
贾母却出神地盯着天幕不说话。宝玉顺着她的眼神向空中望去,突然猜到了老太太正在想什么,顿时胸口也像是被人痛打了一拳似的——元春!眼下贾家人自顾不暇,谁也没法儿去救援被困在宫中的元春啊!
北静王府。北静王水溶收回手指,随即背着手望着天幕。
他身边站着冯紫英,竟大气也不敢透,而且心潮翻涌,过了许久也没能说出话来——这人竟然能够中止天幕,难怪他说他身负天命!
"紫英,该说的我都已说完了。”水溶转过脸望着冯紫英,温和笑道: “今日我不便出面,城外那里,要靠你去安抚兄弟们了。"
冯紫英已经被水溶刚才动动手指便中止天幕的“英姿”完全震慑,更加笃信刚才水溶出手是在最关键的时机,阻止了天幕透露了他们的详细计划。毕竟此等计划确实涉及北静王府、他神武将军家,还有贾家。
"虽然这天幕大部分人都看不见,但能看见的都是干将,紫英,要好好向他们解释一番。""请殿下放心!"冯紫英一拱手。
水溶轻轻提起面前的茶壶,为冯紫英和自己都斟了茶,道:“那本王就在这里以茶代酒,恭贺你们马到功成。"
冯紫英闻言哈哈一笑,双手像是捧起一大海美酒一般,将手中的茶盏高高举起,一扬脖,一口饮尽,骄傲地向水溶展现盏底,便随手将茶盏一掷,大笑着向门外走去。
北静王目送冯紫英走出院门,这才返身回到书房中,施施然坐下,命从人将房门锁闭。他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开始了自言自语:
“紫英,你终于来了,天幕之后,北静王爷怎么说?”声音焦虑却清朗,这竟是模仿卫若兰的声音口吻,竟模仿得惟妙惟肖。
“若兰兄弟,你猜怎么着……”这竟是又模仿了冯紫英那一贯的豪侠口吻,将他在北静王府里的见闻——说了,末了还没忘了加上一句, "这是千真万确!"
"也就是说……北静王殿下才是身负天命之人?"这句话明明是模仿陈也俊的声音口吻,语气里却莫名多了一种自信与自傲。
"这是哪里话?”又恢复成冯紫英的腔调, "你我一直致力的,都是为了给义忠亲王老千岁昭雪。没听天幕上也说‘继承的合法性吗’,义忠亲王那一脉的子孙,才是应当坐在龙椅上的人!"
“可是……天幕上也说了,这只是一场权力的游戏而已。算来不过是争权夺利。”语意里又带上了浓重的怀疑,这是卫若兰一向说话的腔调。
“唁,这不是已经告诉过你,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天幕上也一样赞过那轻财重义,侠义心肠的好汉,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总不能置兄弟们于不顾,是不是?"
书房中的年轻郡王,仿佛完全沉静于多个角色的扮演之中,他可并不是蒋玉菡那等伶人,他是用这种方法推想各人的反应和事情的结果,以确证一切是否会像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就在此刻,门上响起轻轻地毕啄之声,水溶这才停止了"演戏"。
当得知冯紫英已经到了城外,与卫若兰等人会合,并且暂时说服了那一行人之后,北静王再也没法儿压抑心中的愉快,舒畅地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大声。
忽然那笑声戛然而止,似是水溶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隔了一会儿,院中才再次响起人声: "为本王更衣,本王要进宫面圣。"
卫府。
湘云坐在西窗前,正借着夕照穿针。明明今日的斜阳热烈,窗前的光线好得出奇,湘云却穿了好几次,都没能将那细细的丝线头穿入针眼里去。
心神不宁——
湘云心道:自己若能心神宁定那便怪了。所以,还绣个什么劳什子的花儿?
可是不绣花,又如何能打发这最是煎熬的时辰。湘云想了想,还是选择将针随手别在绷子上。
忽听外头门房来报: "大奶奶,荣府老太太差遣人来送东西了。"
湘云“嗖”地站起身,忙命:“快请进来!”
待到将人请到面前,湘云却疑惑道: "你真是荣府老太太身边的姐姐吗?我怎么没见过?
再仔细看时,湘云突然察觉此人虽面目姣好,身段风流,但是那脸庞多少有几分棱角,皮肤也不似女儿家那样细腻柔滑。再仔细看,颈中竟似有凸起的喉结。
湘云忽然福至心灵,惊喜万分地道: “你莫不就是那位天幕上赞过的‘四侠之一’蒋玉菡?”
蒋玉菡:啊?.…竟被一眼识破了?
“太好了,刚刚在天幕上听过你的事迹,马上就见到真人了。”湘云爽朗地拍手大笑,毫不掩饰喜悦之情。
蒋玉菌却羞涩了,温婉一低头,道: "在下蒋玉菡,来此有急事告知卫大奶奶的。"
湘云听蒋玉菡说完,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泼下,半晌不能出声。
"你是说,北静王许是……卖了,卖了若兰……卖了他们所有人?"
"不,我并非全然肯定,但冯大爷刚刚到了城外与卫大爷等人会合,王爷就立即进了宫,这.…这着实有些古怪。"
"确实古怪。”湘云只是略想了想,便抬起头: “如今需要尽快将此事通知若兰他们。蒋…蒋相公,你方便出城一趟吗?"
蒋玉菌苦笑: “我是打扮成这样,才顺利从北静王府混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惊动了府里的人,恐怕那边已经在提防了。"
他又补了一句: "刚刚在贵府门外,似乎也见到了眼熟的人,卫大奶奶这里恐怕也被盯梢了…府上有没有,信得过的,不显眼的,最好是没去过北静王府的人,能出城去传讯的?"
“信得过的,又不显眼的……”湘云嘟着嘴思索片刻,突然双手一拍, "我知道了!"她极其利索,向蒋玉菡略略致歉之后离开,不一会儿就带着翠缕回转。
这回轮到蒋玉菡发呆了,就见湘云换上了一件短袄,外面罩了一件马褂,腰里用五色宫绦束紧,脚上蹬着小皮靴,头发束起,戴着簪缨与抹额,活脱脱是一个小子模样。
"卫大奶奶,你这是……"
蒋玉菡是万万没想到,湘云找来的这个最信得过、又不显眼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这时湘云却叫陪嫁来的丫鬟翠缕来拜见蒋玉菡: “翠缕,快来见见你们家奶奶。待会儿你送她去荣国府探视探视老太太去。"
蒋玉菡是个聪明人,知道湘云担心他的安全,于是安排让人将自己送到荣国府去。
“只是……”
蒋玉菌苦笑,有句话没说出口:荣国府就一定安全吗?
湘云马上就明白了蒋玉菡的意思,但她有自己的想法: “所说荣国府也未必稳当,但总比我这里来得强,来得及反应。"
蒋玉菡立刻明白了:万一他们都猜对了,那么无论是卫家还是贾家,恐怕都面临灭顶之灾。但是荣国府是深宅大院,就算是得到消息立即便逃,也比在卫家要容易些。
这边立即动手,翠缕扶着卫家“主母”上了车驾,大车隆隆地往荣国府那边去了。
而湘云见门外无人留意自己,轻轻松松地溜出门外,走了大约有半里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光靠两条腿,于是就近寻了车马行,想要雇车。
"这位小哥,现在城中别说是雇车雇轿子了,你哪怕就是靠两条腿,也未必能顺利从南门去。"车马行的掌柜完全没认出眼前的"小哥"实际是一位“姑奶奶”,苦笑着为她解释。
"今天城南开了城门赈济逃荒到京城来的百姓,当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说是城里有舍粥的。那些百姓都是饿极了的,顿时全都冲进城门,拦都拦不住。顺天府怕伤害这些百姓有伤天德,未加制止,只得将他们顺势引入城中。"
"如今东门与南门都被堵住了,北门那边应该还能出城。"湘云急道: "那你租我一辆车,送我从北门出城,也行啊!"
掌柜朝车马行外瞅了一眼,对湘云道:“你觉得这街道上像是能走车的吗?”湘云看了一眼,也摇摇头。
谁能想得到,她女扮男装,来到府外,想要出城,竟然出不去?!
"不行!”湘云一咬牙, "我一定得出城!哪怕是靠两条腿走路,我也得赶到城外卫郎那里去!"
岂料湘云刚走出车马行,就被一大群人挤着,向着街道北面踉跄出好几步。
再向街道另一边望过去,湘云的心顿时有点儿凉。就见街道上全都是乌泱泱的人,别说是走去南门了,她怕是不用抬脚,就能被这人群挟裹着一起挤到北门去。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满身酒气的大汉被人簇拥着经过湘云身边。只听那人大声啐道: “你们这起
不长眼的,老子醉金刚的家不在这儿……"
湘云:“什么什么?醉金刚?倪二”
第164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⑦
荣国府。
探春很想随贾琏一道出城,她想要亲眼看看京城内外的近况到底如何。然而贾琏说得很对,她一介单身女子,又不会骑马,想要出城,难上加难。这节骨眼儿上,还是莫要给家里添乱的好。
这边探春刚放下这念头,外头却递了一张短笺进来,指名给探春的。
探春一看,却是林黛玉写来的,言明她现在就在荣国府外的车驾上等候,有一句要紧的话,想要问一下探春,烦请探春出来相见。确实是林黛玉的笔迹不假。
探春心中疑惑:林姐姐什么时候竟过府门而不入了?老太太在病中,她难道都进来看望一下吗?
但如今是多事之秋,探春也不敢确定林黛玉是不是真有急事相询,转身就让进来报讯的婆子先去二门外让林府的车驾先等一等。
她自己便带了侍书,想了想又觉不妥,正好白嬷嬷有空,便又请上了白嬷嬷。
待到二门外,白嬷嬷一看那车驾的制式,就叫住了侍书,并且对探春说: “三小姐自去与林姑娘说话吧,我等在外面相候便是。"
探春只觉得出奇,但不及细想。
她靠近车驾,叫了一声: “林姐姐,我来了。”里面的人没有应答。
探春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随即伸手,要掀开车帘。
谁知从车厢中探出一只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握住了探春的手腕,轻轻一带,将她带上了车。
南市车马行门外,湘云拽拽那醉汉模样的男子,抱起双拳,粗声粗气地道: “醉金刚你好啊!不愧是天幕上说过的‘四侠之一’!"
那倪二的酒顿时就醒了好几几分,笑道:"小哥,难得你知道我是‘四侠’之一!"
随即他脸上又多出几分落寞: "唉,可惜啊,能看到这次天幕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能看到天幕的人,以宁荣二府为最多,京中还零零星星四散着不少住在其他地方的人,身份有尊有卑。然而倪二身边却没有这样的人,今日陡然遇见了这样一个,他岂有不高兴之理?
倪二一时兴奋得仰天大笑,将湘云带到路边,拉着她的衣袖便问: "小哥,你要借钱吗?"
湘云:为啥我要借钱?
她陡然反应过来:天幕上将这倪二尊为“四侠”之一,正是因为对方轻财重义,二话不说就借了银子给贾芸,一分利息都没要。此刻倪二得知自己的“事迹”终于也有别人知道,一时兴奋之下,就极其慷慨地问要不要借钱。
湘云心思电转,立刻有了主意: “醉金刚,听闻你最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倪二听得飘飘乎如在云上: “那是当然,你要借多少钱,多少都行,就冲你这几句话,倪大哥不收你利息!"
“我不需要借钱,但是我现在急着要出城,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出城,你能帮我吗?”
“哦,要出城啊!”倪二醉醺醺地转头看向南门的方向,所见之处俱是乌压压的人群。他顿时酒也醒了点儿。
只见这位仗义疏财的“市井俗人”侠果断拍了拍胸口,对湘云道: “小哥,跟我来!今日之内,保管将你送出城去!"
探春进入大车,吃惊不已,险些叫出声来,但好歹看清了眼前的人。她顿时一口啐道: “林姐姐明明是个正经人,却偏偏跟着你一起胡闹。"
将她拉上车的,不是旁人,正是南安郡王世雍。
这一刻,探春马上明白了刚才白嬷嬷的表现——这位久在宫中历练的嬷嬷一定是看出了这驾马车的形制不是林家马车的形制。
再联想到林黛玉的未婚夫婿是南安郡王世雍的好朋友,探春大致也能猜出林黛玉是被竺凤清说动,才帮忙写了刚才那封短笺。
"实在是没办法,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和你说句要紧的话。"“另外,听说你家老太太身子不适,我带来了些药材补品,还望三小姐笑纳。”
刚才一把将探春拉上马车,现在两人在车驾中对面而坐,世雍反而缩手缩脚的,虽然身材高大,但却缩到了车厢最深处,眼神与语气有点期期艾艾的。
探春心中一软,对世雍道: "多谢想着……"
自从元春在宫中被禁足的消息传来,荣国府立即门庭冷落车马稀,原本贾母身子不适时那些争相上门探病的宾客们都绝足不来了。相形之下,探春竟然觉得世雍此人还挺有良心。
探春的态度似乎鼓舞了世雍,他深吸了一口
气,道:“如今事态非比寻常,小王今日就只长话短说,若有冒犯,还请三小姐见谅。"
"三小姐,我今日来,是想旧话重提:上次来府上提亲,尊亲未置可否,听闻是因为三小姐没有点头的缘故。不知三小姐到了今日,心思是否还与那时一般?"
