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睡在一起?

    剩下的行程在暗玄的安排下走的都很急,毕竟他也猜的到是什么人想要宁咎的命,离北境越是近,他们就越是安全。

    宁咎坐车坐的腰间盘都快突出了,他掀开轿帘看着外面暗玄他们骑马那闲庭信步的样子,又想起了他从前去马场的那一次体验,默默收起了出去骑马的心思。

    阎云舟一行中步兵多,也就意味着会有更长的休息整顿时间,杨生趁着这个间隙上了阎云舟的车架,车厢中的药味儿浓郁,杨生每日都是趁着晚上安营扎寨的时间将第二天阎云舟服药服的药给熬出来,白天就放在药炉中,在阎云舟车架上温着,一日三次。

    这一次他上来是按着宁咎的吩咐看着阎云舟吃下大蒜素的,几日来的行军,阎云舟的脸色比之前在王府的时候差了很多,越是往北走天就越冷,甚至车驾中的炭火起到的作用都在减弱。

    “王爷,该吃药了。”

    阎云舟咳的有些厉害,在杨生打开那个装着大蒜素瓶子的时候难得他闻到这个味道没有皱眉,反而面露担忧,杨生开口:

    “王爷是在担心宁公子?”

    阎云舟接过了那小瓶药,一饮而尽,紧接着就喝了一大口水:

    “小白回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算算时间应该快了,您放心,有银甲卫和暗玄在,护着宁公子周全应当还是没问题的,算算宁公子他们的脚程,应该明日中午就能追上我们。”

    阎云舟也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北境这条路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银甲卫的脚程他也熟悉,第二日午时行军停下准备烧水做饭时,阎云舟便提前吩咐下去,多做八百人左右的饭。

    越是往北走,雪就越大,八百骑兵踏在大地上,马蹄卷起沉雪的声音渐渐近了,整顿的人马都看向了不远处的来路,一片白茫茫中一队骑兵越来越近,阎云舟抬手掀开了轿帘,暗雨扶着他下来。

    同时暗玄也看见了前方的驻军,还有那墨底阎字帅旗,看见帅旗的那一刻他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是王爷,王爷他们在前面。”

    宁咎顿时掀开了帘子,向前看去,日光撒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甚至有些晃的刺眼睛,他生在南方,倒不是没有见过雪,只不过南方的雪多数都是站不住的,太阳一出来也就化了。

    这种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的壮丽他确实没有见过,前方的驻军已经渐渐清晰,他的心头也松下了一块儿,总算是赶上了。

    银甲卫训练有素,哪怕是长途行军,还经过了一战,军容依旧整齐划一,队列停在了阎云舟车架后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所有马上的将士齐齐下马,对着不远处立着的人单膝跪地:

    “末将等拜见将军。”

    雄浑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山谷当中,宁咎下了马车的一瞬间就被这喊声震得一顿,抬眼便见到了站在车架前面的那个人影,第一次,他在见到阎云舟的时候心中像是一块儿石头一样落定了。

    他跳下了马车,这一路颠的他腿都有些软了,脚踩在松软的雪上差点儿没栽个跟头,阎云舟微微抬手,银甲卫便站了起来,他由着暗雨扶着往前走了几步,宁咎快步上前,明明算起来也就三天没见,但是感觉已经隔了好久一样。

    宁咎走近,阎云舟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冷风激的他咳的有些厉害:

    “伤着…咳咳,伤着没有?”

    宁咎总算是轻松地笑了一下,微微张开手臂:

    “没有,我没伤到,倒是银甲卫伤了不少。”

    暗玄也跟了上来,闻言直接开口禀报:

    “银甲卫伤35人,无亡。”

    阎云舟这才点了点头:

    “好,都辛苦了,前面已经生火做饭了,都去喝口热乎的吧。”

    宁咎下意识扶住了阎云舟的手臂,看了看他的腿,不过顾忌人多倒是没有直接问他的情况,更因为还有魏长青的人在他也没有提及之前的刺杀,阎云舟借着他的力往前走:

    “冷了吧,去火堆那烤烤。”

    军营中升了不少大的火堆,将士都在围着取暖,这样的场景在从前宁咎是决计没有看到过的,他也坐在了雪地上,烤着火。

    没一会儿就有火头军过来发放午饭了,这荒郊野地做的大锅饭可想而知不可能多好吃,宁咎却见阎云舟和所有的将士一样端起碗就直接吃了起来,他微微挑眉倒是并不觉得意外,阎云舟这性子要是开小灶才奇怪呢。

    宁咎其实是真的饿了,在这寒风凛冽的野外,能有一口热乎的其实已经很好了,他端着碗吃的利索,阎云舟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那位这几天来每到吃饭的时候就皱着眉的魏长青开口:

    “魏将军,你若还是一顿吃这么一点儿,恐怕还没到北境就饿死了。”

    魏长青虽然手中掌兵,但都是一些负责京畿周边防务的城防军,根本不用苦行军,更不曾体会过这种严寒天在外面生火做饭的艰苦:

    “不劳焰亲王挂心,王爷没事儿还是祈祷自己能撑到北境吧。”

    阎云舟轻撇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饭后宁咎才扶着他准备回到车架上,阎云舟看见他一脸苦色问道:

    “怎么了?”

    “我现在看见车架屁股就疼。”

    阎云舟忍不住勾唇轻笑,然后指了指一路上暗雨牵在身后的马:

    “那是我的坐骑追风,你若是嫌坐马车困顿就去骑它吧,我带你去。”

    说着他就拉着宁咎要过去,却被宁咎一下握住了手腕:

    “不用了,我不会骑马。”

    阎云舟回头看他,随即也想了起来,宁咎既然是在庄子上长大不会骑马也正常,他轻笑出声:

    “那你只能陪我坐马车了,一会儿拿垫子包住你的屁股。”

    宁咎撇了撇嘴,他就不信他不颠。

    到了车上阎云舟才算是松下了身上的力道:

    “到了北境不会骑马可不行,等到了地方,我让人教你。”

    宁咎点了点头,马车内缓和,他将做外层屏风脱下下去:

    “腿上的伤口给我看看,这几天有没有发疼发痒?”

    阎云舟没有急着给他看伤口,而是详细问了那夜遇袭的情况,宁咎和他描述了一遍:

    “还是老套路,射箭,放火加刺杀,你说宫里那位就不知道换个套路?”

    阎云舟靠在轿厢上,舒展了一下双腿:

    “猜到是谁了?”

    宁咎无语:

    “刚出了京城百里就弄出这么大阵仗的截杀,还能是谁啊?”

    “那想明白原因了吗?”

    “多半是我在你府里做的事儿泄露出去了吧,宫里那人只可能因为这种原因而非杀我不可。”

    宁咎的神色有些发冷,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退路了,此后身家性命都和阎云舟绑在一起了。

    阎云舟看向他,神色有些复杂,他浸润朝堂多年,凡是总是想得多了一些,此刻看着宁咎的目光有些迟疑犹豫,似乎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宁咎感觉到便问出声:

    “怎么了?”

    阎云舟叹了口气还是问出声:

    “府中的事儿泄露出去,你有没有怀疑是我授意的?”

    宁咎的神色都是一怔,很显然这个选项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阎云舟授意?为了什么?彻底将他绑在他这条船上吗?他忽然笑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这么怀疑?若是你授意的对你有什么好处?”

    阎云舟敛眉,唇边的笑意有些发苦,其实方才宁咎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他多虑了,倒是他开始在意起这人的看法来了:

    “是我小人之心了,只是怕你多想。”

    宁咎一愣,怕他多想?本来他还想讽刺阎云舟两句的话给咽了进去,确实,他是有理由怀疑阎云舟的,他将他救了他事儿泄露出去,就是绝了他再倒向宫中的可能,只能仰赖他阎云舟。

    到时候阎云舟自然就能随意拿捏他,不过,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他一个王爷,拿捏他还用的着用这些手段?他抬眼看了看阎云舟的发际线,好笑地开口:

    “瑾初,你想这么多不怕头秃啊?我这怀疑的也太没有理由了,我人都快到北境了,到了你的地盘还不是任由你拿捏,还用的着怀疑你绕这大弯子。”

    阎云舟闻言也笑了,他自己都说不清这半天的担忧从何而来:

    “好了,算我多想,这几日行军还习惯吗?”

    宁咎面色发苦:

    “你觉得我能习惯吗?我现在就已经在怀念王府的那张软塌了,还有那一桌子美味的菜肴。”

    宁主任从小其实除了吃了学习和学医的苦之外,还真是没有受过这种罪,出来的这三天他感觉漫长的像三年:

    “再忍忍,到了北境入城能好一些。”

    这顿饭后,威北将军派来的那三百府兵就准备往回反了,阎云舟特意亲自和那为首的将领道了谢:

    “众位一路辛苦,多谢了。”

    “不辛苦不辛苦,王爷言重了。”

    人走后宁咎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好奇地开口:

    “对了,你那纸条上写了什么啊?怎么威北将军看完之后那么利索就派兵了?”

    阎云舟转头:

    “你没看?”

    宁咎摇了摇头,那信暗玄拆开就直接给了严华,他以为上面写的是什么密信,哪好意思凑上去看啊,阎云舟笑了一下:

    “真想知道?”

    “当然。”

    阎云舟微微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宁咎研磨,宁咎心中好奇还是给他研了磨,随即,一串字就出现在了阎云舟身前的纸上。

    宁咎的眼睛都瞪圆了,‘严兄借三百私兵护送贱内一程’几个大字就这样大咧咧地展现在了宁咎的面前,他和严华一样,严兄,三百私兵等字都被他自动略过,他的眼睛紧紧盯在了‘贱内’上。

    一瞬间,严华和沈兴那握着纸条看他的种种难以解释的目光都有了答案,所以这一路上这纸条被传了一遍?宁咎现在简直有一种光着被人看了一路的感觉,我艹了…

    “借兵就借兵,你,你说这个做什么?”

    阎云舟故作不解:

    “本王说什么了?”

    宁咎深呼了一口气,手指狠狠地指了指纸上‘贱内’那两个字,阎云舟憋着笑:

    “总要师出有名啊,不然我这刚刚接了圣旨前往北境的主帅沿途向参将借兵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本王的王妃遇刺,借同僚的私兵护送一程,就是朝中的御史也说不出什么错处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宁咎还是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宁咎下午在车上为阎云舟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口,这几天虽然坐车也不舒服,但是好在是没有怎么走动,伤口愈合的还好,缝合处也没有看见明显红肿,他用酒精再一次给伤口附近消毒,然后换了新的绷带,头也没抬地直接问道:

    “药都按顿吃了吗?”

    “吃了,杨生这一次可是听你的话。”

    不难听出阎云舟心中对那药的怨念,宁咎有些好笑:

    “那药你以为易得啊?胸口的伤给我看看。”

    宁咎正坐了阎云舟的身前,动作十分熟稔地解开了他的衣服,绷带底下自然还是杨生之前给他敷的药,胸前的伤口红肿明显,增生的疤痕底下能看出有些地方已经渗出了脓液,宁咎眉头皱紧:

    “这几天胸口憋闷的还厉害吗?”

    “好了些,这几天晚上杨生都备了氧气,吸上还好。”

    宁咎抬眼看他,只是三天的时间阎云舟的脸色便明显比在王府的时候难看了下来,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阎云舟惯常能忍,也不知道他这个好了些的些有多少的水分,他低头思索现在的情况:

    “不能这么拖着,今晚歇下的时候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刀口不会割的太大,先将这已经冒出脓液的地方清理干净,好在大蒜素还够用。”

    “大蒜素涂在胸口?”

    宁咎抬眼气鼓鼓开口:

    “涂胸口我还没嫌浪费呢。”

    阎云舟适时闭嘴。

    晚上他们是在一个山脚下安营扎寨的,这个地方背风还能暖和一些,阎云舟脸色不好,宁咎让他躺下歇着,他则是赶紧下车松快松快腿脚,却刚准备去看看大锅饭的时候听见不远处急促的马蹄声,车架中阎云舟也睁开了眼睛。

    那远方过来的只有三匹马,但是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为首的人腰间别了一个信筒,马匹一个嘶鸣停在了队前,下马便高喊:

    “白城急书。”

    暗玄立刻将那信筒递到了车架中,宁咎也快步回去,魏长青也立刻走了过去,阎云舟起身拆开了封着蜡的信筒,里面正是白城守将周维的亲笔信:

    “秉王爷,北狄忽然倒戈,于昨夜与突然而至的羯族两万余攻占于县,县令的首级被挂在城头…”

    阎云舟的脸色骤变,魏长青也看了奏报,看见之后震惊之余言语还有些轻慢:

    “北狄倒戈了?白城守将周维是怎么的?就一夜的功夫就丢了于县?”

    来送信的人此刻已经几近脱力,他不认得魏长青,但是听到这话骤然反驳,生生泣血:

    “王爷,周将军接到线报就便立刻出城应援,驻守于县的两千兵勇无一后退,但是寡不敌众,羯族和北狄有三万多人,驻守于县的两千将士没有一个活着后退的,周维将军此刻正在死守白城。”

    宁就听完心底都是一凉,两千兵勇说没就没了?于县被占,他忍不住开口:

    “那于县的百姓?”

    送信的人声音都直喘:

    “周将军奉王爷之命,已经内迁了最边境几个县的百姓,于县被攻破之时县城中只有守城的将士。”

    魏长青此刻却忽然发难:

    “焰亲王,仗还没打你就内迁百姓,这是动摇军心。”

    阎云舟脸色森寒,含着冰碴子的目光看向了魏长青:

    “本王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溜猫逗狗呢,魏长青,你若安分本王可以留着你,你若是不安分,北境军阵亡名单里也不多你一个。”

    “传军令,命宋城玄字营增援白城,着信城,阳城的百姓全部内迁至幽州。”

    “是。”

    “魏长青带人押后增援白城,剩下的所有银甲卫随本王立刻赶往随州。”

    魏长青没有想到还没有到北境阎云舟竟然直接就和他分开了,阎云舟扫了他一眼:

    “魏将军执行军令吧,否则,军法从事。”

    阎云舟令行禁止,银甲卫已经立刻整顿上马,准备连夜赶往随州,魏长青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阎云舟扣上延误军令的罪名,两队人马在此刻分开,没有步兵,银甲卫的行军速度是极快的。

    宁咎也已经上了马车,马车中此刻燃着灯,阎云舟正伏在桌案上看着北境地图,半晌他抬头扫了宁咎一眼:

    “研磨。”

    这一次宁咎动作利落,阎云舟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暗玄:

    “这信让小白送到景郡王手中。”

    “是。”

    “王爷,北狄倒戈,白城此刻最为危机,我们为何不直接去白城?”

    甩掉了魏长青那一队人马,此刻说话也方便了不少,阎云舟盯着地图,抬手在几个路线上描画:

    “白城和随州是两个方向,但是白城的后面还有信城,阳城两个城池,三座城池呈犄角之势,互为应援,北狄臣服大梁多年,这一次骤然起了反心,定然是羯族让他多了底气。

    但是北狄毕竟被压制多年,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了解三城的固防,所以他们声势浩大的攻打了于县,却未必真的敢攻打白城,此举恐怕为的就是将本王引过去。”

    宁咎忍不住问出口:

    “所以随州才是他们真的要攻破的地方?”

    阎云舟抬眼看了看他:

    “随州之后就是五州山,过了五州山地势便平坦了下来,前朝自五州山沦陷之后便只能畏缩江南苟延残喘,随州兵家必争。”

    阎云舟咳得有些厉害,问了一句:

    “随州城的百姓都撤出来了?”

    “是,此刻城中只剩下了兵将。”

    宁咎心中有些不安,这于县的百姓撤出来之后就被屠城了,那这随州也保不住了?阎云舟睁眼没有错过他的面上有些紧张的神色:

    “不用怕,这一仗随州无论保不保得住我们都会赢。”

    宁咎侧头就对上了阎云舟眼底那一抹坚定的厉色,隐约想起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这人说过,随州有一个利器,所以随州是有火药吗?

    这一夜行军,说好的处理伤口自然是没有条件了,外面的银甲卫睡不下,宁咎也睡不下,只不过阎云舟的身体实在是经不起熬夜,宁咎将轿厢中的桌子撤了出去,软塌铺了铺,然后按着阎云舟躺下:

    “明日你有的忙,今天多休息一刻是一刻,躺下。”

    阎云舟躺了下来,这轿厢比宁咎之前坐的那个大一些,一个人或许会宽敞一些,但是两个人还是有些挤,阎云舟躺下,宁咎就只能坐在轿厢边上了,不过这轿厢的软塌说是软塌其实是可以全部放平的,阎云舟的身边也还有能容一人的地方,他看了看那靠在轿厢边上的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别坐着了,一宿呢,躺这儿吧。”

    宁咎看了看阎云舟拍的地方,这小地方比从前在王府阎云舟的那张床都要小不少,他这躺下,估计会和阎云舟紧贴着,莫名地有些尴尬:

    “不用了,我躺下你也睡不好,我坐着就好。”

    说完他还往边上的位置坐了坐,示意将位置留给他睡觉,阎云舟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

    宁咎是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阎云舟微微侧过身来:

    “北境环境恶劣,大帐之中有个能躺的地方就不错了,都是人挨着人睡,我们现在车厢里就两个人已经算是十分好的条件了,这车厢中一会儿睡下炭火也不能一直燃着,躺在一起暖和些,来。”

    说完他就向宁咎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地方,宁咎也不好再推辞,毕竟这么坐一夜也挺要命的,他将外面披着大衣脱了下来,躺在了阎云舟的身边,然后将大衣盖在了身上,一时之间整个车厢寂静无声。

    宁咎都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和别人在一张床上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此刻本就狭小的空间,两个人又躺在一起,甚至他的手臂就挨着阎云舟的手臂,两个人之间的空隙几乎为零,除了外面的冷风刮在车架上的声音,他连阎云舟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听到。

    阎云舟不动都能感受到宁咎那周身的僵硬,他笑了一下:

    “紧张啊?我又不吃人。”

    宁咎别扭开口:

    “没有,没紧张,我就是不太习惯和别人在一个床上。”

    阎云舟抬手将身上的毯子盖在了宁咎身上,声音在寂静的车厢中有些低哑:

    “那就慢慢习惯,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王爷对宁主任其实挺温柔的

    第42章 到军营就上岗

    这一晚上在狭小的车架里晃晃悠悠又颠簸想睡实成实在是不容易,加上骤然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还是阎云舟,宁咎前半宿实在是有些别扭,甚至都不好怎么乱动,但是虽然各种不舒服却终究抵不过身上太累了。

    车架中的炭火渐渐熄灭了,后半夜车厢中果然像阎云舟说的那样温度冷了下来,宁咎睡着睡着就往身边暖和的地方凑了过去,相比于他睡的结实,阎云舟心中就要多了不少的事儿,睡的浅,没一会儿就发现宁咎的脑袋扎进了被子里,整个人都在往他的身上靠。

    这车厢中是冷,虽然宁咎从小是在庄子上长大的,不算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但是恐怕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他将身上的毯子又往宁咎的身上盖了盖,抬手将毯子的边角掖在了宁咎身下,这样总是能暖和一些。

    天际开始泛白的时候随州城已经遥遥在望,阎云舟对这一路再熟悉不过,不用掀开帘子便知道现在到了哪里,在快进城之前,他敲了敲车窗,暗玄明白他的意思,抬起了手,车架停了下来。

    阎云舟看了看缩在他怀里的人,有些不忍但还是抬手拍了拍他:

    “煜安,煜安?”

    宁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甚至一瞬间都分不清这是在哪,但是冲他说话的这个声音他是记得的,勉强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阎云舟那张脸,他的瞌睡瞬间醒了一半,看了一眼周围,他已经把阎云舟挤到了车架的角落里,手还,还搂着他的腰?

    他蹭的一下收回了手:

    “王爷,到了?”

    他用手搓了搓脸想让自己精神点儿,阎云舟瞧着他的反应有些好笑:

    “快到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我得出去了。”

    说完阎云舟便撑着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宁咎抬头:

    “出去?出去做什么?”

    宁咎也跟着坐了起来,此刻外面的天还没亮,车架中也没有点灯,黑乎乎的一片,阎云舟看了看他:

    “我是主帅,不能这样躺着进城。”

    他的动作利落,整理好了身上的衣服便披上了大的披风,宁咎愣了一下,想了起来,是了,阎云舟是主帅,此刻进城需要鼓舞士气,即便病重也不能在底下的将士面前表现出来,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多穿些,对了,那对儿护膝戴上没有?”

    阎云舟那膝盖在京城不怎么动弹还犯关节炎,这个天气出去骑马,可想而知:

    “在那个抽屉里。”

    宁咎转身从车架边上的抽屉中拿出了一对儿厚实的护膝,低头帮阎云舟绑在了膝盖上,又抬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

    “披风里面再加一件吧?”

    阎云舟低头看着一件一件要给他加衣服的人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暗玄扶着阎云舟下了马车,宁咎一个人围着毯子坐在了车架里。

    明明刚才困得不行,但是此刻却忽然就没了睡意,他微微推开了一些轿厢的门,抬眼就能看见那个一身银甲玄色披风骑在马上的人。

    天方亮的时候终于到了随州,随州守将李寒亲自出城相迎,守将皆单膝跪地:

    “末将等叩见王爷。”

    车架进了城,整个随州城的百姓都退到了五州山以内,这平日还算是热闹的城镇骤然就冷清了下来,沿街只有站岗的兵哨,车架在军护府前停了下来,宁咎下了车,李寒还有几个守将都冲他看了过来。

    毕竟前阵子陛下赐婚的事儿他们都有耳闻,阎云舟手下的将领都因为上次的赐婚多有不满,他们倒是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王爷竟然会带着这个被赐婚的侯府少爷来北境。

    “这是随州参将李寒,两位副参将,张慎,王独。”

    阎云舟亲自为宁咎介绍了这三位将军,宁咎一一见礼,李寒几人也行了礼,这才一同进府,李寒看见阎云舟走路有些跛态,思及他的身体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王爷,您的身体怎么样?”

    阎云舟侧头看他:

    “有王妃在暂时还死不了,这几天和羯族交手了?”

    闻言李寒再次侧头看了看宁咎,这位王妃会治病?不过他还是先回答了阎云舟的问题:

    “是,挂避站牌久了也不是办法,更是显得城中无人。”

    “伤亡几何?”

    李寒微微低头:

    “阵亡二百三十一人,重伤二百多人,轻伤的就更多了,不过对方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伤亡要比我们多。”

    阎云舟顿下了步子,微微皱眉:

    “怎么这么多?”

    “这一次羯族使的兵器我们从前没有见过,那刀不光带着倒刺还带着钩子,沾到的人那伤口都十分的狰狞。”

    阎云舟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开口:

    “阵亡将士的家属照旧例,发放多两成的抚恤金。”

    宁咎心中同样是一紧,阵亡二百多,他看向了阎云舟:

    “王爷,我想去伤兵营。”

    阎云舟现在和将领商议作战的事儿他听不懂也帮不上忙,但是重伤那二百多人他是可以去救的,阎云舟点了下头:

    “李寒你拨两个人送宁公子到伤兵营。”

    “是。”

    宁咎刚要走,阎云舟便再次开口:

    “杨生,闫叔你们两个跟着煜安过去吧。”

    宁咎初来乍到各处走动必然多有不便,有闫贺文两人在便能方便很多:

    “是,王爷。”

    宁咎带着两人还有从王府带过来的小厮一块儿到了伤兵营,眼前的场景纵使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呼吸一窒,伤兵营不过就是宽敞又大的屋子打通了,里面一张床铺挨着一张,血腥味儿和药味儿混合在一起,军中的五名军医根本不够用。

    宁咎本以为大型车祸之后的急诊大厅已经是人间惨剧,却不想眼前的这一幕幕才是真的人间惨相,没有什么比战争更残酷。

    杨生本就是军医出身,和这随州的几名军医都熟悉,直接带着宁咎去看了那二百多名的重伤兵,重伤兵被单独安置在了一起,身上多是刀,箭伤,他没有急着治疗,而是先问这里的人要了一间空房。

    这伤兵营没有地方,最后只能将军护府的偏院的一个房间腾了出来,宁咎将王府带出来的小厮安排了进去:

    “闫管家,你看着他们将运过来的那些器械都卸下来,搬到这个院子里,你们在王府如何做现在就还如何做知道吗?”

    这北境最是不缺酒,处理伤口酒精的用量非常大,好在从前在王府的时候酒精的产量大但是实际就是给阎云舟换药做了两次手术也用不了多少,剩下的他留下了一些之后都给带过来了,但是再多也不够这些伤兵用的。

    最紧要的还是大蒜素,大蒜素的提炼比酒精费事儿,但是一次的用量却又比酒精大,别说是能不能分给军营用,就是阎云舟这一路的用量都快告罄了。

    好在现在还算是在城里,有闫贺文提前安排,至少大蒜原料是不缺的。

    宁咎吩咐完就回了伤兵营,有杨生在,他和其他几名军医也都打了招呼,倒是那几人听到他身份的时候有些惊讶,但是他们对阎云舟的命令不会有任何的异议,所以虽然心里有些打鼓宁咎会不会治病,但是到底是没有拦着他。

    宁咎让人将配置好的生理盐水搬了上来,他没有一上手就去教那几名军医如何清创,毕竟他初来乍到,在人家眼里就是一个第一次进军营的青瓜蛋子,能不说教他就已经是看在阎云舟的面子上了,他说多只是白费口舌,他们不但未必会听,恐怕还适得其反。

    所以他只是和杨生吩咐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但是说话的时候却一点儿也没有背着那几名军医,声音都大了几分:

    “杨府医,这淡盐水是我用蒸馏过的水配置的,不会刺激伤口,非常干净,先用它来冲洗伤口,伤口接触了刀剑,必定是有些不洁的东西在里面,若是不处理干净伤口后面就会反复感染,旧疮复发。”

    杨生的医术在整个北境都是数一数二的,不然也不可能一直在阎云舟的身边为他医治了,听到杨生都如此听宁咎的话,王然几人都凑了过来:

    “宁公子,杨大哥,你们来了正好看看这伤口,这羯族的兵器与我们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刀刃上带着倒刺,刀尖上还是个钩子,这伤口的血总是止不住,就是止住了愈合也不好。”

    宁咎两人随着王然到了他正在包扎的一个伤兵身边,宁咎低头查看了伤口,伤口的肉有些外翻,血肉模糊,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伤口里面具体的模样。

    很显然这不是被利刃的刀剑刺破的,而是被倒刺顺着身体的方向刺进去,又再一次拉出而行成的伤口,这种伤口的创面并不平整,在愈合上自然诸多困难,甚至缝合都不好缝合,伤口后期愈合之后也极易发生增生。

    宁咎心中骤然想到了抗战时期的近战利器三菱刺,不会是那东西吧?

    “伤他们的兵器你们有没有?给我看看。”

    李寒身边带着他们一路过来的人开口:

    “有,我这就去拿。”

    战场之上交手他们自然也夺了对方的兵器,那个小兵很快就取来了那羯族的兵器。

    同一时间在都护府的大厅中,随州所有的将领都到齐了,阎云舟坐在上位,手中正是李寒刚刚递过来的一把羯族用的长刀,两尺长的刀身,刀尖向内弯曲,刀身上都是倒刺,梅根刺都是锋利无比。

    阎云舟的脸色不太好:

    “所以很多阵亡的将士都是回来之后流血流死的。”

    李寒提起这个事儿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是,伤口的血止不住,有些伤的轻的此刻也拖成了重伤。”

    “用了流火箭没?”

    李寒点头:

    “用了,库中的流火箭用了四分之一,对方也是死伤惨重,连着两天都没有过来叫阵。”

    阎云舟的手中确实是握着火药的,所谓流火箭就是将火药绑在箭簇的尖上,点燃之后射出去,杀伤力可想而知。

    阎云舟起身到了沙盘前,上面标注了北牧和羯族的驻扎地,他抬手指了几个位置:

    “羯族骤然来袭,就算和北牧达成了合作,内部也不会多稳定,传军令,着小队人马建立四组哨兵,每队人马配备流火箭,分别在这几个地方设伏,若遇袭击不必恋战放流火箭撤离,流火箭着重往北牧兵将上招呼。”

    李寒开口:

    “王爷,为何不先诛杀羯族?”

    阎云舟侧头看了他一眼开口:

    “这多年,北境从无羯族的身影,这一次突然出现,联合北牧袭击我边境要塞,这临时建立起的联盟能有多牢不可破?

    北牧自从上一次大战元气大伤,此刻本没有余力南下,多半是贼心不死,又碍于羯族的强大,这流火箭的厉害没有人比北牧更加清楚,这一次流火箭再一次炸到他们头上,必然效果更好,只要北牧的军中出现了慌乱,他们的联盟就离散不远了。”

    北牧在流火箭下吃过了大亏,本就阴影深重,这一次他们就再送他们一个同样的噩梦。

    阎云舟安排好了军务便起身要去看伤兵,李寒在前面带路。

    伤兵营中宁咎看着那个刀心里也在骂娘,这东西虽然是没有三菱刺厉害,但是造成的伤口也足够麻烦了,不过这片刀上面的倒刺总是好过那□□伤的倒刺的,至少里面的伤口不是一个血窟窿。

    “这个伤口只能从里面往外缝合,放心,还是有的治的。”

    不少伤兵都看了过来,毕竟谁也不想死,本来想着就是挨了一刀,但是那伤口却越来越严重,这两天陆陆续续有熬不住的人死去,整个伤兵营中都弥漫了一股恐怖又焦躁的气息。

    却在这个时候有人说能治?王然看了过来:

    “缝合?缝合是什么?”

    宁咎此刻也没法和他解释,只能先侧头看向杨生:

    “杨府医,之前那个麻药让人去熬吧,多煮一些。”

    这样的伤口处理起来可想而知有多疼,宁咎抬头大声开口:

    “有谁不怕疼的,我来给他医治,放心我有办法,就是疼一些。”

    “我不怕疼。”

    “我不怕。”

    “我。”

    宁咎看向了一个年纪瞧着和他此刻这身体差不多的伤兵,他伤的是大腿,出血量大,不能拖了,他走了过去:

    “就你了,躺下,叫两个士兵过来按住他。”

    宁咎将背过来的箱子放在了地上,二话不说打开箱子开始用酒精给手消毒,几个军医一边处理手上伤兵的伤口一边看着宁咎,他怎么信誓旦旦地说有办法,是有什么办法?

    宁咎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了伤口:

    “去给我拿个灯过来。”

    一边的一个小兵拿了灯盏过来,宁咎半跪在地上看里面伤口的情形,然后开始慢慢地将伤口对上,寻找下针的位置,门外阎云舟和李寒几人过来,门口把手的士兵看见阎云舟眼睛都亮了起来:

    “王爷,属下叩见王爷,是王爷来了。”

    随着他这一声喊,整个伤兵营中的人都支起了身子看向了门口,就连宁咎手底下的这个都要起身,被他一下按住:

    “躺好。”

    阎云舟这不是第一次进伤兵营,但是每一次进来心都发沉,这些人当中有好多他都认得:

    “王爷,王爷来了。”

    阎云舟对于北境军来说就像是信仰,只要他站在这,就能让人的心中有底气,方才还死气沉沉的伤兵营,此刻每人的身上都有了些神采和期盼,阎云舟也没有什么架子,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态度:

    “都安心养伤,药材已经送过来了,管够,听军医的话,让你们喝药就喝药,让你们吃饭就吃饭,伤会好的。”

    阎云舟的话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方才惴惴不安的一群人,这一会儿就像是生出了希望来,宁咎还是处理眼前的伤口,背对着营帐门口的方向,心里撇了撇嘴,想不到阎云舟也是一个会画大饼的,若不是他们在这里努力,吃好喝好伤就能好了?

    阎云舟走了过来,给宁咎举着灯盏的人眼睛都要黏在阎云舟的身上了,这就是他们王爷?之前王爷回京最后一次练兵的时候他才刚刚参军,只是在点将台上远远地看见过他们的统帅,没想到今天可以这么近地看见。

    他这一个慌神灯差点儿碰到伤口,被宁咎用手被挡了一下:

    “注意,一会儿再看王爷,先干活。”

    那小兵恍然回神,阎云舟弯下身子,对于宁咎处理伤口他已经不陌生了,那样的兵器造成的伤口军医未必能有太有效的法子,希望宁咎这缝合的办法可以管用:

    “怎么样?”

    宁咎头都没有侧:

    “看,那刀将伤口里面的皮肉扯开,所以不好愈合,但是清创之后从里面缝合就会好很多,会大大减少伤口感染的风险。”

    他是外科出身,外科什么情况都有可能碰上,自然不可能期待所有的伤口都像是片刀那样的平整,别说是倒刺的刀刺伤了,就是被齿轮给搅了,他们也照样能缝。

    听到宁咎能处理阎云舟的心总算是定下了片刻,此刻宁咎的身边围满了人,就连随州的几个守将都过来了,他们王爷的这位王妃,医术这么了得呢?眼见着是连窗外的光都给挡住了。

    “瑾初,你们散开些,挡光了。”

    阎云舟撑着站起身往后退了退,李寒几人简直活见鬼,对视的时候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这,刚才那位少爷喊他们王爷什么?瑾初?而且叫的那么自然,这…

    宁咎找好下针的位置,缝合的后面便比较顺利了,只是比正常缝合确实是慢了一些,随着他最后剪下了线头,伤口不但已经不出血了,而且瞧着是被线给缝住了,别说是李寒这些人,就是王然那几个军医都瞪大了眼睛,这,这把伤口给缝上了?

    “宁公子,这,这样就行了?”

    “自然不行,等伤口长好了线会拆下来,只要这些日子保持伤口不感染,愈合的虽然比一般刀剑要慢一些,但是总还是会好的。”

    阎云舟用人一向不犹豫,他知道宁咎的本事,在这种情况下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伤兵营交给了他,一切军医听他的吩咐行事。

    宁咎都没有想到他这命令下的这么利落,这个命令最直接的一个结果,就是导致宁咎比阎云舟都忙,整个人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这么蛮干是不行的,不然累死他也处理不完这么多的伤者。

    这屋子里加上他一共七名大夫,平均下来一个人要负责三十几个患者,这放在现代都是相当炸裂的,但问题是只有他会缝合,所以必须要分开干:

    “这样,几位大夫,我们分工,首先第一步先分诊,将不是被羯族倒刺刀所伤的伤兵先分出来,由孟大夫和周大夫处理,而被羯族的刀伤到的兵先由您三位清创,将伤口清理干净,用方才的盐水,然后最重的伤患我来优先缝合。”

    这是目前为止效率最高的办法,几人谁也没有异议,宁咎看向了杨生:

    “杨府医你跟着我吧,一些伤势不重的你来,可以吗?”

    杨生和宁咎相处的时间长,自从给阎云舟重新清创之后他便跟在他身边问缝合的事项,宁咎也丝毫都不藏私,下针,打结,都教了,就是差实战,杨生本就是军医出身,对于外伤的处理并不陌生,只能说是对于用线缝确实不熟悉。

    他跟在宁咎的身边,宁咎每缝合一个就会不断地和他讲注意事项,这个时候也根本顾不上是不是填鸭式教学了,总之是能喂进去多少是多少吧,杨生先从普通的伤口入手,普通的伤口虽然没有羯族的刀那么吓人,但是伤的深照样会致命。

    宁咎连午饭都没有吃,一天的时间就穿梭在这个伤兵营的不同床位前,眼前是一个伤口接着一个伤口,都不带断的,手都快缝麻了。

    他揉了一下酸疼的手腕,看了看这满屋子还有那么多等着他缝合的伤兵,心里甚至不合时宜地吐槽,他还真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能实现患者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在现代没有财务自由的宁医生,在古代竟然实现了患者自由

    ps:解释一下前面贱内那个问题,贱是对自己的谦称,因为那两位将军并不是北境军,也不是王爷的下属,资历和年纪也要比王爷大,加上王爷算得上是麻烦别人动府兵帮自己所以称贱内,而不是直接内子,至于虎威将军说贱内,是在读字条上的字,加上震惊,所以说出来了。

    第43章 王爷胸口开刀

    宁咎从伤兵营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月上中天,他手都酸的不行了,中间饿的低血糖随便吃了两口阎云舟让人送来的饼,这出去两眼一抹黑好悬没有直接磕一个。

    他不由得有些鄙视这个少爷的身体,这要是换做他原来的身体,这一天的强度根本不算什么。

    阎云舟议完事也已经很晚了:

    “宁咎那边结束了吗?”

    “刚才让人去看,宁公子还在伤兵营。”

    阎云舟侧首:

    “还没吃饭?”

    “是,刚才来报的人说中间就吃了两口饼。”

    “去看看。”

    阎云舟刚刚进伤兵营的院子就见宁咎差点儿没有一头触在地上,快步走了两步:

    “煜安?”

    宁咎恍惚抬头就见阎云舟正站在门口,阎云舟过来就握住了他的手臂,眼中有些担忧:

    “饿晕了?”

    宁咎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吐槽开口:

    “你送饼来倒是往里面夹点儿糖啊。”

    “你一口菜都不吃还怪本王,李寒的夫人没有随百姓撤走,今日做了些菜送过来,走吧,回去多吃点儿。”

    宁咎这才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周边,到底是北方,一出门冷风刮在脸上都生疼,甚至鼻腔不习惯吸入的冷空气,有些呛咳,阎云舟站在了他的上风口:

    “你刚过来估计是不习惯,过两天会好的。”

    宁咎感觉到阎云舟在给他挡风,医生骨子里的担当让他不允许这种事儿发生,抬手拉了他一下就走到了他的右边:

    “我这最多是水土不服,还不用你这病人挡风。”

    阎云舟愣了一下,随即心头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习惯了当别人的倚仗,这样忽然被人当成病人的感觉还真是有些不一样。

    这里毕竟是护军府,虽然环境条件和王府没法比,但是好在比前两天缩在车上住在驿站是好了太多了,以他现在的身份自然还是和阎云舟在一个房间,和王府不同的是这里完全没有小厮,更没有女使,就连过来送饭的都是兵。

    “王爷,李将军方才差人送了饭菜来,已经温着了。”

    宁咎一进门总算是感受到了热乎气,桌子上的陶炉上热着几个菜,他闻着好像是羊肉的香气,正饿着的时候再闻到这饭菜的香味实在是食指大动。

    他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立刻坐下准备开动,这才看见桌子上的菜和他在王府吃的多有不同,没有炒菜,更没有什么点心,几乎都是汤菜,底下的炉子放着炭火,此刻像是火锅一样咕嘟着,看着就暖和。

    阎云舟也坐下,手按了按胀痛的膝盖:

    “你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多吃点儿。”

    宁咎狼吞虎咽,阎云舟有些好笑:

    “吃得惯?”

    宁咎本身不是个挑食的人,从前在医院里手术排满的时候,面包配红牛他都吃的香喷喷:

    “哪那么金贵啊,这菜挺好吃的,是李将军的夫人做的?她没有跟着城里的百姓撤走吗?”

    他今天在伤兵营中听说了,这城里不光是百姓撤走了,就连军中的家属也都撤离了,阎云舟一边吃一边给他解释:

    “李寒的夫人是靖北将军的嫡女,将门虎女,一向都是随军的,这一次单安排家中人将几个子女带走了,她还是留在军中。”

    宁咎点了点头,这一顿饭吃下来浑身都暖和了,吃完之后他直接往椅子上一瘫,一边瘫一边在心里鄙夷,这一副小身板真是不行,得多锻炼锻炼,不过吃饱肚子暖呼呼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还是这样连汤带水的吃了暖和。”

    “嗯,北境这边天气冷,若是炒菜刚出锅就冷下来了,都是这样的汤菜,你吃的惯就好。”

    连日的折腾阎云舟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晚饭吃的也不多,倒是咳嗽一声接着一声,脸上方才在外面的时候苍白,这会儿反倒是有些不正常的嫣红。

    宁咎看着他的状态就知道是发烧了,起身走了过来,手自然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有些烧,别撑着了,去躺一会儿吧,这里能洗澡吗?擦擦身也能解解乏。”

    阎云舟跟着他站起来,膝盖却一阵刺痛,身子又跌坐了回去,宁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手肘,低头看着他的小膝盖皱了下眉:

    “膝盖疼?去榻上,我看看。”

    “暗玄呢?”

    “在。”

    门口一直守着的人立刻出声:

    “去让人用水煮些姜汤过来。”

    “是。”

    现在宁咎用起暗玄来越来越顺溜了,暗玄立刻出去办差,宁咎扶着阎云舟到了榻上:

    “胸口的伤给我看看。”

    他熟练地解开阎云舟的衣服,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伤口的情况,果然伤口化脓的情况没有多少好转:

    “不能拖了,今晚我给你处理伤口,这几天你应该不用上战场吧?”