“什么?”
探春险些提高声音反问——这都什么时候了,贾家的情形简直危如累卵,你堂堂一介郡王,竟还只惦记着这点儿女情长?
世雍连忙打手势请她不要高声:毕竟这里是荣府的二门外,外头还有不少仆妇小厮就在马车外头,都听得见的。
"小王知道不是谈这些个的时候,只是我想,你我若是有了这个……关系,小王在朝堂上可以理直气壮地帮贵府说话,为贵府……求情。"
探春闻言心头一软:这个节骨眼儿上,旁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唯有眼前这位,竟然是赶着上来求亲。
她想了想,突然涨红了脸,压低声音道: “郡王,你敢说你没有乘人之危的心思?借我大姐姐被罚、我家危在旦夕的机会,想要我答应……答应这门亲事?"
世雍骇得当场举起手向上天起誓: "没有,真的没有……我若有乘人之危的心思,就让我一辈子讨不着媳妇
"也不必如此,我信你便是。"
探春对于这样急切的表白没有明显的触动。她的面颊藏在车厢的暗处,即便世雍就在对面,一时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二小姐
当世雍终于意识到他们二人不能再这般相对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提醒了一句。探春闻言抬起头,果断地说出了她的答复: “郡王殿下,探春,不想要一段被施舍的姻缘……”还未等她说下去,对方的回复却已经来了——
"这段姻缘不是我施舍给你的,是你施舍给我!"
探春闻言顿时怔在原地。她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会等来这样一个人,能给她这样一个答案。
"还记得吗?”世雍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低沉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在狭窄的车厢中响着,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你给我的怜悯,我许是早已曝尸荒野。我这条命也是你施舍给我的。"
探春低下头,想起那一夜,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浮现几许温柔。
“三小姐,我知道,茫茫人海,遇见一个能看得对眼的人很不容易,但遇见一个你愿意伸出手救一把的人,也很不容易,对不对?"
世雍恳切地望着探春,又补了一句:“更何况,这个人,你还不怎么讨厌……”
探春这回终于忍俊不禁,低着头险些笑出来,最终到底是压低声音,低低地回了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世雍听到这一句,仿佛听见了仙乐,整个人呆在原地,半晌也没能做出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探春从车驾上下来,白嬷嬷和侍书一左一右扶着她,另一名仆妇捧了"林姑娘送来的药材”。白嬷嬷没忘了冲车厢里道了一声: "林小姐一路好走。"
车厢里自然没有应答。
而探春兀自有些恍恍惚惚的,直到白嬷嬷凑在她耳边,小声说“恭喜三小姐”的时候,探春才醒过神,脸上一阵阵绯红。
大明宫中,北静王将一道名单递到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手中,戴权恭恭敬敬地接了双手奉至御案前。
皇帝陛下将名单迅速看过,眼神震怒不已,却没说话,只是将那名单又丢到忠顺亲王手中。忠顺亲王看过名单,沉声道:“可见皇上天命在身,竟预先有天幕示警襄助。”然而听到“天幕”二字,皇帝陛下并不觉得如何振奋,而是相当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
一时间大明宫中无人再敢接话:忠顺亲王、北静王,甚至是那大太监戴权,此刻都低着头不吭声——要知道,在场四人之中,有三位都看见了早先的天幕,唯一看不见的,竟然就是御案跟前坐着的天子。要说这“天命在身”,到底在的是谁身上哟!
半晌,北静王水溶深吸一口气,道: "事不宜迟,请皇上下令!"忠顺亲王也是一样的说辞。少顷,御座上那位皇帝陛下已下决断。
“因流民入城,城中秩序混乱,命顺天府锁闭四方城门,今明两日,城中宵禁,暮鼓后再不许闲人进出。"
"城外羽林卫由忠顺亲王率领,持朕谕旨与兵符,缉拿逆党。"
北静王听闻,心里微感失望:皇上似乎依旧是更信任忠顺亲王多一些。对了,忠顺亲王应当也是能看见天幕的,至少早先那一场他应当能看见.…
此外,天幕上曾经多次提到他北静王,只不知道忠顺亲王会如何向皇帝陛下禀告。当然,天幕上提到他的时候,多在讨论“原型”,万一皇上问起,他可以据理力争,与己无关。
但他想多了,忠顺亲王沉着一张脸,从皇帝陛下那里接过谕旨与能够号令羽林卫的兵符,除了那句“臣领命”之外,全然一言不发。
"北静王水溶,奉旨率锦衣军查抄涉案各家,神武将军府,卫老尚书府、陈侍郎府、宁国府……荣国府!"
念及“荣国府”三字时,皇帝陛下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点儿情绪,不知是因为荣国府众人并不在水溶递来的那张名单上,还是因为他曾经对那位已被禁足的元妃有过某种承诺。
水溶领命,心中暗喜,知道自己又可以借此机会“怀柔”各家一回,到时候自己尽可以唱红脸,恶人尽让皇帝陛下去做便是。
北静王与忠顺亲王各自领旨,御座上的皇帝陛下却发了一会儿呆,半晌,才意兴阑珊地道:“你们二人速去吧!"
水溶猜测,这位皇帝许是因为在位多年依旧“名不正而言不顺”而感到烦恼,又或是因为看不见天幕而怀疑天命不在己身。
他与忠顺亲王并肩退下。两人一道出宫的时候,忠顺亲王忽然对北静王道:“琪官在你府上?”
"这……"
北静王正在斟酌言语,思索该怎么应答,就听忠顺亲王低声道:“琪官完璧归赵,天幕上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本王不会向皇上再多透露半个字。"
北静王思索片刻,答: "成交!"
忠顺亲王的眼神转过来,眼神里颇带几分戏谑: “但是皇上另有渠道为他抄录天幕之言,那里我
可就管不着了。"
北静王:……
贾琏骑于马上,鲍二走在前头,牵着辔头,想要拉着马匹向前。但他们两人却是寸步难行。
城中流民人数众多,堵住了去路。贾琏发现不对的时候想要赶紧掉头换一条路走,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
许是此前传出消息,这附近有舍粥的地方,此前已经进入京城
的饥民纷纷向这边涌来,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贾琏若是想要强行纵马,恐怕便会伤到路人。他再看身边那些人,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有气无力,似乎下一刻就会栽倒在地面上。贾琏心中不忍,便命鲍二不要强行将这些饥民推操开,自己便再耽搁一段时间罢了。
鲍二环视四周,道: “琏二爷,咱们好像在您那座生祠附近。”
此前贾琏因推广牛痘局,京中百姓为他们夫妇建了一座生祠。生祠附近多是牛痘局、善堂等建筑。难怪进城的饥民会认为这里会有舍粥的粥棚。
"您那座生祠后头好像有一条小道,通往顺天大街的,那边应该人少些。要不,小的先带您往您生祠那边过去?"鲍二问贾琏。
贾琏倒也是没想到竟会有朝一日需要自己主动跑去自己的生祠,心里觉得古怪,面上含笑应好。
哪知就在这时,就听远处雄壮的呼喝之声传来。
"锦衣军前来拿人,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但是这里饥民聚得太多,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散开的?片刻后,刚刚喊话的那名将官顿时怒道:"不让?不让就打!"
瞬间,拳打脚踢声和呼痛哀嚎声响起。贾琏与鲍二身边的百姓听见,骇然之下,带同他们二人向与声音来处相反的方向挤去,将贾琏的马匹也带着向另一边迈步。
贾琏骑坐在马匹之上,听着一声声惨呼在耳边不远处响起,心中不忍,当即提气大喊:“来者锦衣军何人?报上官名!本官顺天府正五品同知贾琏在此,汝等若是再行欺辱百姓,本官必定上本,狠狠参奏尔等!"
谁知那边听见,突然厉声回复: "拿的就是你!"уգᏏƳ
“本官锦衣军堂官赵尽忠,奉圣旨查抄荣国府。尔等既是荣国府中人,何不下马束手就缚,免得皮肉吃苦?"
贾琏将那“奉圣旨查抄荣国府”八个字听得清楚,心弦一紧,知道脖子上系着的那根绳索终于系紧了。
第165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⑧
贾琏一低头,便给鲍二使了个眼色。
那鲍二机灵无比,一弯腰,立即在地面上抓了两把土,扑在脸上身上,相貌便于涌入城中的饥民差不多了。他抬起头嚎了一句: "官老爷们给俺们留点活路噻!"随即猫着腰,穿过人群,向着来路奔去,赶回荣国府送信。ӱqᏏΫ
贾琏则与那边锦衣军虚与委蛇: "赵堂官,下官犯了什么罪,竟劳动锦衣军出动擒拿在下?"
“您好生与在下说一说,在下又不是那么不通事理的人,又怎会蠢到以我这蚍蜉之力与锦衣军各位相抗呢?"
贾琏一边说,一边操纵马匹,在人群中稍许腾出的一点点空间里腾挪辗转,向远处那座祠堂挪过去。
他盼望能够挪到百姓们给自己建的那座生祠里,然后取道后面那条小路,逃回荣国府——就算是获罪也要和家人在一起。他一旦想起荣府获罪抄家,凤姐巧儿她们会慌成什么样,心头就一阵发酸。
男人家在外头犯的事儿,到头来却要拉上家中妇孺一起承担,这实在太残忍了。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贾琏的用意,对面隔着数百名百姓饥民的锦衣军一边慢慢驱散百姓,一边慢慢向那座祠堂慢慢挪过去。
不多时,贾琏赶到了祠堂跟前,纵身下马。
而锦衣军赵堂官也恰于此刻赶到近前,待看清了祠堂上的字样,顿时仰天大笑: "荣国府的琏二爷啊!今日本将竟然能在你自己的生祠里将你擒住,也真是一番奇遇了!"
一时间附近有百姓好奇地问:"什么?这就是生祠里供奉着长生牌位的琏二爷?"贾琏就站在祠堂跟前,无奈地冲面前的百姓摊摊手,摇摇头。
那赵堂官忽然生出感慨,道: “贾大人,若不是天命难违,小人又如何愿意来拿你?家中小儿都是种了牛痘的,这些年来才能得保平安,从不为痘疹所侵……贾大人,你放心,下官虽然职责在身,不能徇私,但是你只要在我锦衣军手中,我都能保你一直平平安安的。"
贾琏苦笑着拱手: "赵将官高义……"
他话都还未说完,就听身周不少百姓将他认出来了:“真是琏二爷!" "真的是的!”
有不少京里人向外乡逃荒来的百姓解说: “你们听说过牛痘局吗?这牛痘局就是这位贾琏,琏二爷一手创办的,朝廷没出一文钱……"
外乡饥民纷纷点头,表示他们听说过贾琏和牛痘局。"我们何止听说过……"
"前阵子有牛痘局来村里面给孩子种痘。刚开始我还不信,后来他们说那是真的,真的种了就不会得痘疹的!"
"原来都是琏二爷一人之功!难怪还要给他立个生祠!"
"琏二爷,你这救苦救难的大善人,你也救救我们这些逃荒的吧!"
一时间,围在祠堂附近的百姓,竟全冲着贾琏跪拜。有的是拜谢贾琏推广种痘之术,造福千万,有的则是盼望贾琏能再发发慈悲,将眼前这一批贫苦的饥民拯救于水火。
贾琏一面谦虚,一面又是安慰: "其实那牛痘局,也不全是我之功劳,有天幕指点在先,又有那对痘疹极其熟悉的胡太医研习在后…"
"对了,各位乡亲莫急,既然顺天府肯让各位进城,那便必是准备了赈济各位的粮食。只是灾荒之后恐有疫病,各位若有小儿子弟还未接种过牛痘的,还请安顿下来之后迅速前往牛痘局,那里会安排大夫给各位接种……"
那边锦衣军的赵堂官听了便叹息:这人明明危在旦夕了,竟还能想到劝谏百姓种痘。他也忍不住心中唏嘘,待贾琏说完了才上前一步,道: “贾大人,咱敬佩你是个好人,是个好官,但是皇上圣旨已下,皇命不可违,请你还是先随下官去吧!"
还未等贾琏答话,那边百姓们已经不乐意了: "为何要抓贾大人?""你们锦衣军捉了贾大人去,还有谁来管给我们家的小孩儿种痘?"
赵尽忠瞠目结舌,满口想要解释:就算贾大人被抓了下狱,牛痘局也还是有人管的。但百姓们已经都想歪了: "抓了琏二爷去,万一惹恼了天上萧仙该如何是好?""是呀,听闻是萧仙指点的贾大人胡太医他们发明的牛痘。""萧仙没准儿就是新一代的痘疹娘娘,你们这真不是在惹痘疹娘娘吗?"
眼看着群情汹汹,不管是京里的百姓还是逃荒来的饥民,都正朝这边涌过来,赵尽忠一时间急得直跳脚:又不能抗命,又不能莽撞行事激起民
变,这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一名小校给赵尽忠出主意:"大人,既然带不走贾大人,那不如……派几个人在这儿盯着,另一头赶紧派人向上禀报?反正贾大人又走不脱,咱们也不算抗命,对不对?"
赵尽忠觉得是个好主意: "就这么办!"
于是,他向贾琏一拱手: "贾大人,那就烦请在此间坐镇,多留一会儿,安抚一下百姓之心。"
这回立时轮到贾琏急得直跳脚:他不想在此间坐镇啊!他想赶回荣国府去。
——也不知道鲍二有没有及时将消息送到。贾琏心中想着,默念:阿凤,巧儿,等我,等我回来
啊!
城外,忠顺亲王与羽林卫与锦衣军一样出师不利。
他们由北静王处预知有一伙犯上作乱之徒带了刀剑兵刃到城外,埋伏在郊祭的祭坛到城门之间的必经之路上,准备趁天子郊祭之时,发动谋逆。
忠顺亲王等人顺着道路,来来回回都找了一遍,竟没有找到半点行迹。
“莫不是水溶那厮,故意捉弄本王,要让本王在圣上面前吃瘪吧!”忠顺亲王脸色阴郁,他与水溶向来不对付,自然也相信这等事情水溶做得出来。
恰好有羽林卫来报:“启禀王爷,附近有一条道路通向一座道观,那里有多人聚集,观外马匹众多,末将问过,有乡民说是看到不少精壮武者朝那边去了。"
忠顺亲王顿时道:“就是那里!”
他下令: “速速命人先将那座道观团团围住,接着命人搜查,一定要搜到兵刃弓箭劲弩甲胄等物,作为证据。"
有了这些物证,不怕那些反叛们狡辩。
羽林卫将官连忙称是,不过又略有迟疑,补了一句道: “王爷,那座道观……挺特别的,原本也不是一座道观,只是丹房……丹炉里炼出的也不是什么丹药,而是……一种白色的,名叫‘亚克力’的物事。"
“亚克力?”忠顺亲王觉得名字有点熟悉,但又记不起那是什么,似乎是,似乎是某一次天幕上提起过的。
一到地头,羽林卫已瞬间将丹房团团围住。忠顺亲王下马看去,只见那是一座规模不小的院落,东西两厢显然都是库房。正中一座大殿应当就是丹房所在,因为那里屋顶上有一座高耸的烟囱,正腾腾地向外冒出白色的烟气。
忠顺亲王由王府侍从们拱卫着,迈步进入院子,刚一进门,就猛觉一阵劲风袭来,随即一个怪异的声音在耳边高声叫道: “化学!化学!”将亲王吓了一大跳,定睛细看,才察觉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红嘴鹦哥,站在架上,冲亲王施施然收起翅膀。
"这扁毛畜生!"忠顺亲王略感没面子。
却忽听一院子的扁毛畜生都叫了起来: "化学!化学!" “飞升!飞升!"ӯqɓႸ
只见偌大的院子里,屋檐下各处都挂着鸟架,十几只鹦哥、八哥一起振翅高呼,这场面着实壮观。
忠顺亲王心头略微发毛,但强自镇定了向前迈步。羽林卫小校疾奔前来禀报,道: “启禀王爷,人……人都找到了,都在丹房里!"
"是吗?冯、卫、陈……那几个名单上的世家子弟都在?"
"都在……"小校答得有点迟疑, "但看起来,不像是……不像是……谋逆啊!"忠顺亲王心道不对,连忙快步走进那座巨大的丹房。
只见丹房之中一座巨鼎,鼎身黑沉沉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此刻丹炉中正烈焰熊熊,远远地都能感受到猛烈的热力。巨鼎上方则连着一根烟囱,直通向屋顶。丹房内同样有鸟架,鸟架上两只八哥,也正一起聒噪着:"化学!飞升!"
形容清瘦的贾敬身穿道袍,手持塵尾,正在丹炉前手舞足蹈地做法,口中念念有词地念着《道德经》。
他面前还有几十个面目清俊的精壮汉子,个个都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跟着贾敬一起念经。
忠顺亲王粗粗看去,已经见到了不少熟人: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卫老尚书的孙子卫若兰,陈侍郎家的陈也俊、宁国府贾珍父子……还有一个容貌十分俊秀的年轻小郎君,肤色极白,也跟着在那儿念咒。所幸他生得身体纤长,鹤势螂形,否则真会被认作是个姑娘家。
忠顺亲王阴沉着脸,在殿中踱着步。竟没有一个人抬眼瞧他,个个聚精会神地打坐。
转眼间,搜查各处的羽林卫返回,冲忠顺亲王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并未找到所谓“兵刃弓箭劲弩甲胄"之物——这些世家子弟,看起来真的像是在随着贾敬炼丹。
忽然,忠顺亲王的视线在那座丹炉的炉口处凝住: "原来是那里!"
也许这些人真的就是那犯上作乱之徒,但不知道通过什么消息来源打听到了北静王泄密之事,于是躲来这里。那么,唯一能够将他们的兵刃用具藏起的地方就是此间的那座丹炉。
忠顺亲王目露怀疑,向着那座丹炉缓缓迈步——而贾敬手中的塵尾却越舞越急。突然,贾敬口中大喝一声: “起——”袖中似乎有些粉末状的物事朝丹炉中扬去。丹房内外,扁毛畜生们一片聒噪。
与此同时,那座丹炉的炉口处“轰”的一声,向外喷出烈焰,炉内火光大盛,照得忠顺亲王等人面上俱是一片橙红色的清光。
忠顺亲王心内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即便有任何证据,也全都在这座丹炉内被付之一炬了。他有些悻悻,转身一挥手对属下羽林卫道:“走!”人是都找到了,但是物证却一件都没有。如此看来,这桩大案的结果,反倒要看北静王在城中各家查抄能查出什么结果来了。
大
北静王水溶带同锦衣军各堂官府役等,浩浩荡荡向宁荣街过来。
在路上他已得了讯,知道贾琏在牛痘局附近他自己的祠堂里给堵住了。北静王心知贾琏有推广牛痘的功劳在身,本来也不愿动他,现在听见这消息,只吩咐传话给赵堂官,让好生伺候着,别得罪,也别让人走脱了。
他带着大队人马,从宁荣街街口的牌坊下经过,望着眼前数里长的宁荣街,路北面森严壮阔的两座国公府,也忍不住唏嘘——昔日煌煌两座府邸,到今日,终于要应验天幕所说。
水溶一行人先来到了宁国府门前。
宁国府的大门一叫即开,门房仿佛刚睡醒,揉着眼睛道: "府里没人,明儿再来!"别上前的兵卒一口啐在面上,这才惊得清醒过来,忙打躬作揖道: "各位官老爷,小人刚刚没说错。府里大爷们都不在,二门内管事的奶奶们也都到西府去了,这府里真没人!"
那些如狼似虎的府役哪里还管你家有人没人,一拥而入,已经分头查抄去了。
水溶还不忘端着架子在此吩咐: “只是查抄一应往来文书,切不可惊扰,更不可妄动府内财物。"
但锦衣军跑这么一趟原本就是指着求财来的,一时间人人都似红了眼,所过之处,自然如雁过拔
毛一般,什么也不会落下。
少时有堂官出来禀报,已经宁国府查抄,各处院落封存。但确实如那小门房所言,府里除了零星仆役之外,并没有什么人。
水溶凝神细思,意识到西府荣国府恐怕才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走,快去荣府!"他连忙招呼锦衣军,继续往西行,不多远又是三间大门,这正是荣国府了。
已经有堂官上前叫门。因寻常大户人家正门从不轻开,所以锦衣军叫的也是旁边角门,将门板拍得震天响, "奉旨查抄,速速开门!"
岂料,吱呀一声,就见荣国府中门缓缓打开。
水溶一见到此情此景顿时道不妙,立即厉声喝住正要冲进门的锦衣军,整了整身上的蟒袍,亲自上前行礼,冲着荣国府中门跟前坐着的一人道: “见过老太君!”
端正坐于中门正中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她身着正一品诰命冠带,端坐于一张花梨木圈椅上,眼神如刀,望着水溶,正是贾母。
水溶望着贾母这副端肃模样和齐整冠带,心里一阵阵发怵,知道今天在荣国府恐怕讨不了好去。
锦衣军几名堂官望着贾母的样子,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前来向北静王请示: “王爷,您看老太太这副样子……"
贾母手中,一手端着的是一卷黄绫圣旨,绫色黯淡,看起来很有年头了。她另一手所持的,则是一枚龙头拐杖。水溶正是见到了这两件,才会觉得今日要糟糕。уգЪӰ
兀自有那锦衣军府役不晓得厉害,对上头水溶道: “北静王爷,怕什么,不过是一个老太太,瞧那样子,站都站不起身——"
水溶却连忙命众堂官约束下属: “千万不可造次。老太太手中那柄拐杖,不是寻常之物。看上去像是,看上去竟像是……老太夫人之物。"
贾母手中的拐杖略略举起,接着重重向下一落,发出“当”的一声响,竟有如金铁之声。
"北静
王爷可知,这枚拐杖是何物吗?"贾母刚刚开口说话时,中气还略显不足,但是到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眼神明亮,苍白的脸颊上也开始出现红晕。
"这……"
水溶忽然想起天幕上曾经说过一次,贾家上代与皇家的渊源——似乎老国公贾代善之母,第一代荣国公贾源之妻,是曾经亲自养育太上皇的保母,太上皇见她时,非但不让跪拜,还命随行的史官记下: "这是吾家老人。"
"北静王爷,这是太上皇赐予老太夫人的拐杖,当日随之赐下的是四个字‘如朕亲临’,您可要亲眼见见?"
"老太君,您言重了,这叫晚辈如何是好?"北静王愈发觉得今日之事要犯难。
贾母丝毫没放松: “王爷今日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水溶此刻进退两难,既不能违抗今上查抄的旨意,又不能对眼前太上皇钦赐之物不敬,只能低声下气地道: “老太太,小侄今日是例行公事,到贵府来看看……”
“我知道,"贾母一扬唇角,一声冷笑,”是来查抄我荣国府的。水家哥儿,你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吧?"
水溶面皮僵硬,又不好说是,又不能说不是: “老太太勿恼,这恐怕只是皇上对贵府生了一点误会,小侄只是带人进来看看,只是看看……"
又是一声龙头杖落地的声音,就听贾母厉声道: “北静王爷,您难道忘了,太上皇御赐下四个字的龙头拐杖,还在老身手中。"
北静王无奈,只得上前一步,行下大礼。其余其他锦衣军的人见主官跪了,不得已,也都纷纷跪了。
然而北静王还存了些小心思:早先他一直听说贾母身子不虞,现在观这位老太太,见对方满面红光,言语清楚,眼神亢奋,分明是回光返照的模样。只要熬一熬,待到这位老太太过去……贾府上下群龙无首,此处不一样由他摆布?
岂料贾母面上并无多少病容,反而将手中拐杖一斜,杖头指着水溶,恨声道: "北静王爷,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两家祖辈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
北静王只能点头一叠声应道: "小侄记得!"
“而你如今却置祖辈多年
情谊于不顾,卖友求荣。而今上也不过是借你之手,铲除异己,收拢权柄……"
众人都听傻了,谁也没想到荣府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能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来。可是,她手持太上皇御赐之物,就算是当今皇上,为了保住“以孝治天下”的名声,便也不能将这老太太怎么样。
"……水家哥儿!只要你还指望着踩着别家换取私利权位,将来就必定会有鸟尽弓藏的一天!我老婆子就把话放在这儿!"
"今日荣国府这门,你和你的锦衣军,就决计迈不进一步去!"贾母的话掷地有声,似是将北静王与锦衣军都震住了。
然而众人也都知道,贾母已是回光返照,只要外面的官军再拖上一会儿,荣府这最后一座屏障失去,便立即成为俎上之肉,任人施为。
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惊呼道: “天幕!”
出声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府役,水溶闻言心头一惊,想:难道这次又是天下万民皆能看见的天幕吗?