    阎云舟估计了一下两边对峙的形势,就算交手这几天也是双方的试探:

    “这几天不会。”

    “好,那就不等了,我现在给你处理。”

    阎云舟看的出来宁咎今天是真的累了:

    “你累了吧,明天也没关系。”

    宁咎抬眼看他:

    “谁告诉你明天也没关系的?你现在的情况伤口都已经化脓了,要不是你不信我,早该处理的,今天那么多人的伤都处理了,多也不多你一个。”

    阎云舟少有被人这样直接地怼,却是生不出气来:

    “那有劳煜安了。”

    宁咎立刻让人送了东西过来,好在下午那麻药都是现成的,阎云舟却开口:

    “麻药就不喝了吧,一会儿怕军中有事儿。”

    现在王府里那种清净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宁咎开口:

    “别担心,军中那些药材也不多,这麻药熬的并不浓稠,你不会失去意识,只是身上的感觉麻木一些。”

    阎云舟躺在了榻上,宁咎对这样的手术真是驾轻就熟了,他看着阎云舟的伤口,这人上一次胸口受的应该是箭伤,现在就是伤口感染。

    其实阎云舟此刻的胸闷,咳喘的症状算起来应该不是伤口感染直接导致的,而是肺部感染导致的肺炎。

    肺炎的治疗方式其实并不是动手术,而是用抗生素来针对性的治疗,大蒜素阎云舟现在正在用着,但是他的肺炎却不单单是呼吸道感染和肺部感染,源头还是在伤口上,所以说伤口必须重新清理。

    这一次自然不可能开胸,其实只要抗炎的药效能够足够,阎云舟的情况也没有必要开胸,毕竟在这个时代开胸,那可不是只需处理伤口这么简单的,一个弄不好,阎云舟死的更快。

    胸前的伤口毕竟是不比其他的地方,宁咎仔细观察了伤口的位置,他先给伤口外面仔细地消毒,然后便沿着之前已经愈合的伤口将皮肉割开。

    这里正好是两条肋骨的间隙,所以伤口的感染肯定会造成这一部分软组织的黏连,既然都开了这一回刀,他就准备将能解决的问题都一并解决了。

    因为阎云舟并没有完全睡过去,所以虽然没有太明显的痛感,但是他能够感觉的到,宁咎手上的刀子割到他肋骨的声音。

    这种感觉说起来确实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就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样,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常年带兵,常年在这种生死边缘,其实这种感觉极易引起阎云舟的防备。

    但是他此刻能清晰地感觉到站在榻边的人是宁咎,脑海中似乎都能想象到宁咎手中握着刀的样子,奇异地那种骨子里的防备便慢慢消退下去了。

    宁咎的刀开的比较深,将脓混着的血液都清理了干净,再一次确定伤口没有什么问题的时候他才开始着手缝合伤口,这一天他这缝合可是做了太多次了,这副陌生的身体都快行成条件反射了。

    他将缝合的伤口上涂上了大蒜素,阎云舟现在对于痛觉虽然是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对大蒜的味道可是太敏感了,宁咎看着那个闭着眼睛就已经开始皱眉的人有些好笑。

    “好了,伤口处理完了,今天晚上睡觉不要侧身,保持平躺的姿势,这几天手臂的活动都不要太大,能多休息尽量多休息。”

    这一次的麻药剂量浅,清理了一个时辰的伤口,阎云舟身上的药劲儿也过去的差不多了,他睁开了眼睛:

    “多谢。”

    宁咎一边给手上的刀具消毒一边正色开口:

    “瑾初,你现在咳嗽,发烧,胸闷多半是肺炎引起的,这个肺炎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你用中医的说法解释,大蒜素治疗你的肺炎还有腿部伤口的预防感染都是对口的,但是大蒜素你也用了七天的时间了,肺部的症状缓解的不是太多。

    我觉得一来是因为到了这北境,舟车劳顿身体的提抗力本就下降,所以肺炎的症状也迟迟得不到缓解。

    二来就是胸前伤口一直在流脓液发炎,现在清理了伤口,还要再服用十天的大蒜素,原则上你的症状会减轻,所以你身体有什么症状一定要及时和我说,尤其是症状并没有缓解或者加重。”

    阎云舟点了点头,他看的出来宁咎是真的想要治好他:

    “好,有什么情况我都和你说。”

    宁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神色瞧着似乎是有些什么心事,他刚才在给阎云舟的伤口开刀的时候其实注意到他胸口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一些。

    或者说,不是说比他想象中要严重,而是没有达到用抗生素之后应该有的抑制程度。

    这让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不安,如果大蒜素并不足以应对阎云舟现在的情况怎么办?

    如果大蒜素没有办法有效抑制和治疗肺炎,那么即便是开胸都没有意义,更没有胜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是不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办法救阎云舟?

    宁咎从医这么多年,手上不是没有送走过患者,他更知道一名外科医生最基本的守则就是不要和患者产生过多的感情,更不要共情过度,这么多年来他都紧紧遵守着这个守则,所以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十分的理智,足够的客观。

    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已经无力回天的患者,但是阎云舟不一样,他的病本可以不用死的,或者说他在他的心里从来得的都不是绝症,但是如果到了最后真的没办法呢?

    宁咎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阎云舟只当他是累了,暗玄将煮好的姜水端了进来:

    “宁公子,姜水好了。”

    宁咎这才猛然回神儿,暗玄将水放在了榻前,阎云舟的麻药没有完全过去,不过胸口的痛感已经开始苏醒了,宁咎也没有折腾他:

    “躺着吧,我给你热敷一下膝盖。”

    他用毛巾浸在了姜水里,然后覆在了阎云舟的膝盖上,没一会儿阎云舟身上缓解了一些他便推了推宁咎:

    “我没事儿了,你累了一天,让人打水进来,梳洗睡吧。”

    这一晚情况调过来了,阎云舟沉沉地睡了过去,反倒是宁咎躺在一边的榻上睁着眼睛看着房顶,身体非常累,脑子里却乱的很,各种思绪在翻涌,明明累的要死却睡不着。

    过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身体上的疲惫终于战胜了他的颅内风暴,这才沉沉睡了过去,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阎云舟已经起身,几乎没有弄出什么动静,应该是怕吵到他:

    “醒了?”

    阎云舟看见他坐起来才开口问,宁咎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哪:

    “啊,醒了。”

    这一天宁咎的工作和昨天差不多,还是去伤兵营,只不过,危机的伤兵昨天已经得到了处理,今天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忙了。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战争终于爆发,宁咎在听到城楼战鼓声音的时候就一下窜出了伤兵营,随手抓住了一个士兵:

    “怎么了?”

    “羯族在攻城了。”

    宁咎心中一惊,到北境的这三天他一直都在伤兵营中,虽然每天都能看见兵将来往,也听闻阎云舟派了小股的部队出去,但是那血腥的场景却从未发生在他的眼前,所以,这暴雨前夕的平静终于结束了吗?

    他匆匆跟着兵将到了城楼底下,抬起头便看见了那个异常熟悉,穿着银色铠甲的人阎云舟在城楼上。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登上了城楼,阎云舟余光扫到了他的身影,侧头吩咐了一句,暗玄便到了宁咎的身边:

    “宁公子,我带你换上铠甲。”

    阎云舟没有阻止宁咎上城楼,既然已经到了北境,这样的场面他总会见到的,早一点儿熟悉了也好,宁咎穿铠甲的时候人还有些怔愣:

    “怎么羯族忽然就攻过来了?”

    暗玄帮他系好了手臂上的带子:

    “宁公子放心,一切都在王爷的算计之中。”

    宁咎顿了一下,都在阎云舟的计划内吗?这几天他和阎云舟虽说都在护军府中,甚至晚上还睡在一个屋子里,但是谁回来都是累的倒头就睡,连话都说不上两句,他也没有问阎云舟现在的战况如何。

    宁咎抬步走路的时候才感觉到这一身的铠甲有多重,忍不住就想到了阎云舟,那人身上的也这么重?

    他的脚踏在通往城楼的梯子上的时候甚至能够感受到梯子在晃动,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还有那马蹄声踏在地上的声浪从远处传来过来。

    踏的大地都在跟着震动,他加快了脚步登上了城楼,极目远眺,城楼之下再不是一片白茫茫。

    伴随着鼓楼上激烈的鼓点,下方已经厮杀成了一团,刀剑交错,利剑时不时穿过城墙,扎在身后的城楼上,嘶吼声震天,喊杀声四起。

    伴随着马声的嘶鸣,这城池的下方几乎成为了一个血池,往日望过去白的甚至有些晃眼的雪地,现在成了一片血地,入目望去血肉横飞,血红一片。

    宁咎眉心微微蹙起,心里不知道这一刻是什么样的感受,对于他来说,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战争对他来说那是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纵使有很多史料记载,纵使无数人都在说不能忘却历史,但是看着史料,看着改编的影视剧,永永远远都不可能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他看向了阎云舟,那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几乎没有丝毫的变化,没有悲喜,却十分专注,他一直观察着底下的战况,宁咎看见阎云舟手中举起了一个黑色的旗子,棋子落下的那一刻鼓点的节奏也明显变了。

    随后他的目光看向城下,城下的北境军开始急速撤退,再之后他便听到了一声炮声,那炮声的余波震得他耳朵阵阵轰鸣,一度有些听不到声音。

    大地都似乎跟着晃了晃,天空中卷起了漫天的雪花,随后便是马声的嘶鸣和人痛苦的喊叫声。

    宁咎心中猜到了什么,低头便看见了对面方才还在奋勇冲杀的羯族士兵,倒下了一片,刚才那是炮声,他猜到了阎云舟的手中有火药,但是没有想到,他手中竟然有威力如此大的火炮,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有这样的东西基本已经可以横着走了吧?

    但是既然有这东西,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不用,而是等到北境军已经有伤亡的时候才开始用呢?

    随着阎云舟的下令,北境军开始反扑,这一次的结果很明显,羯族就是再骁勇,也终究是血肉之躯,抵抗不过火炮,那一门火炮虽然不可能炸死所有的人。

    但是足以在他们的心中形成威慑,士气就是这样,此消彼长,北境军的冲杀彻底打乱了对方的阵脚,对方也没有再恋战,而是急速撤退。

    所以这一战是他们赢了?他看向了阎云舟,却见他的脸色惨白一片,他这才恍惚察觉到,这一场大战已经打了一天,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

    阎云舟胸口的闷痛,膝盖肿的几乎站不住,只在底下士兵欢呼的声音中轻轻勾了一下唇角,宁咎察觉他的状态不对,走到了他身边不动声色地扶住他的身子,耳边非常的吵,他趴在阎云舟的耳边喊了一句:

    “赢了?”

    阎云舟眼前阵阵发黑,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轻笑了一下,侧过头,宁咎的脸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模糊:

    “我不聋,算是赢了吧,只不过,这只是开始。”

    这一场战役只是开始,羯族不是一门火炮就能打退的,宁咎下意识看了看城下那已经被血彻底浸染的一方天地,只是开始吗?

    阎云舟呛咳出声,勉强定了定精神,他注意到了宁咎的神色,这人应该是不习惯这样的场景吧?他勉力抬起手,冰凉的大手覆在了宁咎的眼睛上,声音透着无力沙哑:

    “下一次不要出来看了。”

    宁咎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人手掌中厚厚的茧子,一想便知道这人其实比他想的通透,他抬手拉下了阎云舟的手:

    “只有精忠能报国,更无乐土可为家。羯族的暴虐我知道,那一县的百姓不能白死,瑾初,我总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

    第44章 焰亲王的叛逆

    一场大战之后并不都是所谓胜利的喜悦,阎云舟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和宁咎一块儿去了伤兵营。

    宁咎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想了想他的此刻的位置,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杨生将准备好的药给他端过来,又看着他服了大蒜素。

    到了伤兵营宁咎本来已经做好了再像昨天的一样化身没有感情的缝合机器了,但是进去才发现今天的伤兵比昨天看见的那些人伤的要轻了很多。

    身上即便有伤口的也并不深,而且这些伤兵也和昨天的不同,一个个脸上还带着打胜仗的笑意,见到阎云舟过来纷纷起身,阎云舟抬手点了点:

    “都坐下吧,那盔甲重吧?”

    阎云舟在军营里一贯没架子,捡了一边一个空着的床铺坐下,就像是闲话家常一样地开口:

    “王爷那重甲重是重,但是真能挡住羯族那刀,这身上的口子都没多深。”

    “就是,刚才一刀砍在手臂上我当时以为这条手臂都要废了。”

    一屋子的伤兵都在讨论着方才在战场上的情形,宁咎这才注意到他们方才脱下来的铠甲,乌黑色,确实好像是和前几天门前守卫的那些士兵穿的不一样。

    他再一次查看了一下几个伤兵的伤口,确实都是浅浅一层,甚至有的都不用缝合,他回头看向阎云舟:

    “所以这铠甲真的能挡住刀剑?那之前为什么不穿这铠甲?”

    有这么厉害的东西,要是早点儿用也不至于之前死了那么多人。

    阎云舟微微扬了扬下巴,笑了一下开口:

    “你去拎一拎。”

    宁咎还真的走过去拎了一下,一只手干脆没拎动,他方才看着这铠甲也并不是那种特别厚实的,没想到这么重?这铠甲穿在身上还能在战场上挥舞动大刀实在是要点儿本事的。

    阎云舟看着他开口:

    “这重甲的数量不多,只有500套,是很早之前我父王还在的时候打造的,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机会用上,没想到这一次用上了,重甲太重,人最多负担一个时辰就要换下来,所以日常用兵不会用到它。”

    今天的伤兵伤口都比较好处理,因为伤的都不算深,宁咎缝合了几个比较严重的就随阎云舟回了住处,他看的出来那人就是在强撑。

    回去的路上,宁咎这才看到这府外竟然连着一条河,这么冷的冬季,这条河竟然没有结冰:

    “这河怎么没有冻上?”

    阎云舟看出了他的惊奇,开口解释:

    “这条河冬天一直都不上冻,这水是从那边的黑山上流下来的,甚至这水还是温的。”

    宁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黑山?从上面流下来的河水不结冰,还是温的,这听着怎么这么像是火山呢?

    还不等他开口阎云舟便咳嗽出声,一咳就有些压不住,宁咎这才回神儿:

    “先回去吧。”

    阎云舟的烧总是有些退不下去,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这说明他肺部的炎症还是没有得到缓解,大蒜素的作用比宁咎想象中要小。

    宁咎刚刚给阎云舟胸口的伤口换上药,外面便有人进来禀报,李寒和几位副将过来了,阎云舟穿好了衣服起身,没有注意到宁咎的神色有些不对。

    “你们议事我先出去了。”

    毕竟阎云舟和副将说的涉及到具体的作战,宁咎也懂得避嫌,却还没起身就被拉着坐下了:

    “坐下吧,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宁咎看了看阎云舟,也没有推脱,因为他确实有些好奇阎云舟怎么退敌。

    李寒几人进屋,身上沾雪的铠甲都还没有换下去:

    “王爷。”

    阎云舟坐在榻上没有起身,在几个心腹将领的面前没有再强撑,他点了点手边的位置:

    “今日一站羯族定然会退远,百花村的村民都还没有都安葬完吧?”

    李寒点头:

    “是,安置了一部分,前阵子守城,百花村的位置太远所以没有贸然再让士兵过去,上一次只来得及将所有的尸骨都归置在一起,搭了棚子,盖上了席子。”

    在北境有的时候战死的将士的尸骨没有来得及收敛,就会在将所有人归置在一处,盖上席子,再搭上棚子,不会让尸骨真的曝尸荒野,待回头再将人一一安葬。

    宁咎坐在边上听着这话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一整个村子就这样死在了羯族的屠刀之下,尽是老幼妇孺,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残忍的种族,无冤无仇却能够残忍到没有人性。

    阎云舟眼底一片霜寒:

    “明日我亲自去百花村祭奠。”

    李寒单膝跪地:

    “王爷,百花村惨遭屠村是末将的过失,我明日去百花村跪拜祭奠,您还是不要来回奔波了,再者羯族刚退,万一…”

    李寒是阎云舟一手提拔起来的,没人比他更清楚阎云舟那一身的伤,这一次他看的出来王爷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忍他再奔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阎云舟才微微抬手,手心向外,止了他的话头:

    “本王是主帅,过失也在本王,别脑袋那么大什么都认,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羯族不是一个轻易言退的种族,今日的火炮只是暂时打退了他们,随州事关中原门户,他们打定了主意,要从这随州过去了。”

    今日的小胜确实能够鼓舞士气,但是随州毕竟只有两万的兵力,对上对方联军没有任何的优势。

    宁咎忍不住开口:

    “今日的土炮威力甚大,羯族就是再强也终究是血肉之躯啊,下一次再来还用土炮招呼啊。”

    在宁咎看来,土炮这种热兵器几乎可以在这一片土地横着走了,有大炮还愁什么?

    他的话音落下,一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阎云舟就知道他会有此疑问:

    “土炮确实威力大,但是随州只有三门土炮。”

    宁咎愣了一下:

    “那为什么不加紧赶制?”

    阎云舟叹了口气:

    “这土炮的制备和流火箭不同,稍有不慎就会爆炸,从前炸了两次,死伤了不少的兵将,所以到现在这土炮已经不再制备了,随州剩下的也只有这三门,以备不时之需。”

    宁咎虽然知道黑火药制备的方程式,但是他也明白这方程式和具体制备是两码事儿,其中操作顺序,原料的纯度都会影响制备。

    所以阎云舟手中虽然掌握了一定黑火药的制备方法,但是显然还不够成熟,不足以将火药完全搬到战场上。

    “所以白天的时候才会先让士兵穿上重甲,在最后的时候才用土炮?”

    阎云舟点头算是肯定了宁咎的推断,宁咎叹了口气,也是,如果阎云舟手中的土炮足够用,又怎么可能看着手下的士兵去拼命?

    阎云舟看向了李寒:

    “这几日你将军队中青壮有力的挑出来,训练他们穿着重甲作战,幽州存的重甲,我已经修书景郡王送来了,想必三天后就会到,剩下的两门土炮不可再用,分别运到我之前标注的地方。”

    阎云舟的话音刚落下,李寒和两位守将却齐齐单膝跪地:

    “王爷,我等愿誓死守护随州,王爷,将士们很多都在随州生活了一辈子,我们实在不愿看着…”

    李寒的情绪有些激动,眼睛都有些发红,宁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阎云舟方才也没有说什么啊?这几人怎么这么激动?

    阎云舟靠坐在床头,脸上有些不正常的嫣红,非但没有显得气色好一些,反而更多了两分病态,他微微闭上了眼睛,胸口的闷涨让他呼吸都有些费力,勉强提了一口气开口:

    “羯族和北牧联军合起来有五万多人,如今随州城内不过不到两万的守将,此刻白城告急,将信城,阳城的兵将也同时牵制住。

    其余各州能调出来的兵也不过一万,正面对上羯族并非没有胜算,但是如此悬殊的兵力胜也是惨胜,本王理解你们对随州的感情,但是城没了可以再建,人死了就真的死了。”

    宁咎没有听明白阎云舟的话:

    “这,这是要放弃随州?”

    不是说随州的位置很重要吗?

    阎云舟看向了他:

    “随州最大的杀器不是流火箭,也不是那几门土炮,而是随州城本身。”

    “什么意思?”

    阎云舟正要开口,门外忽然来报:

    “王爷,洛大人来了。”

    阎云舟抬头,李寒几人都看向了门口,就见门外进来了一个身着青色披风的人,宁咎也跟着看了过去。

    这人瞧着和阎云舟差不多大,身姿清瘦,那张脸怎么说呢,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能C位出道的水准,这人和阎云舟是两个不同的类型,阎云舟是将俊美发挥到了极致,五官刚毅乍一看颇有视觉冲击力的那种俊。

    而这人的五官却精致到无可挑剔,看起来就像是精致的琉璃做的,无端便能让人对他生出几分怜惜之感,这样的一个人在屋里一众武将中显得格格不入。

    宁咎从未听阎云舟说过这个人,但是这人却似乎和阎云舟十分的熟稔,进屋甚至都没有行礼,而阎云舟见到他笑骂了一声:

    “你这不打招呼就来的毛病还是没改。”

    那人将帽兜拿了下来,勾唇一笑:

    “我哪次白来了?”

    李寒听到这话态度那叫一个殷勤,亲自给这位洛大人搬了凳子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洛大人请坐,您这次给我们带什么来了?我猜猜,流火箭,是不是?”

    洛月离做了下来,看向李寒的时候扯着笑意:

    “瞧你这点儿出息,流火箭算什么?我这一次带来了一个人。”

    说完他便看向了阎云舟,阎云舟的目光微闪,隐约猜到了什么,眉心一皱:

    “你将那个人带来了?”

    “是,我亲自去天字一号房将人给接出来的,有了他,随州应该还能多拖一阵子。”

    宁咎坐在一边什么也听不懂,目光在这位洛大人和阎云舟之间来回转,反正他们的话题他也听不懂,脑洞便渐渐偏离到比较两人的相貌了。

    看了半天他发现,他还是喜欢阎云舟这种长相更多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洛月离给他的感觉有些危险,倒不是说这个人不好,而是太过多智。

    洛月离也抬头看向了宁咎,拱手冲他行礼:

    “宁公子,有礼了。”

    宁咎自然也站起身,阎云舟这才想起来开口介绍:

    “这位是幽州的转运使,也是景郡王的老师洛月离。”

    宁咎心头一震,眼前这人是景郡王的老师?景郡王不就是阎云舟想要扶上皇位的那个四皇子吗?古代皇子的老师不是都应该是白胡子的老头吗?这人才多大啊?竟然是景郡王的老师?

    洛月离饶有兴致地看着宁咎:

    “宁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太年轻,太俊朗,不配做景郡王的老师啊?”

    眼前的人一笑眼里带着狐狸一般的狡黠,被一语猜中心事的宁咎有些尴尬,阎云舟却直接按住了宁咎要给洛月离见礼的手,侧头开口:

    “你不必和他客气,你越是和他客气他越是拿你打趣。”

    宁咎有些意外,从前阎云舟可从未这样挡着他给别人见礼过,对着洛月离却是第一次,这代表,洛月离确实是自己人。

    到了可以不必客套的地步的自己人,而洛月离也轻轻挑眉,看来自己的猜测不错,这位铁树要开花了。

    这个小插曲便算是被揭了过去,洛月离此刻也正色开口:

    “我知道你和太后一样,都对那老道颇为不喜,但是先帝既然留下了他的性命总是有他的用意的,此刻也只有他还可能重新制出那土炮所用的弹药来,何妨试上一试?”

    阎云舟微垂着目光,片刻之后抬头:

    “你都将人带来了,我还能说不用吗?”

    宁咎听完洛月离的话也反应过来了一下,他口中的这个什么老道应该是能够制火药的人,这个倒是也并不意外。

    在中国古代,那些个喜欢炼丹的道士也是摸到了火药的门道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阎云舟似乎都这个道士没有什么好印象。

    洛月离点头:

    “好,我会将制备的地方选在远离兵营的地方。”

    这些人都走后,屋内只剩下了宁咎和阎云舟,他能感觉到,从洛月离提到那个道士之后阎云舟的情绪便不太好:

    “不舒服就躺下歇歇,我看看腿上的伤口,这几天应该就能拆线了。”

    算算时间,也有十天了,虽然阎云舟服用大蒜素之后肺部的情况没有什么明显改善,但是腿部缝合的伤口愈合情况倒是还不错,并没有发炎的情况,这两天应该就能拆线了。

    阎云舟没有躺下,还是靠在床头上将裤子挽起来,宁咎查看了一下伤口:

    “腿上倒是挺好的,明天吧,明天拆线。”

    阎云舟点了点头在,对宁咎如何治疗都没有什么意见,他看向宁咎开口:

    “是不是有很多问题?”

    宁咎诚实地点了点头:

    “问吧。”

    “洛大人带来的那位道士真的能制出来火药吗?”

    阎云舟叹了口气:

    “可能吧,这土炮最开始就是青羊道人的师父天凌真人制成的,只不过在那之后不就天凌真人就在玉清观仙逝了。

    如今北境所存的土炮也几乎都是天凌真人生前制备的,在他去后虽然留下了制备的方法,但是后人尝试的时候却极易引发爆炸,死伤了不少人,所以后来便禁止后人再尝试了。”

    宁咎坐在了床边有些没明白:

    “所以这个青羊道人失败过?那这一次他就能成功?”

    阎云舟想起了什么眼底便有些恼意:

    “他没有试过,他的心思都用在了旁门左道上。”

    宁咎还少见阎云舟有如此情绪化厌恶某个人的时候,这还真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怎么得罪过你啊?”

    阎云舟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他不是的罪过我…”

    说到这儿他有些欲言又止,宁咎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那模样像是一个好奇宝宝,阎云舟看了看他终于还是开口:

    “先帝独宠苏贵妃十年,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宁咎点头,这个他知道,从他穿过来便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过先皇如何宠爱苏贵妃,阎云舟靠在床头上似乎在慢慢回忆:

    “苏贵妃17岁入宫,那一年先帝已经37岁了,两人相识于宫外,自苏贵妃入宫之后先帝便几乎空置后宫,苏贵妃并不居在后宫之中,而是直接和先帝居住在正阳殿。

    因此还引得朝堂上多位御史进鉴,但是先皇却将所有上奏尽数驳斥,先皇雄才大略,唯有此事在史书上落了一个内宠逾制的名头。”

    “苏贵妃入宫数年都未曾有孕,对此朝中的御史还有那些家中有宫妃的朝臣多有劝谏,朝中对贵妃的意见颇大。

    而那时先皇竟然让太医公开了脉案,言说是他自己多年征战落下了病根,这才致使贵妃不曾有孕。”

    宁咎睁大了眼睛,这…先皇这是对这位苏贵妃宠成了这样?当着所有臣子的面说妃子没有怀孕是因为自己不行?

    “那这和青羊道人有什么关系?”

    阎云舟眼底的恼恨更胜:

    “先皇想要和贵妃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是太医院也拿不出具体的方子,那个青羊竟然唆使先皇服用他那不知所谓的丹药,那药颇为伤身,陛下本就身有病根,因为那药险些病重。

    贵妃知道后,立刻就要让人砍了青羊,是陛下暗中着人把那青羊送出了京城,暗中囚禁在了幽州,这个事儿也是景郡王在先皇驾崩之后,被如今的皇帝发配到幽州之后才知道的。”

    宁咎此刻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原来他也只以为皇帝所谓的宠爱也不过就是一些偏爱罢了,但是现在看起来,先皇对贵妃恐怕是动了真情了,能够用自己的身体冒险。

    他看向了阎云舟:

    “你和先皇感情很深吧?”

    阎云舟笑了一下,憔悴的面上似有对往昔的追念:

    “我年少的时候发浑,我爹带兵多年,管教我多是皮鞭沾凉水,那个时候能救我的就是三个人,先皇,先端懿太子还有我哥。

    我哥后来也常年在军营,所以我爹一打我我就往宫里跑,哦,还有苏北呈,他爹是罚他跪祠堂,断食断水。

    我们一般都是结伴闯祸,结伴往宫里跑,后来先皇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让我们和端懿太子一块儿读书。

    但是端懿太子那时已经开始参与朝政,我们俩还是闯祸的年纪,再后来先皇便将我们两个放在了御书房门口当门神,闲暇时亲自考教功课。”

    宁咎…他实在想象不到如今这个身担北境的焰亲王当年也如此叛逆吗?

    第45章 王爷和宁公子吵架了?

    听着阎云舟的话宁咎有些好笑还有些唏嘘,现在这个北境军的主心骨,被皇帝忌惮不已的北境王,从前也不过是一个调皮捣蛋,四处闯祸长大的王府二公子。

    如果王府的世子没有战死,或许阎云舟现在也还是一个可以自由肆意活着,不用扛起北境安危的公子哥。

    又如果端懿太子没有死,阎云舟即便做了焰亲王也必定不是如今这样的处境,但是世事没有如果。

    昏黄的灯光下,宁咎坐在榻边和阎云舟闲聊着从前的事儿,倒是和谐了不少:

    “那那位苏北呈苏大人岂不算是先帝的小舅子?”

    阎云舟笑了笑,这笑的模样颇像宁咎想起他损友的时候:

    “是啊,早年苏太尉被苏北呈气的不轻,恐怕先帝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不省心的小舅子,苏北呈和我年岁相当,算起来先帝也算是我和北呈的老师。”

    宁咎点了点头,也算是理解为什么阎云舟能这么痛恨那个青羊道人了:

    “先帝是一位雄主,他既然留着青羊道人应该就有他的用意,或许先帝也是为了万一有今天,能够再用他造出土炮来。”

    阎云舟知道先帝是个惜才的人,当年若不是先帝首肯,那青羊道人定然也不敢做那诛九族的事儿,只是他到底心里对于青羊道人还是没什么好感的。

    忍了半天还是冷哼了一声:

    “但愿他能做出来。”

    宁咎笑了笑,忽然觉得这样的阎云舟还算是多了点儿烟火气。

    第二日一早阎云舟便要前往百花村,伤兵营不用宁咎时时看着,他便也跟着他过去了。

    阎云舟用的车架,他自然也是跟着坐在车架上,这一路无论是阎云舟还是外面的将士都很沉默,宁咎也没有说话,他们谁都知道在百花村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他们进入百花村的时候先到的士兵已经在城外挖坑了,宁咎扶着阎云舟下来,这才看见整个地上铺的都是草席,他一低头就能看见脚边的草席底下露出来的一个头颅。

    他是学医的对尸体自然不陌生,但是这么一大片死状凄惨的尸体他确实是没有见过,一股难言的愤恨从胸口升腾而起,扶着阎云舟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下。

    阎云舟以为他是害怕,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侧头:

    “你去车上坐着吧。”

    宁咎一回神儿才看见那人眼底的担心:

    “没事儿,我不是害怕,就是有些屈,这帮畜牲。”

    阎云舟的眸光冷了下来:

    “那些羯族人我必不会放过他们。”

    阎云舟亲自为百花村的村民立了一块儿墓碑,躬身行礼,宁咎在他身后也跟着行了礼。

    随即他就看着随他们过来的几个仵作在拼凑尸体,羯族人穷凶极恶,他们不仅屠村,而且还会将人肢解。

    宁咎凑了过去,蹲下,北境寒冷此刻尸体都已经被冻住了,倒是没有闻到太大的味道,他看见身边那个仵作直接将尸体拼凑在一起然后再让人用席子卷走之后直接埋葬,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这样也分不出是不是一个人吧?”

    那仵作有些年纪了,抬起头来,面色僵硬:

    “如今已经分不出来是不是一个人了,这下葬不能将胳膊腿分开来葬,不然灵魂不得安宁,所以只能这样先将人拼起来,等到安葬后他们的灵魂会找到自己身体的。”

    宁咎听着这说法神乎其神的,阎云舟走了过来,解释出声:

    “在战场上有些死了的将士身体无法复原,都是用这样的办法。”

    宁咎点了点头,他明白了,这就算一种美好的祝愿吧,期待那破碎的身体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他蹲了下来:

    “我来帮你吧。”

    这话说完别说那仵作,就连阎云舟都看了过来,就见宁咎手上戴了一个军中拿出来的手套,就直接捡起了一个已经冻的僵硬的手臂,然后又从边上捡起了一个人的脑袋…

    宁咎后知后觉才察觉到两人目光的不对,略微有点儿尴尬,只好蹦出来了一句:

    “我听老人说替人收尸积阴德。”

    阎云舟看着他抱着头颅拿着手臂的样子,忽然想起这人开刀划破人肚气那眼睛都不咋眨的样子,心里甚至在想,亏的是宁咎救了那个道士,这要是换一个人拿到了那本书,估计也不敢下刀,这人还真是天生胆子大。

    宁咎跟着仵作处理尸体,阎云舟带来的亲兵都在外面挖坑,埋尸体,这冬天土都冻上了,很不好挖。

    谁都没有想到,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宁咎身边的那个仵作忽然一回手间,手中寒光乍现,手中利刃冲着宁咎的脖颈刺去。

    宁咎背对着那个仵作没有任何的察觉,就在那把刀快要刺到宁咎脖子上的时候一把匕首截住了那把刀,

    “宁咎,快回去。”

    阎云舟的音色急切,宁咎懵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仵作已经临近身前,他条件反射反身就跑。

    但是快不过身后的刀子,他似乎都已经感受到了耳边刀锋的声音,却骤然落入了一个带着药香的怀里。

    “去死吧。”

    阎云舟护住了宁咎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抬手截住了那仵作的刀,反手捏住了他的腕骨,手一扯将人擒住,目光森寒:

    “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个仵作看向阎云舟,目光里带着掩不住的仇恨和疯狂:

    “是你,百花村被屠村都是你,你为什么没有派兵过来,是你,都是因为你,你们走不了了,今天谁都走不了了,只要你们死了我的家人就能活过来,就能活过来。”

    阎云舟听到他的话心里一沉,果然,随着这个仵作的话音落下,村子里头突然射出了箭簇,银甲卫及时赶到,暗玄护在了阎云舟的身前。

    但是箭簇太过密集,阎云舟拉着宁咎,将人护在身后往车架的方向走,宁咎都不敢抬头。

    银甲卫及时赶到,盾牌挡下了箭簇,阎云舟一直挡着宁咎,没有让他直接上车架,如果进去,再有箭射过来他必然躲不过。

    箭止了下来,暗玄去方才出箭的地方查看:

    “王爷并没有发现人埋伏,是几个弓弩盒子,连着沙漏,沙漏滴完弓弩盒子就会启动。”

    宁咎看见阎云舟的右手的虎口处还在滴血,拉住了他的手腕,也顾不上问那个仵作为什么要来杀他,而是拉着阎云舟就要上车:

    “伤着了,上车我先给你包扎一下再说。”

    阎云舟看了一眼暗玄,他知道这个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将那名仵作和弓弩盒子都带回去,派百户将村子周围巡查一遍,不光是北牧和羯族人,口音不对的生面孔一律抓起来。”

    “是。”

    阎云舟这才和宁咎上车,刚才那仵作也是练过的,阎云舟情急之下只能用手格挡,虎口处被划了一个很深的口子,宁咎赶紧翻出了车里的消毒药品,这箭伤难免有细菌:

    “这里没有别的药,我用酒精帮你洗一下伤口,会很疼。”

    阎云舟从早上出来,折腾到现在脸色也不好看,他靠在车厢中有些呛咳,闭上了眼睛,手腕便搭在一边:

    “没事儿,你处理你的。”

    酒精本不能这样直接处理开放性的伤口,但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谁知道那箭上有多少的细菌?

    宁咎用棉花球蘸了酒精给阎云舟的伤口消毒,眼睛还不住地观察着阎云舟的反应,却见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刚才那一下也是,这人好像也没有犹豫,手中刀掷了出去,就徒手去拦住那把刀。

    宁咎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闷声开口:

    “刚才多谢你。”

    阎云舟睁开眼睛,看着他叹了口气:

    “说的什么话,你是遭我连累。”

    宁咎想起了刚才那个仵作的话,他知道阎云舟此刻心中一定不好受,他守着北境这么多年,百花村的事儿他其实比谁都在意,此刻蹦出来一个人如此对他,连他都会觉得寒心,忍不住便多说了一句:

    “刚才那仵作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看着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太正常,多半是受了刺激。”

    刚才那个仵作状若癫狂,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只要他们死了,他的家人就会活过来,这多半是精神有什么问题。

    阎云舟低头看了看认真包扎伤口的人,忽然开口,眼中有些温润之色:

    “你怕我听了那话难过吗?”

    宁咎抬头,对上了阎云舟那连唇上都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就算几乎是日日相见,他也是也能感受得到阎云舟的状况比在王府的时候差了不少。

    咳嗽压不住,这几日吃的也不多,虽然他嘴上从不说身上哪不舒服,但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开始不安,他怕大蒜素根本不能完全抑制他肺部炎症的问题,怕他真的救不了他。

    “这么多年你镇守北境,没有你这边关未必有这么多年的安稳,我听了都生气,你听了不难受?”

    若是换做别人说了也就说了,但是阎云舟为北境付出了这么多,甚至连健康都搭上了,因为敌军的一次偷袭,就被人咬着牙恨不得他死,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阎云舟眼底的暗色一闪而过:

    “方才那人其实最想要你的命,你想想,如今谁最希望你死?”

    宁咎骤然抬头,确实,刚才的那些弓弩是冲着他们过来的,但是那仵作持刀想要杀的人却是他:

    “你是说,那仵作是受了宫里人的教唆?”

    阎云舟冷哼了一声:

    “这主意多半是魏家那个老不死的出的,他惯是喜欢玩这种借刀杀人的戏码,人已经抓了,暗玄必然能从他的嘴里审出些什么。”

    宁咎仔细包扎好了伤口:

    “好了,包好了,你伤在虎口,这几天手不要碰水,尽量别扯到伤口。”

    阎云舟收回了手点了点头,到了营中,暗玄便亲自提着刚才的那个仵作去了营房,洛月离急忙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遇刺了?伤哪了?”

    他盯着阎云舟上上下下的看,阎云舟晃了晃手臂:

    “伤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宫里的人坐不住了。”

    直到天快黑了的时候暗玄才回来回话:

    “王爷,那个仵作的父母,妻子,两儿一女都死在了百花村,他是因为当天去给别的村子的人出殡这才算是逃过了一劫,回来之后看见妻儿父母的死状人就有些不正常了。

    前几日有一个听着描述是京城口音过来的人说,是王爷命北境将领驻守原地,还为他的妻儿算了八字,说只要宁公子死了,他的妻儿就能借魂重生。”

    宁咎听完简直无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人不是精神有问题,他是智商有问题,这种江湖骗子的话也会相信?”

    阎云舟喝了一口药茶:

    “人到了绝境的时候总是喜欢抓住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和他说这些话的人多半是宫中派出来的,看来这北境是渗进来了不干净的人,查营房。”

    暗玄立刻点头:

    “王爷,那名仵作如何处理?”

    “他也是个可怜人,但他若是继续留在北境也不妥了,问清楚弓弩盒子的问题,然后着人将他送出关。”

    “是。”

    暗玄走后宁咎便听着床上的人一声一声地咳嗽,他定声开口:

    “你和我说实话,胸口的憋闷和胀痛是不是加重了?”

    阎云舟看了看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这一下却点到了宁咎的心上,宁咎的神色有些怆然地怔愣,随即闭了一下眼睛嘴角有一丝苦笑。

    是了,是他将问题想的太简单了,他以为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哪怕只是做出已经被现代临床淘汰的大蒜素也是可以‘包治百病的’。

    却忘了,就算是在这个抗生素并没有乱用的时代,阎云舟的状况也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大蒜素能解决的了的。

    阎云舟看见宁咎这个样子心中说不出有些发酸,他知道宁咎是真的想治好自己,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自从到了北境他就感受到了症状的加重。

    但是每每看见宁咎那充满斗志的双眼,他都不忍说,他怕那双眼睛失去神采,更不愿意看见宁咎失望,空气安静了片刻,阎云舟故作轻松地开口:

    “好了,兴许是北境的天气不好,有些反复,过段时间适应了就没事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阎云舟这样反过来安慰他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烦躁,话语没有经过大脑就那样冲口而出:

    “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症状加重不与我说,要死的人是你,你安慰我做什么?”

    这句话吼出口的时候宁咎都愣了一下,他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他骤然站起了身,平复了一下呼吸,没有再看阎云舟的表情,低着头开口道歉: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

    话说出口之后,他的手臂就被人拉了一下,侧头便对上了那双沉静乌黑的双眸,阎云舟的目光有些像是看着一个闹脾气了的孩子,带着温和的宽纵,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悲哀:

    “煜安,生死有命,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至少这段日子我过的比从前舒服多了,若是,若是最后还是免不了最后的结局,也不是你的错,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好不好?来,坐下。”

    他轻轻拉着宁咎的手臂拽了一下,宁咎便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坐在了榻边,阎云舟轻声开口:

    “你有想过以后吗?北境这一场仗到天暖应该就差不多了,幽州是景郡王待了多年的地方,后面虽然免不了战乱,但是幽州还是安全的,我在那里有宅子,有铺面,还有些田产,你若是担心别处不安全,就去幽州吧,景郡王,洛月离都会看顾你。”

    阎云舟的声音轻缓慢柔,但是听在宁咎的耳朵里却无端的觉得刺耳,甚至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你这是在交代后事吗?王爷,你不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吗?”

    榻上的人仿佛听不出他这话的阴阳怪气: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即便抛却我的身体不谈,这里是战场,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提前安排好我也安心。”

    宁咎一把甩开了阎云舟握着他的手腕,神色冷厉下来,嘴像是机关枪一样将阎云舟劈头盖脸突突了一遍:

    “王爷还是留着心思多担心战场上的事儿吧,我再说一遍,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症状加重的情况及时和我说,你是病人,就做好病人该做的事情,怎么治,能不能治是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更不用急着交代后事,你这么心急还不如想想你墓地选在何处,墓志铭写些什么来的好,少操些没有用的闲心。”

    说完宁咎转身就往门口走去,刚到门口就撞上了端着药进来的暗玄:

    “宁公子,这药温好了…”

    还不等他说完宁咎就气鼓鼓地摆手:

    “和我说什么说,温好了就给里面那位喝。”

    话落他推门就出去了,徒留原地吃了瓜烙的暗玄神色莫名,刚才在门外他就隐约听到里面那两人争吵,不过他有分寸没有细听就去端药了,他看向了里面的自家王爷,小心地问了一句:

    “王爷?您和宁公子吵架了?”