只见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天空,一起露出惊叹之色。
水溶自己也抬头,然而这次出乎他的意料,天幕并没有出现在原本它经常出现的位置上。确切地说,整座苍穹上出现了一整个光芒四射的巨大环形,每一段都是一截宝光流动的天幕。在这一刻,全天下都看见了奇景———整幅的巨型环状天幕。
第166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①
世人从未见过如此壮美的天幕——它自东向西,由南至北,环绕苍穹。再细看时,它又是由世人看惯了的那一幅一幅的天幕拼接而成。每一幅天幕上都似有一位或者几位与萧兰兰装束类似、品貌相当的男仙或是女仙。
而天幕上传下的声音也是五花八门。细听去,每一幅天幕上都响着专属于它的声音——“中华美食文化博大精深——”
“在五千年里,戏曲艺术由上古时代用来娱神的原始歌舞,发展为拥有复杂表现形式和丰富内涵的精致舞台艺术……"
“中医药是中华民族在长期生产实践中不断与疾病斗争,探索、发展、认识、总结,形成的丰富医药知识。"
"建筑……"
“工艺制品!”
"传统服饰!"
"茶道!"
“棋艺!”
“书法与美术!”
"语言与哲学……"
天幕中声声回荡,尽数混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混响,一时间,人人都觉得震撼无比,却又觉得无所适从。
荣国府中,宝玉站在荣禧堂前,也像他人一样,为这无数幅天幕组合而成的奇景而震撼不已。
但他的眼神却只在这千千万万幅天幕中寻找他最熟悉的那张面孔。
"找到了——"
宝玉伸手一指,指向萧兰兰所在的那幅天幕。
只见她独自立于天幕上,背后装饰着一幅仕女图,图上的仕女服饰清雅,身形袅娜,手持一枚花锄,花锄上还系着一枚小小的花囊。
萧兰兰站在这副装饰图样跟前,睁大了眼,正在聆听什么,她的容貌与以往一样俏丽可人,但是神情间却显得极为专注,甚至可以看出她稍许有一点紧张。
宝玉甚至没有多想,只管向那一幅天幕伸出手,轻轻一触。萧兰兰所在的那一幅景象便从众多一模一样的天幕中脱颖而出,悬浮于众幕之上。
宝玉再伸指一点,他也不曾留意随之出现的文字究竟是什么,他只随性地点了"确认"——
一时间天幕不再如此喧嚣,萧兰兰所在的这一幅,成为唯一的天幕,凸显于
它以往所在的位置上。
宝玉望着天幕上的萧兰兰,一时忍不住心如刀绞——还是他没用啊,天幕赠了他书册,指点他看那些批语的方法,可现在看来,他还是没能做到帮助大姐姐,没能拯救家族啊!
还没等宝玉冲天幕凄然而笑,就见贾赦忽然扑通一声,直冲着天幕跪下,砰砰叩首,道: “天上仙子,发发慈悲,指点迷津,救救贾赦吧!"
见贾赦如此,贾政也跟着跪下了,接着,荣禧堂前其余人纷纷冲着仅剩那唯—一幅天幕跪下,祈求天上仙子,在这危难之际出手相助。
唯独宝玉还直挺挺地站着,他虚握着右拳,默默回想,只觉天幕从未直接插手过他们这些人的生活,天幕所做的,只是回应,只是点拨.…
这么说来,要将贾家从眼前的危局中解救出来,一样要靠他们自己。只是,该如何做……宝玉想着想着,忽然记起了妙玉曾对他说过的话: “首先,你需要成为‘贾宝玉’!”
他心中忽然一动,顿时迈开脚步,迅速向怡红院飞奔而去,将那些跪在地面上向天幕求情的父祖们全都抛在身后。
成都。
华夏文化up主pk大会现场。
萧兰兰第一次参加这么高规格的up主团建,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哇!评选百大也不过如此吧!”萧兰兰一眼扫过去,就见到了好几位她很熟悉的主播,有几位甚至是她在入行以前就一直关注,甚至曾求过合影和签名的那种。
“兰兰!”熟悉的声音响起。
“兔子!”萧兰兰有一阵子没见到过“糖兔子甜又甜”了,高兴得跳了起来,奔过来就和这位多年好友拥抱。 "兔子你也入选了?"
"瞎!”糖兔子笑道,“我努力争取了一把,获得了一个参与奖,但是没有获得pk资格。项目报销了我的往返机票和食宿,我想着正好可以来看你,就赶紧飞过来了!"
“真好!”萧兰兰一时察觉朋友竟然是专程飞过来看她的,心中感动不已,再次伸出双臂,将糖兔子抱了抱。
“别光抱我呀!”糖兔子突然笑着说,“我们这组晋级pk赛的两位你想必也认识。”“我也认识?”萧兰兰迅速在脑海中回忆那些她认识的美食主播。就见糖兔子
向她身后打招呼: “快来快来,兰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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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一个书卷气十足的少女迅速朝这边冲过来,热情地将萧兰兰一抱。
“小扬州!你也来了呀!”萧兰兰早就听说, "二分无赖”在度蜜月期间,做了一辑淮扬美食与当地文化的直播节目,相当火爆。
“二分无赖”抱着萧兰兰,使劲儿在她背后拍拍,在她耳边鼓励道: "兰兰,pk加油!"
而萧兰兰被“二分无赖”抱着,眼前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这人非常不好意思地伸手挠着头,似乎这么久没见面了,竟忘了该怎么和萧兰兰打招呼。
"脑哥!你也来了呀!我爸妈说让我好好谢谢你,你送的那些干菜,全上了我家的年夜饭桌,我爸妈都说怎么会有这么心灵手巧的男孩子,做出了这么多美食!”
放开萧兰兰的“二分无赖”,见到萧兰兰和脑哥叙起旧来,顿时与糖兔子相视一笑,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打扰他们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哥离开了他的野菜棚和厨房,又或者是因为见到萧兰兰太紧张,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 “兰兰!加油!”
萧兰兰有点好笑,也连忙拍拍脑哥的肩膀,又转向“二分无赖”: “你们两位也是啊!”
就在这时,广播已经在点名了: “请以下主播速速前往化妆间……‘兰兰的红楼直播间’,主播萧兰兰。"
"小伙伴们,我要去pk啦,祝我好运吧!"萧兰兰和每个人都击了掌,一边挥手一边迅速往化妆间赶去。
“二分无赖”在她身后挺纳闷地说: “我记得兰兰的排位很靠前啊,怎么这么早就要去准备了呢?"
脑哥很实诚地说:“不知道,但我听到刚才几个都是文学up主,应该是他们领域马上要开始pk了吧!"
大
但事实上,萧兰兰正式站到pk台跟前,已经是在一个多小时以后了。在化妆间,化妆师为她倒饬了很久,自己端详一番,觉得非常满意了,才笑着拍拍她的肩,说:“咱们红楼up,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上台。"
萧兰兰顿时笑了,明白这位化妆老师竟然也是关注她直播间的“粉丝”。
话说她以前直播时也还真勇,都是自己随手画个妆,也不讲究什么打光啦美颜滤镜啦,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全靠粉丝宽容”,她才没给"红楼"这个美女如云的超级IP丢脸抹黑。
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是与入选的同类up主一起pk。而且pk的时候各位up主既在他们各自的直播间里,也在平台的“华夏文化”大直播间里同步直播。总之她可不能给她的粉丝和红楼迷们丢脸。
很快她就见到了她的对手们,按照传统文学类排位的结果几乎没有半点悬念:一位西游up主,一位三国up主,一位水浒up主,还有她,红楼up主。
他们四个在进入直播间之前先相互打了照面,彼此其实也都听说过大名,萧兰兰和其中两位之前还曾经私信联系过。
另外三位都是成年男士,见到刚刚被倒饬得“光鲜亮丽”的萧兰兰,其中一位便忍不住笑着道:"还没开始pk,我已经感受到萧小姐的人气在飙升了。"
萧兰兰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她在pk大会的前一天还在眉山直播,因此没有提前到直播大会现场报道,因此只是大略地听说了一下规则。
"听说待会儿咱们会根据同一个主题同时直播,是这样吗?"萧兰兰心想:这样的话,大伙儿其实就是各播各的,没有直接交叉与互动。
那位三国up主点点头为她解说: “是的,我们每个人会有一个直播台,设备什么的都和咱们平时自己做直播差别不大。待会儿会有Al小助手向我们提出相同的问题,我们需要在同一时间内各自回答,并且和小助手互动。而观众们会给自己喜欢的主播加人气。"
萧兰兰顿时有点儿明白刚刚对手们说的“人气飙升”是什么意思了。
“据说小助手可能会给咱们挖坑,所以回答问题的时候得留点神。”三国up大概知道萧兰兰错过了赛前通报,很热心地为她解说, "会场发生的任何突发情况,都会原样直播给所有的观众,所以很考验临场应变能力。"
“对了,我们的回答都会有专业评委评审,评审结果会导致推送参数的不同,也就是说,如果回答得精彩,就有更多机会让观众们看到,也就能得到更多的人气。"
原来如此!——萧兰兰心想:这大概就是专业与人气相结合的
pk方式了吧。
“最后当然人气最高的主播获胜,”水浒up看了看其他三人,笑着说,"但我的目标就只是希望多多推广自己的领域,让更多人喜欢梁山好汉们的豪情,我就满足了。"
其他三人也都各自点头,纷纷表示自己也是这个意愿:几位up主的心路历程都差不多,刚开始仅仅是兴趣,到后来越做越有意思,才发展到专职做直播和短视频——但他们的初心都是一样的,推广自己所钟爱的传统文化,至于什么pk大赛的结果么,能晋级固然好,但也无需强求。
萧兰兰身边站着那位西游up,人精瘦精瘦的,满眼精光,颇有些猴哥的样子。萧兰兰瞅瞅他,忽然想起当年误收对方消息的事儿来了。
她突然有了点灵感,忙问: “各位,你们是否参加过文化公司的文化推广项目?”其余三人相互望望,都点了点头。
"那么,几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呢?"
萧兰兰所说的“特别”,指的自然是她能与ID里带有“贾宝玉”、 “林黛玉”名字的粉丝联系,对方似乎真的很有红楼人物的气质,而且还能给自己寄来红楼里才有的东西。
若是这样想起来,萧兰兰心里还真的有点不确定:不知道她给那位“贾宝玉风雪山神庙”送去的前八十回上下册会不会造成什么特别的影响。
她这么一问,另外三位相互看了看,突然都笑了,一起点头,神色之间似乎也与她立时亲近了不少,似乎他们分享着某种特别的秘密。
“瞎,谁不是呢?我这里是和一个叫做新天庭文化传播公司签约参与他们的文化推广活动,当时说是……"
“猴哥”还没把话说完,那边突然通知进直播间了, “猴哥”只好打住,四人匆匆忙忙地往各自的直播间赶去。
萧兰兰的直播间很好认,直播间背景的LED屏幕上打出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黛玉葬花”,萧兰兰很喜欢这个背景,看了好几眼,才在导播的催促之下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萧兰兰,待会儿倒数十秒之后,你就会进入自己的直播间,同时也会在平台的大直播间里出现。自然一点,就像平时自己在直播间里一样。"
萧兰兰马上比出一个"OK"的手势。
紧接着直播间内响起主办方事先录制的统一通知: “各位亲爱的主播们,请你们做好准备,倒数之后你们的直播间将开启,你们也将在各自的领域里接受观众们的审视,争取人气,参加pk。十、九、八……”
萧兰兰的直播间并未关紧,而是留了一条门缝。就在这时,那道门忽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位身着汉服的妙龄女郎出现在门外,含笑向萧兰兰点头。
"你是……警幻?"
萧兰兰也不知自己脑海中是怎样蹦出这样一个名字的。或许是她事先有预期,知道自己会在这里遇到那位来自大荒山青埂峰下的法人代表景欢,又或许是她对红楼太过熟悉,心中本就构想出了一位踹跹袅娜的警幻仙子……
总之,在这一瞬间,萧兰兰便认定她见到的便是警幻。对方向她温婉地一点头,便重新掩上门。
她似乎只是随意来向萧兰兰打声招呼,又好像是特意捡了这个时机,好来激励一番。萧兰兰心神兀自在激荡,耳边的倒数已经将将结束: "……三、二、一!"萧兰兰马上收束心神,冲着镜头露出她惯常的甜美笑容。
【哈喽大家好,欢迎来到“兰兰的红楼直播间”,我是你们的萧兰兰!今天,你和我,我们,都在这场华夏文化盛宴的现场!】
第167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②
宝玉独自一人站在怡红院中,仰望苍穹,只见宝光流动的天幕上,依旧是萧兰兰那张俏生生的面孔。
【今天这场pk大会的规则是这样的,我和其他三位up主会同时在小助手的提示下回答一些问题,并且会抛出一些有趣的观点。如果你觉得兰兰的回答比较有趣,又或者比较有价值,那么就请选择进入或者留在兰兰的直播间里,为兰兰增添人气,帮助兰兰赢得pk——】
【事实上,兰兰很荣幸今天能出现在这个竞技场上,因为兰兰的对手也同样是专注于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的up主。嗯,看弹幕,大家也已经看到他们三位了——】
倏忽间,天幕突然分作四份,萧兰兰只分得四分之一的区域。与她并列的,还有三位男仙,发型衣饰都与上次那位“脑哥”差不多,十分干练。
再看他们四位身后,萧兰兰身后是一幅精美的工笔仕女葬花图,而那三位背后,则分别是帝王将相、神鬼妖魔和草莽豪杰。宝玉心中大概有数,知道那三位日常会解说点评什么。
这时天幕上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这个声音听来略有些怪异,语声里带着金属铿锵,不大像是真人在说话:
【主播们大家好,在和各位直播间的观众打过招呼之后,请各自写一句具有代表性的名句,之后观
众们会做出第一次选择。这是各位招揽人气的好机会哦!】ўǫƄႸ
宝玉静静等着,片刻后,四位男仙女仙面前同时出现一行行文字。帝王将相面前的是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草莽英雄面前的是 【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神龟妖魔面前的是: 【大师兄,师父又双最聚被妖怪抓走了!】
宝玉再向萧兰兰面前看去,只见萧兰兰面前出现的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短句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宝玉见到,竟只觉有一把尖锐的利器直刺入心底,似有万般痛楚,却无法言说,只能紧紧咬住下唇,才能令满溢在眼眶中的泪水不至于溢出来。
当时只道是寻常,宝玉从来没想到过这样简单一句话竟令他如此铭心刻骨。细想他和身边这些可爱可敬的女性们共同生活的日子,又有哪一刻不是如此难忘的?
随即这四小幅天幕依次滚动,似乎就是早先萧兰兰曾说过的“选择”了。
宝玉手快,想也未想伸手便点想萧兰兰所在的那一幅,
天幕上立即出现了"确认进入‘兰兰的红楼直播间’?"字样。宝玉二话没说就选择了“确认”。
这时麝月刚好从外面进来,对宝玉笑道:“刚才那天幕一直晃来晃去的,我就想着,咱们就该只看萧仙。果然,现在天幕上就只是萧仙了。"
宝玉心知,他应当是帮全天下人都做出了选择,现在应当是所有人都和他一起,作为萧兰兰的忠实拥趸,观看着她所在的那一小片天幕。
萧兰兰显然也很欣慰。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就实时排位来看,兰兰目前的人气排名是第二名,仅次于猴哥……西游主播。接下来兰兰会努力表现,一定不会令大家失望。小助手,我这边已经准备就绪,请你出题吧!】
【好的兰兰,今天你需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是,是什么令《红楼梦》与其他三大名著有所区别?】
萧兰兰听见这个问题,略微沉吟了片刻。还未及作答,那个怪怪的金属声音又响起来:
【比如,《红楼梦》曾是禁书?】
天幕上,萧兰兰狡猾地笑了起来——
【小助手,你这是在挖坑故意误导我吗?《红楼梦》可不止是唯一曾经被作为禁书的“四大名著”,《西游记》和《水浒传》都曾经上过封建统治者禁书的“黑名单”, “四大名著”之中,唯一从来没有被禁过的是《三国演义》.…】
宝玉:果然是这四本书……话说萧仙知道得也真多啊!
【如果说《红楼梦》与其他三大名著最大的区别,兰兰认为,它是中国最早也是最成功的以女性群像为主体描述对象的古典小说。《三国演义》里满是帝王将相,涉及到的女性只有寥寥数位;《水浒传》也是一样,一百零八将里只有三位女性,外加潘金莲阎婆惜潘巧云等反面形象; 《西游记》额,西游记描绘的主体形象甚至都不是人.…】
【唯有《红楼梦》,它很大胆地提出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这在三百多年前封建社会对女性的控制与压迫达到巅峰的时期,是一个足以震撼世人的思想突破。】
【在他笔下,也确实写出了那么多复杂而生动的女性形象,也正是这些女性构筑了支撑住这个百年大族的骨架,比如说:为家族挣来再度辉煌的是牺牲了一生自由的元春;管家理事苦苦支撑的是凤姐;锐意创新试图改革的是探春;甚至连最早提出要贾府“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竟然是宁府那位“擅风情,秉月貌”的秦可卿。】
【而这本书中,男性们也破天荒不再承担“光伟正”的正面形象,相反,他们或贪财好色,或薄幸寡恩,或迂腐古板,或坑家败业,总之是“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虽偶有几个正派人物,但是和那些不肖子孙比起来,实在是太少太少。】
【相较之下,那些蝇营狗苟的须眉男儿,根本无法与脂粉英雄们相提并论。兰兰想,这才是《红楼梦》从立意上便不同于其它几部巨著的原因吧。】
【谢谢你的回答,萧兰兰。让我们来看看目前你的人气指数变化的情况。】
金属感极强的声音再次响起:【恭喜兰兰,在这个问题之后, “兰兰的红楼直播间”人气指数又增长了11%。】
萧兰兰听到这个答案,显然也很开心,她将双臂举高成环,双手在头顶下垂,双臂似乎在空中画出一个"心"形,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口中说道: 【谢谢小伙伴们对兰兰的支持。更多精彩内容尽在兰兰的红楼直播间,不要走开哦!】
站在宝玉身边的麝月忽然感叹道: “听来那确实是一本奇书,写的不止是府里的小姐太太们,连我们这样的小丫头都能被写进书里……之前出去的茜雪、晴雯、珍珠,还有我……"
这名日常寡言少语的美婢,似乎记起了天幕上评她“闲闲无语”的那一次。
忽然,她一转身望着宝玉: "二爷,听天幕上总说,这部书该是你写的,是不是?"
宝玉刚想摇头,却忽然就着麝月的话想到了些什么,倏地定在那里。
他脑海里那个念头虽已呼之欲出,但就是差了那么一层窗户纸——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可是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天幕却不会理会宝玉还在思索,萧兰兰和那个金属声音的对话还在继续。
【兰兰,你刚才似乎没有提到,《红楼梦》和其它三大名著相比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红楼梦》是不完整的。
它如同断臂的维纳斯,而程高本的后四十回续书似乎是给它续上了两条姿态平庸的胳膊。】
【亲爱的小助手,你这话说得并不完全对。】
【我们今天看到的《红楼梦》通行本,确实是不完整的,就像你说的,维纳斯被续上了两条平庸的胳膊。但是,兰兰想说,它其实是完整的,或者说,在蒙受被迫删改的命运之前,它曾经完整过。】
【兰兰,你有什么证据说它是完整的呢?】
【证据都在书中——这本书拥有无数的“草蛇灰线”,无一不指向它的结局。还有脂批里透露的情节,还有那些“遗失无稿”的叹息,无一不透露了它曾经是一部结构完整的巨著,作者已经将结局都——构思写出,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个结局,它无法与我们今天的读者见面!】
宝玉身体一震:自从他得到天幕赠书,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他已经将书中文字烂熟于胸,前次更是经天幕点拨知道该如何去读脂批。一时间,判词、曲子、册页、谶言、谜语……这些在宝玉的脑海里当真形成了无数条“草蛇灰线”,固然有穿插交错,却各自一往无前,毫不犹豫地奔向那个名曰“大悲剧”的终点——
他对书中记载的所有情节都感同身受,有强烈的共鸣。
所有那些诗词曲赋,每一个句子,或华丽或平实的辞藻,他都无比熟悉,仿佛就是他自己在这些年里反复揣摩增删润色的。
换句话说,他或许……真的是能写成这个故事的人。可这又怎么样?又将贾家从危机中挽救吗?想到这里,宝玉突然抬起双手,举至眼前,睁大眼睛看着。
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个写故事的人,那么他理应有这个能力,扭转和改变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的,他是能主宰这个世界的人。
可是,他究竟要怎么做?
宝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颗心在陡然降临的希望与“无才可与补苍天”的自毁自伤中不断被挤压。
突然,他低下头,双手一抱脑袋: "好头疼!"
麝月惊着了,顾不上再听天幕,连忙过来看宝玉,便听见宝玉始终喃喃地道: "成为……我要.…成为贾宝玉……"
妙玉曾对他说过的: “首先,你要成为贾宝玉!”然而天幕还在继续,萧兰兰眼神真诚,望着天幕外,声音清
朗,传遍神州大地——
【如果曹公在天有灵,我想告诉他,那个吃人的封建社会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你所写的后二十八回有幸能够流传到现代社会,我们后人一定能够保存、领会、欣赏,这份伟大的文化遗产。】
“原来如此——”
就在此刻,宝玉的心忽然变得清明,他心中的那层窗户纸恰于此时被捅破了。他一跃而起,对身边的麝月说: “快,去替我研墨——多研些,越多越好!”
麝月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也不想那么多,直接去倒了一瓷缸子的水,开始着手研墨。宝玉则取了满满一捧字纸过来,面前古砚微凹,麝月已经为他研了不少墨汁。
宝玉提笔,笔尖饱蘸,然而他思绪万千,那部巨大的著作,前八十回已经尽数在他心里,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人物的音容笑貌……都在他脑海里回荡。
于是宝玉提笔,在面前纸张上写下: “第八十一回 ”。与此同时,宝玉胸前那枚通灵宝玉,忽而绽放出明亮的光芒。这道光芒仿佛一道清辉,快速洒向四方。
在宝玉面前,麝月研墨的手慢慢停下,静止在原地;凤藻宫中,元春跌坐在门廊前的石板地面上,一动不动;
荣国府门口,北静王水溶望着耷拉着头安静坐在圈椅上的贾母,心中惊疑万分,上前想要探探老太太的鼻息,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向垂着头的老太太面前伸出手——他的手也随之悬停在空中,纹丝不动;
除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宝玉之外,整个世界静止了——
第168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③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二十年来辨是谁,榴花开处照宫闱……”"机关算尽太聪明”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豪宴》伏贾府之败,《乞巧》伏元春之死……""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①”
耳边似有无数窃窃私语,而宝玉却全神贯注,奋笔疾书,不分昼夜。
事实上,周遭一切完全是静止的——麝月始终站在宝玉的书桌跟前,摆出研墨的姿态,但是一动都不动。
而宝玉也是一样,他不觉饥饿疲累,只顾用笔将那些心中自然流出的文字——记录。他既是自己也不是自己,有时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支笔,而根本不是一个人类。
最终,他笔下的这些文字,又统统归结到一个“情”字上来,这世间有“痴情” “钟情” “专情”,边也有“耻情” "滥情”与“畸情”……然而这一切,最终经都似可以放下,于是乎——“情可轻"。
宝玉迷迷糊糊间,眼前似乎看见了一幅情榜,一百零八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他知道那定是自己的通灵宝玉所记载,于是——将这副情榜记下。记到最后,他看见了林黛玉的情榜批语: “情情”。
随后他也看见了自己的: "宝玉——情不情。②"在这一瞬间,他彻底明白了黛玉,也全明白了自己。
宝玉落下第一百零八回 的最后一笔,回头再看他记下的故事,不由得潸然泪下:虽然这一切并未在他的世界里全部发生,但这是怎样一个悲凉的故事啊!
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元春的哭声犹在耳边, “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而贾家早已输得一败涂地,散得干干净净。
但宝玉没有时间落泪心碎,他另外寻来好纸,开始誉写。他依旧能记得林妹妹替他做功课时那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他情不自禁地也摆出同样的架子,笔下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地抄写——
这是要传世的书,所以笔下不能出错。
至少“虎兕"不应讹为“虎兔”, "蒋琪官”也不应被误写作“蒋棋官”。
宝玉这般一字一字地誉抄,写得久了,手臂和手掌又好几处都被磨破了,渗出血迹,腰背也开始酸疼,脖子竟似抬不起来——可是他心中痛得尤甚,原来他来到这世上的全部意义,竟是感受这样的
幸福,以及这幸福被全部剥夺而去的痛苦。
誉写到最后,宝玉实在是忍不住,写下这样的句子: "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③"
写下之后,他用力咬紧笔杆,思索半晌,方才又写下: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3"
写到这里,宝玉终于放下笔,叹了一口气,道: "好了!"他胸前那块通灵宝玉中,明亮的光线终于开始收束,玉石的光泽转为黯淡。
这时,麝月的手开始缓缓移动,终于她就像是从未停下似的,继续研墨,却忍不住吃惊地“咦”了一声:发现她刚刚磨出的那许多墨汁已经全都被用掉了,而宝玉身边被写废的纸张,已堆了一尺来高。
麝月回想刚才,她明明只是在研墨,可是细想去,竟似做了一个漫长的大梦,研墨研了数年之久。
她再一抬头,再见宝玉,大惊失色之下,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滚落。
麝月忙捧来铜镜,让宝玉看自己的样子,宝玉这才发现,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就为了这最后的二十八回,宝玉耗尽心力,以至于他在时间静止的这段时间里,似乎苦熬了十年一样熬白了头发,而在麝月看来,他这就是“一瞬白头”。
宝玉望着捂着面颊说不出话的麝月,却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道: “我……我终于还是有那么一点用的。"
麝月泪如雨下: “二爷,你……”
宝玉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 "麝月,你去帮我准备香案,我想,这一回我应该能成了。"——应该能成为贾宝玉!