    阎云舟靠在床头,手揉着眉心,幽幽开口:

    “没吵架,是我单方面听训。”

    暗玄…不由得心里对宁公子的敬佩更上一层楼,忽然想起了今天白天洛大人的话,他们王爷和宁主任这是有情况。

    他暗中赞同,他记得从前世子就是单方面听世子妃训,所以现在他们王爷这是和宁公子好上了?

    宁咎从门口冲出去,北境刺骨的寒风一瞬间就将他给浇了个透心凉,他连披风都没拿,屋内阎云舟接过了药碗,抬头:

    “你去给宁公子把披风送过去,他这会儿心情不好,若是说了什么你就听着。”

    暗玄点头,不由得心里还想,他们王爷都是挨训的份儿他敢不听着吗?

    他追去给宁咎送了披风,果然,宁公子连个眼角都没给他,宁咎转身找了一个厢房,直接开口:

    “给我找些纸笔来。”

    他就不信了,能做出的抗生素难道就只有大蒜素?暗玄引着他去了书房,亲自给他磨墨。

    青霉素,四环素,磺胺,一个个的扭曲巴巴的名字跃然纸上,暗玄看不懂,但是谁能告诉他,宁公子这字是怎么做到长成这个样子的?他们王爷知道吗?不过心里再震惊也不敢说。

    宁咎看着上面的几个名字,心里再三计较之后,画了一个圆圈将磺胺圈在了上面。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要开大了

    后面会介绍磺胺的制备方法,比大蒜素要复杂很多,大家注意听讲

    如果最近看到和自己名字一样的小说主角,记得背诵,哈哈

    第46章 王爷服软(磺胺开始)

    宁咎盯着磺胺这两个字,脑子里不断在比较这三样比较常见的抗生素,青霉素是现在还在沿用的抗生素,比较窄普,但是效果很快,对于肺炎的效果也非常明显。

    若是能够制成青霉素自然是好,但是宁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粗制青霉素的方法,青霉素是从青霉中提取,想要取得纯净的菌株非常困难,非常有可能一百个培养皿中只有一份能用。

    这样的成功率太低了,根本不可能在现如今的条件下成功大批量生产,别说是大批量了,就是满足一个人的用药量都十分困难。

    磺胺和四环素,这两个都算上人工合成的抗生素,宁咎直接就排除了四环素,原因很简单,顾名思义,四环素的结构中有四个苯环,就这四个苯环宁咎知道,想破脑袋他也搞不定。

    所以现在也就只剩下磺胺还能拼一下了,磺胺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人工合成的抗生素,也就是说它本身不存在于自然界中,所以也就不存在提纯这一说。

    既然是合成的,那么合成的过程本质上就是化学反应,也就是说只要原料齐备,他就可以在这个时代制成磺胺制剂。

    宁咎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一个最简单的磺胺类药物对氨基苯磺酰胺的分子式和结构式,暗玄站在一旁,发现宁咎画的东西他都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宁咎坐在桌子前面,对这这个结构式努力去回想上学时候学过的合成过程和有机化学官能团的相互转化。

    头脑风暴过后他又在纸上这下了几个名字,氯磺酸,氨水,苯胺和冰醋酸,这几样东西是必须的。

    再然后宁咎看着这几个化学物质的名字头就开始疼了,除了冰醋酸,没有一个是容易取得的。

    “靠…”

    头脑思索了一圈之后宁咎爆了粗口。

    暗玄看了看他的脸色,不知道宁咎这是怎么了?这是还在和王爷生气?他忍不住劝了一句。

    “宁公子,昨日我们也算是打了胜仗,李将军派了一个小队出去打猎,刚才我看见这小队的收获颇丰,今晚营中准备加餐,几位副将方才去了王爷那,李将军的侍卫打了不少的野味儿,您不去看看吗?”

    自从见识到宁咎的本事之后,暗玄对宁咎的称呼就变成了您,恭敬的不得了,宁咎抬眼,野味儿?

    在现代吃个野兔都要吃牢饭的,不过,去阎云舟那?刚才他和那人还闹得不太愉快,野味儿?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想吃,不过心里是这么建设的,但目光却不自主地飘向了门外。

    这野味儿多半是烤的吧?好久没有吃烧烤了…

    暗玄就见宁咎的脸上很挣扎,但是最后却低下了头:

    “我不饿。”

    不饿吗?刚才看着他好像还挺想吃的。

    此刻阎云舟大帐之前热闹的很,李寒带着妻子过来,连着几位副将,洛月离换了一个白狐披风。

    配上那精致的样貌,谁也猜不到他竟然是幽州除景郡王以外的二号人物,说是谁家后院养的男宠,倒是十个中有十一个都信。

    洛月离进了阎云舟的屋子四处看了一眼:

    “哎,宁公子呢?吵架了?”

    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笑眯眯地瞧着阎云舟,那模样很难不说有些幸灾乐祸,阎云舟坐在桌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有这功夫,你不如打探打探羯族和北牧的动向。”

    洛月离笑了出来:

    “别气啊,你别说那几个小侍卫打猎还真是一把子的好手,这宁公子久居京城,应该还没有吃过这北境的特色吧?这要是错过了,怪可惜的呀,李将军你说是不是?”

    说完他就瞧了瞧李寒,李寒身边的夫人赶紧怼了一下自家夫君的手臂,直肠子疯李将军赶紧点头:

    “是啊是啊,王爷,宁公子初次来我们这儿,这几天又辛苦治疗伤兵,可要好好尝尝这儿的特色,我这就去请宁公子过来。”

    说完他就要起身出去,阎云舟看着这个打仗点子多,但平时却偶尔缺根筋的下属额角跳了一下,沉声开口:

    “坐下。”

    李寒懵了一下,他夫人则是没眼看他,洛月离在一边忍不住笑:

    “我说李将军啊,这宁公子哪轮得到你去请啊,是吧?王爷?”

    阎云舟懒得看洛月离那看热闹的模样,站起身,目光落在几人身上:

    “都别在这儿闲坐着了,该安排巡营的去巡营,今天打来的东西多,轮值的将士也要吃上一口热乎的。”

    说完他便披上了披风出门,洛月离在身后笑了笑,暗玄看着宁咎又低头开始写写画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阎云舟出门,向着身边的侍卫打听了一下便知道宁咎在哪个房间中,他走了过去,门口的两人低头行礼:

    “王爷。”

    暗玄听到门口人的声音眼睛亮了一下:

    “宁公子,王爷来了。”

    宁咎…他不聋。

    挡风的帘子被掀开,阎云舟进来,暗玄脸色一喜,宁咎也抬起头来,方才的不欢而散让他还有些尴尬,说是不欢而散也不对,应该是他单方面发火。

    这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阎云舟缓缓走进,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就像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写东西?”

    阎云舟看着宁咎拿着笔,脑子里一下就想起了宁咎那非常具有个人风格的独创的字体,宁咎握着笔的手一僵。

    很显然他也想起了上一次的事儿,阎云舟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人这一次写的连字都不是了,纸上的东西,一大串,好像是符号,又像是图画,难得有些好奇:

    “这是什么?”

    宁咎放下了笔,忍不住说话带刺:

    “左右不是给敌人的密语就对了。”

    阎云舟看了看他,目光颇有几分无奈:

    “就别和我置气了,外面李寒的人打来了鹿还猎了一头熊回来,走,带你去看看。”

    他说完冲宁咎伸出了手,熊?二级保护动物?看着那冲他伸过来的手,宁咎愣了一下,这怎么看着像是带小朋友去看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不过阎云舟亲自都来了,宁咎确实是好奇那熊,也就站起了身,今晚也算是天公作美,天气很晴,月光映在雪上。

    虽然是晚上却一点儿也不黑,白日的风到了晚上也停了下来,宁咎远远就看见大营这种十分的热闹,阎云舟的门前人也不少。

    李寒安排了两个副将去寻营,自己则是亲自拿了刀给那黑熊剥皮,洛月离身上裹着白色的狐裘离得远远的。

    似乎怕将血溅在身上,宁咎这是第一次看见死了的黑熊,之前看的时候都是在动物园中,阎云舟侧头便看见了他这一脸新奇的模样,笑了:

    “这黑熊身上都是宝贝,你看杨生已经等在那了。”

    宁咎一抬眼确实看见杨生眼睛都在放光地看着李寒的动作,他看着他盯的地方就明白了:

    “他这是在等着拿熊胆吧?”

    熊胆算是很名贵的一味中药,杨生必然垂涎的紧。

    阎云舟眼看了看李寒的动作就知道他是要完整地剥下整张熊皮,微微侧头开口:

    “这黑熊的皮也是好东西,在北境御寒最好了,等李寒剥下来我给你要过来,你铺在褥子底下。”

    宁咎看了看那黑熊的皮,这么厚的皮毛肯定保暖,不过听了阎云舟的话他却微微有些懵,他怎么感觉这人好像是哄他的错觉呢?想到‘哄’这个字的时候宁咎自己都有些别扭,他控制着脑袋都没有转过去:

    “我又不怕冷,这黑熊皮你留着铺。”

    他现在这个身体的素质虽然比不上从前常年锻炼的他自己的,但是毕竟年纪轻,养在庄子上虽然是比不得侯府其他的公子。

    但是总不至于吃不上饭,还是挺结实的,正是火力旺的年纪,所以他到了北境其实并不怎么觉得冷。

    但是阎云舟就不一样了,气血不好,手脚冰凉,谁料阎云舟听了他这个话忽然偏过了头,凑到了宁咎的耳边:

    “煜安这是在关心我吗?那就别生气了,日后舒不舒服我都和你说。”

    这突如其来的服软让宁咎新奇的同时气也算是顺了一些,难得看了他一眼:

    “这是你说的。”

    “自然,我说话算数的。”

    洛月离裹着披风笑着瞧那两个旁若无人说话的人:

    “王爷,宁公子,我们可都在呢,你们悄悄话就不能留着晚上说啊,过来坐啊。”

    一句悄悄话让宁咎有些无语,倒是阎云舟丝毫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带着宁咎坐了过去,火堆已经架了起来,坐在火堆边上身上都暖融融的,宁咎这才注意到一边坐着的洛月离。

    洛月离本来生的就像是琉璃一样精致,被这狐裘裹在里面,更显得如玉一般,宁咎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狐裘上,在火光的映照下,这狐裘更显得洁白如初雪。

    阎云舟也看到了他那黏在洛月离身上的目光:

    “喜欢白色的狐裘?”

    宁咎闻言赶紧回神:

    “没有。”

    阎云舟知道洛月离此刻身上穿的这件狐裘是景郡王亲自猎的,那个时候李彦年纪还小,还曾偷偷来北境的大营找他,就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大营周边的雪狐最多,他闲暇时就带着他上山打猎。

    洛月离骨子里的挑剔劲儿也就李彦受得了,这一整个一丝杂色皮毛都没有的狐裘,李彦攒了三个冬天才攒够:

    “我库房中也存着些从前猎来的狐皮,只不过颜色确实没有他身上的这个好看,不过不仔细挑也是好的,回头让人给你也做一个。”

    阎云舟丝毫没有避讳身边的人,直接便这样开口出声,一时之间周边听到的人都看了过来。

    那眼中流转的目光就像是看着新婚的小夫妻一样,生生给宁咎看的身上都有些发毛了,这话说的,怎么好像他眼馋人家的衣服一样?

    发散性的思维却忍不住在想,这么多的雪狐毛皮,换在现代他怕是都可以挨枪子了,不过现在时代换了,人和雪狐,黑熊之间只有最原始的食物链关系。

    “王爷,您看这皮多好。”

    李寒兴冲冲地将刚刚拨下的皮给众人展示,宁咎忽然想到了五个字'山大王标配',甚至脑子里脑补了一下阎云舟坐在黑熊皮的大椅中的山大王形象,只不过刚刚想到他立刻就住脑了。

    阎云舟看了看一边的鹿收拾的差不多了:

    “那鹿先架上吧。”

    说完他便起身,众人见着他起身眼睛都亮了一下,不说别的阎云舟烤肉的水准,在这群将领的眼中是和带兵水准在一个水平线上的,就连洛月离的唇角都勾了起来:

    “看来这一次我没白来的。”

    宁咎看了看一眼阎云舟手上的伤口微微皱眉:

    “你要做什么?”

    阎云舟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刀:

    “让你尝尝我烤的鹿,你看看他们几个,都眼巴巴等着呢。”

    宁咎一挑眉,阎云舟还有这手艺呢?不过他还是提醒了一句:

    “别用右手。”

    阎云舟看了看手上这都不能算是伤的伤,但还是选择没有在这个时候反驳宁咎的话,得听大夫的,不然这人炸毛,这么多的面前也未必给自己留面子。

    不得不说看着阎云舟那给鹿划刀的动作还真是纵享丝滑,让宁咎这种常年给别人开膛破肚的人看的都有些舒爽。

    鹿被架在了火上,阎云舟给鹿身上刷了一层油,没一会儿的功夫那烤肉的香味就丝丝冒了出来。

    鹿身上被烤出来的油滴在了火上,发出咝咝啦啦的声音,无端便将人心里的馋虫都给勾了出来,就连宁咎都眼睛都不错地盯着那烤鹿肉,说起来他还真没吃过烤鹿肉,更别说这鹿还是野生被打猎猎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中忽然窜出来了一个穿着道袍的头发邋里邋遢的人,他眼睛冒着绿光地盯着那鹿,就差没有将馋字给写在脸上了:

    “哎呦呦,这可是好东西啊。”

    宁咎抬头,在看见那身道袍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在这军营中能穿着一身道袍的也就只有青羊道人一个了,不得不说这人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有道士那种仙风道骨的模样,一身道袍黑一道白一道的,头发也乱糟糟。

    阎云舟看见他便凉下了脸色,盯着青羊道士的目光恨不得当成刀了他,青羊道人退后了一步,竟然不怕死地开口: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记仇?我用土炮换鹿肉还不行?”

    他这称呼让宁咎都惊了一下,下意识就看向了阎云舟,果然那人眉头皱的死紧:

    “你先做出来再说。”

    青羊道人似乎天生就没有‘怕’这种情绪,能惹的人他惹,不能惹的人他也惹,竟然凑过来坐下:

    “看在我在黑山上刨了一天的份上,就一块儿,就分我一块儿。”

    宁咎听着这话目光一闪,忽然看向了青羊道人这一身灰扑扑的样子,骤然想起了要做火药,原料之一就是硫,他去刨黑山?

    所以那黑山恐怕就是一座火山,如果真的是火山,那可不光会有硫,此刻顾不上别的,他立刻看向了青羊道人问出声:

    “你去黑山带回来那的土了吗?”

    青羊道人有把子年纪了,看了看宁咎,不知道他是谁,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那当然,不然我去那干嘛?”

    “拿给我看看。”

    宁咎的言语急切,就连阎云舟都看了过来,他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开口:

    “拿过来,分你一块儿。”

    这话一出,青羊道人风一样跑了出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带了一袋子的土回来堆到了宁咎的面前,眼带谄媚:

    “给,送你了。”

    宁咎立刻去扒那一袋子大的土,他看见里面多是一些黄色,黄棕色的土块儿和土粒子,很显然,那黄色的应该就是游离状态的硫,山上含有这么多的游离状态的硫,很显然那个黑山头确实就是火山没跑了。

    既然是火山那么里面肯定有他要找的东西,他站起来将袋子整个都倒了出来,然后蹲下一点儿点儿翻找,他这模样就连青羊道人都好奇起来。

    “你要找什么?”

    宁咎借着火堆的光芒,过了半天终于从土中扒出来了一块儿也是黄色却不是土块儿的八面型小晶体。

    他顾不上说什么,直接阎云舟烤鹿的火堆中抽出了一节还在着着火的柴火,然后将柴火放在了地上,直接将那黄色的晶体给丢到了火堆之中。

    没一会儿一股明显的臭味儿便弥漫开来:

    “怎么这么臭?”

    李寒闻到味道之后开口,这味儿很刺鼻子,阎云舟微微侧过头,洛月离用狐裘挡住了鼻子,只有宁咎看着那在火中的晶体眼睛都亮了起来。

    没错,火山灰中存在天然形式的铵盐,而这黄色的晶体应该就是氯化铵,因为也呈淡黄色,所以可能被青羊道人给一并捡了回来。

    而这有明显刺激性气味儿的气体就是氯化铵加热分解而产生的氨气,制备磺胺必须用到的氨水,就是氨气的水溶液,他还在想,怎么获得氨水,这竟然就直接送到了门上。

    他立刻抓住了青羊道人,指着那个黄色晶体出声:

    “黑山上些东西多吗?”

    青羊道人看了看那被丢到火中的石头有些皱鼻子,这臭味儿他太熟悉了,经常他去捡硫矿石的时候就会带上那黄色的东西,一加热满屋子都跟着臭起来。

    “多,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多。”

    那破石头送他他都不要,就是因为那东西,他熏的够呛,宁咎眼睛亮了起来:

    “明天你带我黑山,今天鹿肉管够。”

    青羊道人听到这话来了兴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阎云舟,偷偷用手指指了指阎云舟:

    “你能做的了他的主?”

    宁咎顿了一下,很显然不能,毕竟阎云舟对这位青羊道人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是他开心过头了,此刻也有些尴尬。

    阎云舟适时开口:

    “听他的。”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对宁咎有了重新的认识,谁不知道他们王爷有多想刀了青羊道人?

    暗玄在一边一边给阎云舟递调料一边心里点头,他们王爷果然和世子一样,以后恐怕更是要听着宁公子训了,这宁公子得罪不得啊。

    洛月离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人,得了实惠的青羊道人更是笑眯眯地来来回回看着这两个人。

    宁咎被看的都有些发毛,倒是阎云舟对这些目光毫不在意:

    “腿上的能吃了。”

    他用刀在腿上冒油的地方片了一块儿,递到了宁咎唇边。

    “吹吹。”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亲自去请宁主任,不然宁主任不吃,哈哈

    磺胺的制备正式开始

    ps: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吃野味儿违法,这是古代哈,所以写了打猎,现代绝对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大家千万不要效仿。

    第47章 拿自己做诱饵

    宁咎下意识吹了吹阎云舟递过来的肉,他还没有吃过鹿肉呢,何况还是野生的鹿肉,咬了一口,别说确实不错,他以为阎云舟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只会吃不会做呢,没想到这手艺还真可以,阎云舟看着他亮了一下的眼睛开口问道:

    “好吃吗?”

    宁咎到底没有昧着良心说不好吃:

    “好吃,没想到王爷还有这手艺。”

    洛月离适时开口:

    “王爷,这么大只鹿呢,别光顾着你自家人啊,我们可还饿着肚子呢。”

    阎云舟侧头瞥了他一眼:

    “饿了不会自己找刀过来吃?等着我喂到你嘴里吗?”

    刚刚被喂了一口的宁咎…

    北境苦寒,这晚上尤其的冷,但是坐在火堆边上人一多倒是好了不少,这个时候再来一顿烤肉,加上一些烧酒那真算的上是人生再得意没有了,因为这边天气寒冷,在没有战事的时候阎云舟对于将士喝酒也不大管。

    今日也算是得胜庆功,但是阎云舟和李寒等人都知道,这一场仗其实才刚刚开始,不过兵者,士气最是重要,今晚除了值守的兵将,倒是每人都发了一碗酒,这一碗酒倒是不碍事的,洛月离看向了宁咎:

    “听说宁公子酒量很好,在王爷的寿辰上的事儿我可是听说了,那群老匹夫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听了你的事我真是气都顺了。”

    宁咎有些无语,这事儿都已经传到北境了吗?阎云舟看出他的尴尬,便开口带过了话题,他看向了洛月离:

    “那些东西可能出手?”

    洛月离知道他问的是上一次他生辰宴上收到的那些名贵的礼品,除了容易出手直接换成银子的贺礼,阎云舟将那些扎眼的都送到了他那边,洛月离无奈开口:

    “我说王爷,您是不是小看你送来的那些东西了,不少都是孤品,我这边一出手回头就有人知道你的那些贺礼落到北境了。”

    阎云舟没有看他而是低头在鹿的身上刷着酱料:

    “好处理就不会给你了,不着急,先放着,总有可以出手的时候。”

    阎云舟的话说的隐晦含蓄,但是洛月离却立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那些东西可以直接出手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了,宁咎知道阎云舟上一次过生辰就是为了筹备北境的军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北境的粮饷朝廷还没有拨下来吗?”

    他这话一落,阎云舟和洛月离都抬起了头看他,宁咎恍惚间一下想到了什么,阎云舟在离开京城之前上的那次朝会就是为了保证北境的粮饷供应,所以,现在对抗外族自然是不缺粮饷的,那么用到那生辰礼的时候恐怕就不是对外族,而是剑指今上了,宁咎立刻一摆手出声:

    “我什么都没有问,我不想知道。”

    洛月离微微眯眼,阎云舟则是眼中带了些笑意:

    “这个时候才不想知道不嫌晚了吗?这块儿好吃,来。”

    阎云舟再一次将手中的刀递过来。

    青羊道人凑在角落里,自己带了一把刀在阎云舟面无表情的凝视下割了一大块儿鹿肉,但是目光却始终不离宁咎的身上,一把山羊胡子随着咀嚼一上一下地动,半晌他凑到了宁咎的身边:

    “这位公子啊,你明天去黑山就是为了找刚才那种黄色的石头?”

    宁咎低头吃撕着熊肉吃,点了点头:

    “不全是,看看有没有其他用得上的东西。”

    毕竟火山口的矿物非常丰富,也许会有什么意外之喜也说不准。

    “那你要那石头有什么用呢?”

    青羊道人似乎对宁咎很感兴趣,宁咎看了他一眼,对于青羊道人他不能算是完全信任,也没有准备和他的交流什么心得,瞥了他一眼下巴点了点他手上的肉:

    “你的肉不想吃了?”

    青羊道人立刻闭嘴,一句也不敢多问了。

    炭火快熄灭的时候众人才进了屋子,阎云舟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就算是一直都在炭火前也还是脸色差了下来,有些咳的停不下来,宁咎坐在桌子边上看着他眼中难掩几分焦躁,阎云舟看了看李寒几人:

    “你们几个回去休息吧,月离留下。”

    宁咎一直都是和阎云舟住在一间,这会儿时间也晚了,他自然也没有出去,阎云舟看向了洛月离:

    “既然青羊道人已经送来了,你明日就回幽州去吧。”

    洛月离一直盯着阎云舟,方才那总是打趣的笑意消失,那双琉璃一般的双眼盯在阎云舟的身上,神色有些复杂,宁咎敏感地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太对,他正要寻个由头离开的时候就听洛月离开口:

    “那几百套重甲顶不住羯族太久,北牧的伍哈斥和你对峙多年,对于北境军的了解也非比寻常,那土炮和重甲顶多让他们消停个五六天,青羊的土炮没那么快做出来,这随州只有两万不到的兵将,你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弃掉随州城了?”

    这话宁咎听了都睁大了眼睛,他这才想起来之前李寒似乎就说过不要让阎云舟放弃随州的话,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阎云舟不应该是一个随便弃城的人啊。

    阎云舟抬头,那双黑沉沉的目光中带着冷硬的决绝:

    “这随州在建立之初便是一个对抗外族的大杀器,羯族和北牧在外面的陈兵有近六万,硬拼就算是拼光了随州所有的守将勉强赢了那也是惨胜如败,若是毁掉这一座城能换这两万将士活下来,你觉得我还会选择其他吗?”

    洛月离抿了抿唇,阎云舟这个决定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你就这么确信北牧和羯族的人会上钩吗?”

    阎云舟撩起眉眼,失了血色的薄唇泛着一丝讥诮,眼中却有一丝玩味儿,这样不加掩饰的不削实在少有出现在阎云舟的脸上:

    “伍哈斥在北牧军中破有些地位,但是他在我的手里却从未讨到过什么便宜,若是这个时候让他知道,我病重不久于人世,而随州守将不过只有不到两万,那被他们畏惧的土炮其实没有那么多,只剩下了堪堪两枚,而那重甲也不过只有五百,你说那个时候的伍哈斥可还会有理智?”

    阎云舟在北境的存在就是一个不败的神话,当年焰王府的世子战死,老王爷不久也离开了人世,这在北牧的眼里简直就是天赐的良机,从那以后北境连年冲突不断,阎云舟顶上了北境主帅的位置,直到三年前,北牧大举进犯,颇有势如破竹南下之势,那一战的惨烈所有在北境的人都不会忘记。

    那一战阎云舟赢了,北牧元气大伤,几年之内都不会有南下之力,而阎云舟的名字也成为了笼罩在北牧人心中的一个噩梦,尤其是那一战的北牧主将伍哈斥。

    北牧好战勇武,这个伍哈斥更是将打败阎云舟刻在了自己后半生清单的首位,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败阎云舟的机会,所以对他来说,阎云舟本身就是最后的诱饵。

    洛月离拧着眉:

    “你总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北牧不提,羯族嗜血好杀,你就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吗?”

    宁咎再听不懂就是个傻子了,他虽然不知道随州城到底有什么蹊跷,但是他听得出来阎云舟这是要将自己作为诱饵,羯族的残暴就在他的眼前摆着,阎云舟现在的身体,再多来一下子,恐怕就真的可以去见阎王了。

    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种徒然的无力感,他真的能救得了阎云舟吗?会不会即便他能够将磺胺做出来,治得了他肺部的感染,最后的结果也依旧无法改变,就想阎云舟下午的时候说的一样,抛却他的身体状况不谈,这里是战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或许早上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晚上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宁咎和洛月离两个人四只眼睛盯在了阎云舟的身上,阎云舟裹着披风,看着这四只不赞同的眼睛叹了口气: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的命就算是要送也不会白白送到羯族的手中。”

    随即阎云舟的画风一转,忽然抬起手指了指他们现在所在的屋子:

    “你们知道这里是谁建的吗?”

    洛月离也抬眼看了看四周:

    “随州城是先帝登基五年的时候下旨重新修建的,当时奉旨镇守北境的是先焰王,这里应该也是先焰王建的。”

    阎云舟靠在椅背上,目光一寸寸看着眼前的屋子,那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流连和温柔:

    “没错,重建的随州城确实是我父亲奉旨督建的,这都护府也是我父亲从前练兵居住的地方,但是却少有人知道这个都护府的草图是先皇本人。”

    洛月离怔愣了一下:

    “这里的图纸是先皇画的?”

    阎云舟淡淡开口:

    “当年设计这随州城的人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匠的曹何生,随州的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里从前的城池在连年战乱中被毁掉了,若是放弃随州城将百姓内迁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五州山也就不可能再发挥天然屏障的功效,铁蹄能够轻易踏过五州山,所以纵使当年国库空虚,先皇还是下令重建随州城。

    但是重新兴建之下才发现随州城下都是暗河,最后先皇找来了曹何生,曹何生用了一个法子精妙地在暗河之上架起了梁,这随州城就这样立在了暗河之上,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却实实在在地做到了。

    后来曹何生出海远游之前将一封信件交给了先皇,上面记载的正是他那个庞大机关的两个命门,这两个地方被毁,整个随州城就会塌陷下去,陷入暗河之中,这个秘密整个北境只有李寒和两名和我多年的副将还有你和景郡王知道,这随州城立着可以是这些北境居民的居所,而一旦毁了就是一个大杀器。”

    宁咎听得都愣住了,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脚下,这,这底下竟然都是暗河?他看见过外面的那条河,常年不结冰,是因为源头是一座火山,这么想来这底下是暗河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他惊奇的是这个年代,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奇人能够将一座城建在暗河之上?

    他一下就明白了阎云舟曾经说过的话,随州本身就是一个杀器,一座城坍塌,这城里还能剩下什么活物?他也想起了阎云舟留下不肯用在羯族身上的那两门土炮,骤然开口:

    “两个命门?所以你留着那两门土炮不用,就是想要用这两门土炮轰在两个命门上而毁掉整个随州城?”

    阎云舟看向他,眼中还有一丝赞许:

    “嗯,不傻,那两门土炮确实是留着做这个用的。”

    宁咎终于知道洛月离在担心什么了,阎云舟要用自己做诱饵将北牧和羯族引诱到这城中尽数诛杀,整个城陷落,阎云舟真的能全身而退?

    “所以,你要留在城中和羯族同归于尽?”

    宁咎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尾音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这命是你费力保下来的,我哪敢如此轻贱,冒险确实是冒险了一些,但却不算全无退路,我早年在宫中得先皇教导,先皇曾交给我了一分随州和都护府的地图,先皇知道若是有一天随州城破,那么随州必定能带着所有攻陷他的人一块儿沉入地狱,所以这都护府提前留了一条生路,那份地图先皇曾让我反复默画过,即使城真的沉了下去我也尚有一线生机。”

    此话一出就算是自问算无遗策的洛月离都震惊了一下,先皇竟然留下了这样的一份地图?

    “所以,这都护府是有一条生路的?”

    看着他眼底的怀疑阎云舟点头:

    “我没有必要骗你们,大事未定,我总不能这么就这么死了。”

    宁咎听完都坐在一边怀疑人生了,脑海中不断的闪现万里长城,泰姬陵,胡夫金字塔,希腊阿提密斯神殿…等种种世界历史上的建筑奇迹,当脑子里数完十个奇迹的时候,他说服了自己,古人的智慧真的是无穷且不能小觑的,这随州真的可能是一座暗河上的第十一个奇迹。

    在宁咎和洛月离再三的怀疑目光中,阎云舟再三保证,就差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先皇真的是给他留了这么一线生机。

    最后洛月离站起身:

    “你最好知道你不能就这么死,不然,京城里你哥哥留下的孤儿寡母,还有你这新婚夫郎可没有人会替你看顾。”

    突然被cue的夫郎宁咎…

    阎云舟看了看宁咎,转头撇向洛月离开口逐客:

    “我知道了,你既然知道他是我的夫郎,就应该知道这大晚上在人家夫夫的房间中讨人嫌。”

    洛月离…

    宁咎…

    “行了,我不讨人嫌了,明日我就会启程回幽州。”

    说完洛月离便向门口走去,刚要推开门便再一次转身,一双狭长的凤眸中有一丝阴霾:

    “对了,这天下盼着你死的可不止有随州城外的人,魏家那群狗我实在不敢高估,在他们的心里,你可能比那做梦都想踏破五州山的外族都要讨人嫌。”

    阎云舟的神色一暗:

    “我心中有数,放心吧。”

    洛月离的面上这才恢复了往日那不怎么正经的笑意,冲两位微微拱手:

    “那在下就不打扰二位歇息了,夜晚还长,休要浪费哦。”

    说完他推开门就出去了,然后砰的一下将门重新关上。

    宁咎发誓他没有哪一天比今晚无语的次数还多过。

    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不得不说,这月黑风高,孤男寡男的,尤其是洛月离那不正经的调笑之后,这气氛还属实是有些尴尬。

    半晌宁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条路你从来也没有走过,就那么肯定一定是生路吗?”

    阎云舟手按在膝盖上揉了揉:

    “我曾找来了曹何生当年画的随州图纸,比对过各处,没有任何的问题,先端懿太子当年也曾派了不同的人验证过,应该不会有错。”

    宁咎点了点头,再一次问出口:

    “随州城可以整个沉下去这件事儿,皇上知道吗?”

    阎云舟摇了摇头:

    “不知道,这件事儿算是随州最大的破绽和秘密,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当年知道这件事儿的只有我父亲,哥哥还有端懿太子,就连我也是后来到了军中历练再回京进宫的时候先皇才与我说的,大概也是因为我父亲想要我长在军中,先皇才交代的。”

    “那洛月离他们?”

    阎云舟抬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一只手撑在了一边大的桌子上,半晌叹了一口气:

    “大半年前我旧伤复发,随州的秘密不能跟着我永埋地下,当今圣上不提也罢,幽州就在随州之后,是五州山后最大的一个关口,洛月离与我私交甚深,若是我有不测,有他在也足以守住幽州,而李寒三人跟随我多年,常年镇守随州,这件事儿也不能再瞒着他们了。”

    宁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阎云舟的伤放在这个时代就算是不治之症了,所以他不是从现在才开始交代后事的,而是从旧伤复发的时候就在想他身后的事儿,难怪,难怪百花村的事儿传入京城的时候,阎云舟还能挺住没有立即出发,因为他知道李寒就算是闭门不出也能守住随州,有最后的一个王牌在,随州这一战绝不可能败。

    阎云舟实在有些撑不住精神了,他扶着桌子起身,走向了榻边:

    “煜安可还有问题?”

    宁咎看出他是真的累了,今天上午在百花村还有那么一出,下午回来到这一晚上他也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当下摇头:

    “没了,你累了就躺下吧,一会儿我帮你把手上的药换一下。”

    暗玄端了水进来,阎云舟简单洗漱便躺下了,他气血不好,畏寒怕冷,身上愣是裹了两层的被子,他看向刚刚洗好拎着药箱过来的宁咎问了一句:

    “明日真的要去那黑山上?”

    宁咎坐到了榻边,解开了阎云舟手上的纱布,点了点头:

    “嗯,我要做一种药,那山上会有我需要的材料,哦,对了,此刻在这北境,可还能找到能按着图样打制琉璃制品的人?”

    宁咎想起了什么忽然问了这么一嘴,对于磺胺的制备他只简单理出了一个大致的合成路,这个不比大蒜素,没有那么简单,单说氯'磺酸的制备至少就需要浓盐酸和浓硫酸,更不用说还需要制备苯,哪一个都不会是一个小工程,这绝不是之前简单蒸馏就能得到的大蒜素可以相比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看了评论区大家好厉害哦,磺胺确实是从百浪多息中发现的,是一种染料,能够抗菌因为含有磺胺,磺胺是人类历史上第一种化学合成的抗生素,原则上来说,只要原料齐备是可以制备出来的(虽然原料很难凑),文中后面制备的是最简单的磺胺制剂,对氨基苯磺酰胺。

    最后,作者毕业好几年了,有机化学已经被遗忘到了角落中,查了不少的资料,如果后面有bug请专业的提醒我,感谢大家,鞠躬。

    第48章 王爷最后的嘱托

    阎云舟之前也是看见过宁咎画的那些图的,想来他这一次要做的东西又要用到那些琉璃的制品了:

    “有是有,随州有一户是可以做这些东西的,但是现在随州城中只驻扎了兵勇,百姓全部内迁了,此刻你若是要做那些东西可以先将图纸画出来,我派人送到幽州,在幽州是可以做出来的。”

    宁咎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

    “洛大人明天不是就回幽州了吗?我可以今天将图纸画出来,明日托他带到幽州。”

    阎云舟点了点头:

    “嗯,也行,不过现在天晚了,你要现在画吗?明日也可以,这随州和幽州之间来往还是比较方便的。”

    宁咎是一个行动派,再说现在阎云舟的身体这样,这药能早做出来一天都是好的,他摆了摆手:

    “不用,我现在就画。”

    说着他就要出去,阎云舟赶紧叫了他一下:

    “去哪?在桌案上不就可以画吗?”

    宁咎看了看这屋内的桌案:

    “我估计要画到挺晚的,影响你休息。”

    阎云舟笑了一下:

    “这有什么影响的,这个屋子暖和,别出去了,让暗玄多给你上一盏灯,晚上伤眼睛。”

    宁咎倒是也没有客气,毕竟隔壁是挺冷的,他披了一件衣服坐在了桌案前,提起笔却没有上一次画蒸馏设备那样顺。

    毕竟大蒜素也好,提纯酒精也好,其实几乎用到的方式就是蒸馏,所以一个蒸馏设备就能够完全满足要求。

    但是现在,他必须重新梳理一下制备过程,首先就是氨水的制备,氨水就是氨气的水溶液,今天晚上他用直接加热氯化铵生成氨气的方式来验证那是不是氯化铵。

    但是真正制备氨气却不能简单用加热的方式,氯化铵是强酸弱碱盐,加热分解本身是一个可逆反应,分解出来的氨气和氯化氢同时还会合成氯化铵。

    所以制备氨气最好还是让氯化铵和碱反应,而最容易得到的碱就是氢氧化钙了,提纯酒精的时候本身就会用生石灰一并蒸馏,生石灰往水里一扔,直接就是氢氧化钙。

    用氯化铵和氢氧化钙反应生成的唯一气体就是氨气,只要将氨气导入到水中就可以,这个反应简单,需要的工具也简单,光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那些就能满足。

    氨水解决了,其次是醋酸,这东西不算太难得,实在不行,用食醋蒸馏也能得到。

    现在最难得到的两种物质,那就是硝基苯和氯磺酸,这两样物质如果合成不出来制作磺胺就是个笑话。

    而这两样东西就算是放在现代的实验室都未必是容易制备的东西,宁咎头都疼了,阎云舟靠在床头便能看见宁咎时不时扶额,动不动叹气的模样,那愁的他瞧着都有些想要跟着叹息了。

    “煜安?”

    他唤了一声,宁咎抬头面带询问:

    “怎么了?不舒服?”

    阎云舟摇头:

    “没有,这晚上人的思路也不清楚,不着急的,你还是先休息吧,这里离幽州不远,驿站也多,想要送个图纸非常方便。”

    其实阎云舟哪怕是不问他也清楚宁咎这一次要制备的东西应该不简单,不然,当初在王府他应该会做了,绝不会拖到北境来。

    他现在这么着急想要做出这个药剂来,应该是想要救他的,他也是人,若是有机会他自然也想要活下去,但是也看不得宁咎这样过分为难自己。

    宁咎抬起头,便能看见阎云舟那十分平静的面容,他是医生,见得最多的就是忐忑的患者,焦躁的家属。

    虽然身为医生的第一准则就是不能和患者过分共情,但是身在医院,同样吃五谷杂粮,谁又能真的对生命无动于衷呢?

    在医院呆久了人总是会有些焦虑的,所以宁咎骨子里很喜欢那种情绪稳定的人。

    而阎云舟实在可以算得上是他见过情绪最稳的人了,可能是深夜的时候人的思维容易发散,感性也会大过理性,他放下了手中的笔,靠在了椅背上,难得苦笑出声:

    “你知道什么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

    他不等阎云舟接话,便自顾自地开口,手中撩起了桌案上的一张纸,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化学方程式。

    他不光要考虑实验的条件在这里能不能实现,还要考虑实验的材料在这里能不能得到,一个方程式他想要得到后面的东西,但是总有那么一两样前面的东西他没有。

    这种感觉就像是做菜,明明知道做法,但是却总是少几个调料,宁咎的手肘拄在桌面上,微微垂着眉眼,手指间轻轻晃动那一页纸: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药很难做?但其实我可以将全部的制备过程都写出来,可总有那么两样东西我不知道要怎么获得,或者还是我学艺不精,没有想到更简单的办法。”

    阎云舟看着他,半晌微微招了招手:

    “来。”

    宁咎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阎云舟看着他,眉眼微深:

    “煜安,多谢你,多谢你这么想让我活下去。”

    他忽然这么说,宁咎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实并不是很擅长这种场合,微微偏过了头:

    “王爷镇守北境多年,我这就算是尽了其中一个大梁子民的一点儿心意而已。”

    这话说的确实是有些冠冕堂皇了,阎云舟似乎有些话想说却又忍了回去,半天看着宁咎的面容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若是我并不曾守着北境多年,煜安还愿意救我吗?”

    宁咎抬起头,对上了那个深不见底的眼睛,竟然下意识的有些紧张,下意识开口说了一句托词:

    “医者仁心。”

    阎云舟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随即点了点头,他在期待什么呢?

    他也活了快三十年,不至于连自己的感情都看不清楚的人,宁咎于他是这近三十年最特殊的存在,家人,朋友,下属,他不认为宁咎是上述任何一个身份。

    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喜欢宁咎在他眼前,喜欢宁咎为他着急,只不过,思及现在的情形,感情对他来说还是太奢侈了。

    不过宁咎似乎对他没有那份心思,他可能只觉得自己是他的一个病人,更或者对他还有那么一丝崇敬在里面。

    所以尽力想要救他,阎云舟的眼底情绪翻涌,想到现在的处境,也觉得宁咎对他没心思也挺好的,他能做的就是为他打点好一切,盼着他往后顺遂无忧吧。

    想通了这一节阎云舟笑了笑,反而轻松了两分:

    “嗯,那仁心的医者今天是不是可以早点儿休息,明日不是还要和青羊道人去黑山吗?”