麝月闻言转身去准备香案的时候,宝玉想了想,思之再三,终于在刚才写下的那三联之后又续上一联: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③"
写完这最后一道笔划,宝玉再掂掂手中的笔,手中那支湘妃笔似与以前全不一样了。而他也确实觉得,自己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这时,麝月已将香案准备停当。
宝玉也已将他最后誉抄完成的后二十八回勉强装订成册。他装订的技术很是勉强,甚至刺破了手,滴了两滴血在书皮上,泅出两团颜色深沉的血点。
"萧仙,谢谢!"
宝玉将那四册抄本放在香案上,随手从荷包里拈了两枚速沉,在香案前点了,看着青烟袅袅地腾起,也看着抄本的形象渐渐变淡变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萧兰兰的直播间里,小助手继续问着各种问题,而萧兰兰聚精会神地——回答,要么答得引经据典,掉下的全是最专业的书袋,要么是诙谐幽默,各种谐音梗层出不穷。
她的直播间人气值也一直在稳步上升,只是始终比隔壁“猴哥”那里要欠缺一些。
这时,她直播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身穿平台制服的递送小哥快步进来,递给萧兰兰一个包裹:
“主播,你粉丝给你寄的包裹!现场刚刚收到的!”
萧兰兰: “我粉丝给我寄的包裹?”
她没忘了冲着镜头方向微笑点头: 【虽然早就被告知了到了现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是兰兰当真在pk大会现场收到礼物的时候,还是受宠若惊。】
【这回是什么呢?给兰兰送来大礼的小伙伴,在弹幕上冒个泡,表示你也在好吗?】
片刻后,在一大片“哇!" "好奇!" "是不是大游艇"一类的弹幕之中,出现了两个字: “我在!"
萧兰兰顿时笑生双靥,点着头道: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让我们来看看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她拆开了快递包装,包装里是一只匣子,匣子里是一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锦缎包裹。
当萧兰兰伸手触摸那枚包裹的时候,她的神色忽然变得肃然,继而变得震惊,笑容全消失了,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她的反应引起了直播间内成千上万观众的广泛好奇。弹幕上飞来飞去的都是“哇神秘礼物!”"会是什么" “兰兰快揭晓谜底啊!"
而萧兰兰却像是晃了神一样,直到电子音的小助手都忍不住开腔了: 【兰兰,你没事吧?】
【我没事!】
萧兰兰在这一刹那恢复了她的灵巧与自如,笑着回
答所有人:
【只是,我有种预感,我可能收到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礼物。】
她说着,轻轻解开了那个绸缎包裹,从里面取出了四册线装书籍,书籍的封皮上赫然写着三个字:《红楼梦》。
【兰兰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粉丝给兰兰现场寄送《红楼梦》。大家可以看到,这是四册线装本,从线装本保存的情况来看,它们相当完好,封皮坚固,装帧完整,虽然……这线装的技术似乎不怎样。】
【呀,这封面上的深色印记,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是陈年的血渍呀。】
【小助手,我认为我需要处理时古籍需要的专业手套,从这纸张的纹理来看,这不是现代印刷品,这很可能是上了些年头的古籍。小助手,请……请尽快给我提供手套和镊子……】
萧兰兰说着,突然激动得略语无伦次。
很快就有工作人员递来了手套和镊子,萧兰兰举起一柄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第一册 的封皮。
她顿时眨着眼睛扬起脸,似乎在尽力忍住泪水。
随后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捧起了卷首,向着镜头展示:只见那首页上分明写着: “第八十一回 ”。
萧兰兰全神贯注地完全没有留意到,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的直播间人气忽然开始急速上涨。
在pk大会自由观众席上,糖兔子抱着手机看得目瞪口呆,一抬头,忽然发现会场的大屏幕上也从其他pk选手那里全都切到了萧兰兰的直播间。而脑哥迈着大长腿一个箭步就从他的直播间冲出来,一点儿都没有pk失败的懊恼,反而热切无比地追问糖兔子: "兰兰,兰兰怎么样了?"
在老家,萧妈妈紧紧地抓住萧爸爸的衣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形: "不会吧,不会咱闺女真的遇上了什么‘大发现’吧!"
萧爸爸抱着他特大屏的老人手机,觑着眼看了半天: “好像真的挺像那么回事!闺女,加油啊!不管你发现了啥,爸妈都爱你!"
猴哥的西游直播间里,猴哥故作深沉地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对着镜头,肃然道: “告诉各位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我们隔壁的一个直播间,好像出事了,好像出大事了…"
"对,大家的消息很灵通,看来上热
搜了。这必须上热搜的不是吗?"
说到这里,猴哥再也撑不下去了,喜形于色地对他直播间里的粉丝们说: “这是好事,绝对是一件大好事。而猴哥我也忍不住了,非常想去隔壁看一看。你们跟我一起去吗?…好,大伙儿一起,隔壁地址是‘兰兰的红楼直播间’。"
与此同时,pk大会果然上热搜了,而且是迅速燃爆所有人的热情,一路冲上榜首。【红楼主播在直播中疑似收到红楼八十回后真本。】【红楼主播认为很可能是曹公原笔!】
【主播萧兰兰:这符合我对后二十八回的一切想象!】
【著名红学家表示,不相信所谓神秘网友馈赠,但打算尽快赶到成都亲眼见证。】【省图古籍部专家赶到直播大会现场,初步鉴定该抄本纸张为清代古籍用纸。】
【……】
萧兰兰一人在直播间里,兀自有些恍恍惚惚的。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可毕竟看红楼梦看得太久了,自然熟悉原作的笔法与用词。她就这样一路读下去,那种感觉,与她读前八十回没有太多差别。
而结局,正是前八十回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的结局,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期盼了这么多年的八十回后真本突然出现在眼前,萧兰兰着实如在梦中。
“兰兰,恭喜你啊,似乎这一场pk没有悬念了呀!”猴哥他们任此刻都凑在她的直播间里。难得大家都是参加pk的对手,见到萧兰兰因为一场“意外”而胜出,却真心为她高兴。
“我现在就觉得……特别不真实!”
萧兰兰很平实地讲出她此刻的感受。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体会我这种感受——我是从一开始接触红楼,就知道世间有三大恨,一恨鲋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
“……三恨红楼梦未完!”猴哥他们齐声帮萧兰兰接上。
“可是兰兰,号称是红楼梦真本、曹公原意的‘续本’,近几年来也很多。你真的确定它就是真的吗?"
萧兰兰摇摇头: “我当然不能确定!”
"可是我很高兴今天我在向那么多人直播的场合收到了这一套四册。"
“因为,就算它不是真的,也能让我们告诉世界,这世上还有一批热爱《红楼梦》
的人,在它问世三百年之后,还在苦苦追寻着八十回后真本的下落。"
"知道这件事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这样我们依旧有希望,能赶得及在真本湮灭于世之前,将它们从故纸堆里,从古董店里发掘出来。"
“我个人就算是pk大赛里一路pk到底,拿到总冠军,也不及这件事意义的万分之一。”"好啦,我们的萧小姐!毫无悬念,你已经是总冠军了!"猴哥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排位器。
在整个参加pk的文化up大池中,他们四位所代表的古典文学主播,本就因为基本功扎实、内容丰富,以及知名度高等多种原因,排位十分靠前。如无意外,他们中的胜者,只要再pk一两轮过关,就能获得本次大赛的总冠军。
然而,萧兰兰手中这一套后二十八回抄本的横空出世,直接将“再pk两轮”的悬念也都打破了。甚至不是这场大会给萧兰兰带来了额外的关注,而是萧兰兰所引起的轰动效应给整场pk大会带来了铺天盖地的流量——她将很多知道红楼,但是不怎么看直播的人也成功吸引过来。
然而萧兰兰还是有些恍惚,她还在思索:究竟是什么人,给她送来了这一套抄本呢?
她看向pk台前的桌面,那里是早先平台小哥送来的快递,快递里面是匣子,匣子里面是锦盒,锦盒里是锦缎包裹。她此前已经详细检查了匣子和锦盒,都没能发现什么线索,倒是那锦缎包裹她还没有详细检查。
于是,萧兰兰伸出兀自戴着手套的手,取来那只锦缎包裹。
“啪”,一张小小的卡片掉落。
上面分明写着: "贾宝玉风雪山神庙:兰兰,谢谢。这次是你我彼此成就。"
萧兰兰看到这一句话,免不了心潮起伏,她想起了过去与这位“贾宝玉风雪山神庙”的互动,今天再回想,更有一番别样的感受。
在这整个期间,她的直播间一直都开着,过去她那些铁杆粉丝和被突发事件吸引而来的好奇观众们全都聚在这里。
忽然,有粉丝打出弹幕: “兰兰,头衔,头衔!”
"头衔怎么了?"
萧兰兰望向她的直播间,那里悬挂着她的个人信息,那一整排各式各样的徽章,还有她曾得到过
的各种
头衔:从“新手上路”开始一直到“仙界掌门”。
前些日子,她发现在“仙界掌门”之上,另有一个还未被点亮的头衔,而今天它被点亮了——这个头衔是“红楼真本”。
她赶紧向直播间里的粉丝们表达感谢。正说话的时候,她好像眼一花,觉得那个头衔忽然变成了另外四个字——“补天之石”。
但在粉丝们和其他up的眼里,他们能看到的她那个最高头衔就只是“红楼真本”。萧兰兰心中一动,她有点明白刚刚那张卡片上写着的“彼此成就”是什么意思了。就在这时,萧兰兰直播间门外闪过一个身影,遍跹袅娜,环佩铿锵,正是“警幻”。警幻只留给萧兰兰一个肯定的眼神,便扭头转身去了。
第169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④
"补天之石!"
宝玉望着天幕最上方的一行小字,情不自禁露出舒心的笑容。
他向天空伸手一抹,那宝光流动的天幕便倏忽不见了,那些曾经让万人景仰膜拜的影像此刻似乎已尽数收入他手中。
宝玉再看他手中的那一支笔,笔头都已经快被他写秃了,但这搦管以湘妃竹制成的笔身已被磨得有如美玉一般,周身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麝月!随我一起去府门那里。"宝玉再不似以前那般畏缩,他生平第一次打算主动出面,直面荣府外来的那些压力。
两人匆匆出了怡红院门,一路向荣府正门赶去。路过栊翠庵时,正见到妙玉大开了庵门,正站在门外张望,见到宝玉,她再也抑制不住喜色,向宝玉连连点头,似是预祝他马到功成,又似是提醒对方,自己以前说过要帮忙的话,现在依然有效。
待到宝玉与麝月的身影远去,妙玉才望着宝玉那满头的白雪,幽幽叹息一声。
荣府大门前,众人一无所觉,只知道天幕倏忽之间便没了。
但对北静王水溶这等人而言,天幕存在与否绝对不能影响他的“大计”,只是,眼前便有一桩麻烦事-
荣府老太太抱着太上皇御赐荣府先太夫人的龙头杖,堵在了荣府中门口,拦住水溶进府宣旨。水溶原本并不在乎。
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位老太太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水溶靠近她时,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似乎已经……
但水溶并不希望荣府老太太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仙去。毕竟这听起来像是自己奉旨查抄荣府时逼死了贾家的老太君,将在朝野之间引起无数对荣府的同情,亦会有损水溶自己的名誉。
水溶颤抖伸手,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似乎真的已探不到呼吸。
朝中四王八公祖辈相与,同难同荣。水溶年幼时便曾随父王与母妃来过荣府作客,印象中荣府史太君待年幼一辈极为慈爱,对他更是疼爱有加。
只是,那些慈爱的回忆只是在水溶脑海中一闪即逝。他转念一想:届时只要在荣府内查出任何罪证,以大义的名头压过去,便是贾府老太太这时过世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责任。
想到这里,水溶向后退了半步,就想要宣布:太上皇所赐的龙头杖本
是交由荣府一品夫人所持,如今史太君仙逝,这拐杖理应由朝廷收回,锦衣军随后便要查抄荣国府。
就在此刻,宝玉赶到了。
“宝玉,你……”
水溶望着宝玉,险些失声惊呼——当日面若春花的翩翩美少年,如今他差点儿没能认出来。只见宝玉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已经全变得雪白,这些短发编成的小辫攒至顶中,编成一根大辫,辫尾尚是花白的。
"北静王爷!"