    宁咎也觉得不能大晚上的钻死胡同,有些东西他这儿没有,倒是可以去问问青羊高人,或许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准呢。

    这么想着宁咎倒是也没有纠结,洗漱便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便和青羊道人到了黑山,阎云舟派了五十兵士跟着他们,好在黑山的方向是在随州以南,倒是不可能碰到羯族和北牧的人,还算是安全。

    宁咎这边刚走,洛月离也同时离开了随州,阎云舟起身之后没有叫来将领,而是坐在了桌案前,写了好几封信,最后一一将这些信件放在了信封中,然后叫来了暗玄:

    “王爷。”

    “这几封信在十日之后按着信上的名字交给各人。”

    暗玄接过了信件,发现这几封信有给景郡王的,有给洛大人的还有给北境的几位将领,而最后一封是给宁咎的,忽然一种并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他单膝跪下: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阎云舟看着他的动作轻笑了一下:

    “我倒是要问你这是要做什么?就是让你送几封信而已。”

    暗玄抬起头,眼中的急切不加掩饰:

    “王爷真是只让我送几封信吗?这信上的人都离得很近,不如王爷自己送。”

    这算是暗玄跟着阎云舟这么多年来说话最刺头的一次了,阎云舟有些头痛,就知道这些信交给暗玄会这样,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

    “暗玄,你跟我多年,应该知道北境如今的形势,这天下如今的形势,你也不是第一天上战场了,有备无患这个道理还需我再教你吗?”

    暗玄一个五尺高的汉子眼睛竟然都有些红了,他将信件举过头顶,声音掷地有声:

    “王爷,暗玄曾发誓,视死效忠王爷,您不论在哪,暗玄必定随侍左右,这些信件还请您另找他人。”

    阎云舟看着他,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用了力要将人拉起来,暗玄不敢和他角力只得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阎云舟看了看他有些无奈出声:

    “就是为防万一而已,你急什么?这些信件的重要性不用我再说吧?我信得过你,你莫要负我所托,还有一件事儿我想托付你,只是有些委屈你。”

    暗玄握紧了手中的几封信,咬了咬牙开口:

    “王爷请吩咐,暗玄万死不辞。”

    阎云舟靠在了椅背上,苍白的脸上多了两分笑意:

    “倒不需要万死,若是,若是我真的有不测,你以后便跟着宁咎吧,他虽然是个侯府公子,但是宁远侯从未将他当做儿子。

    侯府倒向陛下,他这段时间跟着我也算是将宫中那位得罪干净了,来日天下若有激变他一人我不放心,你跟着他,留在幽州,景郡王必定有所照拂。”

    暗玄的眼眶通红,阎云舟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点头才放心。

    “好了,去吧,别有什么压力,本王也不是明日就死了,去叫李寒几人过来吧。”

    因为宁咎不会骑马,所以今早去黑山,阎云舟特命人赶着车驾过去,好在黑山那边是有小路可以走车的,青羊道人自然是跟着宁咎蹭了一次车子。

    “哎呀,还是坐这车子舒服啊。”

    青羊道人十分不客气地占了半个车架,宁咎手中拿了一张纸,这是他刚理出来的过程。

    其中氯磺酸的制备他能想出最有可能实现的方法就是用氯化氢气体和三氧化硫气体反应制备,而这两样气体几乎都需要用浓硫酸和浓盐酸来获得。

    浓硫酸和浓盐酸在现代的实验室绝对算是试验台上的C位,但是换到现在就不行了。

    不过他不行,不代表眼前这位青羊道人不行,这人能给先帝吃那有的没的丹药,肯定是对炼丹有些研究的,而硫酸在历史上就是炼丹道人弄出来的。

    “青羊道人,问你要样东西呗。”

    今天宁咎出发之前,阎云舟怕他饿,特意让人在车架上放了些吃的,而此刻趴在桌子上次吃的不是宁咎,而是那羊胡子老道:

    “公子这话说的,我两袖清风,哪有东西给你啊?”

    宁咎这两日的时间也看出来了,这个青羊道人是个油滑又有些通透的人,这样的人能活到今天委实是不容易,他没有兜圈子,直接了当地开口:

    “绿矾油。”

    青羊道人这次倒是抬起了头,下巴上的胡子还粘着点心的碎末:

    “你要绿矾油干什么?”

    宁咎听到了他的回答,是‘你要绿矾油干什么?’而不是‘绿矾油是什么?’当下他就知道有戏了:

    “给我绿矾油,我让你再吃一顿烤鹿肉。”

    青羊道人的小黄豆眼眨了眨,绿矾油这东西不算是珍贵,换一顿烤鹿肉倒是值得:

    “好。”

    宁咎都要笑出声来了,他其实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问的,绿矾油的主要成分其实就是硫酸。

    上学的时候他记得读过的一篇杂记,讲的就是炼丹家孤刚子炼制绿矾油的,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绿矾油也叫这个名字,有了绿矾油他就可以提纯出浓硫酸。

    有了这最基础的化学制剂,他就可以通过浓硫酸和盐化合合成浓盐酸,这两样都有了氯磺酸就有指望了。

    宁咎这一路上都因为绿矾油有了着落而心情愉快。

    没一会儿车架停了下来:

    “宁公子,车子上不去了,只能走上去了。”

    宁咎和青羊道人下了车,今天是个阴天,虽然没有什么大太阳,但是好在也不刮风,宁咎眯眼看了看眼前的山。

    锥子型,确实是典型火山喷发形成火山最典型的样子,只不过这一座黑山现在应该要叫白山了,因为这个季节的黑山都已经被积雪覆盖了。

    昨日青羊道人来的那个地方已经被兵将挖出了地表的土,宁咎走过去看了看,灰色的颜色,还有很多土块儿,其中不少就是青羊道人昨天捡回去的含有硫的土石头,中间还夹杂了不少透出一截黄色的晶体,这就是氯化铵了。

    宁咎抓紧时间,和跟来的士兵吩咐:

    “大家主意看,就要这样的晶石,有多少捡多少。”

    人多力量大,青羊道人需要用的含硫的土矿,还有宁咎要的氯化铵很快就被装满了几个大袋子。

    宁咎则是手中拿了一把铲子,他想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上的东西,他微微走远了一些,抬眼就看见了一片黑色的土地,在一片白色中分外明显,只不过离得比较远,看不清那边是什么。

    便转头向一边的一个兵士问:

    “那边那一片黑是什么啊?被挖开的吗?”

    那兵就是从小长在北境的,看了看开口:

    “哦,那是煤,能烧火的,这附近村子没有迁走之前,冬日里都是来这里挖煤回去烧,比柴耐用的多,炉子里放着这东西,屋里能热一个晚上呢。”

    那兵知道宁咎是京城里过来的,还特意给他解释这东西有多好,宁咎忽然转头:

    “这里叫黑山,夏天的时候是不是不止山是黑色的,有这煤的地方都是黑色的是不是?”

    那兵点了点头:

    “对啊,这一片全都是黑的。”

    宁咎拄着铲子站在那,眯着眼看着远处那被挖的一片土地,原来如此,他就说嘛,火山灰不是纯黑色的,怎么会叫做黑山,原来这里竟然是一个露天煤矿。

    他甚至笑了出来,太阳在云城中露出了一缕阳光,宁咎站在一片白色上,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慨大自然的馈赠。

    他来的时候其实就注意到了,五州山有些像他那个时代的太行山,十分贫瘠,山上几乎没有什么高大的植被,北境这么多的驻军,冬日取暖就是一个大问题。

    山上贫瘠就意味着没有足够的柴火,但是却有一座根本不用费力开采,直接就能挖走的露天煤矿。

    而且,有了如此易得又大量的煤,就意味着,他有可能可以自己从煤焦油中炼制出苯。

    回去还要小半天的路程,所以天还没有黑宁咎就已经跟着队回到了随州城,这一天的收获不可谓不多,这直接导致宁咎回去的时候心情都很好。

    他回去的时候阎云舟也刚刚从议事厅中出来,明显是坐了一天腿上受不住,半个身子都靠在暗玄的身上,看见他笑了一下:

    “回来了?快进去暖和暖和。”

    宁咎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阎云舟的气色很差,差到他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状况不好,几乎不用问,现在他身上怕是没有几个舒坦的地方:

    “忙完了?”

    “嗯,忙完了。”

    今天阎云舟叫来了三位将领,将最近的作战计划详细拆开吩咐了一遍,李寒带兵多年,下面的事儿便也无需他来一一过问。

    宁咎点了点头:

    “忙完了就回房间吧,胸口的药该换了。”

    宁咎走到了他的边上,和他并排往住处走,阎云舟没有问他今天有什么收获,但是能够看出来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看着来来往往的兵士,他也想起了一个事儿来,侧头对宁咎开口:

    “你还没有学过骑马吧?”

    “嗯,这几天也没空。”

    从到了北境宁咎也没闲着,哪来的时间学骑马啊?

    阎云舟看了看院子后面的马厩,看了看宁咎带着笑意出声:

    “那就明日吧,明日上午我教你。”

    宁咎倒是想起来在来的路上,这人是说过到北境教他骑马来着,学骑马?骑马在现在几乎都成为了一个贵族学科。

    一节40分钟的体验课都要几百块钱,他倒是不怎么差钱,但是他没时间,而且现代城市中的马场统共也没有多大,跟这广阔的北境自然是比都比不了的。

    谁没有个策马狂奔的梦想?要说不想学是假的,只不过阎云舟这身体:

    “学个骑马哪用你亲自教啊?你随便给我指个小兵教教我就行了。”

    阎云舟却在这个事情上有些执着:

    “来的时候答应教你的,放心,有我在闪电很温顺的。”

    宁咎抬头,这人要用他的坐骑教他?那匹马他看见过,就连他这个不懂马的人都能看出来俊美非常,忍不住还是有些心动的。

    “好,那说定了。”

    阎云舟轻轻点头,眼底有一丝的复杂的神色,如果他没有多少时间,这边算是他一点儿私心吧:

    “好,说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王爷先心动了

    第49章 最后的自私

    晚上宁咎在给阎云舟的胸口换药,北境这边的天气冷,人几乎不会出汗,伤口愈合的倒是还挺好的,没有发炎红肿,只不过阎云舟肺炎的症状却缓解的相当有限,宁咎知道这是大蒜素的作用不够。

    相比于昨天晚上的焦虑,在今天得到了绿矾油和知道这外面就是露天煤矿之后,宁咎紧绷的情绪有了一丝缓解。

    大蒜素虽然是没办法完全治愈阎云舟,但是毕竟是发挥了作用的,虽然制备磺胺很难,可现在到底是有了方向也有了原料,他不信他做不出来。

    “伤口没什么问题了,我现在帮你拆线,来,平躺下来。”

    阎云舟被宁咎扶着平躺到了榻上,宁咎拿来了他的医药盒子,用酒精给手和器械消毒之后,拿起了镊子和剪刀。

    他的神色专注地盯着阎云舟胸口的伤,阎云舟几乎一垂眸就能看见他扑闪着像是一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

    “疼吗?”

    “不疼。”

    宁咎拆线的水准自然没有问题,没一会儿,那线便被拆了出来,他拎着线头笑了一下:

    “好了,起来吧,线拆下来你伤口上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至于里面肺部的情况我们还是先用大蒜素。

    虽然不能完全治好,但是总能缓解,我手头的药已经有眉目了,放心,我说能救你就定然能救。”

    宁咎说话的时候眼中带着笃定的自信,浑身都像是发着光一样,阎云舟抬手系好了上衣的扣子,笑了一下:

    “是黑山上有你要的东西?”

    昨天晚上这人还坐在桌案边上挠头呢,看来今天是收获不小。

    宁咎给手里的器械消毒收好,精神轻松了不少:

    “黑山上是有我要的东西,不过有一样却是从青羊道人那里要来的,没想到他还真是有,若是他没有,我还要再费上一番功夫,哦,对了,我答应了他用烤鹿肉换他手中的绿矾油,你勉为其难就让人给他烤点儿鹿肉吧。”

    宁咎说着才想起来今天还答应了那老道士给他鹿肉来着,阎云舟此刻倒是没有表现出对青羊道人的抗拒:

    “既然你答应了,一会儿让人去猎就好了。”

    宁咎点了点头,给他一个鹿也不冤枉,绿矾油其实就是粗制的硫酸,他只需要进一步提纯就可以。

    但若是那老道士没有绿矾油,他恐怕还要先干馏胆矾去制备绿矾油,费时费力,还要再找原料。

    “你早点儿睡,我去画装置图。”

    此刻原料都齐备的情况下,装置图就好画了,宁咎重新回到了那个桌子边。

    先是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需要合成的原材料氯磺酸,氯磺酸可以通过浓硫酸和浓盐酸发烟制备,所以首先他需要先得到浓硫酸。

    有现成的绿矾油,绿矾油在强热的作用下可以生成三氧化硫,而三氧化硫和水反应生成的就是比较纯净的硫酸。

    这整个过程他可以通过加热的方式进行,只不过这一步他能得到的应该仅仅只是纯净一些的稀硫酸,还远到不了能够合成氯磺酸的程度。

    但是提纯浓硫酸就没有那么难了,简单粗暴的方式是直接煮,只不过这一步最多能够将硫酸的浓度提到70%左右。

    不过这就够了,70%恰好是浓硫酸和稀硫酸的分界线,这个浓度的勉强就可以用了。

    这整个过程他手中的设备勉强可以满足,只不过硫酸作为基础的化学试剂,他需要的量会很大。

    所以他还是又画了一些设备,主要就是一些瓶子,储藏罐,毕竟浓酸可不是用什么都可以装的。

    接下来就是需要用浓硫酸来制备浓盐酸了,其实这个反应很简单,只需要在浓硫酸中加入氯化钠就可以,也就是食盐,反应中生成的氯化氢气体和水结合就是盐酸。

    他画了一个装置,上面连着的是两个烧瓶,左边的烧瓶和右边的烧瓶用一根管子相连,右边的烧瓶上方连着一个可以滴水的水漏装置。

    这样左边瓶子中放上浓硫酸和盐,产生的氯化氢气体就会顺着管子到右边的烧瓶中,于烧瓶中滴落的水充分混合,从而提高盐酸的浓度。

    氯磺酸有了这两样东西就只差最后加热发烟化合的过程了,这个过程并不难,但是有一个明显的问题,那就是氯磺酸有毒。

    氯磺酸蒸汽能够直接损伤呼吸道,轻一些是咳嗽,咽痛,流涕流泪,重一些可以直接引起化学性肺炎或者肺水肿。

    那可真是阎云舟没救了,还要搭上自己的小命了。

    阎云舟远远便看见宁咎又开始托腮了,他笑了一下,披着衣服起身,起身的时候有些咳嗽,宁咎闻声看了过来:

    “怎么了?”

    “没怎么,想看看你那么认真在画什么?”

    阎云舟缓步走到了他身边,宁咎下意识给拍了怕身边的椅子,阎云舟坐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低头看着,宁咎好笑:

    “看得懂吗?”

    身边的人颇为诚实地摇摇头,开口问道:

    “看不懂,怎么停下来了?遇到什么问题了?”

    宁咎抬起笔在氯磺酸三个字上圈了一下:

    “这个东西是制药的一个中间产物,有毒,手不能碰,鼻子也不能闻。”

    阎云舟的目光盯在了氯磺酸那三个字上,微微皱眉,不能碰不能闻已经是很毒的毒药了,他看向宁咎的眼神难掩担忧:

    “中间产物?做你的药必须要经过这个有毒的东西吗?”

    宁咎放下了笔,双手抱住了手臂,无奈点头:

    “是,绕不开,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料,必须经过它。”

    “若是碰到,闻到了,会怎么样?”

    宁咎转头,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笑了一下:

    “就和你差不多吧。”

    阎云舟的目光一紧,他忽然抬手就要收起宁咎眼前的这些画纸,宁咎被他的动作一惊,连忙扣住了他的手腕:

    “哎,干嘛啊?”

    阎云舟苍白的脸上有些严肃:

    “别做了。”

    宁咎懵了一下,手再次用力握住他的手腕,他抬眼就对上了阎云舟那半点玩笑都没开的眼睛,这是怕有毒吗?他不由得笑了一下:

    “等等等等,没有那么严重,不能碰我手套,不能闻也有办法,做一个面罩就行了,别动了,都弄皱了,我好不容易画的。”

    宁咎手下的那只手腕冰凉,阎云舟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话中的可信程度,宁咎赶紧趁着这个间隙解救出他手下的纸,看出他目光中的犹疑,立刻再次开口:

    “真的,没骗你,你看我像是不怕死的人吗?”

    氯磺酸这个特性确实是麻烦一些,但又不是没有办法,一个简易的防毒面具就可以,反正也不用太长的时间。

    阎云舟听了他这话才松来了手,盯着他的目光很郑重:

    “煜安,若是需要冒险,就不要做。”

    宁咎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不由得心里微微一动,他做的是给他用的药,若是他放弃了,他就真的没救了,他不愿意深想阎云舟话后的含义,半晌只是轻松地笑了一下:

    “放心,没有问题,做一个防毒面罩很简单的。”

    阎云舟这才没有再说什么,却也没有走开,就这样坐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他,宁咎继续方才的思路。

    氯磺酸准备出来了,剩下的才是重头戏,苯的制备。

    若说对于氯磺酸他在有浓硫酸和浓盐酸的情况下是十拿九稳,那么对于苯的制备他是真的心里没有太大的谱,毕竟就算是在现代的实验室中制苯也是有一定难度的。

    现在他能够想到的可以制苯的方式就是通过干馏煤先得到煤焦油,再通过盐酸洗煤焦油,最后反复蒸馏的方式来得到苯。

    而且这大概率也只能得到比较粗制的苯,但是他现在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干馏其实用的最多的可能就是干馏煤了,反应过程其实很简单,就是在隔绝空气的情况下,对煤加强热。

    使之碳化分解,一般产物一般根据温度的不同而分解成不同的气体,固体和液体。

    而他需要的就是将煤加热到500度左右,这个时候煤焦油就会析出,而粗苯就会存在于煤焦油中,再通过处理煤焦油的方式将苯提炼出来,所以他需要画出干馏装置。

    宁咎找来了一张比较大的纸,一边画一边不断地在心中将从初三开始的化学老师逐个谢了一遍。

    尤其是读本科的时候教有机化学的杨大爷,那老爷子因为次次让他们画实验装置,凭白被多少学生吐槽他是没事儿找事?

    但是现在事实证明你老师永远是你老师,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干馏煤在学有机化学的时候算是一个经典的实验反应,干馏装置宁咎在大学交作业的时候不知道画过多少遍,当年遭过得罪,终于在今天真香了。

    只不过有一点问题就是,这装置图他是非常熟悉,就是这毛笔有些不太听他使唤。

    在阎云舟的眼里就是宁咎握着一支笔哆哆嗦嗦地很认真在画,弄的他大气都不敢喘,唯恐他一个哆嗦画错了。

    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宁咎这才停了笔,总算是将这张干馏塔图画了出来,不光如此他还将需要注意的细节,通过放大图的方式画了出来,这样可以让工匠在制造的时候更为直观。

    宁咎终于放下了笔,抬手按了按肩膀,这用毛笔真麻烦,整个膀子都跟着用力,阎云舟看了看图:

    “画完了?”

    “嗯,画完了,这两张图明天让人送到幽州找人做出来就行,如果可以就多做几套。”

    阎云舟点了点头:

    “放心,明早便让人送出去,不早了,早点儿睡吧,明天带你学骑马。”

    说完他撑着桌案起身,宁咎揉了揉肩膀也去梳洗躺下了,躺下的时候不由得对明天学骑马还有那么点儿期待,他想起什么之后忽然看向床榻那边问道:

    “明天我们用你的闪电学吗?”

    阎云舟听出了他言语间的雀跃,笑了一下:

    “嗯,闪电很乖的。”

    宁咎侧身躺着听阎云舟夸他的马乖,心里有些好笑,这画面怎么感觉这么违和:

    “闪电的品种是不是很好啊?是不是有一种马叫汗血马?”

    他就知道汉朝的时候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宛国看见过一种良驹叫汗血马,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这种马。

    榻上传来了一阵轻笑:

    “你知道的还不少,汗血马产自西域西北,确实是千里良驹,只不过汗血马的脚程虽快,但是因为体型纤细负重要差一些,所以进贡而来的汗血马,多数是养在达官显贵的府中,军中用的却甚少,闪电确实是有汗血马的血统,但却不纯。”

    宁咎侧着脑袋听着他说,没想到还有这个原因,也对,在军中马不光要跑得快还要能拉物资,能负重:

    “所以闪电的脚程也很快?”

    “嗯,一日能行八百里。”

    宁咎有些惊了,一天八百里,那就是四百公里啊,在现代若是不走高速,跑国道四百公里也要大半天。

    第二天一早宁咎起的很早,阎云舟换了一身劲装,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在早饭后便带着宁咎到了后院的马厩,这天天公作美,晴空万里,北境雪原一片白茫茫。

    闪电见到阎云舟似乎很是亲密,鼻子不断在他的掌心轻蹭,阎云舟拍了拍他,倒是有些感慨,这大半年他伤重,倒是很久不怎么来骑它了,宁咎在一边看着这一人一马有些好笑:

    “它这是在和你撒娇吗?”

    这马果然是挺通人性的。

    “好久没怎么过来看它了,走吧,我们到后面。”

    出来之前宁咎在阎云舟的腿上绑了厚实的护膝,风虽然不怎么能吹透,但是于行动上总归是有些影响的,宁咎看着他这么在雪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便直接开口:

    “你骑着马吧,不是要到外面学吗?”

    阎云舟看了看他:

    “我们一块儿,来。”

    他伸手拉过了宁咎的身子:

    “脚踩在这里,手抓着缰绳,然后上去,别怕,闪电很乖。”

    宁咎看见这马上应该是阎云舟之前吩咐过,放了两副马鞍,上马他觉得他的问题不是太大,就是有些怕马动,看着阎云舟牵着闪电他便算是放下了些心,手抓稳了缰绳,一只脚蹬在了马镫上,向上一跃就到了马背上。

    坐到马背上之后他这才感觉到这马是真的高,视野一下就不一样了,这种感觉还是挺新奇的,他忍不住脸上带了笑意,低头看向阎云舟:

    “你也上来啊。”

    阎云舟一手搭了一下缰绳,轻松一跃便上了马,他上来似乎闪电有些开心,立刻小跑起来,宁咎一个不稳身子就往后仰了过去:

    “啊…”

    身子正靠进了阎云舟的怀里,他甚至听到了身后那人的轻笑,意识到自己是丢人了,阎云舟一手拉住了缰绳,一手扣住了宁咎的腰身:

    “别怕,别紧张,腿上放松,你越是夹紧马肚,它越是跑,放松。”

    似乎身后有个人多少是有些安全感的,宁咎慢慢身上放松了下来,不像方才在马上那样紧张了。

    闪电的步子不快,就像是在散步一样,但是在宁咎的感官里这就已经很快了,就和学车是一个道理,老司机120没问题,菜鸡觉得20迈都跑偏。

    “这样用缰绳控制方向,慢慢来。”

    阎云舟让宁咎握住了缰绳,慢慢教他怎么控制方向,闪电的步子并不快,只是慢悠悠地往远处雪原走。

    宁咎在现代就上过一次体验课,也就是在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地方体验了一下,那个时候马术教练教了一点儿姿势的注意事项。

    他也没太记住,毕竟去那的也就是体验一下,再加上有喜欢打开拍照的,骑马反而在其次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他的老师是阎云舟,这里肯定没有什么标准坐姿这一说,单看他身后那人悠闲的姿态就知道了。

    慢慢的宁咎可以自己扯着缰绳让马往前走了:

    “怎么让它快一点儿?”

    阎云舟笑了,胆子还挺大的:

    “小腿轻轻收紧,用小腿和脚后的位置轻轻夹马肚。”

    宁咎也不敢用力就轻轻夹了一下,马的速度没变,阎云舟笑了:

    “太轻了,闪电以为你给它挠痒痒呢,用点儿力。”

    宁咎掌握不好力道,这一下用大了一点儿,闪电的步子明显加快,其实快也没有快多少,但是马一快第一感觉就是颠了起来,宁咎一下就要收紧缰绳,阎云舟把着他的手肘:

    “别慌,身子前倾一点儿,身体要跟着马的晃动而动,不然一会儿你便要被颠下去了。”

    事实证明阎云舟算是一个合格的老师,至少比现代的驾校教练要好多了,耐心,细心,将所有要注意的点都和宁咎讲了一边,宁咎虽然算不上什么悟性高的徒弟但是也听了一个马马虎虎。

    “我下去,在前面牵着,你敢不敢自己骑?”

    “你的腿不行吧?”

    宁咎微微侧身,有些不放心他那腿,这是一片雪地,比平地更不好走,身后的人轻笑了一下:

    “所以,我们要回去一下,坐稳了。”

    阎云舟手中的缰绳微微一动,闪电就小跑了起来,冲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而去,宁咎有些紧张,只觉得耳边都能感受到风声,但其实速度并没有多快。

    暗玄从马厩中又牵出了一匹马,阎云舟换了那一匹,马上只留了宁咎一人:

    “溜溜看。”

    宁咎手抓了缰绳,轻轻一调方向,眼睛却有些紧张地看了阎云舟一眼,那人的神色温和:

    “放心,我跟在你身边。”

    宁咎这才点头,腿微微夹紧,闪电慢慢往前走去,它的步子越来越大,颠簸便明显加重,阎云舟始终骑马在他身侧后方一点儿的位置,也正是他的身影人让宁咎心中无端踏实了不少。

    两个人在外面练了一上午,宁咎总算是练出了些成果来,至少骑着马小跑一会儿没什么问题了,这种成就感很难与人言说,但就是很高兴,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眼睛亮晶晶的转头对身后的人说:

    “你上来,带我感受个刺激的呗。”

    阎云舟自然没有不从,他下马到了他的身后,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准备好了吗?”

    “好了。”

    “驾。”

    阎云舟一夹马肚,手中缰绳一甩,闪电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兴致,马蹄在雪上溅起阵阵雪花。

    扑面的寒风让宁咎的呼吸都是一窒,瞬间他的耳边都响起了风的吼声,不同于方才的闲庭信步,现在这种或许才是骑马真正的体验和快乐。

    他慢慢抬起头,眼前的雪山,似乎都在他的眼中渐渐放大,风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蓝天雪原,这样的美景这样的速度是他前一世从未感受过的,闪电一路向远处的一座雪上疾驰而去。

    很快,闪电便从那雪山中的小路而上,宁咎的身子不受控地向后,阎云舟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身子,宁咎一抬头便能看见那雪山顶上湛蓝的天空,随着闪电的一声嘶鸣,他们已经立在了这座山的山顶。

    风声终于停了下来,宁咎的脸都被那风刮的有些麻木了,眼前一片开阔,他这才发现他们的面前竟然是一座陡崖,心都有些发颤,这要是刚才闪电冲下去了他们不是直接玩完了,阎云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放心,这儿的路闪电很熟悉,不会掉下去的,这里的景色好,带你看看。”

    阎云舟的声音中带着一份只有自己明白的情绪,两人坐在马上,立于山巅。

    宁咎抬眼便见穿过随州城的那条河从陡崖的山脚下流淌而过,那条河终年不结冰,而河边却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雪原,雪原的尽头和天空融为了一体。

    哪怕是在现代,宁咎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浩瀚壮阔的美景:

    “确实是好景色,我第一次见这样美的地方。”

    一路行来阎云舟的脸色极差,他压着将要冲口而出的咳意,笑了笑:

    “喜欢就好。”

    喜欢便没有白来,他自私地想要在宁咎的记忆中留下一抹只属于他们的,难以忘却的痕迹。

    第50章 大战开始

    宁咎只恨这个时代没有相机,这样的美景只能印在脑子里却不能记录下来,只是看的时间长了眼睛就被晃的有些难受。

    他刚要微微偏一下头,想要避过那反射在雪地上的刺目的阳光,眼睛上就忽然被覆上了一双冰凉的手。

    身后那人压抑着咳声的声音响起:

    “不要这样一直盯着雪面上看。”

    宁咎这才反应过来,这白色的雪面反射太阳光非常的强烈,注视的时间长了,非常容易导致雪盲症。

    阎云舟慢慢松开了手,宁咎再睁眼已经发现他看别的地方都有些亮点了,阎云舟不放心地问了一声:

    “眼睛有没有难受?咳咳…”

    他忍不住偏头咳出声,宁咎反应过来他现在的身体,侧过头:

    “我没事儿,也没看一会儿,我们回去吧,也快中午了。”

    阎云舟点了点头,将缰绳放在了他的手里:

    “敢不敢?”

    宁咎接了过来,回头看了看身后上来的那条山路,有阎云舟在他应该不至于掉下去:

    “有什么不敢的?”

    他拎着缰绳轻轻调转马头,还抬手摸了摸闪电的鬃毛:

    “慢一点儿哦,我们出发。”

    他轻轻用腿夹了一下马肚,回程很显然就没有来的时候那么风驰电挚了,但由于是宁咎亲自控马,他还是很新鲜的,凛冽的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看着随州城的方向越来越近,他没来由地便生出了一种成就感。

    这不比在现代花几千块钱学骑马实惠多了?只不过纵使耳边都是寒风,他也能听到阎云舟在身后时不时的咳嗽。

    今天在外面一待就是一上午,还是太过了,到军护府从马上下来的时候阎云舟险些没站稳,一旁的暗玄赶紧扶住了他的手臂:

    “王爷。”

    “没事儿。”

    宁咎下马才看见那人的脸色惨白的出奇,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愧疚:

    “今天麻烦了啊,快进去暖和暖和。”

    说完拉住了他另一侧的手臂,便带着他进屋,这一路上即便是裹了厚实的护膝,但风太大,腿上还是已经被吹透了,阎云舟挪一下步子都十分艰难,只能勉强撑着进屋。

    回到了屋里宁咎的目光有些着急:

    “暗玄你去弄点儿生姜水,来,到榻上,你膝盖要热敷一下。”

    宁咎这火力旺的身体这一上午都冻的不轻,别说是阎云舟的身体了,他有些后悔今天上午真的让他教他骑马了。

    “对不住啊,不应该让你和我出去的。”

    阎云舟看着眼前一边挽他裤腿一边有些懊恼开口的人不在意地笑了笑:

    “没事儿,就是骑个马,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宁咎却没有接茬开口,寻常人是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他这腿上的两个膝盖就没那么容易了。

    暗玄拿进来了生姜水,宁咎拧了热毛巾敷在了他的两个膝盖,又用毛巾蘸着生姜水擦了擦他的小腿,然后让人灌了汤婆子放在了他的脚下,这才给他盖上了被子。

    中午他们两个一块儿吃了午饭,下午宁咎便去了青羊道人那,阎云舟则是唤来了李寒和银甲卫的首领尹如风。

    手中握了一份今天早上得到的线报,上午那个带着宁咎骑马看景温和带着笑意的阎云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北境十二万大军的统帅焰亲王。

    “看看吧。”

    阎云舟将手上的线报递给了李寒,上面是暗卫传回来的消息,阎云舟的目光冷厉:

    “陛下日前将薛通升为了户部侍郎,户部此刻虽然有程老坐镇,但是毕竟这户部被从前那位李大人把持多年,这第二笔运来的粮草被压在了平洲。”

    暗玄对于朝中各位大人的关系非常熟悉,瞬间便开口:

    “平洲通盘杜明生和薛通算是堂表连襟,都是魏家的女婿,这粮草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来了。”

    平洲乃是京城通往北境几城的要道,从京城出来,若是走运粮的官道,无论是去往北方的随州还是西北的白城等地,几乎都要在平洲中转。

    而杜家在平洲城算是累代的士族,只不家中的势力多盘踞在北方,反倒是少有在京城做官的。

    而今上登基以来,魏家的势力逐渐扩大,两边算是一拍即合,杜明生攀上了魏家旁支,做了魏家的女婿,虽然此刻只不过是一个六品通判。

    但是他这个通判却总管平州城所有运粮要道,粮田和水利,杜家的产业更是遍布整个平州城,就是如今平洲的知州也要让他三分,说是平洲的土皇帝都不为过。

    每次经过平洲城运往北境的粮草都要被在他这里卡一卡,这也算宫中掐住他们脖子的一个手段,宫里那位乐见其成,所以杜家再怎么在平洲城作威作福,也不曾有人来管过。

    而阎云舟从前也并没有打算动这个杜明生,因为他需要和皇帝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北境可以让皇帝忌惮,但是却不能让皇帝敲死他们生了反心,所以平洲城就是皇帝手中的一张牌,一张能够制约他们的牌。

    所以纵使杜家在平洲城恶名昭著,却奇迹般地在对峙之中幸存了下来。

    “王爷,杜明生上一次压了一个月的粮草,这一次他若是还这样,那将士就真的要饿肚子了。”

    阎云舟披着披风走到了沙盘前,目光凝在了平洲城上,事已至此,这个平衡终将被打破,他必须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拔掉平洲驻守的这颗钉子,他的目光冷寒:

    “杜明生是觉得只要有随州在前面挡着,这北牧和羯族的铁蹄便不会落到他们的身上,让将士挡在前面却还要饿肚子,很好,李寒,消息透出去了吗?”

    “已经暗中透出去了,只说王爷病重,随州城的重甲只有500副。”

    阎云舟的眼底有一丝嗜血的光芒:

    “很好,伍哈斥不会忍过两天的,李寒,在下一次他们攻城的时候,第一次要佯败,闭守城门,如何叫阵都不要迎战,同时暗中放消息出去,说我病重不起。

    伍哈斥多疑却冒进,他会再次攻城试探,这第二次还要佯败,而且要让他觉得你们的军心已散,我那时会在城楼上。

    恐怕没有什么比活捉我更能让伍哈斥雪耻的了,所以此时他不会有什么防备,定然会全力攻城。”

    他们要做的就是要将羯族和北牧尽可能地引到城中来,李寒心中一紧:

    “王爷,那时您怎么来的急走?”

    阎云舟出现在城楼上,若是他们佯败,北牧和羯族进城来,那最先沦陷的必将是城楼,这…暗玄的手指已经握紧。

    阎云舟微微抬手:

    “放心,我会提前离开,我走了,伍哈斥才会觉得你们真的败了,随后你们便按着原来的计划尽快退出城,但是这一次却不用着急,你们要沿着这条路将北牧和羯族引一部分人出随州城,不用多,两三百足以。”

    阎云舟的手在沙盘中指了一条路,李寒一惊:

    “王爷,通过这条路可就能过五州山了。”

    这,他们不就是为了将羯族和北牧挡在五州山外吗?甚至不惜将随州沉没,怎么还要将一部分人引出去?

    阎云舟抬手将一个小旗子插在了平洲城外,目光透着阴寒之色:

    “平洲城外有一处杜明生建造的宅院,富丽堂皇,你们便在这院落外将这部分羯族人斩杀,不过切记,莫要让他们伤及无辜。

    随后你们直接退到平洲城,想来经此一役,杜明生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压着粮草了,若是他耍什么花样,不必手软,直接杀了,随后报到京城的奏章,李寒你明白应该如何写吧?”

    李寒的眼睛都亮了,王爷这一招还真是狠,平洲虽然离北境不远,但是因为从来都有随州挡在前面,从来都是有恃无恐,卡着他们的粮草还要他们在前方厮杀,这一次便杀到他们的门口:

    “是,末将明白,平洲通盘杜明生身先士卒,在与羯族的交战中阵亡。”

    阎云舟扶着桌案坐下,眼角似有笑意地看了他一眼,赞许地点头:

    “嗯,这折子就这么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银甲卫首领尹如风的身上:

    “如风,你的人守在随州城门口,放出两三百的羯族兵将便发信号,土炮便在那个时候点火,半点儿迟疑不得知道吗?”

    尹如风单膝跪地:

    “王爷,容末将跟在您身边。”

    他知道,伍哈斥多疑,若是阎云舟那日不露面,恐怕很难让他全数压进,但是他不放心他们王爷。

    暗玄此刻也单膝跪地,原本站着的一屋子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一片,阎云舟叹了口气:

    “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说了,都护府有一个通往外面的通道,那通道狭小,你们一个个的都跟着反而不方便,暗玄在我交代你的出口处等我便好。”

    最后阎云舟不顾一个个的犟种起身: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都给我做好分内的事儿,否则军法从事。”

    阎云舟不耐地挥了挥手,但是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人起身没有一个人走,阎云舟脸露无奈:

    “喜欢跪着是吧?不走?那本王走。”

    说完他披着披风还真就出了屋子,问了问宁咎的去向,便艰难迈着步子过去,北境的天黑的早,这会儿已经擦黑了。

    宁咎此刻正在制作大蒜素的那屋,他刚从青羊道人那里要来了绿矾油,这绿矾油用不上干馏的设备。

    之前蒸馏还有制氧气的设备改一改就能提纯硫酸,毕竟过程其实很简单,就是加热绿矾油,使之生成三氧化硫,再导入水中。

    阎云舟一掀开帘子,那浓郁的大蒜味好悬没有将他熏迷糊,抬眼就看见了宁咎坐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抬起手臂用袖子掩住了口唇走了进去,身边忙着制大蒜素的人纷纷起身:

    “王爷。”

    “王爷。”

    阎云舟微微按了按手,示意他们继续。

    宁咎一抬头便看见了眼前的人,瞧着他的动作有些好笑,站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不嫌熏挺慌啊。”

    这人平常吃药的时候都会皱鼻子,现在怎么进这屋里来了?

    阎云舟坐到了他边上的凳子上:

    “刚从青羊道人那出来?”

    宁咎点了点头,指了指一边那个大罐子:

    “是啊,这不从他那要过来的。”

    阎云舟看了看那琉璃瓶子中绿油油的液体,这是什么他也不认识,便开口:

    “方才答应他的鹿已经给他送过去了,兵将多猎了两头,还有几只兔子,饿不饿?”

    宁咎抬眼,眼中有些光亮:

    “能烤啊?”

    阎云舟看着他的目光就知道他想吃,笑了一下:

    “猎来不就是为了烤的?走吧,先出去。”

    这大蒜味儿他实在是受不了,头都跟着迷糊,宁咎看了看时间,倒是也快到晚上吃饭的时间了,他低头看了看正在进行的反应:

    “等一下,等这一瓶炼完,你受不了这味道先去隔壁等我一下。”

    宁咎坐下继续收集那三氧化硫的水溶液,他以为阎云舟会立刻出去,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坐着没动,他抬眼只见那人出声:

    “你块些。”

    宁咎笑了一下,倒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收集好这稀硫酸他这才和阎云舟一块儿出去,他刚和他回到了院子就见暗玄在一边正在给鹿开膛,阎云舟从他身边走过,这人竟然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同时在一旁给兔子剥皮的赫然是李寒和他前两天见过的银甲卫统领尹如风,这两人的脸色也阴沉着,同样没有和阎云舟打招呼。

    宁咎隐约感觉到这院子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院子中的火堆已经拢了起来,底下埋着炭火,想来是一会儿用来烧烤用的,此刻这院子里的三个人手上都有活,宁咎便拉着阎云舟进了屋:

    “先进去吧,你那腿受不了寒。”

    阎云舟倒是也没有反驳,跟着他进去,进去之后就自顾自坐在了桌边,这屋内的药香味儿十足,因为桌子上的小陶炉中正温着药,阎云舟倒了两杯茶,一杯递到了宁咎的面前,宁咎没忍住: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他怎么觉得氛围不对呢?阎云舟看了看他: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宁咎握着茶杯指了指外面:

    “刚才我怎么觉得李将军他们几个情绪不太对啊?”

    阎云舟过去这几人连招呼都没有打,不应该啊,阎云舟低头抿了一口茶,眼露无奈:

    “皮子紧了呗,还想在本王这蹭吃蹭喝。”

    阎云舟的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低,以至于门口那几位习武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暗玄和李寒几人对视了一眼,却还是都没走,低头继续干活,颇有些赌气的感觉。

    过了半天,三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将暗玄推了出来,暗玄这才到了门口,面无表情:

    “王爷,鹿和兔子好了。”

    阎云舟眼底有些无奈,这才撂下了手中的茶盏:

    “走吧,这是叫我这厨子呢。”

    宁咎暗暗称奇,怎么都觉得这几人都不太正常,临走之前拉了一张毯子,在阎云舟坐在火炭边上的时候搭在了他的腿上,火炭上鹿和兔子都被架了起来。

    宁咎坐在阎云舟的边上,今天天气很晴,一抬头就能看到天空的星星,鼻息间渐渐染上了浓郁的烧烤香气,若不是他知道他们这是到北境打仗来了,外面还有强敌环伺,这漫天星空配上烧烤香气都要让他沉沦了。

    他仰着头欣赏了半天的星星,阎云舟偶尔侧头看他:

    “喜欢看星星?”