宝玉却依足礼数,向水溶问安。
"令祖看起来有些不好。"水溶忙道,他打算让宝玉发现贾母已死的事实,免得自己做恶人。岂止宝玉却淡然微笑,道:“敝祖母只是略感疲累,睡着了。”
说着,就见宝玉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支快要写秃了的湘妃竹笔,凭空写去。北静王一凛,只看宝玉所写的,似乎就是宝玉刚才说的那句话:"荣府老太太只是略感疲累,睡着了。"
写完这一句,宝玉额头上大汗淋漓,满头华发似乎又白了几分。
但是北静王却只觉背心有一阵寒意突地袭来:他突然从贾母那里听见了浅浅的鼾声——老太太竟真的在打鼾,似乎这荣府大门前的圈椅就是世间最舒适的卧榻,老太太睡得舒心无比。
北静王心头一窒,定睛望向宝玉手中的竹笔,只见竹笔极其寻常,笔头快要秃了,而且宝玉在空中挥洒一番之后就显得更秃了,不知将来还能再写几次。
水溶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老太太的“死而复生”同宝玉手中的区区搦管联系在一起,因此只能相信是自己刚才看走了眼,老太君可能真的只是睡着了,而老人家呼吸微弱,因此自己匆匆一探也没能探出。
于是他对宝玉温声道: “宝玉,莫要太过忧虑。虽说本王奉旨查抄荣国府,但是只要本王在此,便能确保贵府女眷不被惊扰,贵府财物得以保全……"
宝玉望着水溶,也淡然一笑。他这一笑十分出尘,竟令水溶隐隐约约觉得面前有仙气横溢,不可逼视。
就见宝玉再度提笔,在天幕上写了一句什么。
水溶顺着他的笔划看去,忽然心生警觉:“我领的圣旨!”他急急忙忙地打开手中的黄绫诏书,当场呆在原地——他带着锦衣军抄了这家抄那家,所携的,竟然是一卷空白圣
旨。
“我,我这是……”
一向镇定如桓的北静王,此刻竟惊得语无伦次。
跟随水溶而来的几个锦衣军堂官也目瞪口呆: “这……北静王爷难不成是假传圣旨?”此刻无论北静王怎么分辩,他手中那张一字未落的空白圣旨却做不得伪。水溶百口莫辩,只得道: “旨意乃是圣上所下,众将官若是不信,便随我去御前,一问便知。”
这时宝玉已经从他凭空写字之后的异常疲累中恢复了稍许,稳稳地冲水溶一拱手,道: “如此王爷便去御前问清楚便是,请恕小民不送了。"
水溶又惊又怒,又想伸手去将宝玉那只能在空中书写的笔抢过来看个究竟。
却见宝玉来到贾母身边,轻轻摇了摇老太太: “祖母,祖母,这门口风大,孙儿背您回去休息。"
贾母真的睁开眼,冲宝玉笑了笑,一眼看见宝玉的白发,眼角一滴的浑浊老泪便悄悄滚落。
于是宝玉小心翼翼地背起祖母,转身离开荣国府正门。
随即荣府偌大中门在满腹疑窦的水溶面前缓缓合拢。水溶怔了半晌,方一转身,道: "走——"已经查抄了那么多家,说实在的,荣国府只是附带。
他还不知道城外冯紫英等人正在跟着贾敬“修道”,此刻只想着:待羽林卫回到京城,一切大白于天下,就能遂他心愿了。
荣国府内,宝玉慢慢将祖母背回荣禧堂。鸳鸯忙上来,先扶着贾母,让她老人家先在一张罗汉床上躺下。
贾政与贾赦、邢王二位夫人、尤氏、凤姐等人俱在,见到宝玉那副满头银丝的早衰样貌,全都惊呆在原地,片刻后全都冲他拥过来。
王夫人大声悲泣: "宝玉,我儿……你这都还没有娶媳妇!"
贾赦却大喜若狂:“宝玉,好侄儿,你向天幕通融过了?你伯父我不用下狱流放了是不是?”宝玉却一概不理他们,只管四下里张望。
距离最近的王夫人听见宝玉口中喃喃地只管念叨着: "大姐姐,大姐姐!"王夫人一时惦记着元春,一颗心再次悬起,顿时再次痛哭失声。
而宝玉却喃喃地道: “哭……哭也没有用啊!”
忽然他的视
线在院内一扇垂花门处停住,刚才那里似乎闪过一个身影,此刻水田衣一角刚刚从门内消失。
宝玉顿时张开双臂将王夫人一抱,大声道:"母亲勿急,大姐姐那里,我来想办法便是!"
王夫人心中一片暖意洋溢,由哀伤无助地哭转为感天动地地哭:"不愧是我的宝玉!"
却听宝玉在她耳边轻声说: “只盼母亲也记着别人家女儿也是有父母的,以后少苛待府中丫鬟,多积点阴德吧!"
王夫人顿时呆在原地,出不了声。宝玉则快步向那处垂花门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然全黑,凤藻宫前一片幽寂。
元春在此禁足,除了每日最基本的食水之外,宫中再无任何供应。小宫女抱琴每每对元春抱怨,元春却只道宫中多是捧高踩低之辈,若是他们此刻热情无比地迎上来,那才真是无比需要提防的时候。
早先抱琴溜出凤藻宫想为元春取些用度,却从其余宫人那里听说了荣府被查抄的事,唬得她连东西都不敢要了,赶紧回到凤藻宫中,向元春报知此事。元春正听得万念俱灰的时候,忽听宫门“吱呀”一响,竟是有人来了。
来的是一位带发修行的年轻女尼,见到元春,手中玉塵塵尾一扬,施施然行礼,道: “贵妃可安好?"
元春由抱琴扶着起身,缓缓上前端详。元春忽觉得来人有些面善,也客气地颔首还礼,柔声开腔询问: "这位是?"
抱琴此刻也认出来了: "娘娘,这位不就是……不就是府里栊翠庵的那位……"
来人当即颔首道: “正是妙玉。奉皇太后懿旨,召得道的女尼入宫走动,为各宫祈福禳灾。我虽称不上是什么得道高人,但因先师极擅长演先天神数,略有些薄名,因此也受命入宫,前来凤藻宫为娘娘祈福。"
元春闻言凄然道:“我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又何敢劳动仙师到此?”
只见那女尼却淡然一笑,道:“娘娘此言差矣,上天有好生之德。且贫尼在入宫之前,就已知该为娘娘祈何等样福了。"
元春微微摇头,心想:僧道之流,最多也就顺着宫中女人的心思,说些多子多福的吉利话罢了。
却见那女尼面上浮起神秘的微笑,凑近了压低声音道: “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元春听来如五雷轰顶,瞬间呆在原地,摇摇欲倒。抱琴惊慌来扶时,元春却扶着抱琴的手,向来人盈盈拜倒: “还请先师指点迷津。”
来人却是妙玉,见到元春已知她来意,便悄声道: "宝玉托我,来接娘娘出宫。"
"竟是宝玉的安排?接我……出宫?"
元春大喜之后便是大骇——她心心念念只愿贾家莫要卷入天幕上所说的那些可怕争斗中去,但是却从未想到过有生之年她竟还能出宫?
妙玉微笑颔首,道:“是,娘娘,宝玉已得‘通灵’。他有言道,只有娘娘离开这座吞噬生命的后宫,荣府才有可能真正‘(退步抽身早’。"
听到这里,元春已是热泪盈眶,口中低声喃喃道: “宝玉,宝玉兄弟……”她素来知道宝玉是个有来历的,天幕的出现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然而在这一切都接近毁灭的时候,忽然听闻宝玉真得了“通灵”,并且要接她出宫。元春既是激动又是感佩,心中竟生出一股久未出现的求生欲。
但是,究竟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深官中离开呢?
"娘娘,请更衣换装吧!"
妙玉一面说,一面将她身上水田衣式样的长背心解开。元春与抱琴一起去瞧时,就见妙玉身上穿的是一水儿素白绸袄与白绫裙,外面套着水田青缎长背心。这一身长背心看着挺厚实,实际竟是三件叠在一起。外面一件最是宽松,里面的两件较为紧瘦,适合妙玉与抱琴两人的身量。
"请娘娘更衣,抱琴姑娘,请为娘娘改换发髻。"妙玉说着,从袖口里又取出束妙常髻用的两副巾帻。
"原来如此!"元春心想,抱琴已经动起手帮她改装。
“可是,”元春还有一事没能想明白, "六宫中进出如此严格,仙师进宫的时候不可能没有登记过入宫的人数。"
妙玉微笑摇头:"这娘娘不用担心。只管随我出去便是。届时一概不必答话,一切有我。"
若是换了寻常时候,元春未必会信这妙玉。但今日,她已失却一切希望,自认为万无
生理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从宫外赶来的人,偏偏妙玉还是当初她省亲时曾经遇到过的。
一时元春索性抛去了杂念,选择全心全意地相信妙玉。抱琴迅速为元春和她自己找出了最素净的衣裙,并且将两人的头发都打开,重新梳成与妙玉一般的式样。
妙玉在一旁审视,时不时伸伸手为两人整理整理,免得露出任何破绽。她回想起与宝玉约定的——
宝玉先是用他那支“笔”写下妙玉奉太后懿旨入宫为各宫祈福禳灾之事。妙玉入宫时果然一路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在她入宫之后,宝玉会再度补上一句: “入宫之人共有三人。”出宫时,负责宫中戍卫的太监总管便会记起先前入宫的正是三人,凤藻宫跟前巡视的侍从也会记得分明是三位女尼联袂而来,从而坐视她们三人一道出宫。
只是——妙玉心想,不知宝玉那支"通灵宝笔"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是否能顺利支持到她们一行人顺利出宫。
转眼间,抱琴已经将元春和自己都拾掇妥当,回头对妙玉道: "妙师父,可以了。"
元春却想起什么,她与袖中摸出当日皇帝陛下所赠的那一枚玉牌,摩挲片刻,返身将其珍重放在凤藻宫正中那张紫檀大案上,这才回过头来,由抱琴扶着,要随妙玉一道出宫。
谁知她耽误了这片刻的当儿,凤藻宫门“吱呀”一声响。
宫门口出现了鬼火也似的一盏灯笼,那灯笼缓缓向前,来到距离元春几步远的地方。那灯笼的光映亮了元春三人的身影,也让元春三人看到了夏守忠那张精瘦干枯的脸,和他那副讥诮的眼神。
第170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⑤
"娘娘,"夏守忠故作吃惊,道: “看样子您这就是要离宫了呀!怎么?您这都还怀着龙胎呢,都还想悄没声地溜出宫去不成?"
元春已经有身孕的事,早先刻意瞒着皇帝和宫中其他人,知道详情的只有抱琴和贾府中人,而夏守忠在宫中年岁久了,见过的妃嫔多了,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他早先被贾府的人拿捏着,不敢声张,又盼着元春的龙胎能给他带来些许好运。然而现在竟然什么都没有,夏守忠又怎么可能真正“守忠”呢?
元春被人撞破行踪,正在想该如何应对,忽见夏守忠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从背后提出一根两尺来长的柳木短棍,一头粗一头细,木质坚硬异常,正是宫中用来教训不听话宫女和小太监用的家伙。
夏守忠望着元春,阴恻恻地笑道: “娘娘还是别出宫的好,听说宫外头贾家早已被抄了,您还是待在宫里,这龙胎兴许还能当一阵您的护身符。"
元春闻言凄然道: "‘榴花开处照宫闱’,我是注定等不到这石榴结子的。夏公公若是念在过去我曾多有提携的份上,就请放元春一条生路。"
"放你一条生路?”夏守忠冷笑,“那我哪里来的后半生富贵?"
夏守忠手中柳木棍忽然飞出,重重敲在抱琴小腿胫骨的位置,抱琴一声惨呼,瞬间抱着小腿摔倒在地上。
元春惊呼一声,赶去看时,夏守忠竟不留半点情面,一棍向元春腿脚上敲来,口中还说: “娘娘放心,奴才最是有分寸,奴才怎么会伤害龙胎?奴才只是要阻止娘娘出逃而已。"
短棍落在人身上,发出一声闷响。却不是元春呼痛,而是妙玉压抑着声音痛哼了一声。
这回是妙玉挡在元春身前,挡住了这一棍。
夏守忠也没想到竟会有人这般豁出性命去帮助元春,呆了片刻,再次提起了手上的柳木棍。
“可恨啊!元妃,天幕的事,奴才替你遮掩隐瞒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点儿好处都没捞着,到头来你竟不声不响想要偷偷溜走?"
妙玉这时勉强支撑身体,护住元春。
元春心怀歉疚,对妙玉道: "妙师,你何必如此待我?"
妙玉摇摇头: “我答应过宝
玉的,做人这点信义还是得有。”她眼神中透着焦急,心中在想:在此遇上夏守忠,实在并非事先所能预料。宝玉不能进宫,不知此间的详情,纵然他手中那支笔再厉害,此刻也帮不上什么忙。
遇到此等险境,只能靠她们自己。
只听夏守忠奋力啐了一口,骂道:"信义有个屁用?……天幕,天幕也顶个屁用?""倒是有一件事天幕说得很对, ‘红楼遍地谐音梗’!"“我夏守忠,可不就是‘下手重’?!”