    宁咎回神点头:

    “是啊,快十五了,月亮都要圆了。”

    这个没有工业污染的时代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这漫天的星空,看看都解压,阎云舟也抬眼看了一眼月亮:

    “是啊,快十五了。”

    半天宁咎再一次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因为在场只有他和阎云舟在说话,那三个人一个个的和木头桩子一样坐在边上,一句话都不说。

    阎云舟看了看几位和他较劲的下属:

    “去,该调料的调料,该刷油的刷油,别光等着吃。”

    三人都动了起来,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宁咎轻轻凑到阎云舟的耳边:

    “他们三个嘴被封上了?”

    阎云舟有些好笑:

    “嗯,被气的吧。”

    “谁气的?”

    两人挨的极近,宁咎了然了,难不成这是和阎云舟生气呢?为什么啊?

    阎云舟翻了一下手中的兔子开口:

    “今晚吃饱点儿,最晚后天,北牧和羯族就要结束这样的平静了。”

    宁咎一怔,也对,在此刻这样的地方,能有这几日的平静已经实属不易了,他问出声:

    “这一次是不是就要将他们引入随州了?”

    阎云舟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这周围,半晌点了点头:

    “没错,这座城很快就要消失了,羯族攻过来的时候我会让暗玄跟着你,你和他一路先退到幽州。”

    一边的暗玄紧紧握住了手指,宁咎却不解开口:

    “那你呢?”

    暗玄正常应该是跟着他才对啊,阎云舟看了看他:

    “我也和你们一起,只不过你要随他先出城,我随后会从通道出去。”

    宁咎不疑有他,那天这人和洛月离的对话他听到了,这个城中是有个什么密道。

    “好了,尝尝。”

    阎云舟割下了一整个兔腿,吹了吹递给了宁咎。

    宁咎第一反应就是,有是一二级保护动物,这刚刚烤好的兔腿是真的很香,滋滋啦啦地冒油,宁咎吹了一下,用嘴撕下了一块儿,嗯,别说,这二级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这一晚似乎是最后的平静,因为都没有等到后天早上,羯族和北牧便在第二天的晚上发起了进攻。

    好在在前一晚,宁咎便已经吩咐他手下的那些人提前将东西都收拾好了,装了个大箱子,随时都可以出发。

    北牧和羯族的铁蹄踏在这片大地上,整个大地都在震动,今天下午奉阎云舟的军令,绝大多数辎重和粮草都已经被提前运往了城外。

    就连守将也已经退出去了不少,阎云舟在去城楼之前将宁咎交给了暗玄,他的目光在宁咎身上流连了一瞬便略过:

    “暗玄,记着本王交代的事。”

    暗玄的眼中都有血丝,想要不顾一切留下,却被阎云舟喝住,最后只得站在原地,李寒和尹如风带兵出城迎战,宁咎感觉到有些不对,却已经被暗玄拉着随队准备出城了。

    这一场大战是一个注定会败的战,第一轮要佯败,却不能被对方看出破绽,阎云舟病重的消息伍哈斥多方打探,最后是抓住了几个京城的暗哨最后才信的。

    只不过他不知道,那几个哨子,是阎云舟特意放出去的,他们的身份很真实,经得住查。

    他病重,所以能征善战的北境军此刻涣散的军心也就能解释了,他一步一步登上了城楼,他和伍哈斥对峙多年,他今日若不强撑出现,他是不会彻底相信的。

    而他露面,伍哈斥才会相信他用这样的方式激励军心,才会信北境军是真的要败了。

    第51章 宁主任发飙

    随州军在第一轮交战中便败退了下来,因为李寒的交代,即便是佯败他们也败的十分漂亮,半点儿都不掺假,僵持了很长时间才被逼退到城墙之下。

    那五百重甲兵顶在最前面,但也因为长期负重而开始有了动作迟缓的现象。

    而羯族那边看见重甲兵的战力下降便明白了这些天他们打探到的消息是没有问题的,重甲虽然能防御他们的刀,但是重量极重,根本不可能长时间作战。

    战场之上,羯族和北牧的兵将士气大涨,而伍哈斥却一直盯着城门的方向,他在看,城中到底还有没有重甲兵出来。

    但是直到李寒准备向城中撤退他都没有看到城中再一次出现重甲兵。

    心里那种隐秘又强烈的兴奋感升腾而起,让他握着剑戟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终于到了这么一天,阎云舟,你可别这么早就死,他要亲自打败他,活捉他。

    夜幕彻底降下,但是这城门内外的火把却将这一方天地都照亮,加上月光反射在雪地上的荧光,战场之上半点也没有因为黑夜的降临而多了什么阻碍。

    在第一节 败退之后,阎云舟登上了城墙,城墙边上有一只鼓,他亲自拿过了鼓槌,在那大鼓上敲击了起来。

    这大鼓是与李寒约定好的信号,鼓声一响,他们便要开始第二轮的‘反击’。

    只不过这一次的反击却不是要将敌人击退到外面,而是要将敌人引到城里,城中已经按着他之前画的阵法布置好了。

    将北牧和羯族的兵将引进来之后,会逐次被引入他布好的阵法之中,而他们的兵将也会趁着这个功夫退出随州城。

    伍哈斥抬头便看见了那城楼之上敲击战鼓的阎云舟,微眯了眼睛,就是这个人三年前将他们打的退到了随州外几百里的地方,阎云舟病重,这个消息他已经经过几个渠道的消息都确认过了。

    此刻他强登城楼不过是想要激昂士气,他知道,这是阎云舟最后的反击了,甚至心中生出一股子自得,能够将阎云舟逼到这个份儿上也不枉他们和羯族那群虎狼合作一遭。

    “杀,活捉阎云舟。”

    如浪潮一般地呼喊声响彻在这片大地上,羯族和北牧的声势大震,甚至连已经很快到了随州城另一个城门口的宁咎都清晰地听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安,那股不安的焦躁来的很莫名,没有缘由,但就是心中踏实不下来。

    还有一点就是暗玄的反应,这一路上他都觉得暗玄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头埋的很低,一句话都不出,从昨晚就有些不太对劲儿。

    “暗玄,你怎么了?担心王爷?”

    宁咎的声音大了一些才压过了外面那两股震天的喊杀声,暗玄忽然转头看城墙的方向,他听到了那鼓声,知道第二轮的攻击开始了。

    他的心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手无意识地按住了胸口处那几封阎云舟交给他的信,宁咎看出他的神色不对,心中那股不安持续放大:

    “阎云舟是不是有什么事?”

    “说话啊。”

    暗玄看向宁咎,有些艰涩地开口:

    “王爷几日前将几封信交给了我,让我在十日之后交给景郡王,几位将军还有你。”

    宁咎的脸色骤然有些变了,一旁的杨生也意识到不对出声:

    “今早王爷问我要了多一倍用量的药,会不会…”

    宁咎思及这几天阎云舟的表现,心里那一抹捉不住的预感更加强烈,阎云舟一贯不喜欢大蒜素的味道,能让他吃药都不错了,他会主动多要一倍的药量?

    这样很可能下面有什么是他也无法预料或者需要用药顶着的事儿。

    留下信,又多拿了药,宁咎回头看了看城楼的方向,眼中有些挣扎,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昨天那人带他学骑马,带他去看山顶的景色,还有告诉他如果有危险就不要再制药的话,种种种种都像是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他闭了一下眼睛,他觉得阎云舟所说的密道和退路有水分,随后当机立断出声:

    “你们去城外,我回去一趟。”

    暗玄立刻开口:

    “宁公子,我陪你回去,张慎,这是王爷留下的信件,八日之后务必交给信件上的人。”

    张慎是随州副参将,从前是阎云舟的亲卫,暗玄确定他绝对没有问题这才交付信件,随后立刻看向宁咎:

    “宁公子,我知道一条近路能到王爷所说的密道口。”

    宁咎看了他一眼,暗玄从阎云舟交给他信件之后心中便总是不安,他知道阎云舟做事喜欢有备无患,更何况他身系北境安危。

    但是这一次他就是觉得不安心,所以他在阎云舟出去的时候偷偷翻了一下他放在房中的地图,这么多年这是他是第一次背着阎云舟做这样的事儿。

    此刻北牧和羯族的兵将已经兵临城下,伍哈斥下令冲城楼放箭,阎云舟暂避到了城楼后方的门中,李寒已经带兵准备撤回城内,等待羯族最后的进攻。

    虽然是晚上但是随州城门内外火把通明,门内的守将已经按着阎云舟之前画的阵法排列。

    大股的部队此刻也已经陆陆续续地撤出城外,阎云舟到了城楼的最高处,这就是他留在这里的意义。

    他不走,伍哈斥才会相信他们死守随州,无数的箭簇冲着城楼而放,城楼内已经布置好了机关,阎云舟拉了启动机关。

    冷眼看着伍哈斥,城楼上方的投石机启动,大块儿大块儿的石头落下,他在给城中的将士争取离开的时间。

    阎云舟和伍哈斥的目光隔着无数火光对视,阎云舟神色冰冷,却不见慌乱,他这样的神情更加让伍哈斥想起了从前无数次的对战。

    这个人总是这样,不紧不迫,他就想看到城破后阎云舟会是什么样的神情,他想要在这张脸上看见慌乱,恐惧的神色。

    李寒带兵撤进了城内,随州城门艰难地被关闭了,而此刻羯族和北牧的重甲车也已经推了上来,粗壮的圆木一下一下撞击着已经松动的城门,整个城外的鲜血已经染红了雪地,血腥味浓重的冲天而起。

    除了奉命引诱羯族和北牧的将士,整个随州城中所有的兵将都在迅速冲另一边的城门而去,这原本熙熙攘攘的城中,顷刻间就这样静了下来,城楼上只剩下了阎云舟的站在鼓前的身影。

    而城外布满了以为能够活捉阎云舟,全歼随州守将的北牧和羯族的士兵,随着原木的撞击,底下的城门已经传来了吱吱呀呀松动的声音,所有城外的将士都牟足了劲头。

    而阎云舟也在那城门越发摇摇欲坠的时候退下了城楼,翻身上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马直奔都护府。

    时间已经非常紧了,这个时候出城也已经来不及了,城门马上就会破,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密道还可以用。

    另一边,宁咎和暗玄骑了一匹马逆着人流往都护府的方向赶,他们看着大批撤退的兵将就知道,这最后的一击要开始了,宁咎说不紧张是假的,如果真的没有什么密道,他们这么回去恐怕也来不及撤出随州了。

    他的手指都冰凉一片,但是现在对于阎云舟的担忧压倒了那心底的害怕,只一门心思赶紧找到那人,暗玄一勒马两人已经到了都护府,他急声道:

    “我看见那密道就在从前老王爷的那个房间,现在城门将破,王爷应该也已经到了。”

    宁咎心中什么念头都有,甚至在心里安慰自己,既然暗玄都能看到所谓的密道图,那至少说明阎云舟应该没有骗他们,这府中是真的有一个通往外面的密道的。

    他攥紧了手,此刻也已经顾不上再问什么别的了,一门心思和暗玄往老王爷从前的房间走。

    阎云舟已经推开了房门,这是他父亲和母亲从前镇守北境的时候住的屋子,这么多年一直都空着。

    此刻他扫视了一遍屋子便按了一下床头的位置,那原本的雕花木床升上来了一截,随即出现了一声弹簧抬起的声音,他抬起了床上的木板,里面赫然露出了一个密道口。

    他带着足够的烛火和火折子这才下去,密道中阴暗潮湿,他一级一级沿着台阶向下走,腿上太痛便停下来。

    宁咎两人刚刚踏进王府,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响声,整个大地都像是在剧烈地颤抖,宁咎一惊,两人同时看向城门的方向:

    “城门破了。”

    喊杀声几乎立刻传来,暗玄脸色也是一变:

    “快走。”

    按着阎云舟的计划他们要尽可能多的将人留在随州城中,所以在城中的反击几乎很微弱,北牧的兵或许很快就会找到军护府。

    宁咎也明白这个道理,两个快步走着,好在暗玄的路熟,他们推门入了房间,宁咎一眼便看出了床榻上的被褥不对:

    “是床,快,找机关。”

    这里是老王爷的居所,纵使没有人居住,那床榻也应该是整洁的,但是此刻被褥有些凌乱,两个人迅速在房间中翻找,外面的兵乱越来越近,宁咎有些着急地开口:

    “那个图上没有写机关在哪吗?”

    “没有,那就是一个大致的地图。”

    忽然宁咎在床头的边上按到了一块儿软皮,颜色和床一样,但是能按下去:

    “这里。”

    他一用力,果然,听到了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开启的声音,暗玄立刻去检查床沿,终于面色一喜:

    “这里,是这里。”

    两个人的神色均是有一瞬间的放松,不管怎么说,真的有密道,这至少说明阎云舟没有骗他们,暗玄掀开床铺,宁咎眼疾手快将床上的被褥一并拖了下去:

    “带着,谁知道里面用不用的上。”

    暗玄接过被褥,两个人立刻钻进了密道,然后将床板渐渐关闭。

    宁咎和暗玄一个人抱着一个被子,里面乌漆嘛黑的,宁咎从背篼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还有一个刚才从桌子上顺的蜡烛:

    “床被开启过,阎云舟一定就在前面。”

    这密道中的温度反而没有多冷,但是却很潮湿,阎云舟的脚步不快,这密道十分湿滑,他几乎是扶着岩壁在走,但是忽然他听到了身后似乎有声音,他立刻顿住了脚步:

    “王爷。”

    “阎云舟。”

    这密道像是一个挖空的山洞,声音的回声能传出很远,阎云舟立刻顿住了步子,他认出了身后人的声音,面上瞬间一惊。

    他的脚步慢,但是身后追赶的两人脚步却极快:

    “前面有火光。”

    宁咎和暗玄快步过去,果然看到了前面的人,而阎云舟却在看见身后两人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声色冷厉又着急:

    “谁让你们过来的。”

    他的声音让宁咎都是一愣,暗玄在到了阎云舟跟前的时候单膝跪下:

    “王爷,是我要回来的,您要打要罚暗玄都受着。”

    阎云舟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急的眼前都有些发黑:

    “暗玄,你把我的话…咳咳…”

    阎云舟手撑在一侧的岩石上,汹涌的咳意涌了上来,一时之间咳的话都说不出来,宁咎看了他一眼上前了一步,手扶了一把他的手肘:

    “说这些都晚了,你还准备在这里发落他吗?”

    阎云舟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看着宁咎的神色有紧张有害怕更有责备:

    “宁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听话出城,回来做什么?”

    宁咎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心中也一股火窜了上来,他这冒着出不去和北牧那群人一块儿沉入城底的危险回来救他,难不成还成了他的错?这一路上他提心吊胆,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回来做什么?难不成他要当着他的面吼出来他是为了救他而回来的?宁咎简直觉得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笑话:

    “好,是我担心的多余,王爷好好的在密道里,是我回来的多此一举。”

    宁咎心中积攒的怒火一下全吼了出来,暗玄低着脑袋一句话不敢出,阎云舟也冷静了下来,主动低头,抬手去拉宁咎:

    “煜安,对不起。”

    这一次换宁咎甩开了他的手,这样的局面没来由地让他觉得难堪,脑子里一瞬间都是刚才阎云舟的叱责,以至于一上头都没有想阎云舟为什么说这话,他抬步就往前走。

    阎云舟下意识转身追他,反倒是跪在地上的暗玄逃过一劫,他也赶紧站起身跟上。

    宁咎走了几步才冷静下来,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阎云舟应该不至于因为他们违背了命令这样生气。

    虽然这里的确是有密道的,但是密道是不是真的保险他也不清楚,难道是这密道有什么问题?

    阎云舟走的不快,却急着去追宁咎,险些滑倒,宁咎想通之后便止住了步子转头,看见阎云舟的步子凌乱,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既然我们来都已经来了,王爷是不是说说您这又留书信又是要了加倍的药量,是不是这密道有什么蹊跷?”

    事已至此,阎云舟再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身子依靠在一边湿冷的墙壁上,暗玄也看了过来,阎云舟叹了口气开口:

    “这密道从修建到现在都从未有人走过,毕竟已经快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也不确定这后面的机关能不能真的启动,留下的信是有备无患,你们两个啊…”

    阎云舟知道暗玄可能冲动,所以他特意将信件交给了他,又将宁咎托付给他,所以,就算是暗玄再想留下,为了他最后的意愿也会护送宁咎出城,但他是如何都没有想到宁咎竟然会回来。

    宁咎的心中微微一沉,所以阎云舟在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就是在赌,所以他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和他说什么让他去幽州,那里有田产有铺面还有景郡王的照拂的话,更是将暗玄都留给了他,他刚才那着急的语气也就能解释了。

    他走了过去,看着阎云舟已经青白的唇,将手中带过来的被子裹在了他身上,动作很是体贴,但面上却冷的出奇:

    “真伟大,王爷为了满城的将士决定用自己的命来赌,不过您是不是忘了我这么多天在做什么?我想秃了脑袋的要救你,冒着中毒的风险给你弄药,您体恤随州将士,以身犯险,提前知会我这个大夫一声很难吗?”

    宁咎都想不清楚他心中那股冲上头顶的怒火从何而来,他费了这么多的事儿,这几天天天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做出磺胺,如何救他。

    就快做梦梦的都是化学反应了,结果就是,他费心费力终于将材料准备好的时候,阎云舟已经葬身在密道里了,他越是想火就越是大:

    “王爷是不是要等我的药做出来,烧给你?”

    宁咎的话是越说越冲,暗玄不敢掺和两人之间的争吵,尽量降低存在感。

    阎云舟被宁咎的话说的也有些无言以对,他对宁咎是存了别样的心思的,他知道宁咎其实是个心软的人,纵使他对自己没有别的想法。

    但若是知道他将要冒的风险,恐怕也会满心不安,是他自私,如果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希望最后和宁咎在一起的时光至少宁咎是开心快乐的。

    就算最后他真的走不出去,宁咎或许会难过一时,但是慢慢他也会接受这个意外。

    但是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宁咎竟然会在这个关头回来,他的手捏住了宁咎给他披在身上的被子,声音艰涩:

    “煜安,对不起,是我欠考虑…”

    宁咎不愿听他这样的话,甚至他都不知道此刻他希望阎云舟说什么话,他压下了情绪,毕竟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闭了一下眼睛摆了摆手,再睁开的时候冷硬的神色也没有缓解多少:

    “出去再说吧,先走。”

    几个人沿着密道往前走,宁咎有心问问这密道的情况,但是现在实在是不愿意和他说话,好在暗玄总算是有些眼色地开口:

    “王爷,这密道就在老王爷的房间中,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用过?”

    若是平常试着走一走,知道密道的具体情况,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赌命,这个问题也是宁咎想问的,他走在前面放慢了脚步竖起了耳朵,暗玄扶着阎云舟,只听阎云舟缓声开口:

    “先皇曾告诫过我若是随州没有到最后一步,便不可打开密道,我那个时候也曾问过他为什么,若是打开密道来往随州可能还隐蔽一些,先皇摇了摇头只是给我看了这密道最后的一截设计图。”

    宁咎转头,暗玄及时开口:

    “最后一截设计图有什么?”

    阎云舟抬起目光望向了这密道漆黑的远处:

    “最后的一截设计图画着,这密道最后连着的根本不是出口,而是一条暗河。”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王爷这是把宁主任给惹毛了

    第52章 相救

    听了这话的宁咎眉心死死皱紧,声音都提起来了几分:

    “暗河?这密道的最后通往暗河?所以,王爷,您这是要游过去吗?”

    宁咎现在简直已经快要气笑了,就阎云舟现在的身体,从暗河中游过去还能活着上岸的概率他根本都懒的去估算。

    他这叫从密道逃生?他这叫去密道送死,就连暗玄的神色都已经紧张了起来。

    阎云舟眼看着宁咎的火气又飙了起来,接着开口:

    “是平时的时候这个密道通往的是暗河,所以这也是这条密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启用过的原因。

    这条密道最开始就是为了随州机关一旦启动逃生准备的,平时也用不上它,唯一能用到它的机会便是启动这城中的机关,整个随州城沉入地底的时候。

    按着当初的设计,一旦随州城下沉,这密道中一座浮桥的机关便会开启,暗河之上会浮起一座可以通过的浮桥,浮桥并不大,可能也就能容几个人通过,所以这个密道才不能让兵将也一同撤退。”

    但是说道这里阎云舟起还是叹了口气:

    “只不过,这设计的机关毕竟已经过了快三十年,寻常也绝无能够验证这机关的机会,所以,如今这机关到底能不能启动我也说不准。”

    阎云舟有些失力地靠在密道边上的岩石上,身上裹着的被子好歹是让身上多了几分热乎气,这城中的机关都出自当年那位大师的手笔,那人极为得先帝信任。

    他手中的设计图也是完备的,若是当年这机关必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三十年快过去了,机关还能不能启动他确实说不好,所以才会留下那些信件,交代好身后的事。

    宁咎轻轻抿了抿唇,浮桥容不得几人通过,又不保证是不是还能用,所以这才是阎云舟一个人也不带,准备只身犯险的理由。

    他抬眼看了看这整个密道,从墙壁处就能看得出来,当年开凿的十分工整,密道壁十分平滑,竟然能够利用随州城的下沉而浮起一座浮桥?

    就是宁咎都不禁感叹这设想的大胆,若是这浮桥真的能升起来,那可真的是巧夺天工的设计,所以阎云舟倒是确实没有骗他们。

    他顿了片刻才出声:

    “那就往前走吧。”

    宁咎一个人在前面,暗玄在身后扶着阎云舟缓缓地走,谁的心中都在期待那座浮桥可一定要浮起来。

    越是往前走,这地上的水便越是明显,从放才的隐隐有些湿滑变成了有的低洼的地方已经能够蓄起小水坑了。

    潮湿的空气便会让人的体感温度下降,阎云舟的腿和膝盖都受不了湿冷,此刻步子越来越慢。

    暗玄低声开口想要让他休息一下,但是阎云舟看了看前面走着的身影还是微微摇头,宁咎何尝听不到身后那个越来越拖沓的脚步,他也停下了脚步:

    “休息一下吧,这条路有多长王爷知道吗?”

    阎云舟停下步子不由得低头揉了揉酸疼的膝盖,抬眼看了一下宁咎:

    “按着图上标的,应该有三里左右到达暗河…”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立刻神色一厉,劈手抽出身侧的佩刀就向宁咎耳边的地方削去,宁咎只觉得那刀挥出的风刀都要割在了他的脸上,速度快的连他躲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一刀落下,宁咎听到了一声好像是动物的叫声,随即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阎云舟撑着上前一步将人拉到了身边,那一声叫声听得宁咎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什么东西?”

    阎云舟用手中的刀指了指落在了地下的东西,在这黑漆漆又阴暗潮湿的洞中宁咎一下就想到了会不会是什么蛇之类的东西。

    他对那种软骨的东西有着人类刻在DNA中的厌恶和惧怕,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举着火折子微微靠前一些。

    就见地上是一团灰褐色的东西,他细看了看最后从翅膀的那个地方认出:

    “蝙蝠?”

    确实,在这阴暗又潮湿的洞中,确实像是蝙蝠喜欢待的地方,阎云舟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只蝙蝠上的时候明显戒备了不少,手下意识将宁咎拉在身边:

    “小心,这东西都是成群出现的。”

    宁咎也想了起来,是,蝙蝠是群居,而且这东西堪称移动的病毒库,它本身虽然没有毒,但是却携带多种能够让人畜共患病的病毒,一旦感染上在这个时代那可是神仙难救。

    身后的暗玄也已经拿出了刀戒备,宁咎开口:

    “不要接触它,我们赶紧走。”

    阎云舟这一次没有放宁咎一个人在前面走,而是一直拉着人的手臂,宁咎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暗玄和阎云舟还能自保。

    他对上蝙蝠就没有什么胜算了,搞不好还要被咬一口,他对那东西实在是也有些打怵,倒是没有挣开阎云舟拉着他的那只手。

    “有声音。”

    在空旷的密道中,任何声音都会被人的感官无限放大,暗玄背靠着阎云舟,两个人的视线几乎能够覆盖周边所有的位置,那嗡鸣的声音越来越近:

    “它们来了。”

    在本就漆黑的密道中,蝙蝠浑身灰褐色的颜色本来就是最好的掩饰,但是那声音做不得假,让人听着汗毛直立,那群蝙蝠袭了过来,阎云舟和暗玄的刀密不透风,身边不断有蝙蝠落下,甚至有掉在宁咎衣服上的。

    宁咎没控制住地惊叫出声,手不断地甩着袖子,将身上的蝙蝠赶紧甩出去,手臂上已经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了,耳边那被斩落的蝙蝠的叫声让他眉头紧紧皱着。

    下一秒一个被子便直接盖在了他的头上,随后整个人便被一只手臂搂住,耳边是那个虚喘却莫名能让他安定下来的声音:

    “别怕。”

    阎云舟的声音夹杂着轻咳,那被子蒙在宁咎的头上,他什么都看不见,被子就是这么一个奇特的东西,小的时候看鬼片害怕了钻进被窝就不怕了,现在脑袋上罩着被子,宁咎也瞬间冷静了下来,忽然开口:

    “用火,他们怕火。”

    被子里传来了他闷着的声音,暗玄一手挥舞着刀一手摸出了身上一把的火折子,用阎云舟手中的那个引燃,火光照亮了这洞里一瞬,那方才还想往上扑的蝙蝠,在火光中有些退却。

    随着死在阎云舟和暗玄刀下的同伴越来越多,那蝙蝠的队伍开始后退了,阎云舟手中的刀也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

    这样的动作引的他胸口的伤口一阵撕扯着的痛,咳声不断,却还是抬手拍了拍蒙着被子的人:

    “好了,出来吧。”

    宁咎掀开了头顶的被子,借着那两人手中的火光看了看地上,满地都是蝙蝠的尸体,他看死人的尸体都没有现在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实在是有些恶心。

    随即他抬头看向了阎云舟:

    “你怎么样?胸前的伤口疼吗?”

    阎云舟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儿。”

    明知道这句话中有多大的水分,但是宁咎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说什么了,他不出手暗玄一个人护不住他们两个,这一次他扶在了他的手肘上,将身上的被子再一次披在了他的身上:

    “还能走吗?”

    “可以,走吧,我们应该已经走了快一半了。”

    此刻地面上,北牧的羯族的大队人马已经冲进了随州城,随州城中按着阎云舟之前布置的阵法,不同的位置都已经埋伏好了守将,箭雨冲着那冲进城的人马便倾泻了过去。

    因为阎云舟知道,只有让伍哈斥他们看见他们的反击,他们才会真的相信随州是真的失守了,就是佯败也要败的十分的真。

    果然,冲进来的人马不觉得是有炸,他们顶着盾牌向前方开进,他就不信,这随州城中还有多少的箭够他们这么放。

    没一会儿箭簇确实是像告急那样,开始从最开始的密集变成了稀稀拉拉,伍哈斥的精神大振,骑着马带着身后的将士向前冲。

    他们真的破开了随州城的城门,随州一破,五州山就尽在脚下,北牧也好,羯族也好,此刻无不士气大涨。

    这座大梁边境防御坚固,有阎云舟亲自镇守的城池大门已经泯灭在了他们的铁蹄之下。

    在北牧和羯族势如破竹的攻势之下,随州的守将一路‘退败’,尹如风的人此刻已经退守到了随州城的另一个城门口,就等这第一波攻过来的人了。

    北牧的人奉伍哈斥的命令在全城搜捕阎云舟,而羯族的人却满心都是越过五州山,染指那中原的大好河山,此刻对一路退败的守将穷追不舍。

    尹如风冷眼看着那群长着獠牙的人,百花村的惨案还在眼前,今日,他就要这些人全部都葬身在这里。

    按着阎云舟的命令,尹如风放过了大约两三百的羯族人之后,立刻放了手中的信号,三簇烟火升空,这是最后的信号,是发射那两门火炮的信号。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城的人完了,随着信号的升空,巨大炮声几乎将所有人的耳膜都震了一震,那满程的北牧和羯族士兵对那土炮的声音有着本能的恐惧,所有人惶惶然地在找火炮的位置。

    伍哈斥敏感地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立刻大喊:

    “撤,快撤,撤兵。”

    已经到城中的人听到这声号令加上对那火炮的恐惧本能地要转头往城外跑,但是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前面的兵将转身想要跑出去,而后面的兵将还在往里面冲,两股人就这样自己和自己对上了。

    “啊,地,地在下沉。”

    “地在下沉,房子也要倒了,快跑,快跑。”

    随着那两门的火炮将全部剩余的弹药都打完之后,那最大的机关开始启动,横梁应声碎裂,整个被架起来的随州城开始了慢慢的陷落,房屋开始坍塌,河上的桥梁也全部垮塌,不断有桥上的人掉在水中。

    最恐怖的是地面的塌陷,那是肉眼可以看见的塌陷程度,整个城就像是地震了一样。

    叫喊声,惶恐的情绪在蔓延,有人在挣扎着从水中往上爬,有人在疯狂地要往城外逃,人在极致求生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理智的。

    已经开始有人刀剑相向了,踩踏的人,搏杀的人,整个城已经乱成了一团。

    而地下,阎云舟和宁咎他们此刻也几乎走到了暗河的边上,脚下的水越来越多,甚至已经开始没过了鞋子,宁咎看了看前方,他已经能够听到前面的流水声了:

    “前面应该就是暗河了。”

    阎云舟的状态并不好,刚才那一阵连着抻到了胸口,此刻连着整个胸腔都在疼,宁咎能感受到压在他手臂上的重量越来越沉,身边的人不住地低声咳嗽。

    果然没有走多远,便看见了眼前的这条暗河,宁咎都不由得对眼前的奇观惊叹,随州城下竟然还有这样一条河从底下流过。

    而且这条河非常的宽,他低下头去摸了摸水温,水并不能算是冰冷,反而有一丝暖意,只是不太明显。

    想来这条河应该就是经过了火山口的,他忍不住抬手闻了闻手上的水的味道,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气味。

    “你是说,这里一会儿会上来一座浮桥?”

    阎云舟点了点头:

    “没错,看着地图上画的是这里。”

    所以他们要等的就是上面的两门土炮打响,整个随州城开始陷落的时候,说不紧张都是假的,宁咎望着这个河面,也不知道这河有多深,有没有暗流,有没有可能游过去。

    但是思及身边的人他又开始担忧,即便是他和暗玄能够游过去,阎云舟此刻的情况也十分艰难。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密道好像都震了震,岩石壁上不断有小的石头滑落,暗玄抬头:

    “火炮打响了。”

    这说明上面的计划进展的很成功,阎云舟终于靠在岩壁上闭了一下眼睛,这座城能够掩埋那么多北牧和羯族的人,也算是毁的值得了。

    而宁咎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河面,此刻上面的机关已经启动了,他双手合十,同时向诸天神佛祈祷,一定要浮起来一定要浮起来啊。

    阎云舟睁眼便看见了他此刻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轻笑,目光在看向那河面的时候也露出了几分紧张的神色。

    他不能让宁咎和暗玄陪着他折在这里面,忽然河岸边泛起了涟漪,那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宁咎的眼中露出了几分希望的光芒:

    “看那,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浮?”

    暗玄也看向了河面,惊喜出声:

    “是,是浮桥,是浮桥。”

    漆黑的岩洞中,水面好似都是黑色的,就在那中间,一座浮桥开始缓缓向上浮了起来,几人的目光都在随着那桥在动。

    终于一座浮桥清晰地浮在了水面上,宁咎回身:

    “我上去试试。”

    阎云舟的目光一紧:

    “你小心。”

    宁咎点了头,阎云舟拉着他的手臂,宁咎踩在了浮桥上,浮桥晃动了一下但是却稳住了,他试探性地往前面走了两步,浮桥随着他脚踩的地方微微下陷,他走出了一米左右的距离回头:

    “应该可以。”

    他拉着阎云舟的手让他上来,阎云舟站上来的时候这浮桥便下沉了一下,比方才一个人站上去的时候要下沉了不少,宁咎看了看这浮桥的吃水线,便知道这桥是没办法同时承受三个成年人的重量的:

    “这桥禁不住同时站上来,我们得分开走。”

    浮桥顾名思义就是利用水的浮力浮起来的桥,难怪阎云舟一个人都没有带,确实这座桥是不可能多人通过的。

    而且因为上面的坍塌,这整个密道中其实是在不断地震动的,谁知哪一下就塌了,所以他们的动作必须要快。

    阎云舟拉了宁咎一下:

    “你回来,我走前面,咳咳…”

    宁咎从未习武,若是真的发生什么状况他应付不了,这打头阵就相当于是在探险,暗玄立刻开口:

    “王爷,我走前面,您和宁公子在后面。”

    阎云舟看了看他点了头,宁咎也知道量力而行的道理,他从浮桥上下来,暗玄小心地走了上去,同时手一直握在了腰间的佩刀上,阎云舟随即拉了一下宁咎:

    “煜安,你走中间。”

    宁咎走在他前面,有个什么事儿也好照应,宁咎自然知道走中间是最安全的,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他的腿,现在这种情况他才是需要照顾的人吧?阎云舟看着他神色认真:

    “我没事儿,听话。”

    暗玄已经缓步走远了,浮桥并不算是很窄,正常通过没有太大的问题,宁咎看着阎云舟不容反驳的神情还是走了上去:

    “你一定小心。”

    阎云舟笑了一下:

    “我知道。”

    三个人隔开了一定的距离,那座浮桥在上面漂浮不定,三个人的脚步都十分地小心,阎云舟的佩刀够长,他便将佩刀当做了手杖,缓缓前行,只不过目光总是在注视这眼前那人的身影,宁咎也时不时地回头看他。

    暗玄已经快要走到对面的岸上了,就在几人都要松下一口气的时候,方才还平静的水面上骤然起了波澜,前方的水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冲他们靠进,浮桥也开始剧烈晃动。

    水下的黑影直直地冲浮桥冲了过去,那黑影的方向正是冲着宁咎快要走过去的方向而来,宁咎看见那游过来的黑影心中也有些慌,快步就要加快步子上岸,但是那黑影比他的动作更快。

    阎云舟见状顾不得其他快速上前,抽刀出来,他看清水下是一条非常大的鱼,它竟然跃了起来似是要将宁咎扑到水中,借着火光能够看到它狰狞的模样。

    阎云舟手中的匕首当机立断都急射而出,冲着鱼的脊背的地方刺去打偏了那个要将宁咎扑下水的鱼,他趁着这个间隙快步上前,一只手推了一把宁咎的后背,声音暗哑急迫:

    “快走。”

    宁咎大惊回头:

    “阎云舟。”

    那鱼重新落回水中,吃痛之下它开始在水下撞击浮桥,两个人的身形都不稳,阎云舟用佩刀拄地,看见宁咎前方已经很快就能上岸,忍着呛咳只来得及冲他喊:

    “别回头,快上去。”

    暗玄回身,一把抓住了宁咎的手臂,一个用力便将宁咎冲岸边甩去,浮桥的晃动剧烈,阎云舟出刀刺向再一次冲他扑过来的那条大鱼,鱼的鳞片极厚,刀插在它的身上甚至很难拔下来,它疯狂地撞击。

    同时水下多了一条黑影,浮桥被骤然撞偏,翻了过去,阎云舟和刚刚过去的暗玄同时掉落在了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哎,王爷终究没有逃过落水的命运

    第53章 王爷表白(双箭头)

    阴暗的密道连着的洞口中,火折子映照下的暗河更显得幽深可怕,水花溅落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空间中甚至传出了回响。

    宁咎被暗玄反手甩到了岸边,一个没站稳整个人便趴在了岸上。

    心底的恐惧徒然加剧,他几乎是刚刚爬起来便向后看向阎云舟方才的方向,然后就看到了那让他心惊胆寒的一幕,方才的浮桥翻了,阎云舟和暗玄都掉在了河里。

    “阎云舟,阎云舟…”

    宁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不知道刚才向他袭击过来的是什么东西,只见的到那个黑影很大,他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刚才阎云舟叫他快走时的声音。

    漆黑的暗河水将两人的身影吞没,只能听到那水下并不平静的声音,宁咎此刻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甚至不敢想阎云舟那样的身体掉进河里会怎样,周身都被巨大的恐惧和担心所笼罩。

    宁咎拿出了他随身携带在身上的一把短刀,这是他到北境之后就习惯带着的,此刻顾不上别的一脚就重新淌到了水里。

    “阎云舟,暗玄。”

    他举着火折子,能够看到靠进河岸这边的地方似乎有气泡冒出来,他立刻冲那边走去。

    此刻水下,阎云舟和暗玄都闭着呼吸,底下那两条鱼在咬着他们身上的衣服,漆黑的水中根本谁都看不见谁。

    暗玄担心阎云舟的情况,不断地去托他的手臂,想要将人送上去,但是底下那两条巨大的鱼却不断地在往水中拖拽他们。

    其中一条鱼方才已经被阎云舟给刺伤了,此刻腥臭的血弥漫在了河中,此刻必须先解决这两个怪鱼。

    阎云舟在水下割断了身上的披风,趁着那条鱼在咬住披风的时候,他将手中的刀刺入了它的眼睛。

    那鱼的体型很大,吃痛的同时疯狂在水中摆动,一击过后阎云舟几乎已经再没有力气了,胸腔中的氧气耗尽,身子甚至就要往水下沉去,暗玄此刻见状立刻拉住了他的身体。

    他一只手托了一下阎云舟,一只手狠狠地刺进了另一条鱼的腮边连着脑子的地方,短暂挣脱两条鱼之后便带着阎云舟向上游。

    宁咎也感受到了那边的动静,此刻水已经没入了他的腰间:

    “阎云舟,阎云舟?暗玄?”

    他大声喊着,阎云舟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听到宁咎此刻的声音,终于暗玄带着他露出了水面。

    两个人几乎都是下意识地大口呼吸,宁咎终于看见了浮上来的两人,他立刻摆手:

    “这里。”

    他将自己身上披风摘下来,在水中搅成了一个绳子,然后向两人的方向上甩,水面太黑了,他甚至看不清阎云舟的状况,只能大声喊他:

    “阎云舟,坚持一下,坚持住。”

    暗玄带着阎云舟冲宁咎的方向游了过来,宁咎站在水已经快到胸口的位置不断地向他们抛出披风,暗玄总算是抓住了披风的一角,推了阎云舟一下,宁咎立刻上前抱住了阎云舟,怀里的人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三个人上岸之后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宁咎抱着阎云舟,心里慌的厉害,怀里的人不住地呛咳,几乎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强撑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宁咎,那目光中似乎是在打量他有没有受伤。

    他明显担忧的目光让宁咎眼睛一热:

    “怎么样?肺里有没有呛进去水?”

    他怕阎云舟在水下呼吸的时候将水呛进了肺里,阎云舟费力地摇了摇头,他在水下是闭着气的,宁咎四处查看他的身子:

    “伤呢?有没有被那东西咬到?啊?”

    暗玄此刻也蹲了下来,陪着宁咎宁咎检查阎云舟的身上,发现小腿的地方似乎是被咬了一个口子,宁咎抱着怀里的人,暗玄去将他的裤腿掀了上去:

    “宁公子,王爷腿上有一个口子。”

    暗玄和阎云舟落在水下,身上的东西自然都湿了,就连火折子也不能用了,好在宁咎在方才下水之前将自己身上的一个包扔在了岸上。

    火折子此刻还能点亮,他是医生,此刻又是在战场,所以他习惯性在包中带着紧急包扎用的东西。

    “你扶着他,我来帮他看看伤口。”

    宁咎手都有些抖,阎云舟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乐观,心中的酸涩难以言表,他都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罪。

    他的小腿侧面被咬了一下,伤口此刻已经有些发白,不再流血,宁咎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有没有毒,这个时候必须尽快处理伤口。

    但是看着那个呛咳不止,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快昏沉晕过去的人他甚至不忍他再受一点儿疼,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他必须要用酒精冲洗伤口。

    他的声音发闷,艰难开口:

    “你忍一下,就一下,我帮你用酒精处理一下伤口。”

    阎云舟身上所有的感官都在渐渐消散,人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一样,意识在渐渐抽离。

    甚至那酒精撒在伤口上的痛意都没有将他的神志再次唤醒,只有小腿处的肌肉随着那痛意抽动了一下,人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王爷,王爷?宁公子。”

    宁咎在伤口上洒了杨生配的药粉将他的伤口用绷带包好便抬起头。

    他现在身上没有药,对于阎云舟任何的情况几乎都是束手无策:

    “走,赶紧走,他的状况不好,我们必须赶紧出去。”

    他们头顶的整个随州城已经开始了大面积的坍塌,这个山洞边上的墙壁不断有石头滚落,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了。

    三人身上的衣服此刻都湿透了,这河中的水其实并不能算是太冷,但是人一穿着湿衣服上岸,在这阴凉的洞中很快体温就会消散,宁咎捡起了一边他放下嫌沉没有带下水的一条被子,庆幸他们此刻还有这样一块儿干的东西。

    他将阎云舟身上湿着的外衣脱了下来,里面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这样贴在身上依旧会散失体温,他心一横,将他里面的里衣也脱了下来:

    “宁公子你要做什么?”

    宁咎顾不上理他赶紧用整个被子裹住阎云舟,然后将那里衣递给暗玄:

    “快,拧干。”

    之后宁咎将拧干半潮的衣服给他穿上再用被子包住了他:

    “我来背王爷。”

    阎云舟昏迷,他们谁都不知道过了这条河还有多远才能出去,但是现在他们的动作必须要快,两个人几乎是在跑着前进,过了不知道多久,宁咎感受到了一阵凉风,他不禁眼睛都亮了起来:

    “有风,出口应该就在前面了。”

    暗玄加快了步子,宁咎一直用手扶着阎云舟身上的被子:

    “前面好像有脚步声。”

    宁咎仔细听着,暗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

    “应该是张慎他们。”

    洞口是之前阎云舟安排暗玄接应的人马,暗玄回去了这里便由副参将张慎接应,张慎久不见阎云舟他们出来也心急,已经带着将士往里面走了,听到里面有动静之后立刻带着人往里冲:

    “王爷,王爷?”

    “是张慎。”

    张慎看见三人的时候都愣住了,所有人的身上都湿透了,暗玄的身上甚至还在滴水,在看见暗玄背上那人的时候,他的语调都有些颤:

    “王爷怎么了?”

    暗玄根本就来不及和他解释:

    “快,让车架靠进。”

    越是到洞口,温度反而越冷,外面是冰天雪地的北境,张慎根本来不及再问别的,立刻狂奔出去拉车架。

    宁咎的视线几乎从不离阎云舟的身上,甚至他的手一直都拉着那人的手腕,时不时地探了探他的脉搏,来确定人还活着。

    车架中一直都备着炭火,杨生也赶了过来,看见阎云舟的时候脸色都变了,暗玄和宁咎合力扶着人到了车里,车中温暖的温度甚至让宁咎浑身都打了一个哆嗦,他知道阎云舟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他怕弄湿了这车中,一会儿阎云舟连躺的地方都没有,便将那已经半湿的被子垫在下面迅速帮阎云舟将身上的衣服都脱掉,这车架正是他们从京城过来的那架,他打开抽屉便找到了干爽的衣服。

    杨生在一旁给阎云舟把脉,越是把脉心中就越是慌张:

    宁咎迅速为阎云舟换上了衣服,他看向了杨生,语速很快:

    “杨府医,驱寒的药,退烧的药要赶紧熬,让人将氧气拿过来,他一会儿一定会烧起来。”

    宁咎此刻摸着阎云舟的额头便已经有些烫了,他心里其实也没底,此刻他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有药,若是真的高烧不退,肺炎的情况也会持续加重。

    杨生顾不得别的立刻走出了车架抓药熬药,碍于阎云舟的状况,他们只是临时驻扎在随州城外。

    等杨生出去宁咎才随意找了一件衣服,换上,身上也有些打寒战,他将阎云舟在车架内的榻上放平,在他的身下垫了些靠枕,让人的呼吸可以顺畅一些。

    车厢中的安静让宁咎生出了几分恐惧,他感受到了阎云舟体温的升高,拿出了酒精,便提前帮他擦拭四肢。

    “阎云舟,你一定要挺过来。”

    他知道如果是阎云舟一个人,在方才他是有机会逃的,但是他推了他一下,在洞中他救了他两次。

    而他甚至见面都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他不住在想,如果他没有回头去找他,是不是阎云舟自己不会有事儿?

    备着的氧气囊袋被送了进来,宁咎将氧气袋子的喇叭型开口放在了阎云舟的鼻子下面,过了小半个时辰,阎云舟才终于悠悠醒来,随即一块儿苏醒的便是恼人的咳喘,咳得人几欲作呕。

    宁咎忙坐到他身边扶起他的上身,手扣成空拳帮他锤了锤后背:

    “很快就好了。”

    阎云舟的意识渐渐苏醒,昏睡前的事儿也逐渐重新回到了脑子里,他睁眼看了看周围,这才认出来这是他的车架,再抬眼便对上了宁咎那惊魂未定又明显担忧的双眼,宁咎以为他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忙开口:

    “没事儿了,我们出来了,现在是在车上。”

    “咳咳…伤着没有?”

    榻上那人的声音似乎只剩下了费力的气音,宁咎的眼睛酸涩的紧,甚至有些水光,他使劲摇头:

    “没有,我没有受伤,暗玄的手臂有一道口子,已经包扎过了,你放心。”

    阎云舟听到这话似乎终于放心,他看出了宁咎的担忧恐惧,青白的唇轻轻勾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

    “又,又是这么大的蒜味儿啊。”

    宁咎这才想起来他刚才怕阎云舟腿上的伤口感染所以在他的伤口上涂了大蒜素,这车厢本就狭小,又燃着炭火,那大蒜的味道便更明显了,只不过他现在精神都是紧张的,鼻子都快失灵了。

    他看着那似乎维持清醒都十分费力的人就知道他这样说不过是刻意在调解气氛,安慰他罢了,忍下心头的那阵酸涩:

    “这就嫌弃了,一会儿你还要吃呢。”

    “真是难熬。”

    阎云舟不知是在说蒜味儿还是他此刻身上痛楚,过了大半个时辰,杨生将药送了进来,阎云舟一直靠在靠枕上不知是睡是醒:

    “来,先把药喝了。”

    宁咎坐在他身边,将一勺药喂到了阎云舟的唇边,阎云舟微微垂眼看了看那药又看了一眼宁咎,这样的待遇还是第一次,他将药喝了进去,缓了一点儿精神之后便敲了一下车窗:

    “叫…咳咳…李寒回话。”

    李寒立在了外面,他知道阎云舟此刻要问什么:

    “王爷,您别担心,我们的计划很顺利,尹将军放出了两三百的羯族兵将,一路引着他们往平洲的方向去了,此刻城内已经完全陷落,到处都是暗河的水,有些侥幸从城门中出来的,已经被末将截杀。”

    一座随州城虽然没有将所有的北牧和羯族的将士一网打尽,但是剩下的已经是残兵败将了,随州一役,终究是他们胜了。

    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心中记挂的事儿总算是落了地:

    “天,天亮就赶路吧。”

    李寒怕阎云舟现在的身子受不住颠簸,便下意识问了一下宁咎:

    “宁公子,这…”

    宁咎知道他是担心阎云舟的身体,但是现在驻扎在城外也不是办法,阎云舟的状况并不好。

    落水加腿上的伤口都会急剧加重他体内的炎症,更何况他高烧不退,他必须要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将磺胺做出来。

    “走吧,我们此刻是去幽州是不是?”

    “是。”

    “需要多久?”

    “正常快马一天可到,现在的速度加上晚上扎寨的话需要明晚才到。”

    宁咎点了点头,眼里的担忧明显,也就是说昼夜行军的话明早能到,宁咎去幽州他便能最快的速度用上刚刚命人制的器械。

    在杨生熬完药之后车架便缓缓向幽州城走了,阎云舟喝了药身上的热度似乎退下去了一些,车架晃晃悠悠,人也实在是不舒服。

    宁咎从外面接进来了食盒,里面是熬好的粥,还有一碟子小菜,早上吃这东西也刚好。

    “能起来吗?多少吃一些,胃里光喝药不行。”

    阎云舟撑着起来,咳声不断:

    “你也快吃点。”

    宁咎坐在了他身边也端起了碗,阎云舟烧了这么长时间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将一碗粥都喝了下去,刚放下碗,阎云舟的手便覆在了宁咎的身上:

    “你有没有发烧?”

    他记得宁咎身上也都湿了。

    宁咎感受到了那人手心中滚烫的温度:

    “你手这么热我就是发烧你也摸不出来啊。”

    阎云舟的手腕无力垂下,轻嘲地笑了一下,也是,宁咎有些看不得他此刻的神色,刚要说什么的时候便见那人抬头,唇上干裂的似乎下一秒就能渗出血来:

    “还气吗?”

    宁咎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阎云舟这说的是他在密道里的表现,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气,气阎云舟准备冒险的时候连和他说一声都不曾,就那样看着他为他制药,着急,却自己准备去赌命。

    但是现在看着那张比死人好不了多少的脸,那在山洞中几乎铺天盖地的怒火似乎都烟消云散了,脑子里只剩下了阎云舟推了他让他快走的声音和那一回身那人落入河中的画面。

    阎云舟没有听到他的应答,闭了一下眼睛,心中一片涩然,连着唇角都染上了几分苦涩,半晌他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口: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煜安,我对你动了旁的心思,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从密道中脱身,如果那几天是我能陪着你的最后几天,我希望我们至少还是能有几天愉快的相处时光的,对不起,瞒了你。”

    阎云舟的声音虚浮,但是却异常清晰地听在了宁咎的耳朵里,这一段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旁,旁的心思?

    宁咎从前寒窗苦读十几年,从小到大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是这个佼佼并不包括感情经历。

    他穿过来之前,可是正儿八经的母胎solo28年,是的,他过来的时候刚过完28岁生日,他整整solo了28年,毕竟智者不坠爱河,寡王一路硕博。

    他在学业的领域有多么优秀,在感情方面就有多么小白,甚至在人人都有无限遐想的青春期他都没有一个暗恋的对象。

    毕竟他14岁的时候不是升初中而是跳级升高中,身边的人至少都比他大了三岁,看他就像是看班级的吉祥物一样。

    所以阎云舟现在和他说的旁的心思,是,男女,哦,不,男男那方面的心思?

    宁咎甚至发现他对这个可能性甚至生出了一分期待,阎云舟喜欢他?他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秉承着一个理科生需要一个没有歧义的标准答案的精神,就这样问出了口:

    “你喜欢我?”

    阎云舟似乎没有想到他说的这么直接,不过这句话也没有毛病,他干净利落地点头:

    “是,我喜欢你。”

    宁咎发现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抗拒这件事儿,不由得去想他和阎云舟之间的种种,想要在最后的时光和他有些快乐的回忆吗?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阎云舟带他去学骑马,带他去雪山,他现在眼前还能映出那天那副绝美的画卷。

    而现在在知道了阎云舟的心思之后,那副画卷越美,他的心中便越酸,一想到那是阎云舟最后的期盼,随后自己很可能直接得到他身死的消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想要在最后的时光中留下些开心的时光,所以你选择瞒着我?那你为什么没有想到你死了之后,我会不会难受,会不会无法接受?”

    宁咎不懂得什么喜欢不喜欢,他只知道他不希望阎云舟死,看着那人落在河中那一瞬的心悸感他现在都还记得,心底的那股火忍不住又烧了起来。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声声质问将阎云舟钉在了原地,他,他其实是想过的,他不觉得宁咎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从宁咎到王府上来之后,他们之间也有许多的不愉快。

    他以为宁咎对他没有太多的感情,他死了他或许会难受一段时间,也就像是一个朋友去世了一样,会伤心,但是过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我,我以为你不会太在意的。”

    阎云舟的身形极瘦,此刻整个人陷在被子里面甚至都看不出特别明显的起伏,高烧让他的嘴唇干裂,脸颊有着病态的嫣红,人瞧着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似乎只要一个抓不住他就会消失不见了。

    此刻他的神色有些自嘲也有些落寞,让宁咎看一眼便觉得心中有些揪紧,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心被攥着的感觉他只在阎云舟的身上感受到过,宁咎就算是母胎solo,但是他毕竟是个正常的成年人。

    这种感觉代表什么他很清楚,他第一次开始正视他对阎云舟的感情,他对他似乎早已不是什么对老板,对保命符的那种感觉了,而是喜欢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后知后觉,王爷长嘴了

    第54章 理科生的严谨(阿司匹林)

    车厢中的两人因为方才那严肃的话题都有些沉默,阎云舟是实在没有力气,加上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心思之后他也算是有了两分轻松。

    只不过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其实也有胆怯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去看宁咎的脸,唯恐从他的面上看出他的不喜。

    而宁咎就是纯纯的有些呆愣了,喜欢吗?喜欢这种情绪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陌生的,他是理科生,又是一名医生,骨子里的严谨让他不会这么冲动上头地断定自己的感情。

    小时候看过的那么多肥皂剧让他深刻地体会到感情需要认真对待,否则伤人伤己。

    他怕他此刻因为阎云舟救了他心底的感激之情,还有这人此刻奄奄一息他对他出于医生的关照之情,抑或是被阎云舟身上那种背负家国的责任所影响了他的判断。

    所以宁咎在头脑中思考了好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现在不能下结论,他需要冷静一下。

    等今天的事儿慢慢沉淀下来,待他彻底冷静下来的时候,他才能好好想一想他对阎云舟是不是男男的那种喜欢。

    他看了一眼窝在床榻上的人,那人的脸色很差,面上甚至有几分自嘲,他思及他方才的话‘我以为你不会太在意的。’

    他觉得他就是死了他也不会多在意?宁咎现在虽然还不能敲定他对阎云舟的感情是不是纯粹的喜欢,但是他可以敲定,阎云舟对他绝不是无足轻重,更不是不会太在意的人。

    宁咎不是一个拖拉的人,有问题解决问题,不将任何一个问题留到明天是他的人生信条,当下便直接开口:

    “我现在不能保证我对你的心思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旁的心思,但是我能确定你对我还是很重要的,不是你想得那种你死了我也不太在意,否则,我费心巴力地给你做药是图什么?”

    宁咎的声音在车厢中显得异常清晰,掷地有声,阎云舟抬眼便对上了宁咎认真的双眼,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安慰自己,他知道宁咎很诚实,甚至于不屑于撒谎,苍白的脸上似乎因为这句很重要而多了几分光彩。

    宁咎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弄的他好像多冷血无情似的,半晌他笑了一下,有些打趣似的开口:

    “王爷也该自信一点儿,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容貌长相,亦或是对于家国的情怀,你都不输给别人的,还是相当有人格魅力的,你怎么就能断定我对你的死会不太在意?”

    宁咎虽然对自己的感情需要慎之又慎,但是他对阎云舟本人的评价却是非常公正客观的,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阎云舟的优秀都是无法掩藏的。

    阎云舟低头轻咳着笑了一下,呼吸短促无力,声音也有些沙哑,但是却不妨碍他声音中的愉悦:

    “不常听你这样夸人,有些不习惯。”

    虽然宁咎没有给他等同的答案,但是现在的答案他也已经非常满意了,至少他对宁咎来说不是无足轻重的。

    两个人在车里谈论这样的话题让宁咎这个母胎solo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

    “啊呀,好了好了,这个话题是个可持续发展的话题,以后有的是时间谈,先给我说说你身上的症状,胸闷气短的症状是不是加重了?腿上的伤口有没有发痒肿痛的感觉?”

    对比感情节目,很显然医学类节目才是宁主任擅长的领域,阎云舟的状态差到几乎无法掩饰,他点了点头:

    “胸口有些闷痛,喘不上气的感觉,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腿上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

    在古代这种没有任何辅助检验手段的情况下,连给阎云舟做一个血项检查都不可能,宁咎从他现在的症状上就能判断出他的肺炎绝对是加重了。

    身上忽冷忽热是高烧的表现,方才就算那水并不算凉,但是洞中阴冷。

    上来那么长的时间就是吹风都要吹受寒了,还不说他本身就有肺炎,无论是风寒引起的高热还是肺炎引起的,体温都必须要控制下来,否则,一旦烧出了什么并发症,那可就神仙难救了。

    “你放心,肺炎的药等到了幽州我立刻去做,有那药,你还是有的治的,别怕,我说到做到。”

    合成磺胺的反应已经在他的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只要他能成功从煤中提炼出煤焦油,再成功从煤焦油中炼制出苯,应该就没有问题。

    阎云舟靠在车厢中轻咳的有些厉害,闻言还是笑着点头:

    “我不怕。”

    宁咎坐在了车尾的地方,掀开了阎云舟身上的被子,将裤腿卷起来,虽然阎云舟说是腿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他还是不放心。

    解开了之前包扎的地方,腿上的口子有些发白,这是失血之后又被水浸泡的结果,只不过周围确实是没有什么红肿的迹象。

    他忽然想到了那水是从火山口流下来的,应该是含有硫,本身就有消毒的作用,阎云舟的伤口浸泡在了水中,伤口附近可能确实不易感染,只要那条鱼无毒,那伤口就不用太过担心,想到这里他才顾得上问:

    “那水里是鱼?是个什么鱼啊?怎么那么大。”

    他没有掉在水里,只隐约在上面看见了水下的黑影,阎云舟回忆了一下,微微皱眉似在思索:

    “刺中它的那一下它跃出水面看着像是青鱼,但是比寻常的青鱼却要个头大上很多,性子也要比青鱼凶狠。”

    “青鱼?”

    这不是著名的四大家鱼之一吗?那平素都是被吃的鱼怎么到这里就这么凶残了?不过若是青鱼倒是不用担心那鱼有毒了。

    阎云舟点了点头:

    “看着确实是像,只不过那条暗河流经地下,那水与寻常河水不一样,或许这就是那鱼不同于寻常青鱼的原因吧。”

    “嗯,也有可能。”

    “对了,我们这一次算是退守幽州吗?还会去别的地方吗?”

    这一次随州陷落,外面那攻打的北牧和羯族元气大伤,不知道这场战役此刻算是进行到了什么程度,阎云舟现在的身体必须有条件将养才行。

    阎云舟闭了闭眼睛,缓了缓精神,他此刻浑身都提不起一点儿力气,身上忽冷忽热的更是难熬:

    “咳咳…羯族在随州兵败,白城那边的压力也会相应减轻不少,想来近几日战报就会传…咳咳…传回来,那边有增援的银甲卫,倒是没问题,倒是朝廷那边,怕是会生事端了。”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呼吸急促,宁咎就算是有问题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继续问,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就是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这额上的温度便比刚才热了不少,他不由得有些心惊。

    此刻他没有药,除了能用酒精帮他物理降温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指望杨生了,他立刻敲了敲车窗:

    “叫杨府医过来一下。”

    随着车架而走的正是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又被杨生灌了一肚子姜汤的暗玄,他听着宁咎的语气便有些着急,杨生就在车架边上立刻上来了。

    宁咎看向他,神色有些着急:

    “他还是烧,这会儿温度高了起来,要不要再加一遍药?”

    隔行如隔山,宁咎拿起手术刀是一把好手,但是这中医他确实是不擅长的,也不知道杨生方才给阎云舟用的是什么方子,有没有效。

    杨生把了脉,眉头也紧紧锁住:

    “王爷的烧来的太凶了,寻常的药压一压还好,想要退烧最好是用安宫牛黄丸和紫雪丹,但是这一次出来的时候,王爷怕小小姐有事儿,所以将两种药都留在了王府并不曾带在身上,方才我已经传信到幽州去取了。”

    宁咎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也理解阎云舟的心思,他走的时候阎月杳刚刚动了刀,那几天总是在烧。

    小儿起了烧在这个时代是很容易出问题的,所以他才将那药都留在王府给孩子应急了吧,不过听到这个时代有安宫牛黄丸他也算是安下了心。

    安宫牛黄丸在现代好的都上千块钱一粒,快炒成了神药,但是炒归炒,它退烧的药效还是非常厉害的,而且温和没有什么副作用,对惊厥,高烧不止,甚至神志昏迷的人都是有用的。

    “药什么时候能送到?”

    “最快明天一早。”

    就算沿途都换最快的马,一来一回也要明天早晨了,宁咎沉吟一下,此刻还不到中午。

    午后和晚上往往是最容易烧起来的时间,阎云舟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他的担忧何尝不是杨生的担忧:

    “我先去熬药,一会儿让王爷用些粥也好,然后再用药。”

    宁咎点头,车厢中的温度不低,他将阎云舟身上的被子给拿了下来:

    “我给你用酒精搓一搓,能凉快一些。”

    宁咎先帮他擦拭四肢,阎云舟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声,宁咎莫名:

    “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这车里换了别人来是不是要被熏死了?”

    这车厢中有大蒜的味道,有方才他用的药的味道,此刻又添了酒精的味道,实在是非常的提神了,宁咎无语:

    “王爷就别这么挑剔了,你以后好好的,这些味道就都没了。”

    阎云舟捏了一下他的手腕,只是动作很轻缓,甚至都感觉不出什么力道来:

    “之前不是说好了叫我瑾初的吗?怎么又叫回王爷了?”

    宁咎看着这个纠结称呼的人忽然觉得他有些幼稚:

    “行,瑾初。”

    他坏心思地将手直接覆在了他的脑门上,酒精蒸发带走了热量,阎云舟忽然觉得头上一凉,甚至有些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大猫的反应一样,宁咎猝不及防地被他萌了一下。

    “舒服吧?来,伸手臂。”

    阎云舟很配合,到了腿上的时候,宁咎帮他挽了挽裤脚,好在里面的裤子宽松,他的目光一下便看见了他的膝盖。

    两只膝盖又红又肿,可想而知是之前一路穿着湿裤子吹冷风着凉了,他方才着急之下也忘了他膝盖上的问题了,他忘了,这人竟然也不说。

    他抬手摸了一下那肿胀的膝盖,那人的腿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宁咎话语中的心疼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膝盖上很疼吧?怎么不说呢?”

    阎云舟睁眼:

    “没事儿,习惯了,过两天就好了。”

    宁咎没有再说什么,这个程度的关节炎多难熬他知道,此刻这么高的烧,估计阎云舟浑身的关节都是酸疼的。

    加上肺上的问题,还有这个关节,放在旁人身上早就就要叫唤了,这人就这么默默忍着,从医这么多年,他都少见这样的患者。

    车架已经停了下来,准备生火做饭了,毕竟行军的将士也是要吃饭的,现在不比急行军,不需要在马上直接用干冷的干粮解决,能吃一口热乎的自然是吃上一口热乎的。

    看着外面已经开始烧火了,宁咎要了热姜水来,用酒帮阎云舟搓了腿上之后,他用毛巾蘸着热姜水帮他热敷膝盖,这个关节炎他必须要想法子帮他处理了。

    宁咎此刻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头脑风暴当中,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闪过能用的上且在这个时代能够做出来的药。

    浑然不觉他此刻已经从刚才蹲着的姿势变成了坐着,为了方便帮那人热敷膝盖,他竟然还将阎云舟的双腿抱在了怀里…以至于阎云舟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样子都不敢出声打扰。

    宁咎的头脑中飞快过滤一个又一个的药品,最后思绪停留在了一个在现代非常常见的药品上,那就是神药——阿司匹林。

    宁咎骤然回神,这一回神就发现了自己抱着阎云舟的腿,手还无意识地在他的膝盖上打圈,在这狭小的车厢中,这个动作无端便变得略有些暧昧。

    “啊,那个,方便热敷。”

    阎云舟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多谢煜安。”

    宁咎帮他把裤腿拉好,然后在他的腿上搭了一点儿被子就坐了起来,直接便抽出了车厢边上的小桌板,阎云舟看着他的动作也坐起来一些:

    “要写字?”

    “不写字,我那字哪能看啊?”

    既然想起来了就得准备起来,阿司匹林其实就是乙酰水杨酸,这药不算是抗生素,但是却一度被称为神药,因为它的作用范围真的是非常广泛。

    它有很强的镇痛退烧的作用,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疼痛,最重要的是它同时还可以治疗风湿和关节炎,对风湿性关节炎,类风湿性关节炎都有不错的效果。

    其次还能抗血栓,对于急性心肌梗塞,脑卒中,脑缺血都有一定的效果,堪称效果大杂烩,放在现在来说称得上是一级神药了。

    而且从化学结构式上来看,乙酰水杨酸比对氨基苯磺酰胺是要简单了不少,宁咎落笔在纸上画出了乙酰水杨酸的化学式。

    制备乙酰水杨酸的反应对于学过有机化学的人来说一定不陌生,因为乙酰水杨酸和合成反应是一个经典的酯化反应,估计学过有机化学的都画过装置图和反应方程式。

    宁咎紧接着就在纸上画出了一串由结构式组成的反应方程式,一步反应非常简单,原料就两种

    那就是水杨酸也就是邻羟基苯甲酸和醋酸酐在酸环境下进行酯化反应,直接就能得到乙酰水杨酸和醋酸。

    宁咎盯着眼前的化学方程式,心中无语凝噎,因为新的问题又产生了,水杨酸和醋酸酐他手里一样也没有…啊啊啊,这真是一个令人崩溃的消息,他只能绞尽脑汁地去想如何用现有的东西制备出这两样物质。

    阎云舟靠在车厢中,注意力都放在眼前人的身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宁咎从刚坐下的那种云淡风轻,胸有成竹,逐渐焦虑,暴躁。

    以至于他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了,他有些无奈地轻笑,只能撑着坐起来一下,因为发烧而滚烫的手握住了宁咎的手腕:

    “别抓了,一会儿掉头发了。”

    宁咎‘啪’的一下再一次在阎云舟的面前表演了一遍暴躁扔笔,这个场景阎云舟已经不是看见过第一次了,之前在随州的时候,这人晚上画图的时候也是这样,暴躁,抓头,扔笔。

    他缓声问着,还撑着给他递了一杯水:

    “遇到难题了?”

    宁咎接过他的水,按了他一下:

    “你快躺着吧,我自己倒,还有你现在也要多喝水,加快代谢,才能退烧。”

    说完他端着水杯,继续靠坐在了车厢中,眼睛还盯着眼前这无数的化学方程式,他甚至在心中哀嚎。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为什么从一个在现代备受尊重的外科主任,变成了此刻天天揪着头发摆楞方程式,搜肠刮肚地玩拼图的人?

    阎云舟看着他着急但是也帮不上什么忙,此刻暗玄敲门,给两人送来了菜饭,说是菜饭其实就是行军时候做的大锅饭,这是阎云舟的规矩,行军的时候他从不会吃小灶,底下的将士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

    宁咎收拾了桌子,暗玄将饭碗放在了桌子上有些担心地问道:

    “王爷,您好些了吗?”

    阎云舟点了点头:

    “好些了,你有没有烧啊?让杨生再看看”

    方才阎云舟醒来便问了暗玄的情况,知道他没有受伤也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儿的王爷。”

    阎云舟没什么胃口,吃也没有吃下去几口,宁咎说实在的实在是有些吃不习惯这大锅饭,但是也知道行军途中能有一顿热乎的吃就不差啥了,不管好不好吃反正他是都给吃光了。

    这肚子一饱,他的脑子就灵光了不少,忽然想起了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水杨酸大量存在于柳树皮和桦树皮中。

    还曾经说过,最早土制阿司匹林就有用从柳树皮和桦树皮中提炼出来的水杨酸来做原料的,只不过后来工业化学发展的很快,这种扒树皮的行为才停止。

    他转头问阎云舟:

    “这附近有没有柳树林和桦树林?”

    阎云舟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不过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这里太冷了,柳树活不了,桦树往京城的方向走倒是有一片,怎么了?”

    其实宁咎之前就发现了,这里的五州山就和他所在时代的太行山差不多,植被稀少,能有几个灌木丛就不错了,多数都是裸露的草皮和石头,实在是不像能生长树林的地方。

    宁咎放下了碗,打了一个嗝:

    “没怎么,就是这条路也走不通,啊,烦死了…”

    阎云舟忽然被他这一甩手给逗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教大家做阿司匹林哈,我尽量严谨

    因为我掐指算了一下,王爷只有磺胺恐怕不行

    这两天这个阿司匹林没把我逼死,宁主任掉的头发都是我的啊,烦死了,参考悟空表情包

    第55章 除非你能生

    阎云舟下午的烧好好坏坏的,药劲儿上来了能退下来一些,但是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又会烧起来,反反复复。

    宁咎此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没有办法杨生就只能在药中加了些助眠安神的药,让人能睡上一会儿也算能少受些罪。

    他们这一行都是骑兵,只不过顾忌阎云舟的身体没有急行军,傍晚的时候阎云舟才悠悠醒来,宁咎上去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身上,睡觉这一会儿的功夫出了些汗,烧似乎下来了一些:

    “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还酸痛的厉害吗?”

    阎云舟一睁眼便看见了坐在身边的宁咎,北境的天黑的早,车厢中也已经暗了下来,他撑着想坐起来,宁咎按了他一下:

    “躺着吧。”

    阎云舟干裂的唇边扯了一下:

    “好些了,就是躺的有点儿腰疼,想坐一会儿。”

    宁咎手扶了一下他的腰身,这才发现这人身下都是汗,身上的衣服已经一片潮湿:

    “换件里衣吧,都是汗。”

    他从抽屉里找来了干净的衣服,抬眼看那人:

    “自己能穿吗?”

    阎云舟好笑开口:

    “不能穿,宁大夫代劳吗?”

    宁咎瞧了瞧那靠在车厢边上身上出气比进气都多的人,估计他这会儿也没什么力气,撇了撇嘴:

    “你不总让我给你更衣吗?你那裤子还是我给你更的呢。”

    说完他上去手脚麻利地解开了阎云舟上身的里衣,以阎云舟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就干脆利落地将人剥光了:

    “伸手。”

    阎云舟极其配合,手伸进了袖子里,穿衣打结一气呵成,然后宁咎将被子一扯,手直接就摸向了那人的腰带,直接一拉,就要仿照上衣脱光,阎云舟这下忙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自己来就好。”

    他毕竟是对宁咎存了其他心思的,这人大咧咧地就要给他脱裤子,他睡着了还好,这醒着,万一发生什么尴尬的事儿就不好了。

    宁咎憋笑,将干净的裤子一把塞给了他,心里还不由得吐槽,哼,调戏他?

    他实习的时候前列腺手术的台子都不知道跟过多少个,别说是给他换外裤,就是给他换内裤他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宁咎抱着手臂靠在车厢壁上揶揄出声:

    “用被子挡什么,瑾初怎么面皮这么薄啊?你后院那么多的小妾换个裤子还遮遮掩掩的。”

    宁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了那一屋子多到咂舌的小妾们。

    这一天的时间都快过去了,上午那紧绷又有些冲动的精神也算是冷静了下来,这一冷静下来宁咎才清醒地觉得,还好他上午的时候没有一上头就和这人搞个什么‘海誓山盟’。

    这人毕竟是古代的王爷,骨子里接受的是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的观念,来了这么长时间他也知道,这个时代娶男妻的没几个。

    但是时代却也还算是开放,男子之间有些超乎正常的关系大家也不会见怪,高门大户中养几个男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他虽然点子背,一过来就成了这位明媒正娶的男妻,但是阎云舟毕竟是王爷,后院一群的莺莺燕燕。

    就算阎云舟对那些人不走心,难道骨子里就没有什么传宗接代留下后嗣的思想吗?

    宁咎是个现代人,他可以喜欢上一个男人,但是他绝不可能接受他的另一半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

    阎云舟听到他这话,脑海中第一幕就闪现出了宁咎喝敬茶喝到上了一上午厕所的画面。

    这个事儿之后宁咎从未提及过,今天骤然想起来那一群的小妾所以,他是在意的?这样想着阎云舟甚至心中有了一丝窃喜,所以他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想法的吧?

    “煜安介意?”

    这话有几分逗弄在里面,但是无端让宁咎心里不爽,这TM说的废话吗?他忍不住抬头呛声:

    “王爷是研究过废话文学吗?”

    还是说他觉得这种事儿理所应当?这边和他说什么对他有旁的心思,另一边丝毫不耽误他和后院的小妾男欢女爱,再搞出几个孩子?

    宁咎闭了一下眼睛,觉得这种事儿连问的必要都没有,没来由的掉价。

    此刻车架已经停了,外面的天色也已经黑了下去,想来这一晚上应该是就要在这里安营扎寨过夜了,宁咎坐的屁股都疼了:

    “我出去溜达溜达,你歇着吧。”

    说完也不予和里面的人废话,起身拿过了披风推开车门便下了车,徒留阎云舟坐在那里有些呆愣。

    他不知道宁咎怎么忽然好像就生气了,甚至连留人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就已经下了车。

    阎云舟坐在那里神色有些莫名,他刚才说什么引他生气了?回忆了一下他好像刚才一共就说了四个字吧?倒是是宁咎先取笑他的。

    暗玄和杨生都守在外面,此刻见他出来还以为阎云舟出了什么事儿:

    “宁公子。”

    宁咎的目光落在了杨生的身上:

    “杨府医进去看着你家王爷吧。”

    杨生和暗玄对视了一眼连忙上车,上了车便见阎云舟拥了被子靠在车厢中,脸色还是不好,但是怎么现在看着脸上的神色还有些懊恼?疑惑?

    车外面,宁咎裹着披风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活动了一下腰腿,这长时间坐这没有减震的马车是真的要命了。

    他看了看着前后的将士,已经开始起火烧水做饭了,他也走了过去,蹭在火堆边上烤了烤火。

    他这些天泡在伤兵营里面,营中的将士对他都还算是熟悉,虽然宁咎算是王妃,但是和他们相处也一点儿的架子都没有,还挺聊得来的。

    倒是车厢中阎云舟实在困惑不解,他侧头问了一下杨生:

    “杨生你媳妇和你生气的时候会怎么样?”

    杨生一整个懵了一下,这是他们王爷会问出的问题吗?

    “啊,我们家那口子脾气不好,要是生气了晚上我连床都上不去,弄不好屋都进不去。”

    阎云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床,再抬眼看了一下杨生面带同情:

    “嗯,那是脾气不太好啊。”

    宁咎瞧着倒不像是脾气这么暴躁的,杨生想起宁咎方才出去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大胆地开口:

    “王爷您和宁公子吵架了?”

    不能吧?刚才他就在外面也没听到里面有争吵的声音啊,就偶尔能听到几句不真切地说话声,轻声细语的,这和他家那口子和他吵架时候的节奏差了太多啊。

    阎云舟立刻否认:

    “没有,我们怎么会吵架。”

    只是宁咎生气了,他们没吵,杨生也只能闭口不言。

    直到外面的饭都做好了,暗玄端着盘子看了看宁咎这才开口:

    “宁公子到车里去吃吧,暖和一些。”

    他们驻扎的地方算是一个山谷,虽然这里比较挡风,但是晚上太阳下去确实是挺冷的,宁咎也就没有迟疑地跟着他回了车上,反正也不是他的问题,纠结那些也没什么用。

    车架中又剩下了阎云舟和宁咎两人,宁咎不说话,阎云舟发烧实在是很难有胃口,只不过一会儿要吃药,所以还是勉强吃下去了一些饭,他小心地抬眼打量了一下宁咎的脸色,他方才想了半天。

    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宁咎是在意他后院有小妾的,不得不说这个结论让他还有些隐秘的欢喜,至少这说明宁咎确实是在乎他的,不然有没有小妾,按着宁咎的这个性子肯定是都不会理会的。

    “煜安,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王府后院的那些小妾的来历?”

    宁咎头都没有抬,低头吃着碗里的土豆:

    “嗯,您倒是没闲着,一个月轮的过来吗?纵欲伤身,小心精尽人亡。”

    阎云舟被他这一句精尽人亡弄的哭笑不得,看来他猜的应该没错,他放下了筷子解释出声:

    “其实那不能算是我的小妾,后院的那些女人,有宫里赏赐下来的,也有一些朝中大臣送过来的,多是一些无法拒绝的名目,说是送妾,不如说是送眼线更妥帖些。”

    宁咎这一下抬起了头,之前他们办公室有一个同事很喜欢刷剧,他记得有一个古装剧中还提过,小妾有纳的,别人送的,还有买的,所以那些小妾都是被人送的?

    “那你…”

    宁咎想问问他和那些女人有没有…但是转念又把话给憋了回去,这种事问不问的都没啥意义。

    阎云舟都快30了,别说是在古代这个人均性启蒙只有十几岁的年纪,就是在现代30岁还是个雏的都像是大熊猫,虽然他自己就是这种大熊猫。

    “嗯?我什么?”

    阎云舟纵横朝堂多年,早就已经练就了一幅玲珑心,在看了这么半天之后,就是猜也猜得到宁咎想问的是什么,但却没想到宁咎问到了一半不问了…

    “没什么。”

    阎云舟叹了口气,见宁咎吃完了碗里最后一点儿饭之后,撑着起来一些,一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臂:

    “你不问,那就我来说吧,说起来你我成亲这么久都还没有好好和你说说我家中的情况。”

    宁咎没有挣开他的手,那姿态就是默认在听,阎云舟提了一下被子,靠在了靠枕上缓缓开口,声音还有些提不起气来的气虚声:

    “我们家中其实没有什么纳妾的传统,我父亲一辈子只有我母亲一人,没有立侧妃,也没有妾室通房,我哥也一样,只有我大嫂一人,他们在的时候先皇还在,自是不会有什么人过来王府如此明目张胆地塞眼线的。

    说起来倒是只有我,开了我们阎家纳妾的先河,那个时候我父兄已死,宫里新皇登基,对我的身份越发忌惮。

    每次我从北境一回去,宫里那位总是会想方设法赏赐些美女过来,挡的了一次,挡不得次次,后来朝臣自然也都仿随,我那后院自然就越发的热闹了。”

    宁咎听完倒是有些敬佩他们阎家的家风了,在这个男子可以合法三妻四妾的时代,能够做到只要一人确实算是难得了。

    阎云舟有些气短,撑着坐起来一些才再次开口:

    “这样的女子打发又不能全都打发了,便被留在了后院,总之我一年之中在王府的时间也很少,见不得几次面,有的时候这眼线还能派上些用场。”

    他的眉峰一挑,笑了一下:

    “不过,煜安放心,我和她们可是清清白白。”

    听着这人在他面前说和别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宁咎有些不自在,嘴快过了脑子开口:

    “和她们没有,你小时候不是还有教你的吗?”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我靠,他到底在问什么?这TM和他有什么关系?脑子追上嘴之后宁咎无语凝噎,阎云舟带着笑意的轻咳出声:

    “想什么呢?我娘怎么会给我安排这些?”

    他父亲一共就有他娘一人,他们家没有什么儿子成年了就要往屋里放通房的传统,等到年纪到了,和心仪的女子成婚才是正途。

    只不过后来他家中父兄皆没了,先皇也驾崩,王府的处境也不好,加上北境战乱,他在京中的时间都很少,自然也从没有动过什么成婚的念头。

    宁咎无语了,他看了一眼阎云舟,那目光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遍,所以这人现在是个雏?这么稀缺的物种被他给碰上了吗?

    阎云舟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有些无奈笑骂:

    “你这目光就不能收敛点儿?嘲笑我呢?”

    宁咎这一次笑了:

    “没有,不敢,就是有些不敢置信。”

    阎云舟握着他手腕的手还是没有松,他合了一下眼睛,提了口气:

    “如果,你真的考虑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不能和你保证别的,但是我可以保证只有你一个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宁咎半开玩笑一样开口:

    “你不准备要孩子,传宗接代?”

    阎云舟笑了一下:

    “承儿已经快十岁了,书读得好,武艺也不错,日后阎家的门楣要靠他来支撑,我若是有孩子…”

    阎云舟忽然低头坏心思地看了一眼宁咎:

    “除非你能生。”

    宁咎…靠了

    “生个毛生。”

    他一把甩开了阎云舟的手,就知道这人憋不出什么好屁来。

    晚上两个人自然还是同来的时候一样,挤在一起睡,阎云舟晚上又烧了起来,宁咎前半夜几乎都没怎么睡,一直在用酒精帮他物理降温。

    明天早上药就来了,总不能在这一晚上让阎云舟烧傻了啊,堂堂北境统帅,要是发烧成了一个傻子还真的大笑话了。

    阎云舟后半段烧的都有些糊涂了,杨生又熬了浓一些的药送过来,宁咎喂他喝了进去:

    “我没事儿,睡吧。”

    阎云舟清醒些就拉着宁咎让他休息:

    “你看你这样子像没事儿吗?你睡吧,我擅长熬夜,估计天亮药就来了。”

    看顾了阎云舟半宿,直到凌晨左右的时候那人才开始发汗退烧,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宁咎只好又帮他换了一身衣服,摸了摸他的额头见凉才躺下。

    后半夜的车架中就冷了下去,阎云舟身上虽然退了一些烧但是终究还是发热的,浑身酸疼,没了高烧时候那股子迷糊劲儿,他反而更难入睡了,一侧头便能看见躺在他身边宁咎的脸。

    宁咎似乎是有些冷,一个劲儿地往他身边凑,阎云舟犹豫了一下,抬手将人搂到了自己怀里,将杯子给他掖了一个严实,他发着烧,浑身就像是火炉,宁咎越发喜欢往他身上贴。

    不光贴他还在睡梦中主动抱住了阎云舟的腰,脑袋不自觉地往阎云舟的胸口扎,阎云舟开始还很开心,但是随着宁咎睡觉越来越不老实地乱动,又在他身边蹭来蹭去,这一点儿喜悦渐渐就变成了煎熬。

    他慢慢向后退了一点儿身子,但是他退宁咎就会跟着凑上来,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最后他都已经靠在了车厢壁上了。

    好在身体的疲惫感最后还是压过了一切,后半夜阎云舟也沉沉睡了过去,宁咎睁开眼的时候阎云舟其实已经醒了,他怕宁咎醒来尴尬,但是又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所以只是闭着眼睛装睡。

    宁咎一睁眼便发现了他和阎云舟动作的‘胶着’,他脑袋凑在人家胸口,手搂着人家的腰,就连腿都塞到了阎云舟的腿之间?我艹,他到底昨晚干了什么?