夏守忠说着,手中柳木棍高高扬起,重重向护住元春的妙玉脊背处挥去——
就听“噗”的一声闷响,夏守忠摇摇晃晃地软倒在地上,手中的柳木棍和灯笼同时落地。
抱琴此刻正站在夏守忠身后,她手中抱着一枚佛手———枚腊油冻佛手,这种类似玉石的材质雕刻而成的摆件相当沉重,砸在夏守忠后脑上,立即砸出了一个血窟窿。
刚刚还叫嚣着“下手重”的夏守忠,此刻如同一滩烂泥似的倒在地上。"抱琴!"元春勉强出声,才发现刚才惊骇过度,自己的嗓子已经全都哑了。
抱琴抱着那只腊油冻佛手,自己也早骇出了一身的冷汗,浑身颤抖着将那只沾满血污的佛手抱去给元春和妙玉看。
"娘、娘娘……"
抱琴上下牙拼命打架,勉力说道: “二太太送的……送的佛手!”
元春看着那枚沾染了鲜血的佛手,忍不住想起天幕上曾提到过《一捧雪》里的那出“豪宴”,提到过这腊油冻佛手可能预伏着贾府之败。然而今日这枚佛手却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们三人的性命。
可见一切并无定数,天幕所说的,多半是“点醒” “启发”,而从来不是“绝对”。
这时,夏守忠躺在地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刚才带进来的那枚灯笼也已打翻落在地面上,灯笼里的蜡烛引燃了灯笼外面的绢帛,正猛烈而灿烂地烧着。
妙玉十分冷静,将元春与抱琴分别扶起,三人就着火光各自检视,看经过刚才那一场打斗,身周衣饰有没有什么会露马脚的地方。
少顷,凤藻宫宫门被拉开一条缝。三名带发修行的女尼从中鱼贯走出来。
刚开始她们还稍许露出腿脚受伤,行走不便的样子,但不一会儿,
三人已经一切如常,宛若从未受过伤的好人,顺顺利利地从后宫出去。
行不多远,三人终于见到有贾府记认的车驾。妙玉连忙与元春和抱琴一起,相互搀扶着,来到车驾跟前,立时有人接应,将她们三人都扶上了车。车驾随即轻轻一动,却不是往荣宁二府,而是往西门外妙玉曾经住过的牟尼院去。
“宝玉!”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从元春面颊滚落。她在车中亲眼见到了幼弟,此刻恍然觉得身在梦中,直到她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宝玉的双手,才感受到了一点儿真实。
宝玉缩在车厢角落的黑暗里,他已担了数个时辰的心,此刻见到妙玉等人顺利出宫,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妙玉见到宝玉,便直接了当地问: “你是不是又用笔了?”
宝玉点点头,道:“等得着实心焦,最后又补了一句, ‘三人顺利出宫’。”
元春与抱琴都不解其意,就见宝玉从怀中掏出一支湘妃竹笔,笔头已经将将写秃了,笔身却隐隐泛着奇特的宝光,只是这光线已经极其黯淡,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
妙玉笑着点头道: “原来如此。不过你只说了我三人‘顺利’出宫——我却只觉得那腿脚已不是我了的似的,蹬蹬蹬地往外走。"
抱琴也说:“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只管往外走,偏偏那腿上还钻心地疼……”宝玉闻言大悔,道: “我该写‘三人无灾无痛、顺利出宫’才是。”他说着,提笔要加上那四字,却被妙玉拦住了。
“我看你这支‘通灵笔’,笔杆的光泽已经黯淡了不少,笔头也快要写秃了,也不知将来还能再写几个字。还是悠着点儿。娘娘应当无碍,我和抱琴不过是吃了些皮肉苦头,养一养便没事了。"
"不过,槛内人,这次需要你善后。"
妙玉三言两语,将适才她们三人出宫之前遇险,抱琴不得已砸昏了夏守忠的事说与宝玉知道。
如今夏守忠的遗体还留在凤藻宫中,一旦有人发现,就会知道那里曾发生凶案,而且元春主仆已经失踪。
宝玉想了想道: "如此也好,我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该当如此,既然这样,干脆一了百了,顺便连我大姐姐的行迹也一并遮掩了。"
"大姐姐,那座宫城,
你不会再想回去的,对吗?"宝玉最后向元春确认了一次。
元春默默无语地坐在车中,望着车尾的方向,视线似乎能够穿过厚重的车帘,一直看到那座庄严巍峨,却又令人窒息的宫城。片刻后她果断地摇摇头: “只要不会带累家里,那我便是死也不会回去的。"
宝玉点头说好,紧接着便运起手中快要秃光了的竹笔,在空中勉力写上一行字。元春等人顺着他的笔势看去,见是七个字: "是夜,凤藻宫大火。"
宝玉的笔锋刚刚收起,一行人便只觉得身后宫城方向,似隐隐有橙色的光影在夜色中跳动。
不一会儿,街市上已为数不多的行人已在奔走相告:“走水啦!走水啦!" "是皇城,竟是皇城中走水了!"
元春与抱琴的惊讶比此前在宫中遇到妙玉时更甚,但此刻慢慢想来,似乎终于有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元春泪眼婆娑地望着宝玉,万万没想到这个被天幕骂作“无用”的幼弟,最后终于得到了天幕的垂青,得到了天大的本事。
但不久,路边越来越多的灯火将幽暗的车厢映亮。元春随即看清了宝玉那满头华发。一见之下,她忙咬住自己的手背,免得自己一时忍不住会失声痛哭。
宝玉却捧着他刚刚使用过的那柄“通灵笔”,由衷欣慰地道:“还好,这笔看似还能再写几个字
那支湘妃竹笔原本只是怡红院书桌上一支普通竹笔,只是因为宝玉用来誉抄他所记下后二十八回内容,所以得了"通灵”,因为它和宝玉这个真正的“贾宝玉”一样,成为了一支“写出《红楼梦》"的笔,用它便可以改动这世界上已经发生的事,也可以对未来做出安排。
然而每用过一次,这笔的笔头就会更秃上几分,莹润富有光泽的笔身也会变得更加黯淡。
宝玉却是知足的,心知上天赋予他予取予夺的“通灵”不可能无穷无尽,就算他真是创造出整个
世间的“贾宝玉”,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任意改变一切。
但他这支笔看起来似乎还能再用一次——宝玉很容易满足,将这支笔珍而重之地藏在袖中。
这支笔还给他留下了最后一点点通灵,宝玉此刻心中所想的是——老太太。
大内。
是夜凤藻宫离奇起火,烈火熊熊,火光映天,几乎半个京城都看得见。
原本正是北静王与忠顺亲王回宫缴旨的时候,然而皇帝陛下听闻凤藻宫走水,无论是忠顺亲王的一无所获还是北静王的阴错阳差,他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这位人皇就只有暴跳如雷,命宫中侍卫与太监速速救火,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将凤藻官中的贵妃救出。
北静王与忠顺亲王陪在御驾身边,几次看见御驾试图亲身冲入火场救人,都被那位忠心耿耿的大明宫掌事戴权死命拦住才作罢了。
北静王与忠顺亲王很少有能想到一起去的时候,唯有此刻,两人对视一眼,都别过头去,心中在想:皇帝陛下恐怕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贵妃在他心里究竟有什么样的地位。
于是,这一夜里,皇帝陛下一夜不曾合眼,而那大火也整整烧了一夜,将凤藻宫烧为白地,所幸不曾波及其他殿宇。
清晨时分,空中阴云密布,下了一阵子小雨。凤藻宫中余烬将熄,各处俱是青烟袅袅,扶摇着腾向阴霾遍布的天穹。
皇帝陛下失魂落魄地站在凤藻宫前,戴权尽力为他撑着伞。宫中内侍与侍卫则在紧张地清点凤藻宫中的废墟。
出奇的是,这凤藻宫中竟只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首,看骨骼是男子尸身,从尸身上找到的腰牌、玉手串、扳指等物来看,此人正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
除了夏守忠的遗体之外,侍卫与内侍们翻遍了凤藻宫中每一片残瓦,都再没有找到任何一份属于人体的遗迹。
皇帝陛下面沉如水,连一向机灵的戴权,也猜不透皇上此刻是喜还是怒。按说贾妃从凤藻宫中凭空消失,按照皇帝的脾气,该是大发雷霆才对。然而这位眉眼之间竟似有些侥幸。
戴权还听见这位九五之尊自言自语: “终于遂了你的愿,遂了你的愿是吗?”这位大太监本想劝皇上节哀,说这凤藻宫娘娘是天幕上常常说起的人,此刻必定是天上接引仙去了。但看见皇帝脸色实在太过难看,还是住了口不敢触这霉头。
因凤藻宫之事,皇上宣布辍朝一日,无论是北静王还是忠顺亲王,他们的进展都没有机会向宫中禀报。
待到第二日丑正,宫中就已送出消息,皇帝陛下召见两位王爷。这两位都是忙了两天两夜,还没顾得上睡个囫囵觉,忙各自进宫,心想这皇上总算
又重拾起原先的“勤政”。
大明宫中,皇帝陛下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贾妃之事,终于详细问起忠顺亲王当日前往城外讨逆,
以及北静王在城中抄家拿人之事。
忠顺亲王只说没拿到逆反的实证,而北静王在其余几家找到了一些往来书信作为证据,但是在荣府跟前碰了壁,连荣府正门都没能进去。此刻他就只能指天发誓,说定是逆党使了什么法术,将他那份圣旨偷换了去。还特地形容了荣府老太太目无当今,用太上皇当年赐下的旧物挡驾;那个衔玉而诞的小儿,恶形恶状,当着他的面在空中写符云云。
北静王向圣上领旨: “陛下,昨日搜查神武将军府、卫府、陈府、宁国府,所查出的证据皆有限。荣国府老太君着实可恶,显然有所隐瞒,不得不查。臣恳请陛下下旨,臣这就再去荣国府一趟。"
谁知皇帝陛下看着他的眼光却有些像是看一个傻子:“水溶,你是说,荣国府的宝玉使了什么法术,偷换掉了你的圣旨?"
"他若是有这等本事,就该当救一救他家的老祖母才对啊!"
水溶猛地想起,道: “正是,陛下,当时臣见荣国府老太太已是回光返照,后来在臣面前睡去,似乎已近气绝。但那宝玉举笔在空中写了几笔,老太太顿时就又醒来了…"
皇帝陛下看向水溶的眼神有点儿古怪,突然朝他面前掷下一本奏折,冷淡地道: “你自己看!”水溶捡起那本奏折,翻开看时便傻了眼。
这是贾政代上的遗表,贾家史太君——已于昨夜子时仙去了。
老人家临终上表请罪,表达因自己疏于教管,以至于子孙不肖,有负圣恩。原定承袭荣禧堂的贾政疏于才具,顽固守旧,难堪大任。如今族中唯一可造之才乃是长房贾琏。史太君于遗表中恳请皇恩浩荡,恩准由贾琏继承荣国府一脉。
皇帝的意思明明白白:如果水溶刚刚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荣国府那少年子弟贾宝玉为何此刻又不救祖母,任其仙逝?
水溶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绕开这个话题,赶紧道:“荣国府事涉谋逆大案,罪无可赦,贾家子弟还哪有什么机会继承荣禧堂?"
水溶说完,御座上的皇帝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站在水溶身侧的忠顺亲王,稍稍咳嗽了一声,似是在提醒。
水溶一抬头,就见御座上的人正在默默出神,手中正摩挲着一块美玉雕琢而成的玉牌。戴权此刻正站在御座背后,冲着水溶使眼色,水溶顿时明了:这玉牌,是从凤藻宫中找到的,是贵妃的遗物。
在这一刻水溶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判:原本只道贾元春被禁足定是失了圣宠,然而凤藻宫这场大火一烧,贵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令圣上意识到了自己心底的那一丝无法割舍的牵挂。
他顿时想起天幕上说过的,《长生殿》里的“乞巧”伏元春之死。《长生殿》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 “乞巧”自是他二人在长生殿里发下密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但圣上从来不是唐明皇那般惑于美色,耽于男女之情的昏君,水溶此前自然也猜不到皇帝陛下心底竟会对贵妃存了这样一份心意。直到如今他才恍然明了。
早知如此,他当初的计划里就该撇除荣国府才是。
水溶连忙见好就收: "然而贾琏那一房似是于此案无涉,且他此前有大功于民,皇上或可准许其将功折罪。"
果然,就见皇帝陛下微微颔首,道: "朕准其所请,由贾琏这一支承袭荣禧堂。"水溶当即以贾家故旧的身份代贾家叩谢了天恩,惹来身边忠顺亲王一声极其不屑的轻哼。
少时,水溶从大明宫中出来,稍稍舒出一口气。他再细细回想,心中疑惑未解:宝玉究竟是不是有那随心所欲地改写事实的本事呢?若是如此,他却又为何坐视荣府老太太仙逝的呢?
素色装裹的荣国府中,宝玉披麻戴孝跪在祖母灵前,人早已因悲伤而麻木。但只要回想起前一夜老太太留给他的话,宝玉依旧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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