    他动作极其轻微地抬头,一抬头就被一张美颜凌空暴击,阎云舟的发丝有些凌乱,脸色也不太好,脸颊略微有些殷红,但是其他的地方却还是苍白无血色的模样,眼下有些淡淡的青影。

    但是这一切都不及那英挺轮廓来的吸引人眼球,下颚线分明,鼻梁高挺,长长又浓密的睫毛就像是两把小扇子一样覆在那人的眼下,他有些手痒地都想上去摸一摸,不过最后没敢。

    这样一张脸简直就是现代男明星怼脸写真的颜值啊,而且,宁咎换了好几个角度观察,每个角度都没有问题,堪称是360度无死角的美颜,但是此刻这个美颜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不好,他要醒。

    宁咎的脸色都变了一下,他们俩这动作也太,太暧昧了,他先是挪开了放在阎云舟腰上的手,然后轻轻往后退了一下上身,但是腿,腿夹住了出不来。

    阎云舟带兵多年,五感比普通人要敏锐一些,宁咎醒来他便发现了,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目光的注视和有些凌乱的呼吸。

    感觉那人像是小耗子一样往回缩,有些好笑,半晌他故意在宁咎再一次要将腿从他腿间抽出来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宁咎顿时脑子一轰,阎云舟的目光却略带初醒的迷茫,仿佛真的是刚醒一样,沙哑着嗓音开口打招呼:

    “醒了?”

    宁咎此刻,脑袋后仰,腿却被人夹住,姿势非常之不优美,尴尬地开口:

    “啊,醒了。”

    他微微用力抽腿,阎云舟这才故意低头看,宁咎社死,随即阎云舟微微抬了一下腿,看向宁咎,眼神有些担忧,却故意开口:

    “晚上你一直凑过来,是不是冷了?”

    宁咎抿了抿唇,是他往前凑的吗?他想要反驳,但是现场的情况让他无从反驳,因为他的身后有一大片的空地,而阎云舟此刻后背都已经贴到一边的轿厢壁上了。

    很显然是自己主动凑过去的,人家弄不好还一路往后退,结果…马车不够大…

    “啊,是吧,后半夜有些冷。”

    宁咎立刻坐起了身,清晨轿厢中还是冷的,阎云舟开口提醒:

    “披上披风,冷。”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起来,没一会儿远处便传来了清晰急促的马蹄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暗玄远远便看见了人:

    “是景郡王的人,一定是送药的到了。”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景郡王手下的贴身侍卫,云从,他带了一队三四个人彻夜兼程过来,杨生立刻过去,云从将手里的盒子双手奉上:

    “杨府医,这是安宫牛黄丸还有生血丹。”

    宁咎也听到了声音,披着衣服探出头来,大队人马已经去做早饭了,用了早饭就可以赶路了,有了这药宁咎总算是心里生出了点儿底来。

    可能安宫牛黄丸确实很对阎云舟此刻的症状,两颗下去,好歹算是压住了些烧,宁咎也把大蒜素的用量提了一倍,傍晚的时候幽州城终于遥遥在望了。

    那雄浑的城门外一队人马正往远处相迎,最前方的身影有一个是一身白色狐裘的洛月离。

    另外一个一身玄色披风,黑色长发高高束起,年纪瞧着比宁咎还小一些,骑在马上颇有一股子蓬勃的朝气,只不过从领口的绣纹中能看出,这人应该就是景郡王李彦。

    他远远看见了远处的队伍,抬手出声:

    “老师,你看,那应该就是阎二哥的车架了。”

    洛月离点了点头,随即随手用手中马鞭的手柄拍了拍身边那人的手臂:

    “一会儿你还是改口叫阎哥吧。”

    李彦还小的时候曾有一阵子养在如今太后也是当初苏贵妃的宫中,和阎家几位兄弟都是熟识的。

    阎云舟排行老二,他一直都叫阎二哥,但是如今,这二哥阎云舟听多了难免会想起兄长来。

    李彦明白他的意思,很是乖巧地应声:

    “哦,老师你冷不冷啊,手炉里面的碳还热吗?脚下凉不凉?”

    洛月离精致的眉眼泛出淡淡的笑意,转头开口:

    “怎的越大越啰嗦了?从出城你都问了我八百遍冷不冷了?”

    李彦这会儿倒不像是十几岁的年轻人:

    “是谁这几天咳嗽的直要梨水的?让你在城里等你又不听,要不回去你和我在一个马吧?你坐后面,我给你挡风。”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还是懂得一些套路的

    挺会的嘛

    第56章 我要争这万里河山(开始制备)

    阎云舟的车架停在了幽州城外,暗玄等人皆下马给景郡王李彦行礼:

    “末将等参见郡王。”

    宁咎在车厢里听到之后,微微一惊,这外面是那位景郡王亲自过来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若是阎云舟真的举大旗反叛,就是拥护这位景郡王上位,也就是说此刻车架外面的人以后很可能就是九五至尊。

    他要不要提前搞好关系下去行个礼什么的?阎云舟靠在车厢上看着他又想出去又矛盾的样子有些想笑:

    “好奇啊?”

    宁咎回头白了他一眼,好奇不是很正常吗?还不等说话,他便听到了车厢外面马蹄凑近的声音。

    阎云舟此刻撑着坐起来一些,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宁咎打开车门,宁咎双手向外一推,车厢的门被打开了。

    李彦在车厢门口下马,洛月离也过来了,宁咎一眼便看见了那位景郡王,看着也就十七八的年纪,此刻李彦也冲车架中看了过去:

    “阎哥?你怎么样?伤哪了?”

    宁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郡王,那人眼底对阎云舟的担心倒是不像作假。

    李彦从昨天晚上见到暗玄派过来送信的人心里就没底,他知道阎云舟的性子本身就能忍。

    如果不是非常严重是不可能派人匆匆到幽州取药的,阎云舟看着他们两个都出城来迎就知道昨天送药的事儿给他们吓坏了:

    “就是到河里泡了个澡,没事儿,这大冷天的你们还都过来。”

    宁咎简直懒得理阎云舟这话,好在洛月离是足够了解阎云舟的,听着这到河里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不过此刻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们俩为什么来?看是不是直接要给你收尸了,行了,等进城再说吧。”

    回去的路上,李彦非拉着洛月离和他骑一个马,他坐在前面,美其名曰为了给人挡风。

    车架一路行到了郡王府,到了这里宁咎的心总算是有些底了,李彦安排的妥帖,阎云舟下榻的院子一应物品都备齐了。

    那精细程度也不亚于王府,这么多天以来宁咎第一次觉得生活条件重新上来了。

    阎云舟被安置到了榻上,除了杨生之外,李彦还在院子里备了两个信得过的大夫。

    屋里李彦和洛月离都到了,宁咎知道他们恐怕也有话要说,而且现在阎云舟身边不缺大夫,他留下也没有多少作用,当务之急,他必须要先把磺胺给做出来。

    “瑾初,你和殿下还有洛大人说话吧,我先出去了。”

    李彦这才将目光落在阎云舟的这位王妃身上,前两天他老师到了随州,回来之后就说阎云舟的这个王妃可不是京城中传的那样,两人关系也非同寻常,而且还会医术,宁咎出去之前阎云舟拉了一下他的手臂:

    “等等,都还没有介绍你们认识呢,这位就是景郡王,先帝的皇四子,从前曾在苏贵妃的宫中,小的时候我和苏北呈没少带他玩。”

    阎云舟这番正式的介绍宁咎倒是没有想到,但是思及这人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他可得重视起来,立刻拱手施礼:

    “拜见景郡王。”

    李彦没当阎云舟是外人,听他这样介绍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一手就托住了宁咎的手:

    “嫂子别客气,我们都算是自己人。”

    一句嫂子让宁咎无语凝噎,不过他实在也没有时间耽误,阎云舟怕他在府里不熟,安排了闫贺文陪他出去。

    李彦给阎云舟准备的是独立的一个院子,之前几天宁咎画出那些设计图的时候,阎云舟便是着闫贺文带去幽州的。

    闫贺文也知道宁咎是用这些东西来做给阎云舟服用的药的,早几天的时间就在这院子里单独辟出了一个房间:

    “宁公子,您看看,这一批东西是我着了十几个匠人同时加急赶制的,您看能不能用?”

    阎云舟的状况不好,这老管家看着心就直揪着,宁咎走了过去,里面他画的干馏设备,还有一些小物件已经都摆放整齐了。

    他坐下一样一样地检验,不得不说,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他是要敬佩的,凭借那图,竟然真的能几乎复刻出来同样的装置。

    “不错,真是不错,用水过一遍了吗?”

    这是他之前在闫贺文临走的时候交代的,必须要保证密封性:

    “过过了,我亲自看着的,保证不漏水。”

    宁咎拍了拍手站起来:

    “行,煤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就在外面。”

    “拿进来吧,再挑五个之前蒸馏酒精的小厮进来,将我从随州带过来的那两个罐子也一并送进来。”

    “还有,让暗玄每半个时辰给我报一次阎云舟的情况,尤其是他还烧不烧。”

    “是。”

    阎云舟的烧确实是太厉害了,这个时代没有体温计,不能精准地测量出来他到底是多少度,但是宁咎在医院的时间长了,光是通过手心测额温,39度没跑。

    早晨那个安宫牛黄丸吃了下去,确实是压住了烧,但是傍晚这一会儿,又起来了,现在已经到了晚上,估计这一晚不会太平。

    趁着这个间隙宁咎找来了一张纸,昨天他也没有光顾着和阎云舟生那有的没的气,至少他将阿司匹林的合成路径又理顺了一遍,合成阿司匹林,一共需要的原料就是两种,水杨酸和酸酐。

    水杨酸其实就是邻羟基苯甲酸,其中包括一个苯环,而他制备磺胺的时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料苯胺也是要以苯为原料的。

    也就是说,他可以用从煤焦油中酸洗出的苯,同时合成苯胺和水杨酸。

    他从胸口处拿出了昨天在车上画过的那张纸,此刻那张纸上已经全都是他画满的方程式了。

    想要从苯制备成水杨酸,苯是不可能一步变成水杨酸的,他必须要先将苯变成苯酚纳,再进行邻碳位的羧化反应。

    宁咎的目光重新缕了一遍昨天写的化学方程式,从苯变成苯酚钠这是有机化学的基础反应式了,此刻最简便的方式就是磺化碱熔法。

    在苯中通入浓硫酸,使之变成苯磺酸,再在苯磺酸中加入氢氧化钠使之变成苯磺酸钠,苯磺酸钠与氢氧化钠共熔就能得到苯酚钠。

    而苯酸钠有了,直接进行邻羟基取代就可以,也就是在钠的临碳位上加上一个羧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将苯酚钠变成水杨酸钠盐,自后再酸化。

    具体的做法就是在苯酸钠中通二氧化碳气体,先变成水杨酸钠盐之后再通一遍硫酸酸化,就可以得到粗品的水杨酸了,之后再升华提纯便可以等到纯度足够的水杨酸。

    宁咎看了看一眼长长一串的反应式,但其实只是步骤麻烦,过程之中并不涉及太多技术性的操作,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整个反应的反应物都非常易得。

    硫酸他已经在随州的时候就制备好了,氢氧化钠更简单,直接用小苏打和氢氧化钙加热就可以直接得到氢氧化钠溶液。

    这个实验能够成功与否的关键就在于,他的苯能不能成功提纯,只要有苯,无论是磺胺还是阿司匹林他都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阎云舟此刻靠在床头上,喝了两碗杨生拿过来的药,又服了一粒安宫牛黄丸和生血丹。

    李彦和洛月离都没有离开,毕竟此刻需要商量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阎云舟的咳嗽有些压不下去,他捂着手帕咳了半天才算是松下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尹如风那边的消息传过来没有?”

    尹如风的任务便是将那三百多的羯族将士引到平洲城外击杀,算算时间,从前天到现在,战报应该快传过来了。

    洛月离看着他死人一样的脸就知道这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忧心战事,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封信件:

    “刚传过来的。”

    尹如风知道阎云舟在从随州撤离之后会直接到幽州,这信件便直接送到了幽州,阎云舟接过信件看了一眼,洛月离开口:

    “你自己银甲卫的首领你还信不过吗,那三百人在平洲城外被尽数诛杀,三百人的血染红了平洲外的土地。

    随即银甲卫一身血迹进了平洲城,此刻那位平洲通判杜明生杜大人恐怕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压着的粮草不日便会到。”

    阎云舟看完了信件便知道此行的目的必然是已经达到了,只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彻底开罪朝廷了,他沉吟了片刻,抬眼看向了李彦,微微撑起了些身子,正色开口:

    “殿下主意可定了?”

    阎云舟算是看着李彦长大的,他当年在宫中闯祸的时候这奶娃娃才四五岁,他经常抱着他在皇宫中四处嬉闹,转眼间,当年的咿咿呀呀只会喊抱抱的小皇子都已经快及弱冠了。

    李彦和他关系亲近,他在北境值守的时候,这小皇子也刚被流放过来,总偷偷摸摸去他的营中找他,他从前都是小彦小彦地叫,此刻开口称殿下,屋内几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李彦抬起头,眼中缓缓有了定色,他是父皇最小的皇子,他还小的时候上面有身为太子的皇长兄,父皇驾崩的时候前面也还有两位皇兄,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肖想过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但是时移事易。

    当今皇位上坐着的这位皇兄,玩弄权术,倚重外戚,于民一件好事儿没做过,却惹得边境频频动乱。

    他不曾怪他将他流放一样地放在幽州,但是他在幽州多年,看着北境的这群将士如何为了边境安稳抛洒热血,也看着阎云舟为了大梁殚精竭虑。

    但是朝廷,却三番两次压军粮,压粮饷,若不是阎云舟次次想办法,若不是有他老师在他们幽州粮食富足,恐怕那些将士没有死在战场上都要饿死在营地中了。

    从前他小,从未想过,但是现在他大了,有些事也看的明白,当今皇上和阎云舟还有这北境十几万将士只能存一个,当今圣上寡淡无德,阎云舟之后,他也不会留着已经长大的自己的。

    若是大皇兄还在,他当安守本分,一辈子只做一个闲散郡王,但是此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进一步。

    当今圣上不是端懿太子,也不是他父皇真正属意的下一任君主,他自认他不会输给他,心底一股热气升腾而起,他的目光越发坚韧:

    “是,我的主意已定,我要争这万里河山。”

    虽然李彦今年才17岁,但是眉宇间却很是肖似先帝,言语落地有声,阎云舟见着他如此模样心中有些赞许,不过他话锋一转还是开口:

    “当今圣上虽然登基以来并无什么明显建树,朝中也并不如先皇时那样归心,但是他到底是先皇临终指定的继位人选,占了先机,也是名正言顺。

    殿下就算他日登临九五,终究于名分上是落了他人口舌,百年之后史书工笔难免要记上这一笔了,就是我和月离也一样是乱臣贼子,殿下可都接受的了?”

    阎云舟说的中肯,即便他日李彦真的得到了皇位,励精图治,但是他这皇位终究是来的不顺的。

    李彦笑意舒朗,有他这个年纪所特有的恣意:

    “我不怕史书如何写,写我篡位也好,写我谋反也罢,我既然做了便不会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我记得父皇说过,为君者当护天下臣民,守大梁疆土不受侵犯,我不求什么名正言顺,但求问心无愧,想来百年之后就算是见了父皇,他也不会怪我的。”

    说完他笑了笑看了看阎云舟又看了看身边的老师笑意更浓:

    “阎哥和老师想来也不是那种计较史书清名百年,万古流芳的迂腐之人,你们受我连累我就不谢了。”

    他笑着给两人施了一礼,阎云舟都笑出了声来,看向洛月离:

    “洛狐狸,你看看你教的好徒弟啊,我半生征战,护卫北境,史书上怎么也要记我这忠肝义胆,守土卫边的一功啊,此刻被他连累,他倒是好,谢都不谢。”

    洛月离慵懒地靠在一边:

    “青出于蓝,没办法。”

    说完这句他看着阎云舟再次开口:

    “白城那边的战报还算是顺利,魏长青也算是识时务,没有闹出什么太大的幺蛾子,但是他在北境终究是个祸害。”

    阎云舟点了点头:

    “魏长青是宫中那位为了牵制我而留下的,或者说魏长青就是一个探路石,如果我动了他,那宫中恐怕就真的要戒备了。”

    魏长青那一万的人马根本就不看在阎云舟的眼里,这一点他明白,宫中的人更明白,但是他也料定他不会真的动魏长青。

    魏长青在,宫中的人就会认为他还有顾忌,若是魏长青死了,他和皇帝之间的这一层窗户纸便真的捅破了。

    洛月离点头:

    “没错,祸害有祸害的用处,这几天你安心养养身子,别我们彦儿还没有登基你就先去见先皇了,其他的事我会安排的。”

    阎云舟神色略有些复杂:

    “你不用瞒我,是不是朝中有动作了?我还不瞎。”

    洛月离和李彦对视了一眼,师徒二人都是一副被看穿的样子,洛月离的面上没有了刚才的那份慵懒放松:

    “还说我是狐狸,我看你才是老狐狸,朝廷是有动作,西北都护府的守军近日北迁了,宝阳的驻军也开始操练起来,还有你来的路上路过的那几个大营,这几日朝廷派了不少的督军下来,还有…”

    阎云舟皱眉,看着洛月离难言的样子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是不是朝廷对他们的家眷下手了?”

    洛月离点了点头:

    “是,圣旨昨天才传来到大营,我也是下午的时候才得到的消息,圣旨借由皇后生辰,请五品以上外地官员的家眷进京朝贺。”

    阎云舟闭了一眼眼睛,脸上的冷意明显,这样的招数确实是宫里那位会想出来的,李彦想到了什么开口:

    “彦哥,大嫂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他那位皇兄如此防备着阎云舟,那侯府那边的家眷肯定是不会放过的,阎云舟揉了揉眉心:

    “大嫂那儿只要我这边还没有切实的动作皇帝就不会动,毕竟,我大哥战死沙场,皇帝没有确凿凿实我谋反的情况下是不会轻易动她们的。

    我走之前留下了不少的暗卫,京城之中也有一队人能为我所用,出京之前我给太后去了一封信,先皇冥诞就要到了,到时她会携京城的诰命夫人一同往月林行宫,为先皇诵经。”

    “母妃,母妃一定会看顾好大嫂嫂的。”

    提起太后李彦的神色有些柔软,他的生母去的早,而且位份也不算高,母家并不显赫,虽然父皇总是关照他,但是后宫之中没娘的孩子总还是受欺负的。

    而且父皇那些年总是征战在外,中宫皇后早逝,好在太子大皇兄长他很多,对他多有关照,但是后来太子皇兄有处理不完的政务,自然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着他。

    宫里的下人不敢明着怠慢他,但是也没有多上心,碰到和别的宫有冲突的时候,吃亏的自然都是他。

    直到苏贵妃进宫,算起来当年的苏贵妃进宫的时候他还很小,他从未见过父皇那样宠爱一个妃子,但是那位苏娘娘却也不恃宠而骄,他三四岁的时候一次路上冲撞了她,也没有预想而来的惩罚。

    他现在都记得那个很爱笑的娘娘揉着他的脸,将他爱吃的糯米糕都端给他的样子,后来父皇便将他放在了苏贵妃的宫中养着。

    他还叫过她母妃,但是一切都止步于父皇驾崩,新皇登基时,他那位皇兄一上位便直接一封圣旨将他给发配到了这幽州。

    李彦还记得离宫之前他最后一次去见母妃,父皇的驾崩带走了那个明媚女子脸上所有的笑意,她看着他的目光不舍又疲惫。

    想到这儿李彦忍不住出声:

    “我还记得我来北境之前母妃和我说的话。”

    阎云舟和洛月离同时侧目:

    “彦儿,从你出了这京城便和本宫没有任何的关系了,本宫会奏请新帝将你重新划到顺妃的名下。

    你记着,到了幽州凡事都不可出头,一切听你老师的,有事儿可去求助焰亲王,但是要偷偷的,万不能让京城这边的人知道你与阎云舟走的近,京城这边能不回来便不要回来。”

    “如果实在想母妃就偷偷让人将信递到太师府,或者你小舅舅那,但是一定记住,若是你做不到那信件不为人所知,便不要贸然传信,母妃在宫中一切都会很好的。”

    李彦此刻想到母妃还是心中还是有些酸,离京的时候他才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很多事儿都不明白,但是现在他都明白了。

    洛月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几分安慰:

    “当年贵妃娘娘断了和你的母子缘分是为了你考虑,先帝临终前将贵妃封后,但是你太过年幼,他只能立年长的继承大统。

    但是你一直养在贵妃膝下,外有苏家,内有太后,如果不将你重新归到顺妃的名下,你便可以算是半个嫡子了。

    当今皇帝一上位就迫不及待地将两个兄弟尽数分封偏远之地,防备之心可见一斑,贵妃是怕你遭了毒手。”

    李彦眼圈有些红:

    “我知道的,母妃其实每年都会来信的,夹在小时候的梅花饼中。”

    阎云舟也叹了口气:

    “好了,多大了还红眼睛,你若是真的能得了这万里江山,太后娘娘也能享福了。”

    时间太晚了,李彦两人也不便多留,出了院子的时候洛月离拍了拍李彦:

    “去那看看。”

    他指的正是宁咎所在的房间,那屋子里点了很多灯,大亮着,宁咎此刻正在干馏煤,他特意将设备的尺寸画的大一些,做好的两个干馏塔同时工作,然后收集煤焦油。

    要用这种方法提炼苯的方法其实产量非常的有限,所以他必须收集到足够多的煤焦油之后,才能一起酸洗蒸馏。

    洛月离还没走近,就见暗玄从阎云舟的屋子出来直奔宁咎的那个屋子,他们刚走进就听暗玄禀报:

    “宁公子,王爷还是烧,不过杨府医说温度照刚吃下药的时候褪下去一些了。”

    洛月离暗暗笑道,现在他那位好友看来是彻底被宁咎给看住了,连暗玄都对宁咎马首是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查了好多东西,晚了,抱歉哦

    水杨酸的合成办法可以记一下哦

    王爷和宁主任同时要开大了

    第57章 加更

    暗玄不光和宁咎报告了阎云舟的体温,还拎过来了一个食盒:

    “宁公子,这是王爷特意让人准备的,几样都是你平时爱吃的,先吃点儿东西吧?”

    宁咎眼睛盯着眼前的蒸馏塔,脑子里还在想酸酐要怎么合成,这个时候他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我不饿,你放那吧,夜里高热应该会反复,如果发觉他呼吸咳嗽的频率有不对,赶紧过来告诉我。”

    宁咎好似回到了读研读博时彻夜盯着实验的时候,这一晚上他的工作都不可能有人能代劳,睡是不用想着睡了。

    而且,他感觉今晚阎云舟也不会多好过,原因也很简单,这一路上他的神经其实也一直都在紧绷着。

    现在回到了幽州,这个可以让他短暂放松精神的地方之后他的神经会下意识地松散,人就是这样,撑着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一旦放松下来,一切被压下去的症状就都会卷土重来。

    暗玄也不敢过多的打扰他,便立刻退了出去,就连门口的洛月离和李彦也没有进屋,而是在门口看了一眼便转身回去了。

    转身之后李彦的目光还有些好奇:

    “老师,这宁公子做出来的药真的有用吗?”

    他方才看着里面的场景和平常配药的大夫也不一样的,那些设备长得奇奇怪怪的,里面装着的黑色的东西是煤?煤还能做药呢?

    洛月离其实也不明白宁咎那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他的做法是和一般的大夫不同,这一次在北境,那些被羯族兵器伤了的那些人,就是他用线缝合了伤口救回来的,办法虽然不常见但却十分好用。”

    说到这儿洛月离微微转身看了一眼阎云舟屋子的方向,那双琉璃一样晶亮的眸子闪过了一抹暗色;

    “阎云舟的身体,这么多的医者看过都没有根治的办法,都是在拖,希望宁咎真的可以有办法吧。”

    李彦也是知道阎云舟的身体情况的,这个话题让两人回去的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宁咎其实也困,这两天又是密道惊魂,又是赶路的,他实在是也有些吃不消,此刻他靠在椅子里,一边盯着干馏煤的反应,不断地从中分离出煤焦油,一边在旁边的纸上写写画画的。

    酸酐合成起来其实并不麻烦,最简单的方式丙酮和乙酸反应得中间产物乙烯铜再加乙酸就可以直接在加热环境中直接制备出乙酸酐,宁咎的眼睛盯着这个反应式都快盯出洞来了,乙酸好说,但是丙酮…

    宁咎能想到的方式中几乎都要用到异丙醇为原料才可以合成丙酮,他是真的找不到异丙醇啊…这个反应虽然是最简单的,但是几乎无解。

    宁咎依次又勾掉了纸上的丙二酸法和丁二烯法,最后的目光还是放在了他的老伙伴乙醇上,没办法,这东西易得,看着乙醇他又想起了一条合成路径,那就是乙醛氧化法合成乙酸酐。

    他手里虽然现在没有乙醛,但是乙醇变成乙醛很简单,加氧气氧化就可以,氧气都是现成的,这个反应一步合成,很是便捷。

    可是问题又来了,那就是乙醛氧化成乙酸酐的过程中需要乙酸钴和乙酸铜作为催化剂。

    宁咎又开始想要抓头发,半晌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乙酸钴和乙酸铜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古代应该就有应用。

    一个用作干燥一个用作染料,而且那些炼丹的术士有的喜欢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青羊道人那里就有好多的小瓶子,没准他那有。

    想起这个宁咎立刻起身,吩咐了一边的一个小厮过来帮他看着煤便直接出去了。

    事实证明,挑灯夜战的并不止宁咎一个,青羊道人也是非常热爱工作的,宁咎打听了他的住处,是在离他们比较远的一个角落的院子里,没办法,毕竟研究火药很有可能爆炸,所以那老道士自请去了最偏远的角落。

    宁咎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那老道士正一脚搭在桌子上,一边正用小天平称什么东西,宁咎进来吓了他一跳:

    “你这小娃娃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

    宁咎背着手进来,低头看了看他眼前的东西,一份一份的东西都是不同剂量的,估计是在调整火药的配比,他趴到了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道长,和你要讨要两样东西呗。”

    道长?那老道听着他这称呼心里都跟着没底,这么客气多半是没什么好事儿:

    “你想要东西去问阎云舟要啊,我老道穷的都要去要饭了,哪有闲下来的东西给你?”

    宁咎的目光在屋里乱飘,找那老道士的那些个瓶瓶罐罐:

    “哎哎哎,不值钱的,你放心你要是真的有我让阎云舟付你黄金。”

    黄金?还阎云舟付?青羊道人的目光在宁咎的身上打量了半天,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然后蹦出了几个字:

    “嗯,你小子是有让阎云舟付黄金的资本。”

    宁咎总觉得那老道士的目光略猥琐,这弄的好像他以色侍人似的,但是那人总算是大方点头了,看来无论到什么时候黄金都是硬通货啊:

    “道长你这有没有紫红色晶体一样的粉末还有蓝绿色粉末?”

    这两样东西都有很鲜明的外表特性,不像是那些什么无气味的白色粉末看不出是什么,如果有这老道有,那就绝对是有印象的。

    那老道士再次确认:

    “先说好多少黄金?”

    宁咎一听他这话就是有戏:

    “一锭。”

    老家伙讨价还价:

    “两锭。”

    宁咎一拍大腿:

    “成交。”

    两个不小的瓷瓶摆在了他面前:

    “你看看吧。”

    宁咎打开了盖子,倒出来了一些验证,这颜色就很纯正,想要碰瓷别的东西也不太可能:

    “你怎么有这东西的?”

    那老道满不在乎:

    “这都是染布的,我见着颜色确实好看,便炼制了一些,你怎么什么也没见过…”

    什么也没见过的宁咎无语,抱着两个瓶子就要走:

    “哎哎,金子。”

    “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我总不能现在去阎云舟那去给你要黄金吧?放心,明天我和他说,他肯定给。”

    这东西要是真的纯,能够提炼出乙酸酐,阎云舟不给黄金他都给他抢过来,抱着两个坛子回去的路上,冷风吹在面颊上,宁咎抬头就能看见那刚刚穿出云层的月亮,有些好笑还有些无奈。

    人家穿越都是有什么金手指,什么天赐技能,他倒好,时髦地赶上了一次穿越却是毛都没有,一切全靠他勤劳的双手,他低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坛子,难不成青羊道人是他的金手指?

    眼前浮现了那老头不修边幅的样子,算了吧,这金手指还得用金子换。

    回去之后,宁咎看了看坛子里的煤焦油,已经半坛子了,至少要一整坛子才能酸洗,毕竟苯的产量低,煤焦油少了,根本就得不到多少的苯。

    随后他便让人直接将醋酸坛子搬了进来,他之前便让人收集了不少的白醋,这个时代的白醋浓度真的超乎他的想象,是真的酸,将那白醋放在凉的地方,底下便能结出白色的晶体,这就是冰醋酸。

    就在宁咎正准备让人拿来氧气先制备乙醛的时候,暗玄过来了,这一次他的脸色不太好,宁咎的心也跟着往上提了一下:

    “宁公子,王爷起了烧,人烧的都有些糊涂了,您快去看看吧。”

    宁咎放下手中的东西立刻便随他到了阎云舟的房间,杨生和郡王府里的两个大夫都在:

    “杨府医,怎么回事儿?安宫牛黄丸没有作用吗?”

    “王爷是晚饭后用的安宫牛黄丸,那会儿退下来了,但是现在又烧了起来,我准备再喂王爷吃一粒,但是现在叫不醒人。”

    宁咎到了榻边便看见榻上那人浑身都有些打寒战,这是高烧的表现,宁咎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一片。

    随后手便再探向他的脉搏,另一只手穿过他身上的睡衣抚在了他的心口,这人之前就有过心脏骤停,高烧极容易发展成心肌炎。

    落水,加上这连日的折腾,这个高烧算是在宁咎的意料之中,但是看见人真的烧的不清醒了他心里到底是失了些冷静:

    “阎云舟,阎云舟,醒醒。”

    榻上的人皱着眉,呼吸有些急促,像是醒不过来,宁咎抱着他坐起来一些,手帮他顺着胸口,将一边的羊皮囊子拿的近了一些,对准他的口鼻,然后不停地叫他,语气都有些着急:

    “阎云舟你醒醒,坚持过今晚,明天,我保证明天就有药了,快醒醒。”

    安宫牛黄丸那么大的药丸,必然要等人醒来才能吃进去,若是用水化掉喂不进去多少更是没效果。

    半天阎云舟才伴着呛咳声醒过来,睁开眼前朦胧一片,视线稍微清明便看见了宁咎的那张担忧的脸:

    “煜…安?”

    宁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笑骂一声:

    “怎么这么能睡啊,叫你这么半天,喝药,都快烧熟了。”

    第58章 包你药到烧退(制出阿司匹林)

    阎云舟醒过来呼吸还有些粗重,身上的酸疼感就不用说了,发过高烧的人都懂,宁咎亲自喂他吃了药丸,摸了摸那人的身上,后背都是湿的,想来应该是快退了,他当下让人拿来酒精先帮他降温,然后让人拿来了温水。

    又在温水中放了一些盐:

    “出太多汗了,喝点儿淡盐水。”

    阎云舟睁眼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只不过离近了看宁咎眼下的青影十分的明显:

    “很晚了吧,回来休息吧,这几天你都没睡好。”

    宁咎一边帮他搓手臂一边开口:

    “睡什么睡啊?我再睡你就快烧到归西了。”

    他决定等苯一制备出来就先合成阿司匹林,虽然阿司匹林不能针对阎云舟体内的炎症起作用,但是它却是缓解痛苦,治标的一级好药,现在看来那个安宫牛黄丸对阎云舟的作用并不是很明显,所以他必须动作要快了。

    “也不差这一晚。”

    阎云舟心疼宁咎,宁咎却好笑出声:

    “等你烧成了傻子那确实是不差这一晚了,腿上膝盖一会儿让人给你热敷一下,我先出去了,如果感觉到心脏闷痛,憋闷的严重了立刻让人过去叫我。”

    宁咎怕阎云舟的心脏出现问题:

    “听到没?”

    阎云舟笑着点头:

    “听到了。”

    后半夜宁咎灌了两壶浓茶水,开始酸洗煤焦油,之后用酸洗过的煤焦油反复蒸馏,同时再指导一边的小厮给乙醇通氧气,就这样苯和乙酸酐的制备同时进行。

    阎云舟后半夜退了些烧,杨生在药中加了助眠的药物,榻上那人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寻常起身的时辰了,他不喜欢整日在床上,撑着便要起身,被暗玄给扶住了:

    “王爷,方才郡王那边已经命人将早膳送到房中了,您还是歇着吧。”

    晨起的温度没有昨晚烧的高,阎云舟揉了揉眉心:

    “宁咎呢?一晚都没睡吗?”

    暗玄点了点头:

    “是,宁公子一直在那边的房间中制药,那边的灯亮了一夜,这会儿宁公子都还没出来。”

    “你去叫人过来梳洗用膳。”

    这一熬就是一夜,早膳都还没吃哪受得了,但是暗玄这一次去却吃了闭门羹,宁咎这边走不开,直接将暗玄给打发出去了。

    “王爷,宁公子没出来,而且房中好像就剩宁公子一人了,昨晚在的小厮这会儿也已经都被打发出来了。”

    阎云舟微微皱眉,他忽然想起来宁咎之前说过好像制药的时候有一个步骤生成的东西有毒,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有些定不下来,当下便掀开了被子:

    “我去看一下。”

    “王爷,你还烧着呢。”

    “别废话,衣服拿过来,咳咳…”

    阎云舟手直接推了一下暗玄有些着急地开口,暗玄拗不过他,只能帮他穿上了外衣,又罩了一层厚厚的披风扶着人出门,这一出去就碰上了过来看他的洛月离,洛月离见他快步上前: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将早膳给你送过来了吗?”

    阎云舟来不及理他,手撑在暗玄的手臂上便下了台阶,好在宁咎的屋子并不远,都是在一个院子里,洛月离就见阎云舟瘸着到了宁咎的门口,有些无语,这就一夜没见吧?这么想念吗?

    阎云舟到了门口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敲了敲门:

    “煜安?你没事儿吧?”

    此刻屋内正在收集蒸馏出的苯的宁咎已经全幅武装起来了,身上包了个严严实实不说,头上戴了一个浅色的连着轻纱的斗笠,斗笠下面的纱用一个丝带在脖子上扎紧。

    苯具有很强烈的芳香气味,但是这气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苯的毒性很强,可以通过皮肤和呼吸进去人体内。

    所以他的脸上还戴了一个自制的防毒面具,是他之前画出的皮革样式的,可以用带子绑在脸上,嘴和鼻子前面他还填充了碳粒和棉花,用来过滤。

    宁咎正全神贯注的时候竟然听到了门外阎云舟的声音?他骤然抬头,就听门外的人再次开口:

    “煜安?你在做什么?你没事儿吧?”

    宁咎顶着像是猪鼻子一样的防毒面具看向门口的人影,实在不理解这大早上的那个应该还在发烧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门口?还他没事儿吧?是他没事儿吧?

    想要说话但是此刻却因为嘴上的东西说不出来,阎云舟见里面没有动静推门就要进来,宁咎却在这个时候起身,两步跨到了门口,一把拉开了门,一瞬间四目相对。

    门外的三人看着宁咎此刻的样子都惊了,这是干嘛呢?宁咎说不出话来,只轻轻推了一下阎云舟,然后抬手指了指他屋里的方向,再然后对着他摆了摆手,最后‘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洛月离被这一幕给看懵了,什么情况?

    “王爷,宁公子看着不像有事儿,我们还是回去吧。”

    宁咎今天早饭没有吃,又熬了一个大夜,到中午的时候这具并没有他之前那么抗造的身体已经发出抗议了,好在剩下的煤焦油蒸馏的差不多了,在将苯都收集好的时候他才过去开了门,到了屋外才解开了身上的那一堆的东西。

    他随口吩咐边上的一个小厮:

    “那个屋子的门窗都开着,此刻谁都不要进去。”

    “是。”

    宁咎将外衣全部脱了下来,只着了里面的一层衣服才重新进了阎云舟的屋子,阎云舟立刻转头,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没事儿吧?是不是弄那个有毒的东西呢?”

    听他这样说宁咎这才想起来这人一大早怎么就到了他的门口叫他,他上次和他说有毒的是□□:

    “不是那个东西,是另一个有毒的东西,叫苯,总算是弄完了。”

    宁咎现在眼睛都是木的,肩膀腰背浑身酸疼还饿:

    “饿了吧,来人,去打些水来,传膳吧。”

    他也撑着起来:

    “快去洗洗,洗完后吃饭。”

    宁咎吃饭的时候恨不得直接趴桌子上睡过去:

    “一会儿就去睡吧,我没事儿的,吃药也不差这一两天。”

    宁咎抬头,眨了眨酸木的眼睛:

    “就差一步了,今晚再睡,下午你那烧还是要起来,关节也疼吧。”

    其实不用说,宁咎也知道阎云舟身上的症状,除了高烧引起的浑身酸痛,关节肯定也不舒服。

    酸酐昨天晚上就已经合成出来了,现在就差将苯制成水杨酸,就可以直接和酸酐反应了。

    阎云舟皮实惯了,再说他看见宁咎眼中对他的关切就已经满足了:

    “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疼,你不用逼自己太紧。”

    但是一个医生的责任感爆发的时候是任何人都挡不住的,宁咎吃完饭愣是都没有休息一下就直接又一头扎回了他的刚才的屋子里。

    阎云舟叫暗玄拿来了笔墨,准备给朝廷上折子,随州一战他们虽然算是胜了,但是却赔了一座城进去,无论如何总还是要给朝廷上书的。

    洛月离和李彦过来的时候阎云舟正在写奏折,洛月离不用看也知道这封奏折上的内容:

    “你这一篇折子递上去,恐怕京城的朝堂上要吵起来了。”

    随州藏的最深的秘密,京城应该就没有什么人是知道的,至少宫里那位和魏家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恐怕皇帝也不会直接将阎云舟派出来。

    毕竟皇帝最想达到的效果是阎云舟和北境的守将和外族两败俱伤,但是现在,一座城直接换了羯族和北牧几万人的命。

    阎云舟的语气有些凉:

    “是随州守将的性命更重要还是一座空城重要就留给朝堂上的人去争论吧,对了,城中安置的随州的百姓有没有什么动乱。”

    他看向了李彦,李彦开口:

    “有些年纪大老人的有些接受不了,毕竟是住了一辈子的地方了,不过幽州城外的地方也不小,有安置他们的地方。

    正好西边的荒地还可以开出一片耕地来,那些随州过来的精壮年都被分到了那边,已经下了公文,开垦出来的地,最后那块儿地三年出的粮食都归他们自己所有,这几天那边很是热闹呢。”

    有了地那些百姓的心中就有了底,有这样的公文下去,那些青壮年的可不是要牟足了力气开垦荒地,阎云舟笑了一下,眼中有几分赞许:

    “我倒是忘了我们殿下对这方面最是擅长。”

    洛月离看着身边的人一眼,手轻轻拂过茶杯上的茶沫,取笑似的开口:

    “我们殿下昨晚拨了一夜的算盘珠子,你瞧他顶着这么大的黑眼圈。”

    阎云舟抬头:

    “哦?算的什么?”

    李彦看出这两人合起伙来一唱一和的:

    “还能算什么?算我们如果真的出兵需要的粮草,这几年幽州的麦子用的是觉圆大师那片田中的种子,比往年的收成要多上两成,有的田中甚至可以多出三成。

    这些粮食都存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我昨晚算了算,北境的将士只算上五成参战加上幽州三万五千可以用的将士,现在幽州的粮食只够用一个月的。”

    李彦的脑子就是一个账本,他继续算出声:

    “还有,现在是二月份,这北境的草要四月才能长起来,至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如果我们在这两个月之内的时间与朝廷对上就只能用存下来的草了,去年秋天干旱,草场起了两次火,今年冬天存的马草能让幽州一万五的马坚持到四月就不错了,再多的马匹就很难了。”

    两万的马匹数量绝对算不上少,阎云舟其实早在半年前的时候便和李彦有说过未来的路。

    洛月离一贯是有备无患,所以在去年的时候便从各个渠道不起眼地开始运送马匹,生生将幽州从前都不到八千的马匹数量提升到了一万五。

    但是也正是因为马匹的数量激增,加上秋天的草场的火,这才显得马草有些拙荆见肘。

    阎云舟对幽州的情况也是了解的:

    “之前幽州运送给北境的那批粮草加上,是不是会多上一些?”

    李彦点了点头,去年户部一直压着北境的粮草不给,那个时候正是12月份的天气,他接到阎云舟的信便将预备出来的粮草偷偷送到了北境,若不是这样,估计北境的守将就真的要饿肚子了。

    阎云舟开口;

    “放心,你的粮库很快会再进一批粮草的,想来杜明生应该很希望可以出这一笔买命钱。”

    几人的话题从北境的战事中聊到了阎云舟的身体上,下午这会儿他身上的烧又开始发了起来,李彦都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呼吸粗重,脸颊也开始泛起了红色:

    “阎哥,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洛月离直接过去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实是滚烫一片,从昨天晚上这人回来开始这烧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吃的药能压一压,但是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起来,这实在不能算是什么好兆头,他没来由地心中有些不安:

    “宁咎做的药真的可以治你的病吗?”

    阎云舟骤然想起了中午那个明明困得厉害,却眼睛都不肯多闭一会儿就又出去了的人,不自觉地连目光都软和下来了不少:

    “他说可以,我愿意信他。”

    从前他怀疑宁咎,闹出了不少的不愉快,但是现在他愿意全心信他,将这条命交给宁咎。

    洛月离的目光略显复杂,心底也不是没有疑虑的,毕竟这么多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的只能拖日子:

    “但愿他真的是你的福星。”

    宁咎因为宫里那位见不得人的心思被赐婚给了阎云舟,以人人都以为他能克死阎云舟的身份进入了焰王府,若是到最后他救了阎云舟,这还真的一个奇迹了,只是不知道宫里那人得悔恨成什么样子?

    阎云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越是到傍晚他烧的越厉害,浑身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这种感觉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昏过去的舒服,他烧的厉害,李彦也没有敢走,杨生端了药进来,阎云舟咳喘也厉害了起来。

    暗玄时不时地看向宁咎的屋子,一下午了,外面的天都已经擦黑,但是那人始终都没有出来过。

    宁咎这一下午手上就没有闲着过,将苯合成成水杨酸,原料虽然简单,但是工序太多,所以才有些耗时间,宁咎下午的时候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睛了,他痛恨这个时代为什么没有冰美式。

    一边痛恨着一边手上的动作还不停,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手中的水杨酸总算是提纯完毕,他站起来晃了晃腰,动了动脖子,困,累,僵,饿,真是占齐全了,宁咎现在一头扎到地上都可以原地睡着。

    他将屋内多点燃了几盏灯,揉了揉又酸又涩的眼睛,这才重新坐回去,一鼓作气,就剩下最后这一步了。

    经典的酯化反应,就在他的眼前再一次进行,宁咎只觉得梦回大学有机实验课。

    他先将酸酐倒在了反应的器皿中,之后又加入了大概三分之二量的水杨酸,这个反应所需的温度大概在80度左右,火焰的温度太不好控制,所以宁咎选择了水浴加热,又在装水容器的外面围了一层保温的毯子。

    反应时间大概需要将近一个小时,他每隔五到十分钟便会用碳放在底下微微加热一下,这一个小时他坐在一边头都直点着打瞌睡。

    终于一旁的沙漏已经漏完了,半个时辰过去了,宁咎抬手揉了揉脸,撑着起来,检查了一下成果,之后他才将那反应皿拿了出来,直接放到了门口,等待它快速降温,在13度的时候会结出晶体,之后再水洗烘干,这个反应便算是圆满结束。

    宁咎步出这个屋子的时候,饿的走路都发飘了,不知道为啥他忽然馋那口阎云舟做的烤鹿肉和烤兔肉了,果然那些动物变成保护动物是有原因的。

    暗玄看见宁咎出来的时候眼睛都亮了,立刻下了台阶迎过来:

    “宁公子。”

    宁咎冲他摆了摆手:

    “快,晚膳有什么赶紧给我上来。”

    他真怕这一具不抗折腾的身体猝死,暗玄看见他手上拿了一个大大的罐子:

    “宁公子,药,是做好了吗?”

    宁咎艰难地爬上台阶:

    “嗯,高烧能退下去了。”

    他进了屋子他才发现李彦和洛月离都还没走,阎云舟靠在榻边,脸颊嫣红,一声一声咳着,宁咎快步走了过去,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释然轻松的笑意:

    “快烧熟了吧?放心吧,今天这一晚保证你睡得轻松,晚饭吃了没?”

    阿司匹林本身对胃肠会有一定的刺激作用,他手里的可是纯纯的乙酰水杨酸,没有制成片剂,自然也没有胶囊包裹,所以最好是饭后服用,洛月离看了看他手上的罐子开口:

    “他晚上就喝了几口清粥。”

    如此时间长又反复的高烧人哪还吃的进去东西,宁咎也明白他现在肯定是没有胃口的:

    “不行,这个药必须饭后用,不然会刺激肠胃,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哪怕吃点儿清粥小菜也是好的。”

    阎云舟压住了咳嗽,目光也落在了那个罐子上,宁咎就是为了这个药才一天一夜都没有休息,无论好不好用他都不能辜负了他这一番心意:

    “好,你也饿了,一块儿吃。”

    李彦见着宁咎坐在了榻边就拉着自家师父告辞了,非常的有眼力见。

    宁咎是真的饿了,这郡王府别的不说,伙食是真不错,这酱牛肉卤的真是下饭,可能是看着他吃的香,阎云舟捧着一碗清粥也就着小菜喝下了一碗,半桌子的饭几乎被宁咎扫干净了,他擦了擦嘴,看向对面的人笑了:

    “再过两刻钟吃药,包你药到烧退。”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制出来了一个,阿司匹林出来了,磺胺就这两天

    我得让王爷搞事业

    第59章 白日宣啥?(王爷的套路)

    宁咎是真的困的不行了,熬了这一天一夜,要是光熬夜也还好一点儿,只要是那些实验一点儿心神都不能分,原料有限他也不敢分身,这一放松下来实在是脑袋只想往地上扎。

    阎云舟看着他的样子也知道多累,眼中有些心疼:

    “热水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去泡个澡解解乏然后就睡吧。”

    宁咎抬眼:

    “泡澡?”

    在王府中他自然是时常可以泡澡的,毕竟他在王府的时候待遇还是不错的,但是自从到了北境环境就要差了不少,也就是擦擦洗洗,大桶泡澡都很久没有过了,现在是又想泡又懒得动,阎云舟见他没动问了一句:

    “怎么了?”

    宁咎整个人都快瘫下去了:

    “我不想动啊。”

    阎云舟有些好笑还有些心疼,抬眼吩咐暗玄:

    “你让人将暖房布置一下。”

    转而和宁咎开口:

    “就在屋里洗,洗完直接睡觉。”

    这郡王府屋内的设置和王府的有些像,这主屋的后面还会隔出来一个暖房,只不过在王府的时候那暖房是阎云舟沐浴的时候用的,宁咎洗澡都是去隔壁的房间,毕竟这在主屋暖房沐浴对于他们原来的关系来说还是太亲密了些。

    这一次宁咎倒是没有拒绝,虽然他们古人那么多的弯弯绕,但是放在他这儿不就是用一个澡堂子吗?怕啥的?宁咎好悬没有在桶中直接睡过去,好容易爬出来,匆匆擦干身上,换上了寝衣之后再出去,就发现整个房间中只剩下了阎云舟一个人,就连暗玄出去了。

    而且他看了看平常他睡觉的地方,空空如也,这房中没有摆放软塌,他这才想起来他昨晚不是在这里睡的,今天这里也没有备着,他不由得看向床上那人:

    “我睡哪?”

    阎云舟顿了一下开口:

    “白天忘了准备,暗玄此刻出去找软塌了。”

    这房间本是李彦准备的,根本也没有想着宁咎和阎云舟不是睡在一张床上,阎云舟白日想着吩咐,却被洛月离一个打岔给岔忘了,这一下午烧的昏昏沉沉加上和李彦几人说话便真的也没想起来。

    但是此刻阎云舟不得不承认他是生了些别的心思,宁咎实在是太困了,止不住地打哈欠,看了看桌子上的沙漏,时间差不多了:

    “哦,那先把药吃了吧。”

    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将打开了罐子,用一个很小的小勺挖了一点儿里面的结晶,阿司匹林口服用来解热镇痛的时候一次的用量一般是0.3g到0.6克,介于阎云舟现在的情况,宁咎直接按着大约0.6g给他用了药。

    他端着水拿着药走了过去:

    “吃吧,保证你药到烧退。”

    阎云舟没有犹疑将他手中的药就着水都喝了下去,还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话很像可以包治百病的江湖郎中。”

    阎云舟笑着开口,宁咎冷哼了一下:

    “看不起我这药啊?”

    “没有,不敢,开玩笑的。”

    吃了药软塌还是没有送进来,宁咎实在是太困了,阎云舟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要不你到里面去睡?我保证不吵你。”

    宁咎看了看阎云舟,又看了看他里面那宽敞的地方,里面那床的地方确实是不小,脑子隐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但是他现在脑子几乎已经快木了,下意识摸了摸阎云舟身上被子,好软的,摸着好舒服,好想躺一躺啊。

    阎云舟的声音好像在诱惑一个看到糖的小孩子,他抬手拍了拍一边的床铺:

    “很软的。”

    回答他的是宁咎一下跨上来的腿,算了,不管了,困死了,睡觉。

    宁咎上床,脱衣服,钻被窝一气呵成在,在眼皮就要坚持不住之前开口:

    “晚上不舒服叫我,尤其是肠胃如果不舒服必须叫醒我。”

    “好。”

    这个字是宁咎有意识听到的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是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便睡了过去,秒睡无疑了,阎云舟一侧头便能看见身边的人,宁咎睡觉的样子有些像是小朋友,侧着身子,手握着被子。

    这是第一次他们不是在马车上,而是在床上睡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暗玄进来,阎云舟立刻抬手止住了他的步子,轻轻挥手,暗玄在看清他身侧里面睡着那个人的时候,特别了然地点头,将后面两个抬着软塌进来的人给挥退了出去,然后还非常有眼力见地将屋内的灯给熄灭了。

    室内一下便暗了下来,从窗棂下能看到外面洒下来的月光,阎云舟生怕他吵醒宁咎,动作缓之又缓地躺了下来,他闭上眼睛都能听到身边那人轻轻的呼吸声。

    没一会儿的时间,他身上开始大量出汗,感觉被子里面都有些潮了,高烧后的疲乏让阎云舟也渐渐睡了过去,身体出汗之后他在半睡半醒间终于感觉到了身体久违的轻松,高烧带来的身上关节处的酸痛渐渐缓解,睡的更沉了些。

    第二天阎云舟是按着每天惯常清醒的时候醒来的,几乎是醒来的同一时间他便看向了身边。

    宁咎在他身边睡的张牙舞爪,前天在车厢中的时候因为后半夜冷宁咎总是往他身上凑,但是今天室内的温度高,宁咎整个人已经骑在了被子上,一个人几乎占了大半个床铺。

    阎云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今天早晨起来没有前两天清晨醒来的那种的疲累感,侍从进来时被阎云舟抬手挥退,宁咎这两天太累了,他若是起来必然会吵醒他,他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只是微微侧了身子,抬眼就能看见他。

    宁咎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醒过来,最困最累的时候睡觉睡的是最舒服的了,如果还能睡到自然醒那简直是再美都没有了,他眼睛还没睁,就下意识抻了抻手臂,阎云舟躲过了他的‘偷袭’。

    睁眼之后,对上了那个暴击他的美颜,昨晚的一切终于重新回到了宁咎的脑海里,阎云舟昨晚的话重新响在了他的耳边,没有提前准备软塌?让暗玄去找了?要不你到里面去睡?

    宁咎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眼睛立刻看向了每天放软塌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软塌的样子?这个老狐狸…阎云舟光是看到他的目光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微微骗过头去,宁咎抱着被子,头发像是鸡窝,像是炸毛鸡样阴森森开口:

    “王爷不解释一下软塌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阎云舟微微清了一下嗓子:

    “昨晚不是见你睡的香吗?暗玄进来送软塌的时候便被我挥退了出去,怎么样?睡的好吗?”

    昨天是他困懵了,宁咎若是现在还看不出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就真的是傻子了:

    “我那么好骗吗?暗玄的办差速度不用我提醒吧?若是我没记错隔壁的屋子就有软塌,还用的着找?”

    宁咎的话可谓是有理有据,阎云舟微微敛眉,自己做的事儿自己担也算是很优良的品质,再说这人此刻都睡醒了,骗也是骗不过去的:

    “是,我是让暗玄等两刻钟再进来的,若是你执意要睡软塌我便再叫他,若是你肯和我睡一个床,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煜安,我对你的心思不纯,我坦白过的。”

    宁咎对上了那人坦承至极的目光,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语塞,坦白过的…坦白过了对他有心思就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的话吗?他第一次对阎云舟的脸皮产生了新的认识,阎云舟看着他怔愣,抬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生气了?你若是不喜欢下次我便不这样了。”

    阎云舟病了这么长时间,脸颊都消瘦了下来,憔悴之色就是在清晨初醒的时候也是很难掩藏的,但是却一点儿都无损他那能出道的颜值,宁咎也是人,也有正常的审美,这么一个浓颜系,憔悴示弱的脸这样明晃晃在他的眼前晃,他的意志力也是可以不坚定的。

    他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他自我安慰,他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他大男人一个人,睡一张床就睡一张床,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心中也难掩有几分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窃喜,看见没有?这么帅的一个人用小心机就是为了和爷睡一张床。

    阎云舟立刻顺着杆子下来:

    “那多谢宁公子大人大量。”

    两人说了半天宁咎才想起用手探他的额头,温度几乎算是正常了:

    “现在温度应该是正常了,你感觉怎么样?”

    “身上没有那么酸疼了,松快了不少,你这药还真是管用。”

    发不发烧其实自己的感觉最准确,那种浑身像是被醋泡过,一呼吸连鼻子里出来的气体都是灼热的那种感觉总算是消失了,就连阎云舟都有些觉得神奇,那药真的这么好用?

    宁咎起身坐到了床边,微微抬手按了按肩胛骨还有脖子的位置,这两天一直低着头,肩膀也痛脖子也疼,还有些落枕,他一边揉一边开口:

    “胃里呢?有没有觉得上腹有些灼热的疼痛?”

    说完宁咎便直接在阎云舟的上腹按了一个位置:

    “没有,是不是脖子酸?你昨晚没枕枕头,过来我给你揉揉。”

    听着阎云舟没有其他症状宁咎才算是放下心来,看来他对阿司匹林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这才坐了过去,有人给按干嘛不享受一下?

    “这里,嘶…”

    “疼了?”

    “嗯,就那儿,啊,对,就这里…”

    洛月离想着这个时辰阎云舟也应该起来了,便过来看看他的情况,结果人刚到院子里就见暗玄整个人趴在门上,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这是干嘛呢?

    他也放轻了脚步上前,暗玄见到他立刻站直,洛月离微微眯眼,刚想出声,暗玄便立刻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洛月离看了一眼还紧闭的门,有些狐疑地凑了上去。

    “这样的力道可以吗?”

    “轻点儿…”

    “啊,对就这样。”

    很快洛月离的表情也变得和暗玄一样难以言喻了…这大早上的,这两人就…?他记得阎云舟应该不是一个自制力薄弱的人啊,晚上不行吗?

    洛月离退了一步,抬手指了指里面的方向开口,悄声开口:

    “他们都是喜欢在这个时候吗?”

    难不成阎云舟不喜欢深夜?暗玄立刻摇头:

    “没有,从前都没有。”

    宁公子之前都不和他们王爷住在一起怎么可能嘛,洛月离了然,哦,从前没有,这是新花样,烧退了?退了就这么折腾?

    里边的宁咎真的是痛并快乐着,医生都有些颈椎病之类的职业病,所以他之前很喜欢做按摩,什么泰式的,中式的他都尝试过,一旦能够正常休息他最大的快乐就是去泡个温泉,然后来个上上下下的大保健,主打一个酸爽,快乐。

    因为经常按所以他比较吃力,喜欢力道重一些的,虽然按的时候有些疼,但是按完那真是通体清爽啊,而阎云舟可能是因为本就是习武之人,手上的力道大,对人的穴位又很熟悉,每一次按的都是宁咎的痛点,又很舒服。

    等到里面的声音终于停歇了,暗玄深呼吸了一下才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应了才进去,身后还跟着一个敛眉故作不知的洛月离,洛月离几乎是一进去就将目光凝在了两人身上。

    宁咎此刻正趴在床上,发丝凌乱,脸颊微红,额角似有汗渍,而阎云舟倒是已经坐了起来,正抬手整理着衣襟,这个房间方才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宁咎背上的僵硬酸痛缓解了不少,他不太习惯趴在床上被人注视,手撑床榻就要起来,洛月离已经接收到了阎云舟的眼刀,他立刻摆手:

    “啊,我就是过来看看,没事儿,你们忙,我中午再来。”

    这种时候出现在人家房中确实不是太好,洛月离脚底抹油就走了,出了大门正碰上寻着他过来的李彦,二话不说就将小徒弟拉着走了:

    “别过去,不放便。”

    李彦懵了一下:

    “什么不方便?”

    “你太小,不懂。”

    两人穿戴整齐梳洗之后,杨生过来给阎云舟把脉:

    “烧真的退了下去,那药当真是管用。”

    宁咎这才正色开口:

    “那药确实对退热有很好的效果,不过治标不治本,只是将你的高热给压了下去,想要治病的药我今天做。”

    宁咎说完便撕了几张纸,将罐子打开,然后每包中包了大约0.6g的药:

    “不过你烧的确实是厉害,每两个时辰用一次药,每一次用药之前都必须吃饭,绝对不可以空腹吃知道吗?大蒜素可以停了,尽量和吃的其他的药也避开至少两刻钟的时间。”

    宁咎和阎云舟一块儿用了早餐之后就又一头扎到了昨天的那个房间中,今天尽量将磺胺做出来。

    烧退下来阎云舟身上就轻松了很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宁咎这个药的关系,用了早上的那一遍药之后,阎云舟觉得身上的痛意似乎没有那么明显了。

    饭后宁咎出去之后,军报便一个个地送到了阎云舟的手中,他将李寒也叫了过来:

    “随州城外现在是什么情况?伍哈斥死了吗?”

    随州虽然是让羯族和北牧死伤惨重,但是却不可能真的用一座城将所有人都埋葬在里面,总是有逃出去的,走之前阎云舟便命李寒分出了一队哨兵密切关注随州城外的动向:

    “此刻随州城外北牧整军的人是一个很年轻的将领,没有见到伍哈斥的身影,我想他多半是死在了随州城中,我们的人撤出来之前还有人见他往都护府的方向寻王爷,估计是没有出去。”

    都护府位于随州城的中心,那个时候出现在都护府多半是不可能出城了,阎云舟的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这算是他的意料之中:

    “这边算是北牧不长记性的教训吧。”

    没一会儿的时间李彦和洛月离过来,洛月离带来了一个消息:

    “这是京中密探清晨的时候送来的,你的折子都还没到京城,随州的事儿便已经传了过去,此刻朝堂之上已经炸开了锅,魏家那一群人上奏要将你召回京。”

    李彦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魏家那群东西根本就没有想到随州城最后竟然是一个大杀器,阎哥,这一次召你回京肯定是想要将你和北境的守将隔开,若是真的到了京城…”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宫里的那人打的就是让北牧,羯族和北境的守将僵持,彼此消耗,毕竟外族在随州城外陈兵近六万,这个数字之前确实是吓着了朝中的那些人。

    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将阎云舟推出来,想着阎云舟即便是胜也是惨胜,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现在随州的危局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解决了。

    此刻阎云舟在北境,在外族式微的情况下,阎云舟本身就成了宫中那人的心腹之患了,所以朝廷必然会让阎云舟立刻回京,只要阎云舟回京了,北境的十几万大军便是群龙无首,他们只要拿住阎云舟,就足以逼退北境的守将。

    洛月离的神色微重:

    “这一次如果宫中的圣旨传下来,你抗旨不回京,恐怕,战争就这要这样打响了。”

    此刻阎云舟决不能回京,一旦回去,谁都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是如果不回去,那么就是公然抗旨。

    阎云舟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按了按眉心:

    “羯族和北牧虽然在随州被打退,但是并没有将他们完全打的没有还手之力,如果这个时候和朝廷公然翻脸,一旦我们挥师入京,引起内乱,那群狼崽子必然是会压上来,到时候就是腹背受敌。”

    李彦开口:

    “我那位皇兄将屁股下面的龙椅看的最紧,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反了,他弄不好都会和北牧,羯族联手。”

    他虎着一张脸,对他那位皇兄的做法都猜了个七七八八,阎云舟和洛月离都知道这并不能算是李彦的揣测,那位皇帝陛下从一开始就没将北境这十几万的兵将当成是他自己的子民,他要的只是他皇位的牢固。

    阎云舟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地图: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两个办法,第一种,赶在朝廷没有大的动作之前,彻底将北牧和羯族打的无法翻身,第二种就是取制衡之道,让朝廷忌惮北牧和羯族的同时不敢对北境军有什么轻举妄动。”

    李彦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页纸,然后幽幽开口:

    “阎哥,虽然我非常希望先把羯族和北牧打的无还手之力,但是我们的粮草好像不够呢。”

    阎云舟回身就见到了李彦那将整个北境所有的物资都装在脑子里的那双睿智的双眼,有的时候他都在想,如果当年端懿太子没有死,如今继承帝位,那李彦绝对可以做一个最称职的户部尚书。

    洛月离单手撑着额角,垂眸看了看那写的密密麻麻的一张纸,眼中的笑意不加掩饰,阎云舟也靠坐起来,眼中带着几分鼓励:

    “殿下说说粮草我们要如何筹措?”

    说起军需这实在算是李彦最拿手的地方了,他起身找了一个算盘,然后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纸,又拿了一根笔:

    “首先如果阎哥这一次不回京,无论找什么样的借口,都必然会引起朝廷警觉,那么后续肯定是会卡我们的粮草,而我们和外族作战就要消耗本就不多的粮草,等到将外族打败,再想要打到京城,时间恰好可能是四五月,那个时候草刚长出来,粮食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将士就要饿肚子了。”

    阎云舟点头:

    “是这个道理。”

    李彦得到了他的肯定就像是普通十几岁的年轻人一样,连声音都提起了几分:

    “所以我们就要拖,北牧和羯族都是不种粮食的,他们打仗都是速战速决,主打一个抢,我们只要和他们耗,谁的粮先吃完还不一定呢,只要羯族和北牧还在北境,朝廷就不敢真的对北境的将士怎么样,而我就有时间去筹粮食。”

    阎云舟对他有这样的见解有几分赞叹,李彦说完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了洛月离,却见自己师父还是没骨头一样地撑着额角,半天才淡淡点了头,随即看向了阎云舟:

    “怎么样?”

    那模样好像在和阎云舟炫耀,我徒弟厉害吧?阎云舟笑了一下:

    “得你真传,说的没错,现在确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拖,我们挥师取京会担心朝廷和外族联手,而朝廷也一样会担心我们在北境和外族联手,所以只要北牧和羯族还陈兵北境,朝廷就不敢真的太过苛待北境将士。”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这一章是不是十全大补?

    第60章 材料齐全召唤神龙

    阎云舟按着宁咎的吩咐每两个时辰吃一次他的那个药,直到中午的时候他的烧都没算是再烧起来,别说是杨生,其实就连阎云舟自己都堪堪称奇。

    他知道宁咎连给杳儿开刀都敢,必然是真的有些本事的,但也没有想到他的药能这么立竿见影。

    中午李彦和洛月离都留在了阎云舟的房中用膳,阎云舟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披了披风亲自去叫宁咎过来用膳,洛月离斜倚在椅子中,自然地接过李彦递过来的茶,看着出门那个有些一瘸一拐的背影,微微砸了咂嘴。

    “老师你看什么呢?”

    “你看看他积极的这个样子。”

    李彦也看了过去,今天的天儿不太好从早上开始就飘着雪花,他知道阎云舟那一身的伤,越是这种阴天下雪的时候就越是难受,他小的时候就常被阎云舟带着玩,之前倒是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

    “阎哥这么多年都没娶妻,阴差阳错和宁公子结为连理,想来真的是上天赐的缘分。”

    洛月离眼中含笑侧头:

    “嗯,他算是老树开花,你也别羡慕人家了,算算年纪你现在倒是也应该议婚了,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李彦方才眼中笑意尽数敛去,低着脑袋:

    “老师不是也没娶亲吗?我着什么急?”

    洛月离一派闲适的笑意,他五官精致的无可挑剔,今日一席烟水灰色的长衣显得人有几分仙风道骨:

    “我早说过,我生性不喜受拘束,成家与我而言不是必然。”

    “那我也不急。”

    李彦头一直都没有抬起来,他此刻的心中就像是被无数个声音拉扯一样,他一边想让那人察觉到自己对他早已不是什么师生的情谊,又怕他真的察觉出他那隐秘心思的时候,会让他们的师徒缘分也走到尽头。

    洛月离瞧了瞧他,这孩子一提婚事就这么个态度,想来是还没开窍,算了,姻缘天注定,没准明天走到大街上就对哪家的姑娘一见钟情了呢。

    “行吧,你自己的媳妇你自己挑,不过天地君亲师,算来算去,以后还要为师给你上门提亲啊。”

    李彦若是真的要争那大位,上面也没什么君了,亲也不剩什么,洛月离的笑容有了淡了下来,那个位置称孤道寡,也不知真的到了那一步,李彦会不会后悔。

    院子中阎云舟还没有走到宁咎那房间便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臭味,那味道,说实在的比茅厕都要浓些,暗玄扶着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王爷,这味道好像是从宁公子那屋中传出来的。”

    此刻的屋内,宁咎脸上扣着昨天的那个防毒面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防毒,而是为了防氨气的那个臭味儿。

    制备磺胺必须要用到氨水,也就是氨气的水溶液,上一次他从黑山上带回来了大量的氯化铵。

    他一边煅烧石灰石,将煅烧石灰石得到的氢氧化钙与氯化铵加热反应,反应直接放出的气体就是氨气。

    他将气体导入到一边准备的很多个瓶子中来制备氨水,不过虽说这氨气是易溶于水的,但是换瓶子的间隙总会有氨气大量泄出,这屋子里便充满了难闻的茅厕味儿。

    宁咎怕自己还没有制出磺胺先被熏晕过去,这才戴上了昨天的防毒面具,此刻门被敲响:

    “煜安,吃饭了。”

    宁咎听到了门口的人是阎云舟,但是此刻说不出话来,他看了看那些被灌满氨水的瓶子也差不多了,当下熄灭了他自制的酒精灯,屏住呼吸,拿下脸上的面罩。

    他两手向内打开门后正和阎云舟对了一个脸对脸,他手下意识推了他一下,不过还怕他倒,一手在他的腰后拦了一下。

    阎云舟被他的力道带着倒退了几步,手也环住了他的腰,门口只剩下了暗玄一个大冤种,整个人差点儿没被那茅坑的味道给熏晕过去。

    阎云舟笑着环着怀里的人:

    “你这是在弄什么呢?这么大的味儿?”

    宁咎反应过来才察觉到他们的姿势多么的暧昧,赶紧松开了阎云舟:

    “还能是弄什么?给你弄药。”

    阎云舟一下就想到了宁咎之前的大蒜素,他的药好像味道都奇奇怪怪的,这一次的药不会是这个味儿吧?他问的十分艰难:

    “这,做出来也是这个味道吗?”

    宁咎有些好笑:

    “想什么呢?要是这个味儿那和吃屎有什么区别啊。”

    阎云舟…

    吃饭的时候宁咎才听李彦提起朝廷要召阎云舟回京的事儿,他忙冲那人看过去:

    “你现在不能回京,回了京皇上指不定准备用多少种方式弄死你呢。”

    阎云舟给他夹了一块儿酱牛肉,他记得宁咎喜欢这个:

    “嗯,自然是不能回去的,放心,我有办法应付。”

    饭后几个人各有去出,宁咎自然是继续回去做药,阎云舟在房内看军报,李彦准备到远郊看看那些随州安置过来的百姓,洛月离本想随着过去,但是今天太冷李彦愣是劝住了他。

    下午阎云舟便给白城守将写了信,信中嘱托不可主动出击,就是要和北牧还有羯族耗着,即便是出城迎战也不需用全力,只是打平就好。

    他要的就是朝廷认为他们是和羯族僵持不下,这样朝廷才不敢真的对北境军有什么动作,而此刻的京城,皇帝正在对召阎云舟回京的那封圣旨用玺。

    李启从知道随州城中葬送了几万羯族人的时候心中便已经开始不安,他才是大梁的皇帝,随州城这么大的秘密,他竟然都不知道。

    “着八百里加急将圣旨送至北境。”

    “是。”

    李启坐回了龙椅上,他看着下首坐着的魏振和开口:

    “魏相觉得阎云舟可会遵旨回京?”

    魏振和干瘦的老脸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更加阴沉:

    “若是他不会便是生了反心,陛下还是要早做准备。”

    李启第一次觉得身下的这个龙椅坐的半点儿都不稳当:

    “西北都护府的兵已经调到了北境边缘,从这里到北境的几个大营守将的家眷什么时候可以抵京?”

    一边的一个官员立刻开口:

    “回陛下,这一次圣旨传召的共有十八位将领的家眷,其中十三位的家眷已经启程,还有三位守将未曾娶亲,家中只有些旁支的亲戚在,另外两家的夫人即将临盆,若是动身恐会在路上发动,今早两位驻守的将领上了折子请旨待夫人临盆之后再进京谢罪。”

    李启皱紧了眉头,将那官员递上来的折子扫了一眼:

    “真是麻烦,这个时候生的什么孩子?”

    一边的官员自然都不敢开口说话,谁都知道皇帝这个时候是不可能会怪罪因为即将临盆而不到京的将领夫人的。

    今上登基也有七年的时间了,往年皇后生辰从不曾大办,今年北境战事他却借着皇后生辰要还在外地的守将家眷到京朝贺,一幅要给皇后大办生辰的模样。

    此举已经有些御史上奏劝谏了,若是再因这种事儿责备武将,那只可能更加引起诸将领和朝臣的不满。

    这几天下去的几封圣旨让京城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从前那在朝堂上打的口水仗,此刻很可能就是兵戎相见了。

    朝中的大臣这几天回去就没干别的,几乎都在想阎云舟这一次会不会回京,会不会真的反了。

    苏北呈今日去见了自家老父亲,脸上还在愤愤:

    “爹,皇上这一招实在是太损了,招将领的家眷进京,这摆明了是在防备阎云舟了,我听说今天早上皇上已经下了圣旨招阎云舟回京,阎云舟这一次的表态直接关乎到朝廷对北境的态度。”

    苏太师老神在在,低头喝了一口茶:

    “莫慌,莫慌,如今只是随州那边打退了北牧和羯族,白城,还有宣城那边依旧在僵持,只要外族还在北境,就是陛下想要对北境下手众臣也不会同意的。

    至于阎云舟,他那个机灵鬼会想到这一点的,这一次他是绝不会回京了,只不过只要还未起势,他即便是不回京也要给陛下留足了颜面,给朝中众臣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苏太师再来了一口茶:

    “倒是焰王府中的家眷确实是要早早做准备了,下月月初就是先帝冥诞,你姐姐这两天就会准备动身前往月林行宫。

    世子妃是命妇,先焰王又陪葬帝陵,世子妃随太后同行,就是那群魏狗也喷不出什么粪来。”

    毕竟世子妃是阎云舟的嫂子,又不是他的妻子,就算是宫中那位还有魏家的人想要用她来牵制阎云舟那也根本没有理由,毕竟程清浅是孀居在家,程家是世家清流,她的丈夫为国而死。

    即便阎云舟真的反了,在那之前程家接回女儿或者直接让太后出面让世子妃出家修行,宫中都不能真的赶尽杀绝。

    苏北呈就知道他爹这老狐狸看的清楚,他幽幽开口:

    “爹,你怎么说脏话呢?”

    苏太师吹胡子:

    “你管你老子?”

    一下午的时间宁咎就和两样东西做斗争了,那就是苯胺和氯,磺酸。

    制备磺胺需要的原料有氨水,碱,醋酸,氯磺酸和苯胺,现在前三种都有了,就差这后面的两样了。

    宁咎准备先合成苯胺,他现在的手中已经有苯了,但是苯在他现在有的条件下是不能一步生成苯胺的。

    最有可能得到的方式就是先将苯硝化变成硝基苯,硝基苯再和铁粉还原生成苯胺。

    硝化那就是要用到浓硝酸,宁咎又再一次拿出了他从黑山上带过来的大袋子,他现在真的无比感谢上苍,竟然在这个时候在周边给他放了一个火山,阎云舟也是真的命不该绝的。

    黑山上可不光有他用到的氯化铵,还有智利硝石,也就是硝酸钠,硝酸钠和他手中已经有的浓硫酸反应再将生成的气体液化就是硝酸。

    这个步骤并不算难,有了硝酸就可以直接和苯反应生成硝基苯,后面还原需要用到的铁粉也不难找,看见苯胺的那一刻宁咎只觉得他都想流泪。

    晚饭宁咎直接就没有出来吃,阎云舟有些担心他,让人送过去了些点心,但是那个时候的宁咎正准备制备氯磺酸,根本不可能在屋里吃东西,他饿的肚子只打鼓,不过已经就差最后一步了,他准备一鼓作气,不然吃饱了肚子他就不想进来了。

    “拿走,屋里吃不了东西,告诉阎云舟,我要吃烤肉。”

    宁咎饿着肚子扯着嗓子嚎出声,那声音阎云舟在主屋都听到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却是立刻侧头:

    “暗玄,你让人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打回来的野味儿。”

    暗玄立刻去安排,阎云舟每两个时辰便吃一次宁咎的那药,午后最容易起烧的时候温度也只是上来了一点儿,随后便下去了。

    暗玄现在对宁咎的信心简直不能更大,他期盼着宁咎今天就能做出王爷用的药来,那是不是王爷就真的有救了?

    看见琉璃瓶中收集到的那无色油状液体的时候宁咎闭了一下眼睛,脖子和肩膀酸疼,肚子饿,他简直嘴里想骂娘。

    他奶奶的,他上学的时候做实验都没有这么高效过,一天搞定这些东西他上研究生的时候都不敢想。

    氯磺酸在有浓硫酸和浓盐酸的情况下制备其实并不难,就是防护上要格外用心,宁咎再一次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而且这一次他将窗户打开了,将外面的人都清空,一时之间整个院子中都没有人。

    阎云舟听到他的吩咐便猜到了他可能就是在制备上一次提到的有毒的东西,有些放不下心,就站在门口:

    “王爷,宁公子不会有事儿的,您坐一会儿吧,我记得宁公子挺喜欢王爷烤的肉的,养养精神一会儿我们也能跟着沾光。”

    暗玄扶他坐下,阎云舟才定了定神,笑了一下:

    “他是挺喜欢吃的,对了,厨房怎么回话?”

    “没有鹿,倒是有几只兔子还有羊,我让人收拾了,一会儿宁公子出来就能送过来。”

    “王爷,您也别光等宁公子,晚上还是要先吃点儿,不然怎么吃药啊?”

    阎云舟方才为了等宁咎也没有让人摆膳,此刻暗玄让人上了些清汤面过来,好歹是垫一垫。

    宁咎看着摆在眼前的几个瓶子的时候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锤了锤酸痛的腰背,他甚至有一种集齐了五颗龙珠可以召唤神龙的感觉。

    但是他想了想后面的反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来。

    以苯胺为基础他需要将苯胺先变成乙酰苯胺,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在苯胺中加酸酐,好在昨天在制备阿司匹林的时候酸酐是现成的,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酸酐在和苯胺反应的时候有一个配比,应该是2:1的比例,但是他此刻忘了是酸酐2还是苯胺2了。

    而且这个问题还不能瞎试,因为这两种物质在混合的过程中如果不是标准配比,会爆炸,是的,会爆炸,虽然不至于把他给炸死,但是那也确实是会爆炸。

    他又想了想合成乙酰苯胺之后的过程,哪一个反应过程都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在想到这儿之后宁咎果断放弃,明天再制,最迟明晚上阎云舟也能用上药了,他不逼自己再熬一个大夜了,当下将屋子整理好之后就出了门。

    “王爷,宁公子出来了。”

    阎云舟立刻抬头,宁咎推门进来:

    “所有的原料都准备好了,就差明天合成了,暗玄你晚上派人把守好那屋,不能让任何人进去,那里的东西有不少都是剧毒的,谁都不能碰。”

    “是。”

    暗玄也不知道为什么做药的原料会有剧毒,但是此刻听宁咎的肯定是没错。

    阎云舟上下看了看他:

    “你没事儿吧?饿了吧,来人,去通知厨房送肉过来吧。”

    阎云舟一边给宁咎倒水一边开口吩咐,宁咎接过了水就是咕咚咕咚的喝了进去,他是真的饿了:

    “烧烤?”

    阎云舟点了点头笑道:

    “嗯,宁公子想吃,怎么会没有?”

    宁咎到里间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整个人都瘫到了椅子上,阎云舟看着他时不时地揉肩膀就知道他那里不舒服:

    “肩膀痛?你去躺下我给你按按。”

    宁咎转过身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们古代这种官老爷身边怎么不得养几个丫鬟小厮没事儿给揉肩捶腿啊,怎么他从没有见过阎云舟身边有这样的人呢?

    “我说王爷,你好歹是个王爷,屋里怎么平时连个按摩捶腿的都没有啊?”

    这科学吗?

    阎云舟笑了,随即开口:

    “我从前常年几乎都在军中,和将士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个主帅没事儿养几个捶腿的小厮像什么话?”

    宁咎摸了摸鼻子看着他出声:

    “我不是主帅,能不能给我养几个?”

    大保健,按摩简直算得上是宁咎在工作之余最大的快乐了,每一次去按的时候他都在想,以后等他退休了,他必须请一个全职按摩师,想什么时候按就什么时候按,阎云舟听了他这话哭笑不得:

    “我的手法比不上小厮吗?”

    “你是王爷啊,一次两次便算了,我还敢指使你随时给我按摩捶腿啊?”

    “好,给你找两个小厮跟着你,你想怎么按就怎么按。”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宁咎看了看他:

    “还有你,膝盖不好,会影响小腿上的血液循环,杨生没给你推拿过吗?”

    “严重的时候会让他按按,我不是太喜欢别人接触。”

    宁咎看了看他无奈,这人的身份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顶顶贵重的了,却活生生地没有享受到什么特权阶级的福,常年在北境吹风饮露的,活的像个糙汉子不说身子都造完了。

    “算了,以后我帮你调理一下吧。”

    阎云舟注意到了以后这个词,其实现在他是真的很期待宁咎所说的那个药可以真的治好他。

    从前总是活着一天就尽一天身为焰亲王的职责,而现在他也有了想要守住的人,他希望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和宁咎生活在一起。

    “那就多谢了。”

    外面院子中,宁咎方才出来的那个房间被暗玄封上了,厨房的人过来,带了一整只羊和几只山兔,一块儿过来的还有洛月离:

    “你过来蹭吃的?”

    洛月离还是那一身雪白的狐裘披风,懒懒笑着:

    “托宁公子的福,不然你哪会儿时常露这一手。”

    阎云舟烧烤的手艺确实是有口皆碑的,但是那人身份贵重,又日理万机的,兴致来了他们跟着蹭一口。

    若是人家不想烤他们可不是也得忍着?但是现在,洛月离看了看宁咎,以后怕是有的蹭了。

    阎云舟也换上了披风出去:

    “小彦怎么没和你一块儿来?”

    平日里洛月离去哪李彦都要跟着,洛月离拢了毯子坐在了炭火前面开口:

    “他还没回来呢。”

    阎云舟想起李彦说要去远郊看看被安置的随州百姓,此刻天都黑了怎么还没回来:

    “没让人去问问吗?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问了,说是要晚点儿,不用等他了,我们先吃。”

    宁咎出来看见那羊的时候无声地咽了咽口水,可以啊,烤全羊啊,阎云舟坐在了炭火边上,开始在羊的身上刷他刚刚调好的料汁,晚上这一会儿雪有些停了,天也开始放晴,月光从云层中透了出来。

    宁咎忽然开口:

    “有酒吗?给我拿点儿。”

    洛月离抬手吩咐人去将他珍藏的酒拿来,递给他的时候还忍不住加了一句:

    “这北境的酒可是不比京城,辣着呢。”

    宁咎笑着接过来,这酒竟然是用皮囊装的,他看了看眼前已经咝咝啦啦冒油的烤全羊,闻着那独有的羊膻味儿。

    再看看阎云舟那哪怕是在做烧烤都难掩的贵气和那可以让他陷落的颜值,忽然觉得这来古代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他扬了扬手里的皮囊:

    “洛大人放心,青岛不倒我不倒,这点儿酒还放不倒我。”

    阎云舟笑了出来,看向了洛月离:

    “别操心了,他海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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